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情霜沉默下來,她微垂著眸子,一時間,竟短暫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張開雙臂,小心環(huán)抱住涼錦,將自己的下頜抵在這人冰涼的額頭上,目光凝望著一望無際的血海及看不見的遠方,心中升騰起一股無法抑制的空洞之感。 她甚至無暇思考她此刻所處的血池究竟是何方天地,四處是否隱藏了危險與殺機。 涼錦死了。 就算她心中不愿相信,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用盡力氣擁抱著涼錦,緩緩閉上雙眼,在知道涼錦已死的瞬間,她感覺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缺失了一塊,這種感覺與先前涼錦將死之時的心痛有明顯的區(qū)別,她既不感覺難過,也未覺得悲傷,但心口卻好似有冰冷的風(fēng)一點一點朝內(nèi)灌,穿過她心中空缺的一小塊,涌進她的心間,直到整顆心都冰寒起來。 這一刻,她恍惚有所明悟,若沒有了涼錦,那么她將不止是無情,失去了涼錦,她連心都化作了寒霜。 情霜口中吐出濕熱的氣息,吹拂在涼錦潮濕的額發(fā)上,她呼吸著血池上腥臭的空氣,聲音低沉,因許久未說話而顯出些許沙啞,不若原先清亮柔美: “小錦,你說這世上,唯有你才能追得上我,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真是……令我失望?!?/br> 她的話語聲飄散開來,消弭于靜謐的空氣之中,未掀起半點波瀾。 涼錦仍緊閉著眼,陷入了長久的沉眠,對外界的一切變動都無動于衷。 就連她最心愛的霜兒,也無法將她喚醒。 情霜抬手輕輕撩起涼錦耳側(cè)一縷濡濕的青絲,將其纏繞于指尖,眸光中透出些許惆悵與無奈: “明明說要做我的道侶呢,像你這種言而無信之人,那時候,我怎么就信了你所說的話呢。” 她眉角微垂,紅唇輕輕勾起,露出一抹失落的苦笑,這么一個全心全意待她,不懷心機與別樣的目的,也不介意她的無情與疏離,將她放在心尖疼愛的人,最終還是離開了。 是否,是命中注定她此生孤苦? 她的情魄,在最愛她的人身上,此人不死,她將永遠無情。 她忽然覺得意興闌珊,就連嘗試與人相處的些微熱情,都隨著涼錦消逝的生命一同逝去了。如果她此時從涼錦身上拿回了情魄,對于這個曾將她視若生命的人而言,是多么的不公。 盡管涼錦已經(jīng)死了,但她卻找不到理由從涼錦的尸體里取回她的情魄,她無法將私心強加于懷中之人身上。 最終,她長嘆一聲,不再去想情魄如何,縱使涼錦已死,她也不愿在此時去傷害她,故而決定等身上秘法的反噬消退之后,先帶涼錦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為其打理好身后之事,再考慮情魄的問題。 她眼下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帶著涼錦離開血池,故而她干脆閉上雙眼,嘗試在血池之中冥想修煉,爭取早日恢復(fù)靈識。 這片血池詭秘而寂靜,除了她自己和涼錦冰冷的尸體,再無別的生靈。 就算有危機潛藏,大不了,也就一死而已,況且以她現(xiàn)在的情況,任何危險都無法應(yīng)對,擔(dān)心生死,不過庸人自擾。 在血池中浸泡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不知晝夜變遷,不查時日變動,直到虛軟的身體漸漸恢復(fù)力氣,靈識回轉(zhuǎn),能感應(yīng)到身邊環(huán)境中躍動的靈力,并開始嘗試汲取,空蕩蕩的丹田也一點一點充盈起來。 靈力作用于碎裂的骨骼和破損的皮rou,使其逐漸恢復(fù),待體內(nèi)終于有能調(diào)動的真氣了,情霜才從須彌戒指中取出紫霄丹,療傷的速度也因此加快。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的傷勢好了兩三成,在她療傷的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血池內(nèi)隱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從四肢百骸涌入她的身體,致使她傷勢恢復(fù)的速度比之平常要快一倍以上。 