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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女韶華在線閱讀 - 第163節(jié)

第163節(jié)

    不管怎樣, 皇帝總是指定了重新做主的人,眾人心中惶惶之余, 也是有了點譜。

    不服氣的是朱瑾淵:“二哥才從外面回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有話到邊上說。”

    朱謹深冷冷道。

    他說著起身就走,把位置讓給了太醫(yī)來診治, 旁人見此, 都下意識跟上了他的腳步。

    但等走到了角落后, 朱謹深根本也沒跟他說什么的意思,直接開始頒布命令, 第一道令就是另調(diào)金吾、羽林等衛(wèi)來補充守衛(wèi), 然后將乾清宮內(nèi)外的錦衣衛(wèi)全部革除。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了執(zhí)行, 郝連英有問題, 那錦衣衛(wèi)里到底黑白如何就很難說了,現(xiàn)在沒時間一個個去查,只能全部弄走, 起碼在皇帝周圍排除掉一切可能的危險因素。

    然后,沈皇后來了。

    這么大聲勢,皇后就住在后面的坤寧宮里,聽到消息是很自然的事。

    “皇上——”

    沈皇后的神色極為焦急,在宮人的攙扶下,跑得額頭上都滲出細汗來,旁邊還跟著同樣滿頭汗的朱瑾洵。

    見到她來,還在外殿的大臣們忙忙更往角落里回避不迭。

    沈皇后是不管的,只是往床邊闖,皇帝倒下了,她是六宮之主,沒人還有權(quán)利能攔她。

    但朱謹深攔住了她:“太醫(yī)正在給皇爺診治,請娘娘稍安勿躁?!?/br>
    沈皇后怒道:“你還敢攔本宮?!皇上受傷這么大的事,沒人去通知本宮,還是本宮的人來打聽到了,本宮這個皇后,在你眼里是死的嗎?!你封閉乾清宮,又是想干什么?!”

    繼母這么重的話砸下來,朱謹深不動如山,只是道:“不敢。太醫(yī)正在診治,娘娘過去,多有不便?!?/br>
    沈皇后氣得面色陣紅陣白,伸手要去推他,她以為朱謹深必定該閃躲了,誰知他仍是不動,倒是她自己不能真當著那么多人去碰觸朱謹深,不得不縮回了手。

    沈皇后抬著頭,朱謹深越長,她見他的時候越少,這一刻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長久記憶里那個孱弱蒼白桀驁的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不,這么說也不對,面前這個陌生的成年男人,他不再孱弱也不再蒼白,但那一種桀驁仍然深入骨髓,令他敢于不避嫌疑,也不論尊卑。

    是的,論身份,繼母也是母,她當然要比朱謹深來得尊崇,沈皇后因此勃然向別的大臣要求主持公道:“你們看看二郎,他這是打算干什么——”

    “娘娘,且等一等吧?!鄙蚴纵o出了頭,卻是反過來勸她。他七十多的人了,又一向德高望重,可以不必像別的臣子一樣回避過甚。

    沈首輔心里也覺得沈皇后沒必要過去,婦道人家,又不是大夫,過去除了繞著龍床哭一哭吵得人腦仁疼還有什么用?現(xiàn)在眾人都忙著等皇帝的消息,誰還有空去哄她。

    “老臣知道娘娘著急,但皇上之前醒著時說了,一切先由二殿下做主?!?/br>
    他說著又補了一句,這一句一補,沈皇后兀自不悅:“怎么會?!”

