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他模樣頗為俊俏,年僅十五六歲,五官已初具雛形,言笑晏晏之間,倒是奪人眼球,想必俘獲不少少女初心。 此番涼錦初來,他未曾見過,便起了涉獵新意,近時(shí)越覺涼錦面貌清俊,雖仍顯稚氣,但配合她平平淡淡的神情,竟別有一番韻味,讓他起了玩鬧之心。 奈何涼錦不為所動,輕輕搖頭: “小妹之資質(zhì)不若諸位師兄師姐,此番不慎叨擾了師兄修煉已是過失,若再久留恐管事責(zé)罰,還望師兄見諒?!?/br> 她言辭懇切,神色卻不謙卑,沒有低人一頭的自卑情緒。此時(shí)軒內(nèi)另一名男弟子也睜開眼,促狹地笑道: “王師兄好興致,奈何今日卻慘遭失敗,人家?guī)熋眉炔辉妇昧簦惚阕屗x去吧。” 聽聞此人拆臺,王漠面色不虞,收斂了些許笑意,不理會那人之言,直看著涼錦又道: “既然師妹執(zhí)意如此,師兄自是不會為難,但還未請教師妹芳名,怎敢輕易放手,為兄姓王名漠,不知可有榮幸得聞師妹名諱?” 涼錦眉頭微蹙,心中很是不耐,語氣平平道: “師兄高才,小妹不過伙房弟子,來年興許不得入宗門,得知小妹名諱有何義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如枝頭鳳,我似樹上鴉,身份相差何止千里萬里,你何苦爭一時(shí)之氣非得問清我的姓名? 她說完,也不管王漠是否同意,扭頭便朝軒外走。 王漠笑容一僵,他沒想到?jīng)鲥\竟然屢次拒絕他的示好,區(qū)區(qū)伙房弟子,態(tài)度卻非比尋常,言語似軟實(shí)硬,格外高傲,又有平常與他針鋒相對的岳清在一旁看他笑話,讓他感覺顏面掃地,頗為惱怒。 現(xiàn)下已放不下臉面任由涼錦離開,他今日無論如何要涼錦主動服軟。此事雖因他而起,他卻不覺自己有何過失,伙房弟子向來對他謙卑恭敬,他也自認(rèn)天賦秉異,從未見過涼錦這般傲慢的伙房弟子。 他也確是少年心性,爭無謂義氣,此時(shí)怒從心起,抬手便朝涼錦抓去。 王漠一掌探出,要抓涼錦肩膀,他早過涼錦來宗幾月,早已突破練氣一層,其速度不可謂不快。 身后響起風(fēng)聲,涼錦早有防備,腳下步子一錯(cuò),堪堪躲開王漠抓拿,順勢一把擒住王漠手腕,回身一旋,只聽咔吧一聲響,王漠腕骨向內(nèi)錯(cuò)落。 王漠先是一愣,他沒想到?jīng)鲥\能躲開他的抓拿,隨后手腕腕骨脫落,劇痛傳來,讓他失聲慘叫,狼狽地連連后退,臉色煞白,驚慌失措。 涼錦也愣住,她不清楚王漠深淺,又因初入練氣一層,力量控制不好,剛才那一手她毫無保留,不曾想王漠哪里會想到伙房弟子竟有練氣修為,并未出全力,卻在涼錦手中栽了跟頭。 如此大的動靜自是將剩余三名弟子驚動,他們紛紛睜眼看來。王漠緩過勁后臉色一片鐵青,不復(fù)初時(shí)風(fēng)采,他惡狠狠地盯著涼錦,放下狠話: “我定會讓你滾出凌云宗!” 涼錦不為所動,神情一片淡然,卻在此時(shí),一個(gè)女孩的聲音在涼錦身后響起: “王師兄技不如人,何故與人為難,仗勢欺人?且涼師妹與我相識,此事不若就此揭過,大家平心靜氣坐下聊上一聊,多個(gè)朋友總比多個(gè)敵人好,不是嗎?” 涼錦意外地回頭,見那說話女孩兒的確面善,像是在哪里見過,那女孩兒見涼錦看來,不由瞇眼笑了: “涼師妹可是不記得我了?先前我們曾見過的。” 涼錦神情微赧,忽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穆彤?” 穆彤聞聲,抿唇輕笑,似是開心涼錦將她想起: “正是?!?/br> 王漠見穆彤替涼錦出頭,臉色越發(fā)難看,但對穆彤,他卻不敢像對涼錦般擺臉色,只道: “穆師妹此言差矣!斷腕之仇,可是說放下就放下?!” “王師兄,你我皆為修行之人,須知修之一道荊棘坎坷,那腕骨脫臼只乃小傷,請門內(nèi)藥房師兄正骨,再修養(yǎng)三兩日就能好全,且方才確為師兄先動手,我等皆為見證,就算涼師妹有所過失,既兩方都有過錯(cuò),為何不能放下?” 王漠被穆彤說得啞口無言,只得冷哼一聲,甩袖離開聽劍軒,岳清等人只管旁觀,未出聲入話局,此時(shí)王漠離去,岳清方才笑道: “師妹好氣度!王漠這廝我早看不慣!” 