如此發(fā)現(xiàn)令情霜頗為驚喜的同時也極為疑惑,這血池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她為何會來到這里。她記得在她昏迷之前,涼錦自燃精血,致使翼蛟自爆后,好像有一道紅光從爆炸之地飛出,將她二人包裹,她的意識也是在那個時候消失的,所以她們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多半與那道紅光脫不了關(guān)系。 但可惜涼錦已經(jīng)無法醒來,否則以她的智慧和聰穎,應(yīng)該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情霜無奈嘆息一聲,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jīng)如此習(xí)慣依賴這個人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再度閉上雙眼,既然這血池能加速療傷,她當(dāng)然要好好利用,早一些恢復(fù)傷勢,便能早一些想辦法離開。 她體內(nèi)若純論傷勢,其實并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就可恢復(fù),最麻煩的是元嬰修士打入她身體的真氣,這些真氣潛藏在傷口之中,阻止斷裂的經(jīng)脈和破損的骨骼愈合,所以修為越高的人,受傷之后越不容易恢復(fù),這也是為何之前涼錦被重寒一掌重創(chuàng)之后,縱使情霜全力為之療傷,她也昏迷了三個月之久。 又過了大概五個月,情霜身上的傷勢在她不懈療傷之下終于好得差不多了,她抱起涼錦,欲朝血池邊緣游去。 卻在此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涼錦的尸體竟然與數(shù)月之前別無二致,她的臉色雖然蒼白沒有血色,皮膚也還是冷若冰霜,但她身體仍舊沒有浮腫,就算因為她煉體的修為致使身體比凡人不容易腐爛,但也不至于數(shù)月都不腐壞。 在血水中泡了那么久,還能保持最初的樣子,若非是因為池中血水有抑制尸體浮腫潰爛的功效,那么問題就出在涼錦自己身上。 情霜心思一動,數(shù)月前她自己傷勢也頗為嚴重,受秘法反噬,靈識被封,說不定判斷有所失誤,興許涼錦其實沒有死? 縱使理智告訴她這個可能性近乎為零,但不知為何,她卻突然開始期待,一刻不停地想要去驗證是否是她自己弄錯了。 她飛快抓住涼錦浮于身側(cè)的手臂,按住她的腕脈,片刻后,情霜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涼錦的脈搏的確已經(jīng)徹底消失。 情霜疑惑地眨了眨眼,而后探手置于涼錦胸口,凝神感受她胸腔之中是否有心跳在躍動。 她等候許久,仍悄無聲息。 僅僅依靠表象,情霜還是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難道真的是池中血水的原因?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jīng)鲥\心口正中有一絲溫?zé)幔@溫?zé)針O不明顯,但卻讓情霜想起那枚被涼錦吞入腹中的木元之靈,木元之靈天生擁有無盡的生機,叫情霜心中暫存的一縷疑惑和猜測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涼錦還沒死! 第170章 靈根 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 情霜立即伸手向涼錦胸口正中,仔細感應(yīng), 片刻之后, 果然探尋到一縷溫?zé)岬臍庀ⅰ?/br> 猩紅的木元之靈正在涼錦的胸腔之中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熱氣,一股紅芒從木元之靈上延伸出來,包裹在涼錦的心臟上, 將她的心脈牢牢護住。 情霜的靈識透過木元之靈的紅芒,隱約可以看到?jīng)鲥\沉寂的心臟, 在時隔許久之后, 突然非常微弱地跳動了一下,若非情霜至始至終仔細觀察,否則真有可能會漏過。