    怎么不會?大臣們都奇怪地看她,朱謹深是年紀最長的皇子,又是嫡出,才從云南打了勝仗回來,這當口,皇帝指令他負責才是理所當然的好嗎?指了別人才是奇怪呢。

    繼子不理睬她,臣子們也不聽她的,沈皇后終于意識到她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大權(quán)利,她很為此心堵,但她一向刷的是賢后人設(shè),也不能當著群臣的面干出什么有失體面的事來,只得忍怒拉著朱謹洵也在邊上等著,時不時無意般瞪一眼朱謹深。

    朱謹深哪里是怕她瞪的人,沈皇后要在這時候去看皇帝,其實是占理的事,他硬要攔下來,不許沈皇后靠近龍床,實則已經(jīng)是連她一并疑上了。

    張楨的來歷造了假,幾番改頭換面后投身科舉,郝連英絕不可能,他是京城本地人,世襲的錦衣衛(wèi),幾輩子人都清清楚楚,不可能是余孽的一份子——從他一事發(fā)就去滅張楨的口也可看出他跟余孽根本沒什么真情誼在,雙方只是為了利益的短暫聯(lián)合。

    從郝連英的利益出發(fā),一朝天子一朝鷹犬,皇帝活著對他才是最好的,他放棄了這條路,無端跟余孽勾結(jié)到了一起,只可能是,他另外有了別的選擇。

    他背后有人,這個人上位,對他更有優(yōu)勢。

    而如朱瑾淵所說,朱謹深出去了幾個月,確實不那么清楚京中現(xiàn)狀了,他暫時無從猜測這個人是誰,便只能粗暴地采取一刀切的策略,把所有人都隔離掉,確?;实鄄灰僭馐苁裁匆馔猓然实燮桨残褋碓僬f。

    漫長得幾乎讓人窒息的等待中,皇帝還沒醒來,先等到了張楨的口供。

    是沐元瑜送過來的,她沒有審,張楨自己招了出來。

    他擲出那一鏢之后,用盡了最后的一點力氣,便連咬舌自盡也做不到了,所以他表示要說話,沐元瑜就蹲下來陪他說了。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張楨喘著氣笑。

    他嘴邊不停地吐出血沫來,臨時找來的一個大夫也無法幫他止住,這讓他的形容看上去當然是很可怕的,但可怕之余,他眉宇間那股憂悒之意仍在,看上去仍是個端正的官員形象,與隱在幕后制造出這一場潑天風雨的余孽首領(lǐng)似乎全無關(guān)系。

    但他說出來的話,就一點也沒有什么文官品性了:“我知道皇帝在這一天來了外城,多高興啊,他要是死在這兒,比我原計劃的要好上太多了,這些人,還能有什么士氣?瓦剌破城指日可待……”

    大夫原還正想辦法給他止血治傷,一聽這話,大怒,把磨的止血藥粉一扔:“我不給他治!”

    沐元瑜當然也不是誠心要救張楨,只是為了審問他,她射的箭其實插得極深,但歪了一點,而張楨本人意志力極強,才裝死撐著尋到時機傷著了皇帝,這時候大夫給不給他治,結(jié)果也是差不多,他總就剩最后一口氣了。

    “誰告訴你皇爺會來外城?”她顧不得勸大夫,忙抓緊問。

    “郝連英啊?!睆垬E笑。

    “他為什么要跟你合作,背叛皇爺?”

    這句話沐元瑜原只是順著問的,沒指望要得到答案,不想張楨居然以一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tài)度回答了她:“男兒醒掌天下權(quán),還能為了什么?他跟在現(xiàn)在的皇帝身邊,皇帝一直在約束他,鷹犬鷹犬,他只活成了犬,卻得不到鷹的一面,天長日久,受不了了,想換個主子了而已?!?/br>
    “換誰?”

    “總之不是你跟著的那位,咳——”張楨嗆咳出一口血來,他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喉間嗬嗬有聲,道,“這血居然咽不下去,太腥了?!?/br>
    沐元瑜不理他后面的感嘆,只道:“所以,郝連英向你通風報信,告訴了你皇爺過來此處的消息,你想辦法帶了監(jiān)生們做掩護,接近皇爺,行刺殺之事,事成后郝連英假裝不敵,放你一馬——這是你們勾結(jié)的內(nèi)容?”

    “他怎么可能放我?!睆垬E甚是清醒,“就勢殺了我,栽贓給二殿下,以這個功勞當場擁立——”

    他頓住,滿嘴血地笑道:“沐世子,咳咳,我又不是不告訴你,你何必還來套我的話?”

