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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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氣!”沐元茂氣得捶了下被子,“早知她這么壞,我才不替她攔著,叫她讓二堂姐痛打一頓才好?!?/br> 沐元瑜道:“你安心養(yǎng)傷罷,不值當為這個煩神。你表姐要進不了楊家門還好,真讓她心想事成了,才是她的苦日子到了?!?/br> 施表妹小家碧玉出身,沒深入接觸過沐芷芳這個層級的貴女,不確切曉得她們的脾氣,大概還以為像一般富貴人家那般斯文,圍繞著男主人展開十八般心計,卻不知沐芷芳腰桿子太硬,根本不會屈尊跟她玩這套。 她的態(tài)度始終平和,終于把沐元茂安撫了下來。他也是受了傷,撐不住太激烈的情緒,覺得腦袋里面有點尖銳的疼痛,發(fā)作了一下就不得不往后倒回了迎枕上。 還待不滿地再抱怨兩句施表妹,沒來得及說,棉簾忽然被一把撥開,綠琦急急走進來,滿面焦色道:“世子爺,外面來報,楊公子忽然闖了來,我們老爺和大爺二爺都不在,家里沒個爺們,太太轄制不住他,氣得不行,只能請您出去幫個忙了?!?/br> 沐元瑜和沐元茂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楊公子是誰:楊晟養(yǎng)外室才惹出了禍來,老婆氣回了娘家,他要賠罪哄人,也該先去找著沐芷芳才是,跑來奉國將軍府做什么? 且聽綠琦口氣,楊晟似乎還來意不善。 沐元茂捂著頭又要跳起來:“怎么沒有爺們,我不就是,小爺這就去會會他,還有臉來我家,小爺羞不死他!” 沐元瑜一把把他按回去,他們這個年齡段,男女在力氣上的差異上尚未體現(xiàn)出來,沐元瑜又習著武課,她真使了勁,一手就把沐元茂按了個結(jié)實,不容置疑地道:“三堂哥,你好好躺著,我去和他說,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對二伯母不敬。” 綠琦也忙著勸:“三爺,您受著傷呢,這要去了,太太又要多cao一重心?!?/br> 沐元茂掙扎不開,腦袋里還疼著,本有些力不從心,讓人接連勸說,只得不甘心地罷了,道:“那好吧,但有什么事,不許瞞著我,得及時來告訴我啊?!?/br> 沐元瑜答應一聲,匆匆跟著綠琦出去。 ☆、第 9 章 楊晟上門,沐二夫人正生氣,本是不要見他的,但他竟硬闖了進來。 也是湊巧,沐大沐二這個辰光都在衛(wèi)所里當值,沐二老爺趕去滇寧王府找麻煩了,還把府里大半青壯下人都帶了去,以至于楊晟硬闖時,門上竟分不出人來攔他,讓他一路闖到了垂花門里。 總算他還知道理,進二門時把帶的隨從都留在外面了,自己一個人進了后院,饒是如此,也把沐二夫人氣得險些暈了過去。 “這、這無法無天的蠻子!” 楊晟即是當?shù)厮追Q的所謂“土司家的少爺”—— 本朝疆域,分兩京十三省,云南行省作為國朝最西南邊陲者,內(nèi)有百夷種族,外有暹羅安南等近十個部落小國,地理人文復雜如亂麻,又遠離中樞,上千年下來,造就出了土司這一特殊的割據(jù)勢力。 現(xiàn)今的云南大大小小約有百余個土司,楊家在當?shù)貍鞒袛?shù)百年,楊晟之父楊宣撫使在這些土司里能排到前三,手里錢權人一樣不缺,身上那個四品官職,與其說是朝廷封他的,不如說是籠絡他的。 