涼錦沒有接話,穆彤見她無心與眾人閑聊,便道: “今日之事王師兄恐不會輕易罷手,你自己日后需得當(dāng)心。” 她與涼錦并無交情,之所以會出言相幫,一則因?yàn)樗龑ν跄巳擞行┎幌?,二則是她對涼錦山下遭遇有所聽聞,不由心生同情。 涼錦心中訝異,她與穆彤不過一面之緣,卻是未想到穆彤會如此為她說話。她好言謝過穆彤,便離開了聽劍軒。 第7章 陳渝 涼錦回到住處,正準(zhǔn)備推門而進(jìn),她的腳步卻忽的停了下來,欲推門的手也頓在門邊。 屋里有人。 并非她察覺到生人氣息,而是她前生百經(jīng)生死磨礪出的敏銳直覺告訴她,屋里有人。 涼錦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因?yàn)樗鵁o數(shù)次救過她的命。 她站在門邊,沒有立即逃離,剎那間思緒電轉(zhuǎn)。若屋內(nèi)之人有殺心,她早在步入這個(gè)院子的瞬間就已死于非命。 呼吸之間,她已做出決定。 她將呼吸放緩,心境放寬,讓自己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似對屋中之人無有所覺,抬手將房門推開。 屋內(nèi)果然站著一人,背對屋門,素衣白裙,腰間懸劍,劍身狹長,隱泛晶芒,一枚暗紅色的珠佩墜在劍柄上,朱玉寒鐵劍,持劍人正是陳渝。 涼錦識得這柄劍,更識得陳渝的背影,她站在門口,復(fù)雜的心緒一閃而過,下一瞬,她稚嫩的臉上浮現(xiàn)出驚訝的神情,輕喚道: “陳師叔。” 她今生尚還不是她的師父,涼錦也只能與穆彤等人一般,將她喚作師叔。 陳渝聞聲回頭,輕笑頷首,語調(diào)輕緩,有如山間幽泉: “你且進(jìn)屋?!?/br> 若說這世上除了情霜,還有誰能讓涼錦完全放下戒心,那么這人,便該是陳渝。前世陳渝對涼錦極好,就連最后中毒遭遇襲擊,她為了保全涼錦,竟不惜與來敵同歸于盡。 那時(shí)候涼錦沒有多想,只有感于師父親厚。現(xiàn)今卻發(fā)覺有些不尋常,此刻,陳渝出現(xiàn)在這里,更叫她確信了這一點(diǎn)。 她當(dāng)然不會傻到直接去問,她會用自己方式去了解陳渝和她未曾向她吐露過的秘密。眼下,她只要知道,陳渝對她不會有害,這就夠了。 她不曾遲疑,邁步進(jìn)屋,順手帶上了房門。 陳渝沒有說明來意,她朝涼錦招手,將她喚到身邊,兩指并起點(diǎn)在她的額頭,片刻后陳渝面上露出驚容,顯然是發(fā)現(xiàn)了涼錦練氣一層的修為,她后又微微皺起眉頭,無奈地嘆道: “五行駁雜,雖有一層修為然今生恐無法筑基,先前應(yīng)是學(xué)了些拳腳功夫?yàn)楹笕招扌写蛄说鬃樱耸挛揖刮粗?。?/br> 涼錦聞言,微垂著頭,沒有說話。她知道陳渝此言乃是為她今日挫傷王漠尋得一個(gè)合理的解釋,見陳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自然不會自報(bào)根底。 末了,陳渝從袖袍中取出一本手抄的秘籍,遞給涼錦: “你既習(xí)得練氣一層,已算達(dá)到余長老的要求,我便將后續(xù)心法與你,將你算作記名弟子,然你之天賦較宗內(nèi)尋常弟子尚還不如,修行一道需百倍刻苦,若是日后我見你懶散怠惰,便會逐你出門?!?/br> 涼錦猛的抬起頭,詫異地看向陳渝。她不曾想這一世,陳渝竟這么早就將她提拔為記名弟子,她神情恍惚地接過秘籍,陳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當(dāng)她驚喜過度,尚不能回神,吩咐她好生修煉,遂起身離去,未言及將她帶離伙房之事。 陳渝走后,涼錦雙手捧著那本手抄秘籍坐在床前發(fā)呆,前世,她修為突破練氣三層之后才得到陳渝青睞,被其提拔為記名弟子,未曾想如今她只得練氣一層,陳渝明明知道她靈根五行駁雜,乃無法修行的廢靈根,仍如此作為,卻是讓她心頭無端酸澀。 良久,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心中積郁盡數(shù)吐出。 涼錦識得陳渝的字,她手中的秘籍所載乃凌云心訣練氣期所有心法口訣和行功經(jīng)絡(luò),紙頁嶄新,字跡娟秀,竟是陳渝近日親手抄錄。 