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jié)
他和云哥現(xiàn)在情同兄弟,但世事多變,萬一以后他聽信讒言了怎么辦? 云哥手上有他親筆寫的免死敕書,可免死的敕書就和之前賜給功臣的免死鐵券一樣,不一定有用。 又或者,他能一直信任云哥,支持云哥,但哪天突然出了什么意外,他的兒子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的兒子未必能容得下云哥。 到那時,這份呂宋總督的任職就能派上用場了。 云哥可以帶著家人躲到呂宋去,天高皇帝遠(yuǎn),朝廷不可能派人去呂宋為難她,真的派人去,也奈何不了她。 聽他說出自己的考慮,老楚王心里直泛酸,冷哼了一聲,酸溜溜地道:“你倒是真為她著想,那要是她和霍明錦以后的孩子不老實,怎么辦?” 朱和昶滿不在乎地一笑,瀟灑至極。 “后人的事,我哪里管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會盡力幫太子鋪好路,以后如何,是他的事?!?/br> 他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變故都考慮在內(nèi)了,預(yù)備了應(yīng)對的法子。 有生之年,他會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對得起朋友,對得起兒子,對得起天下百姓。 當(dāng)然,也對得起他自己。 至于以后他和云哥都不在了,他們的后人會不會有矛盾,那是后輩的事。 他不cao這個心。 老楚王呆了一呆,不知道該夸兒子灑脫不羈呢,還是苦惱生了個心這么大的傻兒子。 …… 傅云英官復(fù)原職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座京師。 老百姓歡騰鼓舞,喜笑顏開。 各地趕來的平民更是喜極而泣。 書房適時推出《女欽差》的最后一冊,書中結(jié)局自然也是皆大歡喜。 百姓們爭相購買小說,隨著傅云英的突然入獄和最后的官復(fù)原職、江南士子針對此事舉行的數(shù)場論辯、戲班子輾轉(zhuǎn)各地的演出、坊市立起幾座鐫刻詩句的石碑,女欽差這個故事深入人心,婦孺皆知。 雖然改變不了大局,但是至少現(xiàn)在百姓們心里有了一個概念,那就是:女人也可以帶兵打仗,治理一方。 三日后,朱和昶在西苑舉行射禮。 文武百官頭戴紗帽,身著彩織華服,齊聚于西苑昭陽殿前的廣場上。 旗幟迎風(fēng)招展,獵獵作響。 天高云淡,日光和煦,淡金色光束傾灑在巍峨宏偉的殿宇上空。鴟吻凌厲,琉璃瓦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耀眼光線。 氣氛肅穆莊重。 皇帝親臨,六部官員排班站定。 禮官出列唱喏宣諭,百官下跪。 朱和昶端坐于丹陛高臺上,示意眾人起身。 百官起立拱手。 傅云英和楊玉娘站在一塊兒。 兩人都穿御賜蟒服,和其他六部官員一樣參加射禮。 儀式繁瑣,光祿寺官員一遍遍宣讀流程。 楊玉娘朝傅云英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我騎射皆精,傅大人是個文官,可會射術(shù)?” 傅云英點了點頭。 楊玉娘面露驚訝之狀,“你學(xué)過?誰教的?” 傅云英微微一笑,抬起眼簾,望向遠(yuǎn)處。 臺階下,霍明錦一身赤羅朝服,戴梁冠,站在第一排,位于武官之首,沉穩(wěn)厚重,鋒芒內(nèi)斂。 似乎感覺到她的注視,他回頭,含笑看她一眼。 隔著文武百官密密麻麻的腦袋,這一眼輕淡而溫和。 楊玉娘性子爽朗,仍在小聲和傅云英說話,“這樣挺好的,之前每次參加射禮,沒人搭理我,你在這兒,咱倆做個伴,給彼此壯膽?!?/br> 她淡笑,“楊將軍能親上戰(zhàn)場殺敵,也需要壯膽?” 楊玉娘低笑幾聲,“當(dāng)然需要,我雖然會打仗,頭一次入朝覲見皇上的時候,也害怕的?!?/br> 多了一個伙伴,她心里很高興,雖然她們倆以前不認(rèn)識,但以后可以互相扶持。 兩人說著話,光祿寺官員走過來,提醒二人輪到她們了。 二人深吸一口氣,跟著官員走到廣場前。 風(fēng)聲獵獵,廣場上空彌漫著一種古怪而又壓抑的氣氛。 