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第171章 蘇醒 相比情霜, 涼錦身上更是臟亂,她的衣衫被血池浸染成暗紅的顏色, 已經(jīng)辨別不出最初的色澤, 渾身上下繚繞著濃郁至極的腥臭之氣,叫素來喜好干凈整潔的情霜直皺眉頭。 但眼下她們所在之地明顯不適合更換衣衫梳洗打理,情霜只能強(qiáng)忍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將涼錦背在背上, 仔細(xì)觀察血池岸邊的情況。 血池沿岸十分空闊,岸上堆積了累累的白骨, 這些骨骼形貌巨大, 其中最小的,都長達(dá)數(shù)十丈,其生前必是世間少有的絕世兇獸,沒有多少人能抵得住那獠牙利齒地撕咬,此時它們安靜地堆積在一起, 一眼望去,尸骨如山, 不見邊際。 四周陰氣森森, 好似有極為強(qiáng)大的冤靈徘徊于尸骨之間。 情霜小心地繞開面前擋路的白骨,此地十分詭異, 她不敢輕舉妄動,萬一這些強(qiáng)大兇獸的尸骨還殘留有靈智,或者異變?yōu)橼かF, 一旦被她驚醒, 后果實(shí)在難以預(yù)料。 她四下看了看, 只覺四面八方都是一個模樣,她們好像陷落在這個奇怪兇地最中央的部位,與她們身后的血池相像的血池在別的地方也稀稀拉拉地存在,卻再沒有一個比她們身后那一個更加巨大。 她不知道此刻她們所在的地方是否還在紫山秘境之內(nèi),但想探尋出路,必須得走出去才行。 情霜憑借直覺隨便挑選了一個方向,背負(fù)著涼錦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先前初入紫山秘境的時候,一直是涼錦在照看著她,如今便算是趁機(jī)還了她一部分的恩情。 但這片荒蕪的絕地似乎根本沒有盡頭,天空始終陰沉沉的,分不清白晝和黑夜,情霜在心中默默計(jì)量著時間,大致過了五天,當(dāng)她再一次繞過高大的白骨堆,巨大的殷紅血池第三次出現(xiàn)在她視野中時,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陷進(jìn)了一個可怕的陣法里。 以她天生玲瓏之體的洞察力都無法感覺到絲毫異樣,就算明知此地危險(xiǎn),依然無法輕易找尋到出路,設(shè)下這個陣法的人,就算沒有達(dá)到化神,恐怕也有元嬰大圓滿的境界。 即便嘗試了三次都沒有成功離開血池,情霜心中并不覺得頹喪,亦未有絲毫懈怠的想法,經(jīng)過這五日的時間,她至少探查明白了血池四周的環(huán)境,她幾乎可以確信,這片絕地之中,除了她與她背上半死不活的涼錦,便再沒有別的生靈。 要想從這個地方逃離,她還需得另外想辦法。 情霜無奈地嘆息一聲,帶著涼錦再一次離開了血池,沿著前兩日的記憶找到一具百丈高的巨大尸骨,這具尸骨沒有頭顱,脊骨延伸出來,形成一個數(shù)丈寬,可遮風(fēng)擋雨的骨壁,尸骨下方凹陷的土地內(nèi)有積水,該是此地陰冥之氣所化。 情霜走到水洼旁,確認(rèn)這水沒有毒性,這才將涼錦輕放于地面,臉上閃過一絲猶疑,但猶疑的神色轉(zhuǎn)瞬即逝,她搖頭輕嘆: “罷了?!?/br> 話音落下,她俯身,將涼錦身上浸染了鮮血的衣衫緩緩除去,露出其下被血染紅的肌膚。 她將染血的衣袍放在一旁,從須彌戒指中取出干凈的布料,就著清水替涼錦擦洗身子,當(dāng)血漬被擦去之后,其下被掩蓋的肌膚因此luo露出來。 涼錦的樣貌比之她的個性要柔軟許多,她緊閉著雙眼,形容清秀,血漬洗凈之后,肌膚光潔如玉,毫無瑕疵,身材高挑,曲線柔和,就算情霜未曾見過別人如此模樣,卻也不得不喟嘆,涼錦生得極好,縱然非是傾城絕世,容顏無雙,卻也是出類拔萃,世間少有的容姿。 若她將心思放在哪個兒郎身上,縱使對方天資絕艷,也斷然無法阻擋她的魅力。 正因她如此美好,才叫情霜心中疑竇叢生。 這樣一個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女子,為何從一開始,就那么執(zhí)著地要成為她的道侶? 思及此,情霜眸光一凝,她突然想起一件幾乎被她遺忘的小事。 