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一個嗣字猶如天塹鴻溝,道盡世間多少獨(dú)養(yǎng)女子的辛酸,如阮氏這般的又豈止木氏一人。 原本嬌滴滴的姑娘轉(zhuǎn)眼成了嗣兄嫂的眼中釘,受盡虐待,甚至被發(fā)賣至煙花之地。 明明其父母留有家財(cái)萬貫,明明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嬌女子,然卻因她是女子不能承家中之產(chǎn)業(yè),只能便宜那些血脈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的嗣兄,自己也成了傍嗣兄嫂依存的可憐人,看著嗣兄嫂的臉色過日子,有的甚至被虐待,更甚至被發(fā)賣至煙花之地。 然她們卻無處訴苦申冤去,無他,父母不在,長兄為父,嗣兄也是兄。 可悲!可嘆! 然吾以為事不應(yīng)至此般! 他們雖無子卻有女,阮氏一門英烈血脈尚存,即便是個女子,那也是阮氏一門的至親血脈。何不讓其繼承阮氏一門?允阮氏成阮氏一門戶主,其子可繼承安定候府。如此,方讓阮氏一門最親的血脈得以流傳,方讓英烈們在地下不再擔(dān)憂曾捧在掌上的明珠受委屈。 當(dāng)此折子到達(dá)御前,朝中又是一陣嘩然,言周中危言聳聽,居心叵測。 陳氏聽到此消息后,在家思考一晚。次日她拿著安定侯府的匾額進(jìn)宮,跪在太極殿外,求皇上允周中其奏,允阮氏做阮家的戶主,待阮氏再嫁后,允其長子繼承阮家血脈,阮家愿放棄安定侯爵位。 烈日之下,陳氏的身軀搖搖欲墜,但手中仍堅(jiān)強(qiáng)地舉著安定侯府的匾額。 直射的光柱漸漸偏西,漸漸要消失在天邊。 太極殿里出來一位內(nèi)侍,口道:“允陳氏所請?!?/br> “謝皇上,臣妾叩謝皇上?!?/br> 陳氏扶著匾額,眼淚磅礴,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匾額上的安定侯三個字,眼中閃過不舍。 “勞煩公公?!标愂线f上安定侯府匾額。 “不敢?!眱?nèi)侍欠身道,“皇上并沒有下令收回安定侯府。只愿阮氏早日覓得如意郎君,早日誕下男童以承安定侯府?!?/br> “吾皇萬歲,萬萬歲?!标愂戏鲋翌~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陳氏回去后,把安定侯府隔出一部分分給阮繼夫妻居住,又另開角門令其出入,讓他們獨(dú)成一房。 阮繼夫妻到此時才知道厲害,腸子都悔青了也于事無補(bǔ),只得縮了脖子夾著尾巴過日子,再也不敢讓親生爹娘進(jìn)府。 但朝庭并沒有因此而松口建女戶制,好似阮氏是第一個女戶也是最后一個女戶。 周中聽說后,也不慌。 俗話說的好,有一必有二,既然有了阮氏,也必會有張氏李氏等。 很快,有人找上門來。 初初周中并沒在意,后來才發(fā)覺只要他一出門,身后總有人一路尾隨。若說有歹意,卻跟隨的明晃晃,唯恐周中不知有人在尾隨。周中詫異,見身后之人的確沒有歹意,也隨了他去。 月余后,周中和王熊在城中閑逛,有富商打扮的人在路上攔住兩人,恭恭敬敬地道:“周大人,在下秦名山,剛遷入山陽縣不久。聽城里的人說周大人一心為民,是個好官。