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很多啦，要好的就那么幾個，”谷小飛連忙說，“不過你不想見的話就算了，我知道你要隱藏身份，讓你和一大群陌生人打交道估計你也不愿意……”

    “我沒有不愿意，”蘇云越說，“我只是有點(diǎn)兒驚訝……小飛也交到很多好朋友了?！?/br>
    谷小飛興奮得滿臉通紅：“嗯！他們都是好人！雪塵你認(rèn)識，人品不用我說！小綺平時對我特別好，就是偶爾很兇……我跟你提過齊沖嗎？一開始我們互相看不順眼，可是不打不相識，后來他跟他大哥結(jié)拜，我還是見證人呢！哦，他大哥也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你知道斷水門的陳昊空吧？……”

    蘇云越笑著連連點(diǎn)頭，時而答一句“有所耳聞”或者“沒聽說過”。雖然名義上是師徒談話，但大部分時間都是谷小飛說個不停。和第一次見面時相比，谷小飛好像一點(diǎn)兒沒變，但當(dāng)時他豈會想到，面前這土里土氣的鄉(xiāng)野少年竟能在數(shù)載之后闖出這樣一番天地呢？

    谷小飛與曾經(jīng)的他大為不同。谷小飛的天真一點(diǎn)兒也沒被渾濁紛亂的“江湖”所污染，依舊保持著純真的初心。他在“外面的大世界”中遭遇過痛苦和悲傷，但更多的是快樂和希望。他曾被邪惡侵?jǐn)_，也遇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友人。

    蘇云越想不透，究竟是離奇的際遇塑造了谷小飛不一樣的人格，還是谷小飛樂天的性格決定了自身獨(dú)一無二的命運(yùn)？

    總之是件好事。他想。他的徒弟不會走上他的老路，不會對這個人心紛雜的江湖心灰意冷?？粗硷w色舞、滔滔不絕的少年，他自己也不由地開心了許多。谷小飛的確能傳遞快樂。蘇云越相信情緒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某些人開心，某些人就會難過?？墒鞘澜缟暇褪怯猩贁?shù)的天之驕子，能將自己無窮無盡的光和熱散播給別人。

    “小飛，你現(xiàn)在過得開心嗎？”蘇云越托著腮問。

    “當(dāng)然啦！光是死里逃生我就很高興了，沒想到還見到了蘇老師！”

    “那就好?！碧K云越柔聲說，“你開心就足夠了?！?/br>
    “對了！有件事我必須請教你！”谷小飛忽然嚴(yán)肅，“從前我聽法蘭西劍圣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所以我的師父，也就是你，就相當(dāng)于我的父親。”

    蘇云越感到一陣窒息：“然而我并不想要你這么大的兒子?。　?/br>
    “劍圣還說，按照中國習(xí)俗，婚姻大事必須征得父母的同意，我沒有父母，所以就必須征得你的同意，因?yàn)橐蝗諡閹熃K生為父嘛。劍圣為了和尹言師父的徒弟結(jié)婚，還特意跑了一趟凌虛山呢！你不會反對吧？”

    “隨你的便，你想跟誰結(jié)婚就跟誰結(jié)婚，不必征求我的同意。都什么年代了還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套……”

    “你會祝福我嗎？”

    “呃……你想要祝福的話我就祝福?！?/br>
    谷小飛用力抱了他一下。蘇云越覺得自己的肋骨差點(diǎn)被徒弟擠斷。這孩子力氣已經(jīng)這么大了嗎？當(dāng)初傳授那套武功只是為了讓谷小飛強(qiáng)身健體，不是為了讓他變成金剛啊……

    “小飛，輕點(diǎn)，我……無法呼吸了……”蘇云越用力拍打谷小飛的后背。

    “對不起，我有點(diǎn)兒控制不住力道，”谷小飛松開他，“一興奮就使出伸展運(yùn)動了。”

    廣播體cao的名字讓蘇云越哭笑不得。他當(dāng)初為什么要欺騙這孩子說他教的不是武功而是廣播cao呢？笑死旁人也就算了，他自己偶爾都會笑得渾身癱軟，尤其是谷小飛一本正經(jīng)報出招式名稱的時候。

    “小飛，其實(shí)我早該向你坦白，我教給你的第十八套全國中學(xué)生廣播體cao根本不是什么廣播體cao，而是……”

    “我知道！”谷小飛大聲說，“方師叔都告訴我了！”

    “他告訴你了？”蘇云越瞥向身后的貓咖老板。以“云心鶴眼”方心鶴的洞察力和警覺性，大概在遇到谷小飛的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他練的是一套絕世武功了吧。唉，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碰上行家里手，自己扯的謊早晚會被無情拆穿。

