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徹底冷了臉，“本官是這點(diǎn)苦都吃不得的人嗎？”

    “還不快前面帶路？”周中喝斥，“還是張大使怕日頭毒，想歇歇？”

    “或許，張大使的人沒用，過了這么半日，連個(gè)死囚也抓不回來？”周中手中的折扇敲著手心，說道出的話卻直戳人，“看來此地要換換人才是。”

    周中幾句話訓(xùn)斥下來，張大使乖乖地立著受訓(xùn)，半句也辯別不得，額頭上的汗水直冒個(gè)不停，卻連擦也不敢擦。

    恰好，有兵丁朝這邊跑來。

    趙副使眼尖，早早地瞧著，急忙道：“大人，那死囚抓住了。”

    果然那兵丁跑來稟報(bào)死囚已抓住。

    張大使也似活了過來，舉袖擦擦額頭的汗水，歡喜道：“大人放心，我們定會(huì)看緊死囚，再不讓他們逃脫出去害人?！?/br>
    “本官去瞧瞧是什么樣的死囚？”周中示意張大使帶路。

    張大使面帶遲疑，猶豫道：“大人，那地兒臜腌，恐誤了大人的眼。”

    周中心中怪異頓生，從他出了那屋子，一路上張大使都在找理由不讓他去見那個(gè)死囚，想到之前在屋子的情形，周中越發(fā)的肯定這其中必有不能讓人知曉之處。

    這行，他正是來肅清鹽政，那能讓鹽場有陰私之處，扯了笑臉道：“本官是想去瞧瞧他太厲害還是你們無能?！?/br>
    周中臉上雖在笑，可話里卻在質(zhì)疑張大使趙副使兩人的能力，再先前周中口說要換人。兩人俱給唬住，別看他們是不入流的官，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肥差，比起正兒八經(jīng)的鹽官，他們所得也不差，且他們手里還捏著個(gè)金疙瘩，那能丟了這個(gè)差事。

    況且也不過是帶周中去見一見那死囚，壞了他們的金疙瘩，兩人懷著僥幸的心里，把周中帶到了地方。

    另一邊，兩個(gè)兵丁坐在屋檐下的涼椅上，手里的長鞭不停地?fù)]動(dòng)，抽著躺在烈日下的男人。兩人配合默契，一人鞭子剛揮起，另一人鞭子立馬抽在那人身邊，任他在地上左躲右閃，仍是一鞭不落地抽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早給抽爛，里面黑色的皮膚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帶血的鞭痕。

    周中進(jìn)來時(shí)，輕咳了一聲，那兩個(gè)兵丁恍若未聞仍然沒有住手。

    周中惱怒道：“張大使趙副使，好大的膽子。本官來了，你們的人竟然不知道來拜見本官？”

    張大使狠狠地瞪了趙副使一眼，趙副使?jié)M臉委屈，不過是為了怕那個(gè)死囚胡亂說話，使人把人往死里打，他那想到那兩個(gè)兵丁是愣頭青，不會(huì)察眼觀色。

    委屈是委屈，趙副使這會(huì)兒機(jī)靈，跑到那兩兵丁面前，一人踹了一腳，“王八蛋，沒看到大人來了，還不去拜見。”

    那兩人給踹的一愣，之前不是吩咐他們要好好收拾地上那人，打得他不能開口說話嗎？

    見兩人還在發(fā)愣，趙副使又是一人一腳。

    就這會(huì)功夫，大牛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如猛虎下山之勢撲向一個(gè)兵丁，兩人頓時(shí)倒在地上，兵丁被壓在下面一時(shí)動(dòng)彈不得。

    大牛并沒有揮起拳頭揍人，而是伸出雙手在那兵丁的懷里亂摸，那怕那兵丁反應(yīng)過揮著雙拳打在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仿若那里有他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趙副使氣得臉發(fā)青，跺著腳大叫：“快，把他拉起來，成何體統(tǒng)?！?/br>
    旁邊的幾個(gè)兵丁走過來，一人抓住大牛一只手臂用力一掰把大牛拉扯起來。

    大牛的手上正抓著一只小銀鐲，拉扯的兵丁順手拿走他手上的銀鐲。

    大牛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聲嘶力竭地怒吼，“把鐲子還給我，還給我……”

    一聲接一聲的嚎叫，含著無限的絕望和悲涼。

    周中忍不住道：“那鐲子是你的嗎？是你的，就還給你?！?/br>
    大牛連聲應(yīng)道：“是，是我的?！?/br>
    聞言，周中目光鄙夷地掃過那兵丁一眼，示意他還給大牛。