順帶一提,實力最大的第一號土司是滇寧王妃的父親。 楊晟本來不住云南府里,楊家本家在隴川那邊,但因他是長子,早晚要接楊土司的班,宣撫使是朝廷特命的土官職,同楊晟連襟展維棟之父所任的都指揮使不一樣,只要土司勢力能維系住,宣撫使這個職位可以一并世襲下去,將來也可以傳給楊晟。 既做了朝廷的官,少不得要跟朝廷的各方官府衙門打打交道,楊晟成親后,就搬到了官衙最多的府城來,為以后接班做一做準備。 幾年下來,跟衙門的關系怎么樣還未見成效,楊少爺風流的足跡是快遍布了整個云南府。 沐元瑜趕到時,只見離著二門不遠處,兩撥人相對而立,涇渭分明。 一撥以沐二夫人為首,身側(cè)擁著五六個丫頭婆子,另有一裝束明顯不同的少婦近侍在旁,單論外貌年紀,與沐二夫人仿若一對姐妹花,但沐元瑜知道,這實則是一對婆媳,那少婦乃是沐大的妻子,沐大奶奶。 另一邊則只有楊晟一人,他體魄剛健,面貌也算得英俊,只從外表上看不大像個花花胚子,正跟沐二夫人對著嘴。 “……您有氣沖著我來,這事本是我不對,我都擔著,但柔柔現(xiàn)在懷著我的孩子,身子弱得很,您不能——小弟,你怎么在這兒?” 楊晟口沫橫飛到一半,望見了沐元瑜,驚訝地停了。 沐元瑜也很驚訝——施表妹居然有孕,這可是個新消息,同時也是個新麻煩。 她有些頭痛地走上前去,道:“我來看望三堂哥。二姐夫也是來賠禮的?話說過了我們一道走罷,三堂哥臥床不起,二伯母這里還忙著,我們就不要多打攪了?!?/br> 無媒無聘把施表妹弄大了肚子,還就這么大咧咧地上門來,是生怕沐二夫人的火燒得不夠旺啊。 沐元瑜是沐芷芳的娘家人,饒是楊晟臉皮再厚,這種境況下讓撞見了他也不禁要紅一紅臉,猶豫片刻,過來一把把沐元瑜攬著,往邊上拖了拖,彎了腰湊她耳邊上道:“小弟,你不知道,我本是要去找你二姐的,結(jié)果出門前接到這邊府里消息說,二夫人生氣得很,已經(jīng)傳了家法,可能要打死柔柔,我嚇一跳,這才過來了?!?/br> 他生得高大,沐元瑜如被一頭熊圈籠著,忍不住把他推開了點,才道:“不會的,二伯母不是那樣人?!?/br> 楊晟不信:“怎么不會,她們漢人的規(guī)矩重,我可是知道,壞了閨譽,抓去沉塘活活淹死的都有。” 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饒是云南這樣的各族雜居規(guī)矩松散之地,也難免有一兩個腐儒,視女子貞cao為全族男子的臉面,干出過所謂“清理門戶”的慘事,沐元瑜聽說過,這時候不好細細分說,只能嘆了口氣:“就算如此,施娘子并不是沐家人,她自有父母,二伯母便傳家法,只好罰一罰自家下人罷了,哪里好打她?!?/br> 他兩人話多了點,沐二夫人在那邊雖只聽見了只言片語,也拼湊出來了,氣得喘了口氣,轉(zhuǎn)頭對身邊的丫頭道:“去給我查,是哪個吃里扒外的往外漏的胡話!” 沐元瑜忙拉了一把楊晟:“二姐夫,我們快走吧,不管為著什么,你這樣闖到人家里來都不應該。” 她對這個風流姐夫很是好感欠奉,但現(xiàn)在別人府里,不便鬧騰,只能先好言把他勸出去,回頭自有滇寧王收拾他。 楊晟看著似乎聽了勸,被她拉著走了兩步,忽又調(diào)轉(zhuǎn)回來:“那讓我看一眼柔柔,她真沒事我就走?!?/br> 沐二夫人一時大怒,楊晟的要求看似輕飄,但他和施表妹兩個人,說不好聽點,現(xiàn)在就是個jian夫yin/婦的身份,真要讓他見著,奉國將軍府整個顏面無存。 “楊晟,你別欺人太甚,你的妄想絕不可能。你既不肯走,那就只管在這里站著,等我們老爺回來,自然有話和你說!” 