情霜的視線猛地凝固下來,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紅芒之內(nèi),涼錦的心臟, 仔細辨別方才是否只是錯覺。 又過了大致一炷香的時間,紅光包裹中的心臟再一次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那一下輕輕的顫動讓情霜不由自主地抿起唇角, 縱使涼錦的生命跡象已經(jīng)消失殆盡, 但還有木元之靈將她最后一刻的生機牢牢護住,讓她沒有徹底死亡, 也許還有救。 情霜呼出一口濁氣,無奈笑道: “小錦啊,你可真是……氣運彌天?!?/br> 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竟然還能吊住一縷生機, 恐怕從古至今, 除非修為蓋世的大能,沒有誰能在煉體之境就有這樣的本事和機遇。 如此一來,她心里原本存有的涼錦死后收回情魄的心思,在這一刻也都消散了去,只要這人能活過來,她愿意與涼錦一起尋找額外的雙全之法。 她們眼下身處的血池本身就有恢復(fù)傷勢的作用,她們能到達這里,想必有一部分原因來自涼錦自身,因為她獲得了無極令的傳承,才能御獸,與翼蛟之間建立感應(yīng)。冥冥中早有的安排,翼蛟臨死時才會將她們送到此處,只因這里潛藏了涼錦的一線生機。 思及此,情霜放棄將涼錦立即帶離血池的想法,既然血池中暗含了能修復(fù)傷勢的力量,她便干脆嘗試在血池內(nèi)為涼錦療傷,涼錦生機尚在,若能救活,自然是好的。 情霜將真氣注入涼錦的身體,祛除她經(jīng)脈肺腑中暗藏的元嬰修士靈力,初時還看不出來,時日一久,情霜發(fā)現(xiàn)涼錦身上的傷勢開始一點一點好轉(zhuǎn)。雖然她好轉(zhuǎn)的速度極為緩慢,但有了恢復(fù)的跡象,便能喚起更多的希望。 在血池中待了數(shù)月之久都還未有危險降臨,情霜也就不再急著離開,收攏心神,全神貫注地為涼錦療傷。 轉(zhuǎn)眼便是一個春秋。 涼錦斷裂的經(jīng)脈銜接貫通,破損的五臟恢復(fù)如初,皮rou傷也徹底好了,連疤痕都未曾留下。 但她卻始終未有醒來的跡象。 情霜并未因此感到急躁,她已經(jīng)在此人身上投諸了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若不能將涼錦救活,她心有不甘。 隨著時間的流逝,涼錦身上的傷漸漸好了,木元之靈內(nèi)蘊含的力量在她傷勢恢復(fù)的過程中,逐漸轉(zhuǎn)變?yōu)樯`之氣,一點一點融入她的脈絡(luò)筋骨。 又過半年,木元之靈上的紅光越來越淡,當(dāng)包裹在涼錦心臟上的紅芒完全消退時,那沉寂了近兩年的心臟突然輕輕躍動一下,旋即開始有節(jié)奏地跳動,重獲新生。 當(dāng)那一聲心跳傳入情霜的靈識之中,她緩緩睜眼瞼,眸中劃過一抹笑意。 她的努力和付出總算沒有白費,雖然涼錦還未醒過來,但至少,她的身體已經(jīng)重新具有了生命的體征,興許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就能重新睜開雙眼。 木元之靈外籠罩的一層紅光完全剝落,露出內(nèi)里包裹的一顆晶瑩剔透的內(nèi)核,內(nèi)核呈幽綠之色,濃郁的生靈之氣被封鎖在內(nèi)核之中,浮動于涼錦胸腔之內(nèi)。某時,木元之靈的內(nèi)核好似受到一股無形之力的牽引,緩緩上移,逐漸埋入涼錦的識海之內(nèi)。 涼錦的識海邊緣,對應(yīng)于百會xue下的位置,有一棵灰色的小樹,其枝葉四散開來,卻因根處斷裂,與識海相接的根部萎縮異變,毫無生機。 此物,正是涼錦的靈根。 木元之靈埋入識海之后,并未停下,而是繼續(xù)向上,直至觸碰到衰敗的靈根。 一直凝神注意著涼錦身上變動的情霜忽然瞪大眼眸,詫異地看向涼錦蒼白的面容,神情格外驚訝。 她這才發(fā)現(xiàn),涼錦竟然是五行廢靈根! 修仙者資質(zhì)按靈根的好壞來劃分,最為卓絕者,自然是單一屬性的靈根,這樣的靈根最為純粹,吸納的天地靈氣煉化為自身之力時也更加的精純,無需對不同屬性的原初靈力進行剝離,修行速度自然一日千里。 