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他說出了咱們撿到二郎的時間,還有那日抱著二郎的婦人名字,你還記得不,那婦人也說過,孩子的爹是姓陸。方才我再想想二郎,似乎跟這位陸大總管長得有些相像哩?!贝蘩蠈嵃櫰鹆嗣碱^,重重嘆息一聲:“唉,咱們撿孩子回來的時候就要想到會有人來討的,好在二郎他爹算是有出息的,二郎跟了他不吃虧?!?/br> 崔大娘呆住了,呆了好一陣子才掙扎著道:“他爹,未必二郎會想跟他走?!?/br> “那到也是,但咱們得告訴二郎實情,讓他自己做定奪。” 崔大娘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心間被人挖了一塊rou,痛得厲害:“等著秀珍回來再說,她肯定會拿出個好主意來的?!?/br> 盧秀珍這日過得實在充實,上午將江州商會的事情定下來,中午把唐三公子給送走,下午忙著寫了幾張培訓(xùn)通知張貼在江州花市的街道上,不多時就有十來家花鋪過來報名,紛紛咨詢教授插花技巧的時間地點,等到一切辦妥當(dāng),已經(jīng)是申時末刻,夕陽西下,晚霞滿天。 “大嫂,二哥。” 一抬頭,見著崔三郎踏步進來:“爹娘說要我?guī)投巛喼狄蝗?,家里有事情找二哥哩?!?/br> “有啥事?”崔二郎微微皺眉,忽然想到了小圓:“是不是顧姑娘……” 小圓大病初愈就著急干活,是不是累倒了?崔二郎忽然覺得有幾分心疼,早就跟她說過了不要這般累,她非堅持著要干活,唉…… “不是不是,顧姑娘很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過爹娘說一定要你回去?!贝奕苫琶[手,二哥對于那位顧姑娘十分上心,他們兄弟幾個都看在眼里,只盼著兩人能喜結(jié)連理才好,當(dāng)然更不希望顧小圓會再出什么事情。 “既然爹娘說讓你回去便回去罷,不少這一日兩日的。”盧秀珍從芝蘭堂里邊走了出來,沖著崔三郎點了點頭:“三弟,今日便辛苦你了。” “大嫂,別說見外的話?!?/br> 崔三郎一低頭,不敢與盧秀珍多說話,徑直走進了芝蘭堂里。 這次回青山坳,崔三爺?shù)能嚿隙嘧艘粋€人,顧二貴。 秦文龍告訴了盧秀珍顧二貴已經(jīng)分家住了出來以后,盧秀珍便讓顧二貴簡單打點了下:“你去告訴他,今晚便同著我回青山坳去?!?/br> 顧二貴得了這話,知道是盧秀珍要給他事情做了,心里激動不已——小圓現(xiàn)今在青山坳,他順便還可以看到meimei,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活計了。 才踏進院子門,盧秀珍就覺察出一種不同往常的氣氛,院子里坐著一群人,有做完活計在外邊聊天說話的尚工師父,有大柱二柱追逐打鬧,還有……陸明。 陸明不是稱過谷子重量就回京城去了嗎?怎么今日又回青山坳了?莫非是有哪里不對?盧秀珍皺了皺眉,走上前去,笑著跟陸明打了個招呼:“陸大總管,怎么又回來了?可有哪地方出了差池?” “沒有,沒有,只是偶然想起過青山坳這邊瞧瞧?!?/br> 說話間,陸明的目光轉(zhuǎn)向了不遠(yuǎn)處的崔二郎,心中油然有一種親切之感。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夫人血脈的延續(xù),他們兩人的樣貌,在他身上都能得到體現(xiàn),這是一種多么欣喜的發(fā)現(xiàn)!陸明出神的望著崔二郎,忽然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與感動,老天沒有薄待于他,把他的孩子留了下來,他在世間活著還有意義。 盧秀珍順著陸明的眼神看了過去,心里頭咯噔了一下,莫非這陸明是來尋親的? 崔家?guī)讉€小子都是撿回來的,而崔二郎與陸明長得確實有幾分相像,極有可能他們就是父子??伞f一陸明當(dāng)真是來尋親的,崔二郎會接受這個事實嗎? 難怪崔老實著急讓崔三郎來替換崔二郎輪值,就是這個原因。 “二郎,你來,你過來,爹有話跟你說?!?/br> 崔老實從后邊院子走了出來,慢慢吞吞走到了前邊這進屋子,抬起手來朝崔二郎招呼著:“你來,有要緊事?!彼戳丝幢R秀珍,猶豫了一下,還是沖她喊了一句:“秀珍,你也來,咱們合計合計。” 定然是為了這事,盧秀珍心里頭敞亮,大概是要來問的意思了。 “二郎,你覺得那位陸大總管人咋樣?”