    谷小飛道：“他說第十八套全國中學(xué)生廣播體cao不僅僅是體cao，而是一種融合了武學(xué)技巧的簡易武功，就好比太極拳、五禽戲，因?yàn)槲姨熨Y聰穎，外加勤學(xué)苦練，所以練就了今天的身手！我本來還將信將疑，但是聽說你是武林盟主后，我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說法！師叔果然一點(diǎn)兒也沒說錯。你是盟主，對武學(xué)研究得極其透徹，才能創(chuàng)造出融合了武學(xué)的體cao。這種創(chuàng)造性工作一般人做不來的！”

    蘇云越無語凝噎，半是感激半是譴責(zé)地瞄了方心鶴一眼。后者朝他豎起拇指。

    論扯謊忽悠的本事，蘇云越在方心鶴面前只能甘拜下風(fēng)。

    他原本打算將一切和盤托出，但是方心鶴這么一攪和，他反而不知道該不該坦白了。也許就讓谷小飛這么誤解下去反而是件好事。即使不知道真相，谷小飛也也過得很快樂，那么或許他就沒必要多費(fèi)口舌了。而且谷小飛對他所學(xué)武功的誤解常常引發(fā)諸多笑料，蘇云越的人生這么郁悶無聊，缺了那些笑料，他可怎么活？

    “蘇老師，你怎么不說話？方師叔說得沒錯吧？”

    “他說得完全正確，世上知我者非方心鶴莫屬?！碧K云越抓起咖啡杯猛灌一大口。

    “可是你的表情為什么那么奇怪呀？”

    “咖啡太苦。”蘇云越沉痛地說。

    谷小飛趴在吧臺上，黑眼睛閃爍著淘氣的光芒。

    “蘇老師，你教給我的真是體cao，不是別的什么吧？”

    “當(dāng)然了，你平時多多聯(lián)系，能強(qiáng)身健體的?！?/br>
    “嗯，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多虧了你教的這套體cao，我現(xiàn)在才這么生龍活虎。你不僅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恩人，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我好，所以你說什么我都愿意相信?！?/br>
    蘇云越一怔，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中警鈴大作，仿佛有個小人兒拿著大喇叭在他耳邊狂吼：他知道！他看出來了！你以為他傻，他其實(shí)什么都明白！

    “小飛，我……”

    谷小飛跳下高腳凳，蹦蹦跳跳地跑向肖雪塵：“雪塵我餓了我們回家吃飯吧我好想吃你做的菜！你能不能用新領(lǐng)悟的劍法切菜給我看？”

    第127章 歸宿

    谷小飛回到家后居然有點(diǎn)兒不適應(yīng)——他明明只離開了幾天而已, 感覺卻像過了很久。他站在客廳里, 望著墻上的掛畫, 有如身在夢中，他的本體好像還被鎖在水塔上，家中的一切都只是大腦中的一場舊夢。可是慢慢的, 當(dāng)他習(xí)慣了置身于熟悉環(huán)境中的感覺，不適感就逐漸退去了。現(xiàn)在反而水塔上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場夢。

    肖雪塵從背后摟住他，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鬢角。溫暖堅實(shí)的懷抱讓谷小飛徹底放下了心。他咯咯笑起來, 抬起手臂環(huán)住肖雪塵的脖子, 回了他一個吻。

    “你還好嗎？”肖雪塵問，“不必逞強(qiáng), 已經(jīng)到家了。”

    “我很開心啊，不僅抓住了壞人, 還見到了蘇老師，今天真是難忘的一天?！惫刃★w最后用小學(xué)生作文常用標(biāo)題總結(jié)自己奇妙的一天。

    “想不到你的那位蘇老師竟是武林盟主。”肖雪塵有點(diǎn)兒懷疑自己的觀察力了。就連師叔和聞卓異都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端倪, 他竟絲毫未有覺察，明明他才是和谷小飛最親近的人！是不是正因?yàn)樘H近，只在此山中, 所以反而不識廬山真面目？

    “我也沒看出來啊！”谷小飛說, “他教了我整整三年耶！我根本沒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勁！他藏得太好了！”

    可不是么。肖雪塵苦笑。

    “不過你現(xiàn)在知道真相了?！彼f，“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真相。我聽師叔說，那位何先生明天舉行新聞發(fā)布會，公開你和蘇云越的師徒關(guān)系。作為前任武林盟主的徒弟，或許還是下一屆武林盟主, 你今后的人生將大為不同。”

    谷小飛露出為難的表情。肖雪塵以為他會歡欣鼓舞，但谷小飛實(shí)際上顯然沒他想象中的那么興奮。

    “也許不公開會不會更好？”少年猶豫道，“蘇老師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我也是。其實(shí)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武林盟主，他是我的授業(yè)恩師，不僅教了我知識和體cao，還教會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對我來說，他比什么‘武林盟主’偉大多了?！?/br>
    “可你自己呢？”肖雪塵問，“你不想成名嗎？以我之見，那位何先生似乎很想跟你簽約，將你打造成第二個蘇云越。你會在一天之內(nèi)擁有許多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br>
    “但那些是‘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不是我的?！惫刃★w轉(zhuǎn)過身，倚在肖雪塵肩頭，撒嬌般的說，“我不在乎什么武林盟主之位，我參加武林大會只是希望和你站在同一個舞臺上而已，現(xiàn)在我的夢想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已經(jīng)得到了?！彼h(huán)住肖雪塵的腰，像小倉鼠緊抱心愛的瓜子，只不過瓜子的體型比小倉鼠大得多。