    沐元瑜也笑了笑,道:“是三殿下?”

    看上去朱瑾淵的嫌疑最大,因為只有他跟過來了,但她話里不可控制地帶著疑問,因為張楨太痛快了,幾乎問什么說什么,這讓她不能不把他的話打個折扣再聽。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問我?!睆垬E流了這么多血,居然還沒糊涂,立刻發(fā)覺了,道,“我現(xiàn)在仍是很想說二殿下跟我勾結(jié)啊,不過,也得有人信才行,咳——”

    這個話沐元瑜倒是懂,郝連英沒暴露之前,也許的確有辦法咬死朱謹深身上有什么不對,但現(xiàn)在郝連英被沐元茂叫破,自身難保,根本不會有人聽他的,再扯朱謹深也是白扯。

    她沉默了一下,倒是張楨反過來問她:“沐世子,我回答了你這么多話,你是不是也能告訴我,我家里的人,都被你抓住了?”

    沐元瑜點頭。

    云南報捷的文書已經(jīng)送上京來,張楨既然與郝連英有勾結(jié),那從他那里知道這點并不難,或者,正因為是知道了,才促使他破釜沉舟當眾刺殺皇帝。

    張楨的最終目的當然與郝連英不一樣,郝連英試圖借勢重新?lián)砹⒁粋€能重用錦衣衛(wèi)的天子,張楨卻是為了在瓦剌來犯的時候,令朝廷群龍無首,給瓦剌制造勝機。

    這一南一北的兩支余孽,分支不同,但終歸都有前朝的血脈在其中。

    張楨的神情并不怎么難過,倒是有些無聊的樣子:“哦……”

    沐元瑜很難懂他。

    張楨望了她一眼,他實在是個再配合不過的俘虜,又笑了笑,道:“不用懷疑,我確實不恨你。我盡了人事,天命不歸我,也是沒有辦法?!?/br>
    沐元瑜這就不客氣了:“我恨你,你知道為著你的私欲,葬送掉多少條人命嗎?倘若叫你的陰謀得逞,這一整座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成王敗寇,這有什么可多說的?!睆垬E百無聊賴地又把目光望向了天際,天空很藍,他瞇起了眼,喃喃道,“其實你還可以再問我一些問題,你知道把一生活著一個謊言是什么滋味嗎?臨死前才能說兩句實話,我……”

    他沒了聲。

    沐元瑜若有所感,忙伸手去試他的鼻息,已經(jīng)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去看,發(fā)現(xiàn)由郝連英直接刺殺皇帝是過于膽大了,這是我前面鋪墊不足的鍋,所以我會修改一下,改成由張楨垂死一擊,我覺得更合理一點。

    ☆、第187章

    沐元瑜帶著張楨的口供回來交差。

    她本欲私下先和朱謹深通個氣,但當時外城場面太混亂了, 張楨只剩一口氣, 她沒有時間也不便清場,聽到他遺言的也有旁人, 如此她隱瞞的意義就不大了,再者這個時候,再含糊反易引人疑竇, 不如都攤開來, 該是怎么樣, 自有群臣公論。

    以沈首輔為首的大臣們便一起旁聽了張楨最后的遺言,而后, 眾人的目光默默都投向了朱謹淵。

    張楨的交代不是那么明白,但正因不明白,才似乎有那么些可信度, 他要就是言之鑿鑿地咬死了朱謹淵, 那反而像是臨死前要隨便拉一個去墊背了。

    朱謹淵就一臉傻了的表情:“這賊子, 他死便死了,憑什么潑我一盆臟水!我都不認得他是誰!”