沐二夫人說罷,在下人及沐大奶奶的簇擁下轉(zhuǎn)身昂首而去,她以為楊晟能闖到二門里來已經(jīng)是沒規(guī)矩的極致了,現(xiàn)在有沐元瑜在側(cè),他總要顧慮著,不會再干出更過分的事來。 不想,她到底是低估了楊晟“蠻”的地步。 “哎,二伯母留步,話還沒說清呢,你到底把柔柔怎么了——” 楊晟竟追了上去,沐二夫人雖是長輩,實則比他沒大多少歲,他這么沒腦子地糾纏上去,著實不大好看,下人們大驚失色,紛紛返身來攔阻。 沐元瑜不及細想,也忙搶上去攔住,板臉喝道:“二姐夫,你怎可對長輩無禮?!?/br> 可惜楊晟是個混不吝的土司少爺性子,小妻弟才及他胸膛高,圓臉蛋嫩生生,板成一塊餅對他來說也毫無威懾力,沐元瑜攔著他,他雙手一扳一合,倒也不敢傷著她,只是就勢圈住她,要往旁邊一放,不防沐元瑜往下一沉,一腳踹他膝蓋,趁他吃痛彎腿之際,迅捷往里一別,楊晟站立不穩(wěn),不自覺松了手。 這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當事人沒怎么樣,沐二夫人唬得心里猛地一跳,當即變了顏色。 居、居然還動上手了! 簡直無法無天! 她失聲喊:“還不快把他們拉開來!” 下人們忙要蜂擁上去,但沒等他們插手,沐元瑜已經(jīng)退后,與楊晟分了開來。 她雖一招逼退楊晟,但自知是占了他不防備的便宜,真論武力她不是對手。當下不猶疑地從腰帶上扯下一枚碧幽幽的玉佩來,隔空拋給一旁的綠琦:“勞jiejie跑個腿,去外面把我的護衛(wèi)招來,二姐夫的人若阻攔,叫他們不必客氣?!?/br> 奉國將軍府現(xiàn)在是沒多少人可用了,可她帶的有人,只要她出門,母妃給她的那一隊私兵就一定跟著,楊晟與她情形不同,雖也會帶人,但不如她的精銳,多對多她穩(wěn)贏。 綠琦緊張地接住了答應一聲就要走。 沐二夫人頭大如?!€要上升到群毆! 她不得不更提高了一點聲音喝止:“站??!” 綠琦不明其意,略犯傻地停住了腳步:不讓護衛(wèi)來攔著,難道就放任楊大少爺在內(nèi)院里胡來? 沐二夫人立在原地,神色幾番變幻。 她當然想立刻把楊晟攆得越遠越好,可沐元瑜摻和在里面,混戰(zhàn)起來后果難料,萬一傷著了她,她是經(jīng)了朝廷正式敕封的世子,滇寧王府那邊一定會炸裂開來。 云南地界至今還流轉(zhuǎn)著一樁秘聞,沐元瑜出生那年,因為正逢滇寧王遇刺垂危,府里有些混亂,似乎有人乘機在滇寧王妃的生產(chǎn)上動了手腳,致使沐元瑜生來體弱,險些不能成活。滇寧王為此暴怒,在病榻上大開殺戒,足足有好幾天,王府侯門每夜都有抬出去的尸體,府里的老人至今提起那年的事件還心有余悸。 十來年過去,滇寧王膝下仍舊只此一子,隨著滇寧王年紀的上漲,沐元瑜的重要性同樣在漲高,如果她受了傷,那和沐元茂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單看滇寧王當年只剩一口氣還把府里殺得血流成河,就知道他絕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沐二夫人是續(xù)弦,嫁過來時前頭就有兩個已成年的繼子,這些年下來,府里沒有明面上的大矛盾,但雙方關系在這擺著,她總有不順心之處,無法像原配那樣腰桿筆直,無所顧忌。 有些風險,她冒不起。 沐元瑜沒想到沐二夫人有那么多顧慮,她只是覺得楊晟湊合算她那邊的人,現(xiàn)在干出了蠢事,她必須給收拾,所以盡力挺直了胸膛,顯得自己靠得住些,然后安慰道:“二伯母,您別擔心,我不會讓人冒犯到您的?!?