崔老實領(lǐng)著崔二郎和盧秀珍進了堂屋,劈頭就是一句話問了過來,崔二郎愣了愣:“爹,問他干嘛,我們又不要和他打什么交道?!?/br> “嗐!”崔老實摸了摸腦袋,這怎么接著往下說呢?他實在找不出說辭。 “爹,娘,我想你們現(xiàn)在是想要告訴二弟,外頭那位陸大總管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對吧?”見著崔老實憋紅了臉,卻啥都說不出來,盧秀珍決定幫他一把:“二弟,爹娘肯定是想問問你的打算,是認(rèn)了陸大總管這個爹,跟他一起回京城還是繼續(xù)留在青山坳。” “秀珍,你咋知道哩?”崔老實與崔大娘都驚呼出聲:“對對對,就是這意思?!?/br> 第268章 巧算計(四) 崔二郎呆呆的站在那里, 腦袋里頭一片混亂,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來。 外邊院子里站著的那個陸大總管,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望向了崔老實與崔大娘:“爹, 娘,你們可別騙我, 我的親生爹娘就是你們,還會有誰?” 身子在那里站得筆直, 心里卻是澎湃不已, 崔二郎心里頭翻江倒海一般,想到了以前青山坳的人對他家指指點點,只說是絕戶頭撿了別人的男娃娃當(dāng)自己的養(yǎng)。 他不相信, 也不想去與旁人爭辯, 可聽得多了,心里頭畢竟還是有所懷疑,他究竟是不是崔老實夫妻兩人生的?他也曾經(jīng)問過崔大郎:“大哥, 咱們到底是爹娘撿來的還是他們生的?” 崔大郎淡然回答:“爹娘對我們好, 養(yǎng)著我們長大,他們就是我們的親生爹娘, 你又何必再去想著個問題?” 得了崔大郎的話, 他有如醍醐灌頂,忽然間便想開了,將那問題拋到了腦后——他何必去糾結(jié)是親生還是收養(yǎng)?即算是被收養(yǎng)的,他親生父母都不要他了, 他何必再去惦記他們呢?就將崔老實夫妻兩人當(dāng)做自己至親的親人便是。 可是,就當(dāng)他已經(jīng)不再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現(xiàn)在卻有人找上門來認(rèn)親了。 陸大總管?崔二郎垂眸,想到了早些日子他不同尋常的舉動,心中忽然有所戚戚焉。 在秋收那兩日,他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看,等他抬頭時卻沒有見到人,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是陸明在暗地里偷窺自己吧。 他真是自己的親爹?忽然間他迷惘惆悵起來,腦子里一片混亂,再也無法將里邊的一根線抽出來。原來曾懷疑過自己的身世,可是當(dāng)身世呈現(xiàn)以后,他卻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做什么決定了。 “爹,娘,二弟瞧著與那陸大總管瞧上去是有些長得相像,可天下相像的也不一定就是父子啊,你們怎么能確定二弟的父親就是陸大總管呢?”盧秀珍心里有著一絲疑惑,古人不知道dna比對檢測,單憑著長得像就能說明有血緣關(guān)系,實在有些讓人覺得不穩(wěn)妥,萬一認(rèn)錯了呢? 聽說那陸大總管單身一人,他是不是想騙個現(xiàn)成的兒子回去?未必沒有這個可能呀。 “秀珍,他說的話都能對得上哩?!?/br> 崔老實于是將陸明尋他說的那番話向崔二郎和盧秀珍說了一遍,崔大娘在旁邊點著頭道:“還有哪,他說那對耳珰上邊打了兩個字,一個明,還有一個秀,這是他與他夫人的名字里各取一個刻在耳珰上頭的,我和你爹不認(rèn)得字,可那耳珰里邊確實是刻了字的?!?/br> 她擦了擦手,從荷包里拿出一對耳珰來,托在手心里邊:“秀珍,你看看,可是不是一個明字一個秀字?” 那是一對小巧的蝴蝶耳珰,以白色水晶做翅膀,黃金做成身子,做得栩栩如生,雖然時隔多年再拿出來,那對耳珰依舊還是很光亮,看起來崔大娘經(jīng)常擦上一擦的。 盧秀珍接了一只耳珰過來看了下背面,果然,一個“明”字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崔二郎顫抖著手抓起另外一只耳珰,才看了一眼,眼淚就掉了下來,口中不由自主念出了一個字來:“秀?!?/br> “那就是了。”