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抽泣，也沒有嗚咽，秦夢闌平淡得問出了這句埋藏在她心底二十幾年的話：“婆婆，你是不是一直將外公的死，怪在我媽身上？”

    門外的外婆沒有回應(yīng)。

    “婆婆，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是我媽不知廉恥才氣死了外公？”

    門外的外婆依舊沒有回應(yīng)。

    秦夢闌一把打開臥室的門，淚眼婆娑得看著一屋子的人，帶著滿身恨意得看著他們：“好，我不要這筆錢了，我也不要這個家了！”

    “......”秦可筠頓了頓，眉飛色舞道：“你是說，你不要這棟老房子了嗎？”

    秦夢闌擦了一把眼淚水，然后高抬腿，踹了她舅舅一腳。

    作者有話要說：　　上個章節(jié)的紅包我明天補，今天趕著去吃飯嘿嘿嘿

    ☆、良心和公道

    梁成硯走出餐廳, 站在人流量較少的走廊邊上，接通了女朋友的電話。

    “吃過晚飯了嗎？”梁成硯照例先關(guān)心一下三餐。

    自動扶梯上走出了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人，在熱鬧的購物廣場里顯得異常扎眼。之所以說他扎眼，不僅是因為他身上的西裝與他的氣質(zhì)不符，連帶著眼神、氣場，包括走路的姿勢, 都不像一個辦公室里久坐的中年人。他步伐穩(wěn)健得走到梁成硯身邊, 然后靜靜得站在一旁, 不發(fā)出任何聲響。

    一聽到梁成硯溫和的聲音, 秦夢闌就不知道為什么撐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來：“舅舅他們一家欺負我。他們不但不還錢，還想吞了外公留給我的房子?！?/br>
    梁成硯蹙起了眉頭, 臉色不見得好看，但是聲音依然溫和：“夢闌, 你先回學(xué)校, 這件事我來處理?！?/br>
    看一人的承諾能不能兌現(xiàn), 首先要看的, 就是給出承諾的這個人是誰。

    秦夢闌自然也清楚，比起章予瑙那種追債只會找高利貸公司的二傻子，梁成硯這種見慣了金融風(fēng)暴的集團二代, 如果插手，舅舅一家會有個非常壯烈的結(jié)局。

    比起壯烈，她更希望他們在壯烈中反省。

    擦了眼淚水，秦夢闌搖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沒有我同意, 舅舅他們改不了房子產(chǎn)權(quán)?，F(xiàn)在他們一家死皮賴臉得住在這兒，蹭吃蹭喝不說，還動我的東西。短時間里我是不想回這邊了，就是想問問你那兒有沒有倉庫，我把東西都搬過去。”

    這倒是意外之喜，梁成硯的腦子轉(zhuǎn)得極快：“用不著倉庫，放我公寓就行。你先讓蘇珊收拾一下東西，我馬上安排搬家公司?！?/br>
    “.....”掛斷了電話，秦夢闌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蠢。

    找個放東西的地方么，畢馳家難道不行嗎？

    非要舍近求遠，找個搬家公司搬到度假村去......

    梁成硯掛斷了電話，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干干凈凈，轉(zhuǎn)身問身后的西裝男：“都拍到了？”

    西裝男彎了彎腰，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東西，壓低了嗓音回復(fù)他：“是的。從16年3月開始，每個月都拍到了?！?/br>
    梁成硯伸出他吸血鬼一般妖嬈細長且沒有血色的手，接過西裝男遞過來的u盤。

    “明天你就回安保組吧?！绷撼沙幍馈?/br>
    “是?！蔽餮b男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轉(zhuǎn)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薛峰蹣跚著走了過來，看著西裝男消失的方向，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記得這個人。爆炸那一天，他是第一個沖進來救你的?！?/br>
    梁成硯將u盤收進了口袋，不置可否：“他是大梁的保鏢。爆炸那一天，正好他當(dāng)值?！?/br>
    然而保鏢的警惕心再高，反應(yīng)力再快，終究防不了險惡的人心。

    大觀天地里四處都是熱熱鬧鬧的人流，唯獨他們站立的這個角落，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薛峰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悶著聲音說了出來：“謝謝你，謝謝你幫我跟學(xué)校解釋?！?/br>
    梁成硯略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感謝提不上一點兒興趣。

    說完這一句，薛峰憋了長時間的憤懣就在一瞬間爆炸了出來：“梁成硯，請你相信我。如果真要是我和趙子齊當(dāng)中的一個人干的，那個人一定是趙子齊。爆炸的時候我就跟你站在一起，我也被炸傷了??！為什么班上的同學(xué)會這么蠢？！趙子齊站那么遠，一點事都沒有，他們居然還是懷疑我？！”

    梁成硯不否定他的話：“你自己說了，班上的同學(xué)蠢?！?/br>
    薛峰激動得眼淚水都流了出來：“梁成硯，對不起。你明明是班上看問題看得最清楚的那一個，上學(xué)的時候我卻總找你麻煩。覺得你喜歡裝逼，到哪兒都喜歡炫耀.......”