文武百官望著身穿蟒服的兩個女官昂頭挺胸,邁著平穩(wěn)從容的步伐徐徐走到最中間,心思各異。 無數(shù)道視線匯集在她們身上,有的是純粹的嫉妒,有的是厭惡,有的是敬佩,有的是欣賞,有的是茫然…… 傅云英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她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到禮官標(biāo)注好的地方。 臺上,朱和昶含笑看著她們。 臺下,文武百官沉默靜立。 傅云英和楊玉娘分別拿起弓,彎弓搭箭,箭尖對準(zhǔn)遠(yuǎn)處的箭靶。 鼓聲轟隆隆響起,似萬道雷霆炸響。 內(nèi)官手執(zhí)五色旗,細(xì)聽鼓聲的節(jié)奏,抬起手臂,揮舞旗幟。 隨著激蕩的鼓聲,傅云英手中弓弦一松,一聲嗡鳴,箭矢劃破長空,氣貫長虹,激射而出。 一旁的楊玉娘也放出一箭。 幾聲銳響,兩支羽箭齊齊朝箭靶撲去。 鼓聲停歇下來。 內(nèi)官小跑前去箭靶查看,然后直起身,朝著遠(yuǎn)處的禮官揮舞手中旗幟。 禮官高唱:“皆獲!” 兩箭都射中了。 廣場上安靜了片刻,鴉雀無聲。 高臺上的朱和昶高興地站了起來,拍手道:“巾幗不讓須眉!” 文武百官對望一眼,忙跟著附和,歡聲雷動。 如雷的贊嘆聲中,傅云英和楊玉娘面色平靜,回到隊列里站好。 這才只是開始呢。 她們站穩(wěn)腳跟了,以后,她們會走得更遠(yuǎn),更好。 …… 射禮過后,朱和昶大宴群臣。 席間他宣布賜予傅云英公主名號。 王閣老等人沒有出言阻攔,本朝公主名號沒有什么用處,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傅云英乃民心所望,冊封她為公主,不僅可以平息前段時間引起的民亂,還能鞏固皇上在民間的威望。 說到底,對皇上的好處更大。 席間觥籌交錯,笑語喧嘩。 朱和昶和幾位閣老帶頭給傅云英敬酒,昔日和她交好的其他同僚慢慢也放下心中芥蒂,走過來和她交談。 朝中官員都是辛辛苦苦才爬到如今位子的,腦子很清醒,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從前有個女皇帝,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女巡撫而已。 既然這么幾年利益糾葛,已經(jīng)和傅云英綁在同一條船上,管她是男是女,接著和以前一樣相處就行了。 這也是沒人強烈反對傅云英官復(fù)原職的原因之一:他們利益一致。 宴席上氣氛融洽。 傅云英親自為姚文達(dá)斟酒,“請老先生飲?!?/br> 姚文達(dá)冷哼了一聲,不看她,似乎很嫌棄。 她微笑著注視他,等他舉杯。 姚文達(dá)眼皮顫動了兩下,臉猛地扭向一邊,表情僵硬。 片刻后,他恨恨地嘆口氣,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好了,我喝了,離我遠(yuǎn)點!看到你就生氣。” 傅云英笑著退后。 一旁的傅云章笑而不語。 正準(zhǔn)備打趣自己的老師幾句,傅云英走到他身邊,踮起腳看他的酒杯。 他收起笑容。 傅云英斟了杯熱茶送到他手邊,道:“二哥,你別忘了,你不能吃酒?!?/br> 白長樂那幫傳教士埋頭研究了很久,前幾天跑過來找她說能夠治愈傅云章的舊疾,他改按他們的法子吃藥,最近氣色明顯比以前要紅潤一些。張道長看過白長樂他們的治療方式,很受啟發(fā),表示要煉出更好的丹藥。兩幫人偷偷較勁,她樂見其成。 傅云章長長地嘆口氣,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曉得了?!?/br> 仿佛和剛才的姚文達(dá)一樣有點嫌棄,嘴角卻微翹。 傅云英叮囑旁邊的內(nèi)官看著,不讓別人灌他酒,才轉(zhuǎn)身走開。 …… 酒過三巡,教坊司歌舞助興,朱和昶和幾位閣老交談,殿外的年輕官員們開始鬧騰了。 上一屆的探花郎蘇承裕被人按著灌酒,一張臉赤紅如血,周圍的人還在起哄。 禮部周天祿走到傅云英身邊,嘿嘿笑,指著蘇承裕,“他一直以美貌著稱,剛才禮部和吏部的人私下里打賭,猜蘇承裕是男是女,等會兒答案就揭曉了?!?/br> 傅云英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