崔大娘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唉,這對耳珰放在我這里十九年多了,好些次我和你爹在熬不過的時候都想著要去賣了換點銀子買米糧,可是每次走到當(dāng)鋪面前又回來了,畢竟這是二郎他娘留下來的東西,到他成親的時候我們肯定要給他,讓他拿著做個念想,可是沒想到他爹還活著,找上門來了,這就好了?!?/br> “二郎,你爹娘也不是存心要丟下你,當(dāng)年是有人追殺他們,沒辦法哪?!贝蘩蠈嵑┖┑膭裾f著崔二郎:“你出去認(rèn)下他吧,你要跟他回京城去我們也不怨你,畢竟他是你的親爹,可不能阻攔著你認(rèn)祖歸宗。” “別別別……”盧秀珍趕緊攔住崔老實:“這事情也不知道陸大總管怎么想,二郎到底怎么選也不知道,可不能大張旗鼓的弄,先將陸大總管喊進來,咱們幾個悄悄兒的先商議以后再說,要是二郎認(rèn)了他,那陸大總管帶他回鄉(xiāng)祭祖族譜入名什么的,都是他們兩人的事情了,若是二郎不認(rèn)他,那也沒必要鬧得大家都知道,是不是?” “秀珍說的對?!贝薮竽稂c了點頭:“這樣對二郎也不好哩?!?/br> “中,那我去將陸大總管請過來?!贝蘩蠈嵤莻€聽話的,見崔大娘也贊同盧秀珍的意見,慌忙走了出去到前院請陸明去了。 “娘,難道當(dāng)年的東西你們都還收著?” 盧秀珍手里拿著那只耳珰看了看,心里頭有些好奇,這也是崔老實與崔大娘實誠,若是撿到孩子的時候里邊放著銀票什么的,他們拿了去花掉,日子也就不會這樣苦了。手上的這只耳珰,看上去應(yīng)該值一點兒銀子的,就算拿到當(dāng)鋪去賣了,應(yīng)該也能值上十來二十兩吧,這樣就能解這個家里的燃眉之急,可崔老實與崔大娘卻始終沒有見財起意,寧可餓肚子也要將這對耳珰給崔二郎留下來,這真是一對老實人。 “都收著吶,肯定得收著,我和你爹商議過,到他們成親的時候就把那些東西給他們,畢竟是他們父母留下來的一點東西,做個念想也是好的?!贝薮竽稂c了點頭,眼中微微有淚:“只不過也沒啥好東西了,也就二郎他娘留下來的這對耳珰值錢。對了,秀珍……”崔大郎猶豫了一下:“大郎他娘留下來的東西我給你吧,也算是你給大郎存著當(dāng)念想。” 盧秀珍微微一窘,沒想到這事情繞到自己身上來了,她要大郎的遺物作甚?不對,還不是大郎的遺物,是大郎他娘留下來的東西,她給好好保管著,難道是到了九泉之下以后去找崔大郎轉(zhuǎn)交給他么? 崔大娘見著盧秀珍這模樣,心中一咯噔,自己說錯話了吧?看秀珍這樣兒,大抵是不想要大郎他娘留下的東西。想想也是,秀珍遲早是要改嫁的,何必拿著大郎的東西不撒手?她尷尬的沖著盧秀珍笑了笑:“其實也沒啥,就是一張紅色的包布,還有一個藤條籃子,我瞧著那兩樣?xùn)|西都做得精致,就收起來了?!?/br> 咦,這大郎的娘留下兩樣不值錢的東西啊,也難為崔大娘都收了起來,盧秀珍拉住了崔大娘的手道:“娘,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現(xiàn)在咱們不是在解決二弟認(rèn)回他親爹的事兒么?大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噯噯,”崔大娘暗暗的舒了一口氣,秀珍沒見怪就好,她生怕自己不說話將大郎媳婦給得罪了,那多扎心咧。 “我不想跟陸大總管回京城?!?/br> 崔二郎在一旁悶聲說出了一句話:“我的家在青山坳,我哪兒都不想去?!?/br> “啊?”崔大娘睜眼望向崔二郎:“二郎,那是你親爹!” 崔二郎滿眼是淚,手里拿著的那只蝴蝶耳珰微微的在顫抖,可是語氣卻很堅定:“他是我親爹不假,可我卻只認(rèn)你們,你們才是我的爹娘?!?/br> “二郎……”崔大娘哽咽了一聲:“你親爹娘也是沒辦法,你娘要是那時候還活著,她就是爬都會爬著來找你的,你不能這么狠心啊,二郎!” 盧秀珍站在一邊聽著崔大娘的話,心里頭酸酸的,沒想到陸明竟然遭受過這么大的變故,家破人亡,對于一個人來說,難道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她只覺自己的眼眶有些潮濕,用力吸了下鼻子,努力想將那些奪眶而出的眼淚忍回去。 “二弟,你可以不跟陸大總管回京城,但我覺得你可以喊他一聲爹,畢竟他不是有意要將你拋下?!北R秀珍覺得她也該與崔大娘一道來勸勸崔二郎。 