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涂道：“你一定可以離開這里的，我相信你。”

    “你是不是傻，”趙政勾著他的肩膀，伸過手捏他的臉，“少說兩句吧?！?/br>
    康涂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趙政：“……”

    “你就是不好意思了，”康涂一雙眼睛看透了太多，“臉皮薄吶，我收回剛才的話，你還缺少一些歷練。”

    “越來越不像樣了，”趙政拍了他的腦袋，板著臉訓(xùn)他道，“給你微笑給多了吧?！?/br>
    康涂只好：“是是是?！?/br>
    兩人沉默片刻，半晌后，趙政道：“你之前對我的尊敬都哪去了？”

    第56章 疑霧重重（二）

    康涂自然道：“早沒了啊。”

    趙政：“哪去了呢？”

    康涂沒什么誠意地道：“是啊，哪去了呢？”

    趙政：“……”

    “證明您民心抓的好啊。”康涂敷衍地奉承道。

    “哦?！壁w政用余光看他, 表情淡淡。

    康涂以為他真生氣了, 小心地打量他，又慫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這兩天對趙政的態(tài)度好像確實有點太隨便了, 人與人的相處就像是一個互相拉扯的過程, 趙政平時對他很隨意，他的那根線就越來越松, 變得隨意起來，或許趙政并不喜歡這樣。

    趙政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打趣道：“看你那慫樣?！?/br>
    康涂：“……”

    他瞬間臉紅, 快步走了兩步甩開趙政, 不想再跟他鬧了。趙政趕緊追上去：“怎么了？生氣了？”

    康涂沒有回答, 微微低著頭, 腳下的動作更快了。趙政無法, 小跑著到他身前, 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倒退著看著他的臉色：“讓我看看這是怎么了？真生氣了？”

    趙政無奈地道：“我錯了，不該給你開玩笑?！?/br>
    其實趙政也不過二十歲出頭，其實拋去很多亂七八糟的頭銜, 就是個年輕的大男孩，在后世他這個年紀(jì)的人還是家里的小孩子，在大學(xué)里頭念書呢。所以難免還是有些愛鬧的天性，平時那副穩(wěn)重模樣是生活將他培養(yǎng)出來的，而偶爾在朋友和親近的人面前暴露出來的一面，應(yīng)該才是他作為一個普通人, 活到這個年紀(jì)該有的樣子。

    康涂確實有點生氣，低聲道：“我本來就不知道怎么和你們相處，很怕做錯什么。”

    剛才他真的害怕惹到趙政了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來到這里，就算怎么給自己做心里建設(shè)，告訴自己并沒想要巴結(jié)誰，可是心里還是難免自卑的，于趙政面前就更甚，一開始甚至手足無措，連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敢說。這樣的情緒是很消極的，他自己心里拼命的化解，感覺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但是當(dāng)趙政放下臉來的時候，他馬上就不行了。

    趙政低下頭看他是不是要哭，嘴上道：“哥錯了，真錯了。”態(tài)度誠懇，語氣認(rèn)真。

    康涂抬起頭來，臉上干干凈凈地，警惕地問道：“知道錯了，發(fā)自肺腑的？”

    “知道了，發(fā)自肺腑的，”趙政趕緊舉起手來立誓，“不生氣了？”

    看他這樣小心謹(jǐn)慎，康涂無語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驀然頓了一下。下午時分的日光溫柔，趙政背對著陽光，身材比他高了半頭，彎著腰哄他，英俊的臉上還帶著戰(zhàn)爭落下來的傷，像一個笨拙的士兵。他心里忽然一跳，好像被什么擊中了。

    再后來趙政好像又說了點什么，康涂心思根本不在這，勉強地哼了聲。

    趙政觀察著他的表情好像不那么緊繃了，松了口氣，重新轉(zhuǎn)回身去和他并肩走，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嘆道：“你怕什么啊?！?/br>
    康涂克制著調(diào)整自己的心情，開始后悔自己剛才直接說的實話，只好道：“也不是怕啦?！?/br>
    “我肯定是跟你鬧著玩的，”趙政說，“以后再有這么情況你就這么想，不會真的跟你生氣的?！?/br>
    康涂道：“好吧?！?/br>
    趙政：“我覺得你還在生氣?！?/br>
    康涂腦袋里亂七八糟的根本不想聊這個了，煩躁道：“真的沒有了！”