在涼錦被重寒所傷后,意識混沌之際,曾無意識地說過一句話,那時候,她說: “霜兒……我好后悔……上輩子……我們……” 上輩子,她們,究竟怎么樣了呢? 涼錦如此對她,是因?yàn)樗齻冎g,存在前世?她的命魂在涼錦身上,是否也與這個“前世”有所關(guān)聯(lián)? 這句話似乎解答了她的疑惑,卻又帶來了更多不解的謎題,如果她們之前有過所謂的前世,那么那一世的結(jié)果究竟如何,而涼錦,又為什么能記得?這一切,只有眼前之人醒來與她開口講說,才能夠解答。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去想,轉(zhuǎn)而從須彌戒指中取出一套干凈的衣衫,替涼錦穿上。 在系最后兩根束帶的時候,情霜手上動作忽然頓了一下,旋即繼續(xù)將束帶收緊,面上神色不動,聲音卻極為清寒,小聲道: “既然已經(jīng)醒了,為何不肯睜眼?” 原本應(yīng)該是陷入昏迷中的人眼瞼忽然抖動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羞窘,隨后緩緩睜開,涼錦漆黑的眸子里暗藏了一分羞赧,兩分驚喜,還有七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她真的以為她會死,再也沒有機(jī)會繼續(xù)陪伴在霜兒身邊,那個瞬間,死亡距離她如此近,她甚至感覺自己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了鬼門關(guān)。 卻未曾想,她還能有醒過來的一天。 一想到又能見到霜兒,哪怕后者總是不茍言笑,她也覺得滿足和開懷。 她其實(shí)在剛剛情霜替她擦洗身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醒了,但是她的身體較她的意識更晚蘇醒,連眼瞼都抬不起來,她驚訝于自己還留有性命,更驚訝于眼下的境況。她感覺到情霜為她所做的一切,既感動驚喜,又有些害羞。 情霜替她穿衣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涼錦雖然厚臉皮,但畢竟未曾不著一縷地與霜兒相對過,何況還只有她一個人光著身子,她心中越發(fā)羞赧,便干脆屏息凝神,裝作還未醒來的樣子。 直到情霜替她將束帶系好,她才因紅云上臉,與眼瞼的些微顫抖被霜兒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好在衣服已經(jīng)穿好了,那股莫名的羞臊感也消散了去,但她仍舊不敢與情霜對視,以前那股子膽大妄為的氣焰不知道去了哪里,輕咳一聲,撇開視線,小聲道: “多謝?!?/br> 情霜卻不領(lǐng)情,她冷哼一聲,突然靠近,精致的容顏距離涼錦的面孔僅有一尺之遙,逼迫涼錦與之對視,她澄澈清冷的眸子里隱隱藏了兩分寒芒,直視著涼錦黝黑清亮的眸子,寒聲道: “說謝謝的人不該是我嗎?你為了我又一次差點(diǎn)丟掉性命,該是我感恩戴德,何須你這恩人與我言這一聲謝謝?” 一疊聲的質(zhì)問噎得涼錦呼吸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凝視著情霜冷冽的目光,心中升騰起無法抑制的疼痛和愧疚,她不怪情霜的責(zé)備,卻恨自己實(shí)力低微,只能以這樣的決絕的方式去換取霜兒的安平。 情霜透過涼錦深邃的眸子看到了她的心,看到那目光中的不悔和倔強(qiáng),看到她雖然愧疚心痛,但卻不曾后悔。情霜一時間竟失了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她見涼錦沉默無言,無奈收回了目光,嘆息著搖了搖頭: “你這人總自以為是,每次危機(jī)來臨,你都不會過問我是否需要你如此,你總是擅自做出犧牲自己的決定,你以為你死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嗎?” 情霜少有如此嚴(yán)厲的時候,也極少一次性說那么多話,確是涼錦這一次惹惱了她。 