或許崔二郎在青山坳住了這么多年,無形中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認(rèn)同感,他不會再想著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一段陌生的生活,但他的一個稱呼對于陸明來說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那一聲“爹”,便意味著陸明重新有了一個家——至少,他還有一個兒子。 “二郎!”身后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崔二郎身子一僵,脊背立得筆直。 “二郎!”崔大娘眼巴巴的望著崔二郎,心里頭有一種很復(fù)雜的感情,既希望崔二郎轉(zhuǎn)過身去喊陸明一聲“爹”,可又還有有幾分不舍,只希望崔二郎就這樣背對著陸明站著,永遠(yuǎn)也不要回頭。 崔老實走了過來,抓住了崔二郎的手,吭吭赫赫道:“二郎,你轉(zhuǎn)過來瞅瞅,你爹來看你了。” 崔二郎猛的轉(zhuǎn)過身去,一雙眼睛盯住了陸明。 陸明站在那里,身材高大,方方兒的臉龐上本是堅毅的表情,此刻卻被一種期許和盼望取代,讓他的面部輪廓顯得柔和起來。 “二郎,我的孩子!” 他喉結(jié)滾了滾,終于喊出了一句話來。 第269章 巧算計(五) 崔二郎瞪眼望著面前站著的陸明, 腦袋里一片空白。 他長得和這位陸大總管相像?他很茫然的望著陸明,只覺得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眉毛眼睛,更別說看出與他有什么地方相像了。 面前站著的這個, 真是他的親爹?崔二郎站在那里, 想朝前邊挪動,可又不敢邁出步子, 生怕自己弄錯,小時候曾經(jīng)那么希望自己的親爹有朝一日會來找自己, 而此刻見著卻是猶豫不決。 “我和你娘那個時候決定給你取名叫陸昭然, 小名叫昭昭。” 陸明夢囈般說出了這一句話來。 那時候他出發(fā)去押鏢之前與夫人兩人窗前對望,夫人溫柔的笑著,一只手撫摸著隆起的腹部, 聲音甜糯:“夫君, 他們都說我肚子尖尖,這胎該是個男孩,你取個名再走罷?!?/br> 陸明并不是非得想要生個男孩, 只要是他的孩子, 他都喜歡,可他的夫人卻執(zhí)意認(rèn)為總得要有個兒子方才是圓滿之事, 他們前邊生的兩個是女兒, 故此下人們都一味的順著陸夫人的心思說,肚子尖尖乃是男胎,酸男辣女,夫人這段時間喜歡吃酸的, 肯定懷的是個兒子,聽得陸夫人眉開眼笑。 “唔,若是男兒便叫昭然,若是女兒便叫昭柔?!?/br> “嗯,昭然這名字好聽。”陸夫人自動將昭柔給忽略,喜滋滋道:“那小名叫昭昭便是?!?/br> 兩人私語呢噥似乎還在昨日,可轉(zhuǎn)瞬間陸夫人與兩個女兒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而他們的兒子卻已有十九歲。陸明望著眼前的崔二郎,心潮澎湃不已,他張張嘴,喊出了兩個字:“昭昭。” 這兩個字,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有時候會不由自主爬到舌尖,可又會慢慢的滾落下去,有時候他沖動得想對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喊出昭昭這兩個字來,可又怕嚇壞了別人,只能一直放在心底,那兩個字就如guntang的烙鐵在他心頭一遍一遍的碾壓而過。 他的阿秀,他的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從未見面的孩子……饒是陸明平常鐵骨錚錚,可每每想到此處總會流淚,一個人的夜里,當(dāng)孤獨撕裂著他的心時,他總會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喊出聲來,每每喊到最后一個名字,他會猶豫,會遲疑,會覺得有點陌生有有些親切。 昭昭,那是兩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可對于一個失去家人的父親來說,又是多么的不同尋常。 陸明呆呆的望著崔二郎,又重復(fù)出了那個名字:“昭昭?!?/br> 他的眼角之處,有兩行清淚緩緩流出。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