    拿小銀鐲的兵丁是富家子弟，才當(dāng)差沒多久。那受得了周中眼中的鄙夷，頓時(shí)心生怒火。這么個(gè)沒甚重量的小銀鐲那放在他眼里，只不過覺得這是同僚的，他順手幫忙拿了罷。

    好在他也知曉面前的是巡鹽大人，是他惹不起的人，但他卻不讓人輕看，狡辯道：“大人，此人說謊。一個(gè)死囚，那來的銀鐲？”

    進(jìn)過牢的人都知道，身上凡是有丁點(diǎn)值錢的東西，都會(huì)被獄差收刮干凈，那里還有銀鐲能留到現(xiàn)在。

    周中拿眼瞧著大牛，等著他的解說之詞。

    大牛哼哼呼呼，欲要說話，余光瞧著那兵丁揚(yáng)著手中的小銀鐲像他示威。

    一股熱血涌上頭，大牛怒道：“大人，讓他把鐲子還給我，我?guī)Т笕巳フ宜禁}，這里有私鹽?！?/br>
    一時(shí)，萬籟俱靜。

    周中的聲音好似從天際傳過來，“好，你帶著我們?nèi)ィ易屗雁y鐲還給你?！?/br>
    “大人，他胡說八道，他信口雌黃?！壁w副使煞白著一張臉，抖著嘴唇急急地辯解。

    張大使上前一步，推開趙副使，“大人，下官愿以項(xiàng)上人頭擔(dān)保這里沒有私鹽?！?/br>
    “此人自知自己死期已到，故意攀扯，欲陷我等于死地?！?/br>
    張大使的兩句話說的正義凜然，言辭戳戳。

    周中有一霎那就要信了他的話，但想到張大使隨手能送出的寒玉，他更相信他們借著制做官鹽的便利，為自個(gè)兒弄私鹽。

    周中微微笑道：“張大使勿急，是真是假，稍等片刻，自有分解?！?/br>
    “王師父，麻煩你帶人去看看?！敝苤蟹愿赖?。

    劉鵬環(huán)顧四下，多了一個(gè)心眼，“大人，我?guī)巳ゲ觳?，王師父留下?！?/br>
    在外面，劉鵬和王熊都稱周中為大人，劉鵬這話，周中立即想到此地是別人的地盤，為免狗急跳墻傷人，周中點(diǎn)頭同意。

    于是，劉鵬帶了十個(gè)官兵押著大牛往怪石那邊走去。

    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人影，張大使心慌如擂鼓，制造私鹽，走私私鹽，歷來懲罰最重。只要他們找到私鹽之處，他必然會(huì)被抄家下獄。

    張大使站在周中身后，看著周中的背影，臉上浮現(xiàn)獰笑，既然如此，不怪他心狠手辣，只能怪周中不識(shí)好歹，昨日他們送了多少東西過去，不想今兒他卻丁點(diǎn)松動(dòng)也沒。

    張大使定下心來，擦一把臉，恭敬地道：“大人，要不去屋檐下坐坐？”

    周中看著他冷靜的臉，道一聲好，又安慰道：“張大使不用慌，若是那死囚冤枉你等，我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謝大人做主。”張大使恭恭敬敬地回道。

    趙副使招來兵丁，在屋檐下擺出幾張涼椅和幾張小幾。

    請(qǐng)周中入坐后，趙副使又招手讓人呈上茶。

    張大使和趙副使各端了一盞茶讓了一回，“這是明前茶，大人嘗嘗可對(duì)味？”

    第六十九章

    趙副使見張大使面帶微笑, 毫不慌張之色，以為他有應(yīng)對(duì)之策, 遂放下心來專心品茶，連呷幾口茶水，雙眼已舒服地瞇了起來。

    張大使手拿著蓋子輕輕地拂著茶沫, 不著痕跡地瞄了周中幾眼，又抬頭瞧見趙副使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笑道：“大人, 別見笑, 趙副使愛茶成癡, 一般的茶可入不了他的眼。”

    趙副使瞇起來的雙眼張開一長縫, 他什么時(shí)候愛茶成癡了？

    不過頂頭上司的臺(tái)他是不能拆的。

    張大使又舉起茶盞讓了周中一回，“大人，品品看？若是合心意, 下官那里還有些明前茶捧給大人?！?/br>
    周中雙手摩挲著茶盞，“我是俗人，自來不愛喝茶, 茶對(duì)我來說不過就是解渴的東西, 與清水無疑?！?/br>
    張大使臉一下子僵住, 隱晦地看了一眼他讓人經(jīng)心準(zhǔn)備的茶水，立馬收回迭聲道：“來人, 趕緊給大人換盅酸梅湯來?！?/br>
    邊說他邊朝身邊的兵丁使了一記眼色, “還不快去。”