    人一激動，就容易說大實話。

    梁成硯打住了他的大實話，臉皮有些發(fā)熱得將話題引到了正題上：“薛峰，治眼睛的這幾百天里，我想了很多。你是個清高的人，你有你的原則和底線。即便是你真得看不慣我，也不會在儀器上做手腳?！?/br>
    “你是這么看我的？”薛峰擦了擦眼淚水，眼睛發(fā)亮得看向梁成硯。

    梁成硯點了點頭：“嗯。你想要的是比我會裝逼，比我會炫耀。毀了我，你不能模仿，更不能超越?！?/br>
    “......”薛峰沉默得說不出話來。怎么以前就沒發(fā)現(xiàn)呢，除了愛裝逼，梁成硯的嘴巴也很毒呢。

    梁成硯的視線投到了購物廣場的一樓大廳，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從大門涌進來，然后分散到各個店鋪和樓層里。粗略看來，購物廣場的客流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為了某種消費目的走進大廳，中途被迷人的衣服或者餐飲吸引進了其他店。第二種是直奔自己消費的目的地，看也不看周圍一眼。第三種，則是漫無目的得在廣場里飄蕩，期待在飄蕩的過程中找到他喜歡消費的東西，或者，能消費的東西。

    沒瞎之前，梁成硯是第三種人。

    “我眼瞎的時候，女朋友跟我聊過一個化學(xué)系的推理故事。說是有兩個兄弟為了爭奪父親遺產(chǎn)，明爭暗斗無所不用。有一天，哥哥請弟弟喝威士忌。弟弟認為威士忌里面有毒，不肯喝。哥哥為了說服弟弟，自己仰頭喝了半杯。后來，弟弟死了?！?/br>
    薛峰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你現(xiàn)在是跟我炫耀你有一個女朋友嗎？”

    梁成硯忽視了他無厘頭的問題：“兇手顯然是哥哥，但是警察沒有證據(jù)抓他。因為那杯威士忌，哥哥也喝了。”

    “聰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哥哥在冰塊里投發(fā)了□□。他喝酒的時候冰塊尚未融化，酒里沒有毒性。但是弟弟喝的時候□□毒素化開了，自然必死無疑。”

    故事講到結(jié)尾，梁成硯瞇起眼睛，神色復(fù)雜得說出了他真正的心里話：“有人給我準(zhǔn)備了一杯威士忌，讓你和趙子齊喝上半杯，為的就是讓我喝掉有毒的下半杯?！?/br>
    薛峰苦笑了一聲，評價道：“化學(xué)系的故事真是淺入深出啊?！?/br>
    班里的幾個男生擔(dān)心出事，從金錢豹里走了出來，招呼梁成硯道：“能專心致志得跟我們散伙嗎？”

    “就是，吃個散伙飯啊，有必要一邊散一邊吃嗎？”

    梁成硯笑了笑，示意自己馬上就回來。

    拍了拍薛峰肩膀，梁成硯臨走前告訴了他真相：“說出來怕你不信，給我準(zhǔn)備那杯威士忌的，是權(quán)安東?！?/br>
    薛峰愣愣得站在原地，感覺一陣寒風(fēng)從褲筒縫隙里涌了上來，自下而上得竄進他的衣服，鉆進他的皮膚，最后，冰凍住他沸騰奔涌的血液。

    不是趙子齊？

    竟然不是那個表面陽光其實內(nèi)心陰暗的趙子齊？

    薛峰似乎想起來了，每次做實驗，無論是開始還是結(jié)束，權(quán)教授都會讓他做好儀器檢查工作。檢查之后一定要在登記簿上寫上他的名字和時間，一點也不能落下。那個時候他還想不通，不就幾個砝碼、幾個游標(biāo)卡尺么，有必要檢查一遍又一遍？

    如今想來，難道是從那個時候起，他就被權(quán)教授算計上了嗎？

    為了讓人不懷疑到他身上，一個背鍋的人不夠，還讓趙子齊跟著他一起背？畢竟直至剛才，他還覺得是趙子齊一手策劃的。

    然而，權(quán)教授手把手得教他們做實驗，一絲不茍的模樣還深刻得保留在薛峰的腦海里。

    忍不住懷疑這件事的真假，就像忍不住相信權(quán)教授是真兇一樣。薛峰顫抖著問了梁成硯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為了什么權(quán)教授要這樣害我們？而且，害你一個就夠了，為什么還要陷害我？”

    一腳已經(jīng)邁進餐廳的梁成硯頓住了身形，轉(zhuǎn)過身來眼眸無光得看向薛峰。貴公子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難得一見的譏諷，似乎也有些認同班上同學(xué)對于他的厭惡。

    梁辰硯不介意告訴他實話：“為了非法營利，他可以害我。為了保住他的非法營利，他也可以害棋子。只是班上同學(xué)這么多，你的性格在這里，表現(xiàn)在這里，最適當(dāng)他的棋子?！?/br>
    ~~~