今日秦某得遇周大人,是三生有幸,容秦某做個東請大人喝杯茶聊表秦某心意。” 周中看著此人身側(cè)那個年輕人,正是跟在他身后月旬之人,周中心道,看來謎底要揭開了。 遂跟著秦名山去了茶樓,秦名山叫一個雅間,又命小二上好茶和上好的點(diǎn)心。 秦名山長揖至地,“請大人救我。” 周中抿口茶,方道:“你派人跟蹤本官月余,就是為了今日?” 秦名山仍彎著身子道:“正是,請大人見諒?!?/br> “起琮說話?!?/br> “謝大人?!鼻孛狡鹕?,道,“秦某祖居晉陽,秦氏雖無人出仕卻因人口眾多,在當(dāng)?shù)匾彩且淮笞?。而秦某祖上因緣巧合發(fā)了筆大財(cái),從此我們家代代經(jīng)商,家中富豪。然到我這一輩,家中姬妾無數(shù),卻只有女兒一個?!?/br> 秦名山頓了一下,又道:“因我家富豪,愿意給我當(dāng)嗣子繼承我香火的族人,數(shù)不勝數(shù)。我和賤內(nèi)也細(xì)細(xì)地挑選,但卻在幾月前聽說了安定侯府家的小姐之事。故此,秦某舍棄故居搬遷至此,只求大人幫我家姑娘立一個女戶?!?/br> 聽到一半,周中就知道秦名之的想法。這與周中來說也同樣是個好機(jī)會,一個推廣女戶制的好機(jī)會。 只是看著精神抖索的秦名之,周中疑惑地道:“看你剛過不惑,就安排令千金的女戶,是不是早了點(diǎn)?” 秦名之苦笑道:“秦某曾去京中求太醫(yī)診脈,言本人活不過半年?!?/br> 周中心驚,旋即明白,此人是在安排后事,為其妻女尋求保障。 “族人尚不知我生有惡疾,否則豈能容我遷出祖居。只是紙包不住火,他們終究會知曉,怕是會等我閉上眼后,逼迫我妻過繼族人充嗣子?!?/br> “若你所言屬實(shí),本官必會給令千金辦下女戶。” “謝大人。”秦又是長揖至地。 半年后,秦氏族人告官,告秦名之妻林氏欲帶著秦氏家財(cái)外嫁。 秦名之臨死前,曾修書一封給周中。周中看后,命王熊盯著秦家。晉陽秦氏族人何時到,做過何事,周中是一概清楚。 召來林氏問清楚經(jīng)過,立時判秦名之之女秦氏做為秦家的戶主,即女戶。 晉陽秦氏幾人瞠目結(jié)舌,紛鬧不休,又跑到州府狀告周中受女□□惑胡亂判案。 女戶之事,鄉(xiāng)民不知,可官場上又有幾人不知。即便他們心里不樂意,也不能說周中之判不對,卷宗上寫的清楚,據(jù)阮氏之情而仿效判之。 阮氏女戶早有定論,但終其是以女子之身成為家主戶主,故周中此判卻也說不上過錯。 周中三年又換了一地任縣令,不管那時是貧瘠或富裕,周中都堅(jiān)持不懈地推行女戶。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家中無男丁可以讓女兒立女戶以延續(xù)其血脈,凡是生不出男丁的人家也多了心思,也不想看著族人虎視眈眈盯著家中錢財(cái),一心盼著能給女兒立個女戶。 然三年太長,九年過去,周中也不過去了三個地方。 周中看著鏡子鬢邊的白花,嘆道,也不知有多少個三年供他輾轉(zhuǎn)他處。 第七十八章 九年, 周中所實(shí)施的女戶制小有所成,但朝廷仍是不贊同的態(tài)度, 卻也又默認(rèn)了周中給出的一個又一個女戶。 于是,周中每年雷打不動地向朝廷遞折子提立女戶,大有一日朝廷不宣召天下, 明確女戶制,他一日不罷休。 