    轉(zhuǎn)頭他道：“大人，稍等等?！?/br>
    周中隨意地嗯了一聲, 又玩著手上的茶盞。

    此處鹽場兵丁平時(shí)歇息吃飯的地方，屋檐也不甚寬敞，只堪堪容下幾張涼椅和一張小幾。

    周中不是苛刻的人，沒得自己好好的庇蔭歇息，讓別人在太陽下曬。周中打發(fā)跟來十個(gè)兵丁去了屋檐的另一頭庇蔭歇息，鹽場的兵丁自有眼色，那能讓他們干站著，抬了幾條長凳出來給他們坐，又端了茶水給他們解渴。

    薛書辦躲事，也跟他們擠在一起喝茶。

    王熊仍站在周中身后打量著四周。

    一會(huì)，那兵丁端著一白瓷托盤往這邊走來，托盤上放著一帶蓋白瓷盅。

    坐在周中身邊吐著舌頭出氣的旺旺忽然弓起身子，沖著那兵丁嗚嗚地低吼，不準(zhǔn)他靠近。

    “大人，這狗……”張大使的話音未落，趙副使忽然雙眼一閉，人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緊接著又是撲通撲通的聲音，只見屋檐那頭的十個(gè)兵丁和薛書辦全從凳上摔了下來，暈倒在地上。

    隨著撲通，瓷盅掉地的聲音，那兵丁丟落手中的托盤，一把匕首出現(xiàn)在他手中，朝周中胸口剌來。

    王熊立即抓過周中手中的茶盞扔了過去，匕首鋒利無比，直接剌穿茶盞。

    旺旺也沒有閑著，跳著向他的手腕咬去，他手中的匕首順勢轉(zhuǎn)了方向，朝旺旺剌去。

    剛才那一剌不過電光火石之間，躲過一劫的周中立時(shí)驚慌大叫，“旺旺，小心?！?/br>
    王熊的手更快，五指成簸箕狀，朝那兵丁的喉嚨抓去。

    見狀，那兵丁立時(shí)收回匕首，往后一躍擋住王熊的攻勢。

    瞬時(shí)兩人打起來，旺旺也撲了上去，配合著王熊逼的那兵丁連連后退。

    這邊，張大使拍拍手掌，“來人，把他們給我拿下?！?/br>
    二十個(gè)兵丁應(yīng)聲而入，朝著王熊和旺旺圍了過去。

    在椅子上給唬住的周中，猛地向前一撲，整個(gè)人撲倒在吳大使身上。

    吳大使看起來肥頭大耳，實(shí)則氣力不及周中，讓周中壓得動(dòng)彈不得，偏周中雙手還使勁地掐著他的脖子。

    那邊王熊余光瞧著這邊動(dòng)靜，吼一聲旺旺。

    旺旺立時(shí)回頭跑到周中身邊，一口咬在吳大使的喉嚨，鮮血噴涌而出。

    剛圍住王熊的二十個(gè)兵丁傻了眼，連那個(gè)跟王熊交手的兵丁也因?yàn)橐汇抖o王熊放倒。

    周中摸掉臉上的血，一巴掌拍在張大使的臉，“別嚎，再嚎，我讓旺旺咬死你。”

    說完，周中才站了起來，對(duì)著那二十來個(gè)兵丁道：“膽敢殺朝庭命官者，抄家滅族，還不放下武器！”

    張大使受制，他們?nèi)糊垷o首，又怕得了個(gè)剌殺朝庭命官的罪名，紛紛放下刀鞭。

    王熊趕緊上前收了那些刀鞭，周中又命他們脫了衣裳沿著墻角蹲下。

    等劉鵬領(lǐng)著一行人回來，周中才放了心，使人去了附近的衛(wèi)所，派了官兵過來，清理鹽城的鹽場。

    這一清理才發(fā)現(xiàn)張大使等人利用各地送來的死囚，秘密煉制私鹽，躲過鹽課提舉司，私賣到外面。且那些死囚未必是死囚，據(jù)審訊，最早的一批倒的確是死囚。到后來因?yàn)辂}場兵丁對(duì)死囚們肆意毆打致死囚死亡過多，人手漸漸不夠，就有人把一些流放之人或是從外面拐騙的人送到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