這份情誼已然超越了尋常的師徒情分,何況涼錦才入山兩個(gè)月,加之今日,與其見面不過兩次而已。 “我既已重頭來過,今生當(dāng)為你趨避災(zāi)劫,以還前生今世的恩情?!?/br> 她不去想陳渝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世間之人多趨利而行,然陳渝于她,恩重過于利,她對她好,她便真心待她,情義二字,簡單至此。 有了陳渝給的秘籍做掩護(hù),涼錦可以光明正大地修煉更高層次的心法,半日時(shí)間一晃而過。 日落時(shí)分,屋門忽然被人敲響,涼錦起身前去開門,見一陌生弟子站在房門口,他手中拿著伙房管事的腰牌,對涼錦道: “管事喚你去一趟伙房。” 涼錦眉頭微蹙,心中有些疑惑,問道: “請問師兄,是哪位管事喚我?” 伙房管事,該是吳德無疑,但這兩個(gè)月皆由周平暫代吳德之職,她心頭微動,故有此一問。 “自然是吳管事?!?/br> 那弟子翻著眼皮,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樣,想必是得了吳德看重,自覺己身有望脫離伙房,入得宗門,故而不將涼錦放在眼中。 涼錦自不會因此等小人置氣,她沉吟片刻,又言: “且待我與孫師兄說一聲?!?/br> 言罷,她不等此人回應(yīng),徑直走向?qū)O文的房間,那弟子冷哼一聲,卻并未阻止。 孫文今日也早了半個(gè)時(shí)辰回來,此時(shí)聽聞門外動靜,他將房門拉開,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涼錦,又看了看涼錦身后的傳話弟子,疑惑道: “這是?” 涼錦朝他使了個(gè)眼色,壓低了聲音道: “吳管事喚我去伙房,若一炷香之內(nèi)我沒有回來,你便去尋穆彤,讓她找陳渝師叔來伙房救我?!?/br> 孫文臉色猛的一變,涼錦和吳德之間的矛盾他一清二楚,且他心中隱有猜測,兩個(gè)月前吳德“突生惡疾”十有八!九也是涼錦在搗鬼,此番吳德病好第一件事就是傳喚涼錦,恐怕兇多吉少。 但涼錦又不能不去,他們的爭端沒有擺在臺面上,一旦涼錦不肯聽從他的傳喚,他就有借口將涼錦直接逐出宗門,但她去了,若叫吳德悄無聲息地扣下,像他那樣肆無忌憚之人,總能尋到由頭將涼錦狠狠懲治。 涼錦一旦出事,當(dāng)初站在涼錦這邊的孫文自然也不會好過。 孫文意識到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不敢怠慢,面色沉重地應(yīng)了下來,他見涼錦隨著傳訊弟子離開,自己則匆匆忙忙地回屋換了衣裳,燃了一炷香,焦急地等待涼錦回來。 涼錦跟隨傳訊弟子來到伙房,吳德背著雙手站在院子里,引路的弟子將涼錦帶到之后就告退離去,院中便只剩下涼錦和吳德兩人。 “管事尋弟子來是為何事?” 涼錦心中警惕,面上卻不動聲色,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詢問。 吳德回過身,眼神怨怒地瞪著涼錦,一句話未說,抬手就朝涼錦抓來,涼錦雖有防備,奈何她與吳德修為差了兩層,根本不是對手,再沒了兩個(gè)月前的僥幸,僅堪堪退了一步,便被吳德探手一抓,擒住了衣領(lǐng)。 涼錦呼吸一滯,吳德掌風(fēng)已經(jīng)臨身,她只感覺眼前一黑,半邊臉頰遭到重?fù)?,腦袋不由自主地偏向一側(cè),火辣辣的疼痛隨之而來,她幾乎能想象自己的臉以極快的速度紅腫起來。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遭到無法抗拒的打擊,無論是她素來孤高的心性或是承自前生的桀驁靈魂,都無法容忍這樣的屈辱。 她面無表情,冷漠地看著吳德,一言不發(fā)。 她沉默卻銳利如刀的眼神讓吳德心里泛起莫名的涼意,短暫的心驚之后便是止不住的羞怒,涼錦蔑視他的眼神讓他想起過往三十年所有輕蔑嘲諷的目光,讓他已經(jīng)埋沒到塵埃的自尊無端的再一次刺痛起來。 一個(gè)被分管到伙房的廢物,竟敢看不起他?! 他絕不會讓她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