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豫默了默，道：“非常感謝學(xué)校的誠意，但我已經(jīng)考慮清楚了?！?/br>
    “太遺憾了！”面試官不敢相信地連連擺頭，過了會他試探性地問：“小伙子，這么高的獎學(xué)金你真的不再考慮？你真是為了愛情？還是有別的學(xué)校向你拋出橄欖枝？”在他看來，為了感情放棄全球頂尖名校，是一件荒唐的事，他猜測是不是有其他名校用更好的條件吸引了謝豫。

    謝豫看出了面試官的疑惑，道：“的確不是因為其他學(xué)校。”

    “我還是不能理解，據(jù)我所知，之前你一直想來斯坦福，并為此做了大量準(zhǔn)備，可怎么突然就改變了主意？一個好的學(xué)校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你是知道的，但你現(xiàn)在就因為那個女孩，要放棄這個扭轉(zhuǎn)命運的機會？”面試官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她就這么有魅力？能吸引到你，改變你的想法，就這么優(yōu)秀？”

    “不算優(yōu)秀，很普通的女孩子?！?/br>
    見面試官一愣，謝豫又道：“但她的確改變了我。”

    “我知道，我這一刻的想法在常人看來很荒唐，如果放在一個月前，我也會認(rèn)為自己很荒唐?！?/br>
    “我承認(rèn)，在此之前，貴校是我的夢想與信仰，我渴望踏進去，站在這個頂尖的平臺上，改寫自己的命運?？梢哉f，貴校就是我夢想中的翅膀。戴著這雙翅膀，我能走向成功。”

    “是的，這些年來我所有的想法就是成功，證明自己，出人頭地，讓母親有好的生活，可關(guān)于成功真正的意義，我卻沒有想過，大概因為這些年已經(jīng)習(xí)慣忽視自己的感受，就像我習(xí)慣了痛苦，習(xí)慣了沒有快樂，我悲觀的認(rèn)為，或許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快樂?！?/br>
    “直到我遇到了她……無法跟您形容她是怎樣的人，非常溫暖，非常良善，有著燦爛笑容，大海一樣爽朗的性格，像一個傳播快樂的種子?！?/br>
    謝豫說到這，聲音微頓，想起了昨夜。

    昨夜，他母親就問了這個問題，問他怎樣才是快樂。

    他開著燈，坐在窗前，想了整整一晚上。

    想他出身貧瘠，父親早亡，母親重殘，家門潦倒，受盡世態(tài)炎涼，為了改寫命運，他瘋狂的學(xué)習(xí)，嚴(yán)苛的自律，學(xué)業(yè)的壓力與生計的負(fù)荷，讓他輾轉(zhuǎn)艱辛，一走磕磕碰碰，辛苦而壓抑。他自閉，孤僻，尖銳，沒有朋友，沒有同伴，甚至連喜怒哀樂都沒有。這么些年，他像是將自己關(guān)在一個冰冷又黑暗的牢籠里……他以為，這樣就是人生了，快樂是什么，不知道。

    直到她出現(xiàn)。

    他現(xiàn)在都不能明白，為什么世界上會有這種人，不怕他身患疾病，不怕他貧困窘迫，不怕他的冷漠跟尖銳，永遠有著燦爛笑容與無比包容的脾性。

    她事事為他著想，在被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毅然決然奔向他的是她。夜半湖畔追憶父親痛苦之時，勸慰開導(dǎo)的是她，被人奚落家貧擺攤，挺身捍衛(wèi)的也是她，在喧鬧的游戲機廳，教會他宣泄、釋放壓力的也是她，送他上飛機，事無巨細(xì)打理好一切的是她，擔(dān)心她赴考捉襟見肘，掏出老底盡數(shù)賦予的是她，冒著寒風(fēng)，穿越城市，夜半機場接送的還是她……直到要趕赴美國，讓他安心遠赴重洋，愿意在家照顧重殘母親的，還是她。

    最艱難、最痛苦、最孤獨、最脆弱、最無助之時都是她。

    如果說，之前的人生是一場巨大而陰暗的牢籠，他在里面苦痛地修行、跋涉、想要穿越命運的濃霧與陰霾，自我救贖。

    那她，應(yīng)該為他打開了一扇窗，讓陽光照進來。

    他清晰的記得她所有的模樣，一顰一笑，一動一靜，她撐著下巴做題的模樣，她被他打手求饒的模樣，她在路燈下歡喜得像個小耗子，她扯著他的衣袖脆生生喊他豫哥，她拉著他的手在溜冰場飛馳，還有那一夜，她蹲在他腿邊仰頭對他嬌憨的笑……那一刻她愛笑的眼睛，像落進了天上的星星。