    趙政馬上指著他：“你看，消極抵抗?！?/br>
    “好吧，”康涂無可奈何，“你要我怎么樣才能證明我真的沒生氣?！?/br>
    趙政皺眉說：“不是這么回事，你現(xiàn)在還是沒有真的翻過這篇，一旦以后遇見這樣的情況，你要和別人怎么相處？”

    現(xiàn)在趙政愿意哄他，和他認(rèn)錯，如果是別人可能就不一樣了?？低康淖宰鹦姆浅?，若是察覺出朋友的輕視，又當(dāng)如何？

    康涂思及此處，又覺得趙政這個人實在是太好了，沒有具體的哪一點是完美的，但是拼湊出來，就是非常好，他和燕靈飛也是不一樣的，燕靈飛個性跳脫，游戲人生，如果今天是燕靈飛絕對不會一直追究到這個地步，觀察出他心中的自卑，和他討論以后怎么和別人相處。

    “好吧，”康涂道，“那你說怎么辦？”

    趙政道：“要不你罵我一句？”

    康涂：“？”

    趙政道：“打破你心中對我的恐懼。”

    康涂：“我對你沒有恐懼?！?/br>
    “尊敬嗎？”趙政問。

    康涂冷淡道：“也沒有。”

    趙政來了興趣：“那你自卑個什么勁？”

    康涂否認(rèn)道：“我沒有自卑！就是覺得自己不會與人相處！覺得自己會把一切搞砸！好了嗎！”

    趙政：“好了，這樣不是挺好嗎？還有別的嗎？”

    康涂愣了下，發(fā)現(xiàn)自己不自覺地已經(jīng)把話都說出來了，把他從小到大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說了出來。

    “我以前，”康涂有些磕絆，不知為什么忽然就想趁此機會把一切都說出來，“我爸媽他們，每天吵架，但是就是不離婚?！?/br>
    “嗯?！壁w政道。

    “離婚就是，兩個人不一起過了，就像休書?！笨低颗滤欢?，解釋了一句。

    趙政哭笑不得：“我知道?！?/br>
    康涂“哦”了一聲，繼續(xù)道：“每次我媽挨揍，我有時也會插手，跟著挨揍，我媽就嚷著要離婚，我就想，終于要離了。但是第二天的時候，我爸就又給他認(rèn)錯，求她，給她磕頭，我媽在一邊哭，我就知道了，這次還是不會離。”

    “其實也沒有什么，”康涂又習(xí)慣性地自我否認(rèn)，“誰家里不打架呢，我沒有比別人不幸什么?！?/br>
    趙政直接問道：“他們愛你嗎？”

    康涂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去：“可能稍微有點感情？不太愛吧，不是總說嗎，沒有孩子早就離了。你說我招誰惹誰了?！?/br>
    趙政笑道：“可不是嗎?！?/br>
    康涂道：“我他媽特別不樂意跟別人說我的事，顯得賊他媽矯情，再加點狗血。”

    他確實沒把這個當(dāng)回事，都過去了，但是這些童年時留下的陰影給他帶來了性格上的缺陷，將會伴隨他的一生。直到今天在趙政的引導(dǎo)下說出來，一切才找到了根源。

    趙政道：“沒我狗血吧。”

    康涂：“那倒也是?！?/br>
    兩人又笑了，趙政依舊摟著他，說道：“看來咱倆都是一樣的倒霉啊?！?/br>
    康涂又開始不自然了，有些想掙脫開他，可又不敢，怕趙政生氣，他又踏入了新一輪掙扎了。

    康涂心亂如麻，想忘記那種感覺，忽然道：“不然我罵你一句吧?！?/br>
    趙政毫無知覺：“沒這個必要了吧?！?/br>
    康涂雙手?jǐn)n住放在嘴上，對天大喊一句：“趙政大傻逼！”