涼錦抿唇不言,她不愿與之爭辯,也從未想過要為自己開脫,她的決定的確過于霸道和自以為是,但在那樣危急的情況下,她也來不及考慮所謂的萬全之法,對她而言,霜兒的性命和安危勝過一切,即便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這么做。 哪怕事后霜兒再厲聲十倍百倍地責(zé)備她,她也不會后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這一次你命大活下來了,下一次,我可不會再救你?!?/br> 她守在涼錦身邊整整兩年,在一個衰敗寂寥之地,守著一個死尸般的人過了整整兩年,再大的恩也已經(jīng)還盡,她不再欠涼錦什么,若真有下一次,她不會再優(yōu)柔寡斷,涼錦不肯愛惜自己,死了便死了,倒省得她自己決斷兩難。 情霜說完,自行退遠(yuǎn)了一些,在水洼旁席地而坐,開始入定修煉,至于涼錦如何,她眼下并不想過問。 涼錦無奈地耷拉著眉角,她望著不遠(yuǎn)處盤膝而坐之人,目光極為柔和,過了許久,她才輕聲一嘆: “其實(shí)我很怕死,我怕我死了,你叫別人惦記了去,但我修為太弱,那種情況,我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一旦秘法時限過了,你讓他們抓住,后果我無法設(shè)想……” 正打坐中的情霜忽然睜開雙眼,冷眸掃過涼錦的面頰,哼聲道: “你如何知我秘法時限過了,就會被他們抓住?” 涼錦突然閉嘴,四周僅有不時響起的嗚嗚風(fēng)聲,將環(huán)境襯托地更加寂靜。 如果涼錦不知曉秘法反噬的作用效果,她不會說得如此確鑿。 見涼錦默不作聲,情霜凝視她許久,又道: “你不肯說我不會逼你,但你所隱瞞的,我遲早都會知曉。” 第172章 坦白 世上絕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涼錦再如何隱瞞,小心謹(jǐn)慎, 依然在只言片語中透露了些許。時日久了, 以情霜的聰穎,不難從中猜出些什么。 涼錦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知道那么多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玲瓏之體的血脈秘法, 這塵世之間,除了情霜自己與顏不悔, 本該再無第三人知曉。 就連焚修炎三人, 都是在情霜血脈之力爆發(fā)后,才將其玲瓏之體認(rèn)出,涼錦又是從何處得知? 若說一開始相遇,涼錦一口叫出情霜的名字,判斷出她的來處, 還能以她善于觀察,消息靈通來作解, 那么關(guān)于玲瓏之體的一切, 涼錦能夠得知,就斷然非同尋常。 情霜絕不相信顏不悔會將玲瓏之體的事情告訴眼前之人, 所以她為何知道那么多秘辛,實(shí)在叫人非常困惑。身邊時刻跟了一個好像洞察一切的人,知曉她的所有秘密, 這種感覺并不美好, 反而會讓人困擾甚至驚恐, 若非情霜心性遠(yuǎn)超旁人,且心中無情,波瀾不驚,她斷然不會如此面不改色地與涼錦言說這個話題。 涼錦咬唇沉默,她從來沒覺得她的霜兒愚笨,只是不曾想她會這么快的問起,縱使她早就做好了和盤托出的準(zhǔn)備,但真正到了要開口講說的時候,她仍然會感覺心驚膽顫。 情霜不相信她所言倒還是其次,她最怕她所說的話會勾起情霜前世的記憶,畢竟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她前世那么傷害霜兒,一切從頭來過,也無法抹去她曾傷害過霜兒的事實(shí)。 就算霜兒不計(jì)前嫌,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愿意與她從頭來過,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享受霜兒的善良和溫柔? 若情霜不能原諒她,就此離她而去,她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場分離,今生好不容易才拉近了一些距離,她絕不甘心與霜兒最后無疾而終,但她既沒有立場挽留,又沒有資格擁有,又該何去何從? 