    又怒視沐元瑜, “我看都是你胡說八道, 現(xiàn)在那姓張的死無對證, 你想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沐元瑜并不生氣, 只是意味不明地向他笑了笑,朱謹淵瞳孔便是一縮——他記得,他當時就是這么笑著一箭把張楨釘?shù)降厣先サ? 殺人還沒什么,這么笑著卻抽冷子給人一箭就有點嚇人了。

    這顛覆了他印象里一直清秀得像個小姑娘以至于讓他生出些不可說心思的沐元瑜的形象。

    沈首輔安撫地道:“三殿下不要著急,此人沒有任何證據(jù),空口指認殿下,自然是做不得準的?!?/br>
    而后轉(zhuǎn)向沐元瑜,“沐世子,郝連英呢?他應(yīng)當還活著吧?他的供述如何?”

    沐元瑜道:“我還未來得及審,也不敢越過諸位大人私自行事,張楨是命懸一線,我方不得已聽了他的話,轉(zhuǎn)述與諸位大人?!?/br>
    她這個話群臣是聽得很舒服了,當下眾人都點著頭,沈首輔也態(tài)度和緩地道:“那就請世子現(xiàn)在把郝連英帶過來罷,他竟與余孽勾結(jié),其罪當誅是必然的,不過其中的來龍去脈,我們還需理一理,早日弄清楚,免得人人不安,等皇上醒來了,也好立即與皇上一個交代?!?/br>
    沐元瑜點頭應(yīng)了,不過被帶上來的不只一個郝連英,還有韋啟峰。

    “他偷偷摸摸地試圖出城,有民壯在永定門前抓到了他,上交給了守城的宣山侯,侯爺沒工夫?qū)徦?,知道我要進宮見各位大人,就交給我一并帶來了?!?/br>
    眾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城門早已禁閉幾天了,沒有御筆詔令誰都不許進出,韋啟峰這時候試圖出城?

    有人禁不住去看了看朱謹淵,此時神色就有點微妙了,韋啟峰跟這位三皇子的關(guān)系,那是沒人不知道的。才爆出張楨跟郝連英合謀刺駕要擁立他的事,這個節(jié)骨眼上,韋啟峰的舉動怎么看都像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結(jié)果事敗出逃???

    朱謹淵的臉色又變了:“我不知道,這,你們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叫他出城的——喂!”

    他急切地往前走到韋啟峰面前,把他塞嘴的布巾拔了出來,道,“你快告訴大家,你往城門口亂跑什么?”

    韋啟峰先嗆咳了兩聲,他的形容很是狼狽,不過不是被誰虐待了,而是他自己就裝扮成了個乞丐模樣。

    “我聽說瓦剌要打來了,害怕,才想出城逃到別的地方去,沒想到我到城門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瓦剌已經(jīng)來了,想回頭,還沒來得及,就叫人抓起來了?!?/br>
    聽上去似乎說得過去。

    朱謹淵松了口氣,態(tài)度重新鎮(zhèn)定下來:“那你也不該違背皇命,皇爺和滿城的官軍都在,你有什么可害怕的?獨你的命格外金貴不成?”

    韋啟峰很老實地跪下認錯:“是,殿下教訓(xùn)得對。”

    意圖私自出城當然也是罪過,不過跟勾結(jié)余孽比起來,這項罪名總是輕得多了,大臣們對外戚的cao守本就沒什么期待,當下眾人連罵他都懶得罵了。

    他叫押到了旁邊去,很快郝連英被押上來了。

    這位前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武力值跟韋啟峰不在一條線上,為了防他暴起傷人,他被捆得就嚴密多了,沐元瑜還命四周站了一圈護衛(wèi)看守他,大臣們也謹慎地站遠了些,不來接近他。

    郝連英并沒有什么動作的意思,張楨的遺言他是聽著了的,此刻堵嘴的破布條一拿下來,他只是立刻狠狠地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旁邊的韋啟峰:“姓韋的,你倒撇得干凈,若不是你費心搭的一條好線,我怎么會認得張楨!”

    眾人:“……”

    這真是峰回路轉(zhuǎn)。

    韋啟峰梗著脖子,滿臉詫異道:“大人,你在說什么?什么我搭的線?我聽不懂。”

    郝連英獰笑著點頭:“你還在做夢,你以為我們這樣的人,是他們那些文官嗎?皇上要定罪,還講究個罪證確鑿、名正言順?”

    不,根本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