    安妮來得很快，來的時候還順帶了十幾個紙箱。戴上麻布手套，撐開紙箱，安妮走進秦夢闌的房間，蹙眉道：“原以為你東西很多的，誰想到只有這么一點?！?/br>
    秦夢闌指了指旁邊盯著人家老美打量的秦晴：“我小時候有什么好東西，都會被她搜刮過去。你先收拾吧，搬家公司過會兒就到?！?/br>
    被指名道姓的秦晴翻了個白眼，齜牙道：“切?！?/br>
    安妮“哦”一聲，爽快得整理起東西來。大到床上的被褥，小到吃海底撈送的一根發(fā)繩，都不偏不漏得收了起來。

    秦夢闌也沒閑著，當(dāng)著外婆舅舅舅媽的面脫秦晴的衣服：“來啊，睡衣還給我。你穿過的我當(dāng)然不會穿了，但是我撕爛了也不會便宜你?！?/br>
    剛被揍過一頓，秦晴太怕這種身體接觸了，連忙鬼哭狼嚎得在躲在她爸媽身后。

    外婆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抓住夢闌的手，規(guī)勸道：“你干什么要搬出去啊。你舅舅舅媽他們就在這里住幾天，等高利債的人走了他們就會回家住了?！?/br>
    秦夢闌掙脫掉外婆溫?zé)岬氖终?，面無表情道：“不會啊，我不會讓追債的人走的。他們一天不還錢，就一天別想回到自己家?！?/br>
    外婆急得直跺腳：“他們哪里有這么多錢啊？夢闌，聽聽婆婆的話。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你舅舅以后也不會再貪你錢了?！?/br>
    “他們怎么沒錢了？他們家那套18樓的房子也有一百二十個平方呢，賣掉二十個平方就能還了我的錢。”秦夢闌得意洋洋得看著舅舅和舅媽，一點兒余地也不想給他們留：“老房子寫的是我名字，一天是我的，它就永遠是我的。想改所有權(quán)？舅舅，舅媽，等我死了再說吧，雖然不知道明年的清明節(jié)需不需要給你們燒紙錢。對了，你們想在這兒住多久，就住多久，甭跟我客氣。反正你們也不知道什么是‘非法侵入住宅罪”，回頭坐牢的時候就知道了?！?/br>
    最終，秦晴身上的睡衣被秦夢闌大力得扒了下來，秦可筠一家也跟著明白了過來。

    秦夢闌要的不是錢，是二十多年來他們一家欠他母女的，良心和公道。

    作者有話要說：　　跟有狐臭的同事爭斗起來了，，，

    我的錯，，，鼻子太靈敏

    ☆、迷妹

    想要起訴秦可筠一家“非法入侵住宅”, 說起來容易辦起來難。

    大梁律師給出來的回應(yīng)是秦可筠出示了一份房屋租賃合同，秦可筠是承租方，秦夢闌外婆是出租方。也就是說，秦可筠一家是“付了房租”住進去的，并不是非法入侵。

    秦夢闌聽了之后直翻白眼，真好奇自己上輩子造了什么孽, 這輩子攤上了這樣一個舅舅。

    梁成硯聽了沒什么感覺, 就是腦子轉(zhuǎn)得比她快：“沒有戶主簽名的租賃合同無效。你們繼續(xù)跟蹤, 我不信他們能出示戶主簽名的租賃合同?！?/br>
    “戶主”含情脈脈得看了梁辰硯一眼, 覺得他面無表情處理事情的時候特別帥。

    律師表現(xiàn)得有些為難：“我們也想證實合同無效。但秦小姐的外婆不愿意配合，一直在趕我們走。對了，她老人家還讓我們捎句話給秦小姐?！?/br>
    “嗯, 您說。”想來不是什么好話，秦夢闌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羞赧。

    律師說話比較含蓄：“如果我們再出現(xiàn)在您家里面的話, 她老人家會采取一些極端手段。”

    秦夢闌張了張嘴：“......那算了。謝謝您跑這一趟, 我再想其他辦法?！?/br>
    一個老太太能用上什么極端手段, 無非是要死要活的威脅手段。

    外婆是偏心的, 比起外孫女，她更喜歡自己的兒子、孫子。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醫(yī)院休養(yǎng)，比起床邊幾天沒睡的外孫女, 外婆心心念念的仍然是自己的兒子、孫子。

    外婆是偏心的，可她又是真心的。為了給外孫女交上學(xué)費，六十歲高齡的她會出去幫傭洗碗。為了讓外孫女睡上一個好覺，她能一個晚上不睡覺, 瞇著眼睛給秦夢闌扇蒲扇風(fēng)。怕耽誤外孫女學(xué)習(xí)，她能忍痛忍上幾個小時，等秦夢闌吃過飯了再去醫(yī)院看病。

    秦夢闌可以狠心將舅舅一家往賣房的絕路上逼，但是狠不下心連累外婆。

    外婆是愛她的，只是分了先后，分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