情霜的單一冰靈根有所異變,與尋常天才的五行單一靈根不同,最接近水靈根,又強化了水之力,將柔和的水化作鋒銳的冰,這樣的天資作用于相同的功法,其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資質(zhì)上乘者,便是雙靈根。雙靈根的修士可同時納入兩種屬性的靈力,煉化時須得將兩種交織的靈力彼此分離,這個過程極為繁雜,故而吸納同樣多的天地靈力,雙靈根者所花費的時間就比單靈根要多數(shù)倍不止。 三靈根的天賦則算得平常,修煉速度不快,勉強能踏入仙門。若是四靈根,已無法從駁雜的天地靈氣中將不同屬性的靈氣分離開來作用于己身,也就不能修煉,凡俗之人,大都乃四靈根的天賦,偶爾出一個三靈根之人,立馬就會被宗派發(fā)覺并帶走。 靈根蘊含的屬性越駁雜,修煉天賦就越差,但此時情霜眼前之人竟然同時擁有五種屬性的靈根,資質(zhì)簡直糟糕透頂! 天地靈力對她而言,應(yīng)該根本無法做出區(qū)分,也就完全不能吸納才對。 更糟糕的是,她的靈根同時蘊含五種屬性便罷了,竟還像是被外力摧毀一般,齊根而斷,更是完全阻絕了她的修仙之路。 好似蒼天特地針對她,要叫她此生只做凡人。 但是,涼錦自身就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奇跡,一個擁有五行廢靈根的人,竟然在不滿三十歲的年紀就達到了煉體二境的修為? 情霜從未懷疑過涼錦的天賦,此人的修為和年紀就算拿到中州上作比,也算是姣姣者,若非此時木元之靈埋入涼錦識海,觸碰到后者的靈根,她永遠不會去想,也不會相信涼錦的靈根竟然是五行廢靈根。 就在情霜驚訝不已,困惑不解之際,便見那木元之靈竟開始與涼錦的靈根融合,將原本灰敗的靈根小樹染上翠綠的色澤,整個融合的過程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時辰,當(dāng)木元之靈消失,涼錦的靈根有五分之一的部分變作青綠之色,其上蘊藏了極為濃厚的生靈之氣,并不斷從外界中汲取木元之力,浸養(yǎng)自身,使那靈根小樹的枝梢都無比青翠。 木靈根! 情霜眨了眨眼,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奇妙的景象,以往雖然從古籍之中見過記載,五行之靈可修復(fù)破損的靈根,但五行之靈畢竟少見,除非天大的機緣,否則唯有像顏不悔這樣的化神修士,才有能力于千萬里之外探尋其所在。 故而真正的五行之靈,便是情霜也只見過眼前一枚而已。 這一枚木元之靈,竟然讓涼錦的廢靈根重獲新生,如何能不叫人驚奇? 但在驚奇之余,情霜心里又產(chǎn)生了新的疑惑,木元之靈只恢復(fù)了涼錦五分之一的靈根,其余的部分仍舊是灰敗的色澤,這讓情霜不由自主地猜想,難道集齊五行之靈,就可以完全修復(fù)涼錦的靈根? 用五行之力修復(fù)的五行靈根,與尋常五行靈根相比,定然存在天上地下的差距,駁雜的靈根之所以不能感應(yīng)到天地靈氣的存在,是因為其靈根強度太弱,又分化為不同屬性,才更加弱化了其對靈力的感應(yīng)。 同等的三靈根修士,其天賦也有差別,就是因為不同屬性的靈根強弱不同,所以修士天資良莠不齊。 但涼錦目前的情況卻實為罕見,被木元之靈修復(fù)后的那一小部分靈根完全可以媲美尋常的單一木靈根,如果找到其他的五行之靈,修復(fù)剩余的靈根,會不會對眼下這一部分的木靈根造成影響? 想到這里,情霜忽然一怔,旋即搖頭,神情頗為無奈,這人還沒醒過來,她居然在想日后涼錦需不需要找尋五行之靈修補靈根的事情,真是杞人憂天。 再者,涼錦在靈根盡毀的情況下都能有如此卓越的修煉天賦,靈根對于她而言,能有多重要呢? 情霜將多余的心思收起,見木元之靈已經(jīng)徹底和涼錦的靈根融合,她又再檢查了一遍涼錦的身體,確認其人傷勢盡復(fù),想必醒來不過時日長短的問題了。 她稍作思量,旋即將涼錦抱起,腳尖點在血水上,騰空而起,喚出暗銀長劍,朝血池岸邊飛去。 血池雖極為寬闊,但情霜御劍而行,速度極快,片刻時間,水岸在望,她腳下一踏,長劍騰空,重新入鞘,身子也輕飄飄地落到了岸上。 在血池中泡了兩年之久,縱使情霜能以真氣清潔身子和衣衫,仍無法徹底摒除血池中的腥臭所帶來的影響,致使她上岸之后,眉頭微蹙,神情頗為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