如今周中就任的縣是懷山縣,比之前的兩個縣要繁華許多。 縣內(nèi)有一大家族萬氏, 族中讀書人眾多, 更有不少人在朝中做著官, 三品以上的大官沒有, 但五六品的卻不少。族中恰好有一戶人家,家中行商,身家頗豐, 膝下唯有一女,給女兒尋了一戶家中兄弟多的中等人家,在隔壁買了處宅子讓女兒女婿居住, 兩邊打通, 來往很是方便。且女兒易生養(yǎng), 生了三個外孫。 聽說周中來了懷山縣,這戶人家的戶主萬明就動了心思, 跟周中時常往來。周中也知其意圖, 倒也沒有拒絕。 眼看周中離任在即,周明卻在睡夢中雙腿一蹬, 閉了眼。 過了頭七,萬明之女萬氏按其父生前之意欲到官府立女戶,偏巧周氏族里來人,直接給周明過繼一個剛剛成年的嗣子,并清算萬家家財(cái),把萬氏及其一家人趕了出去。 萬氏氣憤不已,告上衙門。 周中聽后,雙眉緊擰。萬明在世時,曾跟他說過,萬氏族里跟他提過幾次過繼的事情,讓他推了,族里也沒有再提。周中就以為萬氏族里默認(rèn)了萬明的行為,讓其女兒繼承其家業(yè),不想萬明一死,族里強(qiáng)行地塞給萬明一個嗣子并趕走萬氏。 周中自是判萬氏為萬家女戶,但萬氏族人不認(rèn)賬,道女戶并非律法所定,他們可以不遵守。 周中愕然,旋即明白人家是有備而來。 但卻如萬氏一族所說,朝庭并無政令立女戶,周中一時半會也無它法,退堂準(zhǔn)備另想別的法子。 不想次日一早醒來,衙門來了幾個內(nèi)侍,奉圣命命周中立即起程回京。 周中一頭霧水拿了幾件衣服帶著王熊往京城趕去,劉鵬則留在縣衙處理事宜。 一路急行,日夜兼程,待快到京城,周中才得以好好的睡上一覺。 次日,周中到了京城立即給帶入皇宮,看著龍榻上滿頭銀發(fā)臉色灰白的景仁帝,沒由來的鼻頭酸澀,周中聲音哽咽,“皇上。” “周卿,不必如此。生老病死,人之輪回。” 景仁帝說完這一句話,一陣猛咳,撕心裂肺般。 “太醫(yī)呢?臣去叫太醫(yī)?!?/br> “不急。”景仁帝手指著案幾上的水。 周中倒了一盞水捧到他面前,他就著周中的手喝了幾口水。 “這些年,你不在京城。太子越發(fā)的不成樣,讓人挑撥的見了太孫跟仇人似的……” 周中猛地抬頭望著景仁帝,“太孫?” 景仁帝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在朕心里,他早就是太孫了。這些年,虧他小小年紀(jì)卻沉得住氣,從不跟太子這個父親硬來,多有忍讓。那些人的心思,哼,朕豈能不明白,不就是想著太子沒主見,想讓他當(dāng)個任人擺布的傀儡。朕還沒封太孫,他們就敢挑唆太子和太孫的不睦。倘若,朕封了太孫,他們豈不挑唆的太子滅子?!?/br> 說了這些話,景仁帝又是一陣猛咳。 周中趕緊遞上茶盞,景仁帝擺手,接著道:“朕想了好幾月,太孫有祖上遺風(fēng),必能保我大周昌盛。待朕百年后,直接傳位于太孫。只是太子的秉性,朕實(shí)在擔(dān)憂?!薄?/br> “向著太孫又能讓太子聽得進(jìn)話的人,非周卿莫屬。” 周中磕頭應(yīng)聲:“臣自當(dāng)竭盡全力一試,倘若臣勸服不了太子殿下……” “朕自有安排?!?nbsp;景仁帝昏暗的眼睛厲色一閃而過,揮著干枯的手,“去吧?!?