涼錦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聲一嘆: “霜兒,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本以為涼錦不會回答自己的情霜忽然眸光一凝,她看向涼錦,只覺后者的目光格外深邃,涼錦的視線垂落在地,未與情霜對視,即便如此,從旁側(cè)看去,仍覺她的雙眼里似乎包含森羅萬象,看盡了離合悲歡。 情霜又想起了涼錦神思迷惘之際口中所說的前世,那時候,她的聲音里滿是眷戀和不舍,還有深切的疼痛,即便情霜不知情,仍能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痛。若真有前世,想必那一世她沒能得到她想要的結(jié)果,最后含恨而終。 情霜垂下眸子,小聲道: “人有三魂七魄,世有妖鬼神魔,萬物皆可入輪回,前世今生不足為奇?!?/br> 涼錦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 “是啊,前世今生,不足為奇?!?/br> 奇的,是時光回溯,一切重頭。 她呼出胸中濁氣,抬頭望向尸骨外灰蒙蒙的天空,緩緩道來: “我幼時曾做過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那時我還未拜入凌云宗,因家中變故,父母盡亡,承蒙師尊所救,途中昏迷時所做的夢,我夢見自己拜入凌云宗,后修煉兩百年,破碎虛空,飛升成仙。” “哦?” 涼錦的話讓情霜再一次抬頭,目光落在涼錦平靜的面孔上。 “在那場夢里,我天生廢靈根,卻有人助我修行,將神物埋入我的身體,使我修煉速度一日千里?!?/br> 情霜眸光一閃,視線下意識地落在涼錦心口,那里有她的一縷命魂。又聯(lián)想起此人的五行廢靈根,情霜不由得猜想,涼錦口中所說的神物,難道就是她的命魂?但她沒有出言打斷涼錦,而是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我一心修煉,追逐大道,但命途極為坎坷。” 涼錦口中嘆了一口氣: “三宗大比,凌云宗因?yàn)橐粓瞿У渻A覆,師尊為救我性命,硬受結(jié)丹修士一掌,抱著我跌落無生崖,師尊亡故,我從無生崖下逃離,僥幸留得性命,凌云宗至此只留我一人存活?!?/br> 此言一出,情霜的視線已然凝固下來,神情頗為驚駭,她詫異地看著涼錦的面龐,心中卻宛如驚濤駭浪。 涼錦口中所說的夢實(shí)在太過令人驚訝,當(dāng)初凌云宗大劫,若非顏不悔出手,凌云宗恐怕還是難逃覆滅的結(jié)局,陳渝也為救涼錦而險(xiǎn)些喪命,這一切,不都與涼錦的夢境相吻合? 若不是涼錦沉痛的面容不似作假,情霜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在編造故事。她能感受到?jīng)鲥\身臨其境的悲慟,似乎又想起了凌云宗的那場災(zāi)厄,宗門險(xiǎn)些傾覆,師尊重傷瀕死的絕望。 “我漂泊于天地之間,浮浮沉沉,最終在紫山秘境,遇見了一個人?!?/br> 涼錦話音稍稍停頓,視線回轉(zhuǎn),與情霜對視,才又道: “紫山秘境內(nèi)逢旱天之災(zāi),那人以一己之力發(fā)動秘法,霜凍千里炎陽之地,重創(chuàng)木元之靈,助我將其收服,煉化為己用?!?/br> “秘法有半盞茶的時限,一旦時限過了,便會在整整一個月內(nèi)失去力量。有歹徒趁人之危,欲奪其功法秘寶?!?/br> 情霜瞳眸猛地一縮,縱使大山崩于頂也面不改色的她此刻卻因?yàn)檎痼@而說不出話來。 若說關(guān)于凌云宗和紫山秘境的事情,涼錦還可以編造,但這秘法的反噬作用,除非她真的見過,否則不可能得知。涼錦知曉那么多秘辛的原因,也在此時得到了解答,當(dāng)初在臨封仙人遺跡,涼錦一口叫出情霜名姓與來歷,還熟悉她布陣的手法,甚至,情霜曾在她的記憶里看到的另外一個自己,皆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