    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感受到快樂，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這種感覺，但是在那些時刻，他會發(fā)自內(nèi)心揚起唇角，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邊，考官還在看著他，還想再勸，謝豫卻是輕輕一笑，“羅伯特先生，倘若你讓一個瞎子看到了光明，那么，他絕不可能再回黑暗?！?/br>
    是的，他曾久處黑暗的牢籠，彷徨，壓抑，而無所依。只知道孤筏前行，哪怕前行依舊是孤獨。

    如今，她像太陽一樣照進來，予他溫暖，光明，歡喜，希望，有她在身邊，他不自覺的輕松、愜意、愉快，從前沒有的情緒都似鮮明起來，每一天都想微笑，每一天都覺得無比充實。這跟過去郁結(jié)的他截然不同，甚至偶爾看著她，他還會生出新的期盼與喜悅，這是十幾年從沒有過的感受。仿佛這壓抑又陰暗的人生，被太陽照進來，周圍失色的一切瞬時鮮活，世界都生機勃勃.起來，前方郁郁蔥蔥，有無數(shù)種將會遇見的奇妙可能。

    這大概，就是快樂。她予他的快樂。

    母親所說的，活著的意義。

    而這樣一個嶄新又鮮活的世界。他嘗過看過，又怎能再忍受回到黑暗。

    .

    倘若說，斯坦福曾經(jīng)是他的夢，但需要他舍棄她，用繼續(xù)孤獨的跋涉來交換。那他更想與她一起并肩，做人生另一場新的開始。

    反正，斯坦福的初心是為了成功，可成功的路不止這一條，在國內(nèi)他也一定會奔出很好的前程，他相信他的能力。

    ※

    結(jié)束視頻后，謝豫走出教師辦公室。

    老太太就在門口看著他，剛才那些話，她自然都是聽到了。

    她看著他，像是百感交集，末了卻是道：“不出國也好，你mama畢竟年紀(jì)也大了，腿腳不好，也需要人照顧，你一走六七年，她可怎么辦呢？嘴上說不要你cao心，心里難道不難受嗎……”

    又笑，“去復(fù)旦也行，復(fù)旦的招生主任之前可是跟我好話說盡，求著都想讓你去，到時候他們肯定也會給你提供很好的條件，包括獎學(xué)金，你大學(xué)幾年，家里不會再有經(jīng)濟壓力，沒準(zhǔn)還有多的獎學(xué)金可以補貼你mama……”

    謝豫頷首，“讓老師cao心了。”

    老太太看著他，又是笑著嘆了口氣，“唉，你為了那傻丫頭……可她知道嗎？”

    “她會知道的。”謝豫說。

    ※

    迎著明媚的晨曦，謝豫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矛盾了一個月，做出這個決定后，整個人無比輕松，就連空氣都似更加清新。

    長廊外都是學(xué)生，他就站在長廊往下看。

    遠遠的cao場上，兩個身影就在那，周楚楚買了一包零食，顧冉伸手要，結(jié)果一把抓太多，把袋子都掏空，周楚楚氣得掄起小粉拳就錘她。顧冉大笑著往前沖。

    清透的天空下，她的笑臉沐浴在陽光之中，笑意飛揚。

    走廊上的謝豫遠遠地看著，緩緩地也露出了一個笑。

    他突然想起視頻時考官的最后一個問題。

    那會他還在試著勸他，“你想跟她在一起，這不矛盾，你依舊可以來我們這，只是讓她等幾年而已?！?/br>
    彼時他輕輕搖頭，“六七年太長，我賭不起?！币膊幌胛牡却?。

    不是沒想過的，最糾結(jié)的時刻，他有狠心想過，要不就去六七年，等回國再找她。

    可人生的變數(shù)那么多，誰知道六七年后會是什么模樣，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也不過彈指間，屆時，她會不會已經(jīng)找到另一個他，成為另一個人的小太陽。

    他賭不起，也不想賭，這世上，名校有很多，可以去的路有很多，可是小太陽，只得這一個。

    而且，如果說留下來，是不愿分離，又何嘗不是成全。

    小太陽。

    你曾想要的，最踏實最平凡的戀愛模式，我終于都可以給你。

    第46章 高考

    臨近高考的前一天。

    高三五班做了一個決定, 在晚自習(xí)的最后一堂課, 沒有講課。

    明天就要高考，老太太放棄了最后一堂自習(xí)的時間，她站在講臺上，將高考所有注意事項再次講了一遍, 為學(xué)生們做最后的提醒。

    講完要點，距下自習(xí)還有二十分鐘，老太太沒說話，而是靜靜看著臺下的學(xué)生, 這是她這一屆的最后一節(jié)課, 親手帶了幾年的孩子，說舍得，那是假的。