    “反了你了！”趙政怒道。

    康涂撒腿就跑。

    陽光通過朦朧的霧氣投射進(jìn)這座城市，給一切蒙上了青色的光，404的改建帶來的是宿舍的變更，所有人先去管理中心看了新的分配表，等他們兩個人知道這個消息再過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jīng)到了。

    趙政擁有身高優(yōu)勢，站在最后排道：“你，c區(qū)b棟，503?！?/br>
    “五樓啊，”康涂問，“有電梯吧？”

    趙政沒搭理他，繼續(xù)道：“我，你樓下。”

    康涂繼續(xù)道：“有電梯吧？有電梯吧？有電梯吧？”

    “有！”前面的人不耐煩地道，“你現(xiàn)在在三十世紀(jì)！”

    康涂一想也是，感覺挺樂呵。趙政低頭看了他一眼：“你就是窩里橫吧？”

    康涂干脆道：“是啊?！?/br>
    趙政又沒話說了。

    康涂笑著懟了他一下。剛才那種感覺好像已經(jīng)消退了，應(yīng)該就是個意外，趙政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長得也很帥氣，他應(yīng)該是被日光晃了眼，一下子恍惚了。

    新的宿舍樓條件很不錯，極簡風(fēng)裝修，每個宿舍兩室一衛(wèi)，配備小廚房，也提供了難吃得要死的營養(yǎng)液，康涂很快地適應(yīng)了自己的新宿舍，而且樓下就住著趙政，他們以后可以每天一起去上班了。他很喜歡和趙政在一起的感覺，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他總是對人有所保留，不敢交出真心，因為覺得所有人都是要走的，但他總是莫名地覺得，趙政不會。

    那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就像是直覺一樣，動物能靠直覺判斷是否有敵人，康涂也覺得自己能感覺得出，誰會對自己好。一個足夠強大的人，總不會輕易地離開自己。

    康涂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忽然想起了康易歌扛著他從梯子上跳下去，在戰(zhàn)場上指著他的鼻子罵他逃兵的樣子?，F(xiàn)在他安然地回到了這里，享受著先進(jìn)的文化帶來的便利生活，可康易歌卻死在了戰(zhàn)場上。

    一直到這個時候，康涂才有時間懷念他，可他卻流不下一滴眼淚，只是后悔沒有好好道別。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康涂至少想替他弟弟叫一聲哥。

    窮奇吊掛在天花板上，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康涂問：“你想我嗎？”

    宿舍中24小時常亮著柔和的光，此時外面已經(jīng)是夜晚了，這樣的光線給屋里帶來了些溫馨的感覺。

    窮奇沒有回答。

    康涂道：“這次有三個人死了呢，我要是死了的話，你會被回收吧。”

    “所以你應(yīng)該想我?！?/br>
    他感受到了寂寞。他聽說，一個人真正死的時候，是沒人記起他的時候，等他忘記了康易歌的時候，康易歌就真的死了?？烧l能記得他呢？燕靈飛嗎？他是個隨意的人，如果自己死了，他可能會難受一下，然后就把自己忘記了吧。聽說他和死了的白京關(guān)系很好，卻也很少聽見燕靈飛提起這個人，好像是白京從來沒有在這里存在一樣，找不到任何痕跡。

    歐陽亙、魯班等人也不會記得自己，他們永遠(yuǎn)在順著潮流活下去，看著友善，心里卻沒有任何人，更不會有康涂。

    趙政會嗎？康涂翻了個身，背對著窮奇想道，趙政不像是一個冷情的人，對李信很仁慈，回憶過去的時候眼睛里有悲傷，似乎很重感情。

    他一一給趙政加分的時候，忽然發(fā)覺，他很不想讓趙政忘記自己。

    白天時趙政握著他的手控制手柄時的記憶毫無預(yù)兆地忽然涌來，康涂臉色瞬間漲紅，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大喊一聲：“啊啊啊什么情況！”

    窮奇被他嚇了一跳，撲騰著翅膀揮了兩下，向后撤。

    “不是這樣的。”康涂心想，“我要冷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