/br> 太子在東宮見著周中時,甚是詫異,“你何時調(diào)回京中?孤怎的沒聽到音信?” 周中心下嘆息,他進(jìn)宮并沒有避著旁人,但同住宮中的太子卻不知曉他人已進(jìn)了宮。 周中行禮見過太子,回道:“皇上特召臣回京一見?!?/br> “見見也好?!碧酉氲交噬系牟?,心情有些暗淡,“多待些日子,陪父皇說說話?!?/br> “皇上是太過于辛苦cao勞?!敝苤虚L嘆一聲,瞬間話鋒一轉(zhuǎn),“太子殿下做好天下之主的準(zhǔn)備了嗎?” “你……大膽。”驚出一身冷汗的太子指著周中怒斥,恐怕連太子自己也不知曉,他的聲音里隱隱透出一絲喜悅。 “太子這是愿把皇位拱手相讓?”周中并沒有讓太子的喝斥嚇住,反而挑眉反問。 “你,大膽!” 偏周中在太子的狂怒下點(diǎn)點(diǎn)頭,“其實(shí)未嘗不是好事?!?/br> 緊接著周中又是一嘆,“太子殿下可知臣做縣令時何等辛苦?吃完早飯后,臣就得上堂判案,誰家偷了雞,誰家的豬不見了,這些瑣碎小事日日都在上演,可臣又不能不斷,否則百姓會罵臣是昏官,會在臣離任時彈冠相慶。這此小事也罷,斷錯也無妨。倘若是人命案,臣得日夜不停地忙碌,從報(bào)案人到殺人地點(diǎn)到查訪四鄰,種種cao心煩惱之事數(shù)之不盡,斷得好還罷,一旦斷錯案,判錯了人。百姓會罵臣昏庸,上官會覺得臣無能,輕者評為劣等,重者罷官。可憐臣辛辛苦苦忙碌一場,卻落得如此下場。” 太子聽了,指點(diǎn)周中,“縣令之下有屬官小吏相輔,你分派下去,讓他們各行其事,何須事事親勞?!?/br> 周中苦笑道:“臣雖能指派他們行事,但又如何能保證他們沒有?;專较赂愎?。臣初到懷山縣時,縣丞典史等屬官先行給臣立了一個下馬威,不讓臣攬權(quán),讓臣做廟里的佛像,擺著供人看。若真如此,也罷,臣尚可偷懶歇歇。但若縣里出了大事,臣就是那頂罪的鍋。故此,臣只好自己辛苦些,免得有一天大禍臨頭還不知所謂?!?/br> “臣這還算好的,畢竟只是一縣之令。那些知府大人下面屬官更多,轄下縣令又眾,成日比臣忙上百倍不至,既要防著屬下欺瞞,又要調(diào)停屬下紛爭,還得忙著勸農(nóng)耕種,有案子也得忙著審案判案,一年到頭沒有幾日歇息。我們州府的知府大人年剛過不惑,鬢角的白發(fā)跟臣一樣多了,外人還以為我們兩人都一般年紀(jì),實(shí)則他比臣少了二十歲不至。” 周中邊說邊搖頭,“真不知道當(dāng)官為啥?” 太子殿下突然道:“你不想當(dāng)官?” “正是?!敝苤袘?yīng)得又快又干脆,“若不是當(dāng)初口快,答應(yīng)木大牛弄什么女戶制,臣早就辭官還鄉(xiāng),在家含飴弄孫,日子不知過得多悠閑,說不定臣還能長命百歲呢?!?/br> 像突然想起什么,周中一本正經(jīng)地道:“恕臣大膽,太子殿下,您以后日理萬機(jī),須得遠(yuǎn)離美人,色是刮骨鋼刀。太子殿下日夜cao勞,本就辛苦,身體那再受得住刮骨鋼刀。” 太子想要喝斥周中,又想著是為他好,裝著不在意地?fù)]揮手,“不是有朝中大臣……”暮然想起周中所說的縣丞攬權(quán)一事,太子殿下改了口,“沒有別的辦法嗎?不用那么辛苦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