    然后她把教室的燈關(guān)了，像停電一樣，點起了幾根蠟燭，小小的蠟燭燃著黃而暖的光，映著師生們的臉龐，老太太說：“這最后的一點時間, 要不, 請個同學(xué)給我們唱首歌吧，紀(jì)念一下我們的課堂時光?！?/br>
    全班熱烈回應(yīng)，然后齊刷刷看向窗臺下第四排, “顧冉！搬花！來一個！”

    誰叫她當(dāng)初在元旦匯演上一鳴驚人呢。

    顧冉也沒扭捏, 迎著全班的眼光, 站起了身。

    她落落大方地說：“明天就要高考了，我們高中時代也到結(jié)局了，我就唱一首，紀(jì)念學(xué)生時代的歌吧?！?/br>
    安靜的氣氛里，她開始唱。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聽見遠方下課鐘聲響起。

    可是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認(rèn)真呼喚我姓名。

    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

    為什么沒有發(fā)現(xiàn)遇見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br>
    ……

    這是來自2017世界的《小幸運》，顧冉唱它，一是喜歡田馥甄，二是覺得這首歌代表少年時代的情懷，適合十七八歲的人唱。

    班上同學(xué)都沒聽過這首來自未來的歌，只看到搖曳的燭火，往日大咧鬧騰的顧冉，安靜地坐在窗臺下，沒有任何伴奏，就那么清唱，聲音輕柔婉轉(zhuǎn)，在黑暗中緩緩流淌。

    “也許當(dāng)時忙著微笑和哭泣，忙著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人理所當(dāng)然的忘記，是誰風(fēng)里雨里一直默默守護在原地。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jīng)靠得那么近。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塵不染的真心?！?/br>
    ……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擁有著后知后覺的美麗。

    來不及感謝是你給我勇氣，讓我能做回我自己。”

    ……

    教室里靜到極點，全班都安靜聽著，這夜色中的低吟淺唱，不知不覺間竟將高考的壓力與煩躁，漸漸驅(qū)散……有人聽著歌若有所思，有人輕輕打著拍子，更多的人看向窗臺旁歌唱的人。

    無數(shù)目光中，有講臺旁周楚楚的，有班長團委的，甚至還有第三排沈嘉文的——雖然他與顧冉那一次溜冰過后，再也沒有說過話，但此刻，他仍是將臉側(cè)了過來，幽暗的火燭之中，看著歌唱中的她。

    而那么多道目光，唱歌之人的同桌，卻并未將頭轉(zhuǎn)過去看她。

    昏黃的燭火中，謝豫沒有看她，他的目光還在桌面的書上，面色也一如往常平靜，但是微微抿起的唇角，顯示他一直在聽，而且聽得很認(rèn)真。

    歌聲還在繼續(xù)。

    講臺上，老太太看著臺下聆聽的學(xué)生們，緩緩彎起了唇。

    這不知道是她帶過的多少屆學(xué)生，馬上又要離開她了。

    目光掃了一圈，紀(jì)念般看著她親手帶過的每個孩子，像是看著自己親生的孩子。

    目光移到窗臺下那唱歌的女孩跟她身旁的男孩時，眼神停頓了一下。

    提起這孩子，她現(xiàn)在還很唏噓。

    她還記得那天，這孩子結(jié)束與斯坦福面試官視頻通話后，也結(jié)束了一個月的矛盾掙扎，做出真正的取舍，臉色像陰霾過盡，撥云見日。

    離開辦公室時，她目送他離開，可他踏出門檻時，忽然轉(zhuǎn)身，認(rèn)真地、鄭重地，對她深深一鞠。

    “謝謝劉老師這三年的照顧，謝豫終身不忘師恩。”

    當(dāng)時她萬沒想到那一貫冷淡寡言的孩子，會有這樣的舉動，那久久彎折下的腰，滿滿都最真摯的感激之情。

    這個外表淡漠，內(nèi)心重情的孩子啊。

    她趕緊去扶他，謝豫卻沒起來，更深地鞠下腰，又說了一句，“還要謝謝老師，把她送到我身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