/br> 沐二夫人心情復雜——從沐元瑜本人來說,她實在不是個招人討厭的小少年,可她這些親戚真是,神煩! 這讓沐二夫人連帶著很難對她擺出什么好臉色來,冷冷道:“心領了。可是你們這些外人,跑到我們府里大打出手又像什么樣子?老爺回來我如何交待?!?/br> 她偏一偏頭,吩咐人:“去,把二娘帶來,既要見,就讓你見一眼,看完了趕緊走,別在這里惡心人了?!?/br> 等楊晟一走,她要立刻把施表妹灌藥打胎,丟回娘家,此后再有啰嗦事由他們自己鬧去。 這是她原就想好的處置方法,要不是楊晟來鬧這一出,現(xiàn)在施表妹已經(jīng)被塞上馬車了。 一旁的沐大奶奶眼神閃了閃,往一個丫頭盯了一眼,那丫頭便搶在別人前頭蹲身應聲:“是?!?/br> 兩個粗壯的婆子跟了她一起,轉(zhuǎn)身而去。 ☆、第 10 章 沐元瑜先跟楊晟說的話沒有錯,這場亂子的禍源施表妹現(xiàn)在被關在一間冷颼颼的空廂房里,除了凍得發(fā)抖外,別的并沒有什么受罪處。 沐二夫人是個講規(guī)矩的人,再恨得咬牙,不好越過施表妹的父母對這個侄女施以責打,要灌藥,一時又還沒來得及。 只看相貌,這位仿佛禍水一般的施表妹其實比不上沐芷芳,孟夫人當年是滇地出名的美人,滇寧王年輕時亦是風姿俊雅——沐元瑜身上那種江南山水一般的秀異就來自于父系血脈,而滇寧王妃的長相大氣艷麗,屬于早早就會展露風情的那一款,沐元瑜幸而不像她,否則扮起男裝來難度要翻倍。 說回到沐芷芳身上,她有這一對父母,相貌自然差不了,在貴女圈里都是數(shù)得著的。沐元瑜幾年前見到楊晟收的某一個丫頭時,還曾暗自奇怪過,因為那丫頭無論氣質(zhì)相貌都差沐芷芳遠矣,后來楊晟桃色新聞鬧得多了,她方見怪不怪——男人要出軌,實在和妻子的美丑沒有必然聯(lián)系,只和他本人的品性有關。 所謂男人的劣根性這個事,在楊晟身上體現(xiàn)得特別明顯。他不要求比沐芷芳美,比她新鮮就行了。 正新鮮著的小寡婦施表妹聽到門響,哆嗦著一抬頭:“你、你們要干什么?” 丫頭面無表情地踏進去:“二娘子別多慮,楊公子來了,要見你一面?!?/br> 施表妹在家中行二,她是嫁過的,但又死了丈夫大歸回家了,家下人不好稱呼,就含糊地叫個“二娘子”。 聽說情郎來,施表妹眼中迸出光芒,一時又驚又喜:“他怎么會來?姑母準我去見他?” 跟隨的兩個婆子鄙夷的目光直射向她身上。 瞧這不要臉的勁兒! 怪不得能干出勾搭親戚的事! 論理,她管楊晟還能攀聲“表姐夫”呢,就這樣沒顧忌沒廉恥地在外頭睡上了,連肚子都讓人揣了貨回來! 丫頭也沒什么好臉色,居高臨下地道:“二娘子想知道,還是自己出去問吧,婢子只管來傳個話?!?/br> 施表妹和軟地“噢”了一聲,曉得自己現(xiàn)下不招人待見,也不多問了,聽話地站起身來。 這屋里沒點火盆,也沒被褥,就是個空屋子,她雖穿得厚實,仍被凍得厲害,沒法了只能蜷縮起來,縮了一夜,衣裳未免有些發(fā)皺,她起身后一邊發(fā)抖,一邊忙著整理,努力把衣裳下擺拉得平整些。 兩個婆子實在看不得她這樣兒,撇著嘴角互對眼色。 丫頭似乎也不耐煩,走近到跟前催道:“二娘子,快著些,太太在外面等著呢——”聲音忽然往下壓低,飛快又含糊地說了一句,“太太很生氣,你禍在眼前,好自為之?!?/br> 施表妹忙碌著的手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