    “那么以后呢？”肖雪塵柔聲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呢？”

    “大概和以前一樣？”肖雪塵說。突然被人問起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他一時還真答不上來。參加武林大會、奪取盟主頭銜是他現(xiàn)階段最大的目標(biāo)，達(dá)成這個目標(biāo)之后他應(yīng)該做什么？他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一直都在繼續(xù)鉆研武學(xué)，渴望和更強(qiáng)大的武者切磋武藝，我想將來也會如此。我在這條路上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以后也將繼續(xù)走下去，看看自己能到達(dá)什么地方，然后我會將這條路上的風(fēng)景告訴別人，嗯，用師父的話來說，就是‘讓你們這些霍比特人站在巨人我的肩膀上’?！?/br>
    “就像蘇老師一樣？從事教育事業(yè)？你要收徒弟嗎？”谷小飛饒有興味地問。

    “現(xiàn)在還不收，但是將來會的……總得有人把凌虛派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吧?！毕氲阶约耗遣豢孔V的師父和師叔，以及將來落在自己肩上的重?fù)?dān)，肖雪塵立刻笑不出來了。

    “那么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們可以，嗯，可以繼續(xù)互相切磋，一起探索武學(xué)的奧義。”

    肖雪塵：“……”

    “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探索武學(xué)的奧義嗎？”谷小飛心臟突突地跳。

    “不是，我剛剛在想，你還蠻會說情話的?！?/br>
    “……你覺得那是情話？”谷小飛驚詫。雖然肖雪塵大部分時候與尹言迥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他簡直是師父的翻版！

    肖雪塵點(diǎn)點(diǎn)頭：“你再多說一點(diǎn)？”

    “呃……”谷小飛搜腸刮肚，“你們凌虛山能開貓咖嗎？師叔答應(yīng)過我如果將來他開分店，就讓我當(dāng)?shù)觊L……”

    “這個不算。”

    谷小飛被肖雪塵推得連連倒退，直到后背撞開臥室的門。

    “哇，你至于這么急嗎？我們兩個身上還帶著傷誒！”

    他的小腿撞到床沿，上半身朝后一仰，倒在床上，陷入柔軟的被褥中。

    “很痛？”肖雪塵掀開他的衣服，“我來幫你檢查一下傷口?！?/br>
    “喂喂喂！夠啦！我說真的！哈哈哈哈救命，別撓我求你了……”

    谷小飛在床上抱頭鼠竄，肖雪塵握著他的腳踝將他拉到自己面前。

    “雪塵！雪塵……行了，我……唔……你再這樣我就要……我要叫你塵塵了……”

    斷斷續(xù)續(xù)的吻讓谷小飛難以說出完整的句子。

    “不準(zhǔn)那么叫?！毙ぱm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那么……嗯……雪雪……？”

    一夜之后，谷小飛徹底領(lǐng)悟到了“不要給肖雪塵起奇怪昵稱”的重要性。

    ***

    蘇云越穿上久違的西裝，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四肢無法自由舒展（盡管何晉一再保證這套西裝絕對不會限制行動，他完全可以穿著它飛檐走壁，就好比詹姆斯·邦德穿著西裝大殺四方），胸口也緊巴巴的，難以順暢呼吸。

    他站在龍門酒店大報告廳后臺，面前是一扇緊閉的小門。他知道門后的報告廳里坐滿了各路媒體，從正規(guī)電視臺記者到百曉生派來的狗仔不一而足。所有人都急切地等待他的出現(xiàn)。何晉放出消息：前任武林盟主蘇云越在“失蹤”四年后出其不意地歸來，將向公眾宣布幾則重大消息。一時間，記者就像過境的蝗蟲一樣蜂擁而至，將龍門酒店擠得水泄不通。

    “這就是我金盆洗手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碧K云越喃喃道。

    “你一個人嘀嘀咕咕什么呢？”何晉拿著演講稿走過來。

    “我在背你給的稿子?！碧K云越嘟囔。

    “那么在你登臺之前，我要先檢查一下。今天總共宣布幾件事？”

    “三件?！碧K云越?jīng)]精打采。

    “分別是？”

    “第一，我不會干預(yù)本屆武林大事賽制。第二，我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不會復(fù)出。第三，沒錯谷小飛是我徒弟。可以了嗎？”他不滿地拱了拱何晉。

    “很好，看來你當(dāng)老師的這些年里記憶力有所增長?！焙螘x將演講稿卷成一個圓筒，甩給蘇云越。

    后者委屈地瞪著他：“為什么不能你去宣布？非要我不可嗎？世界上難道只有我一個人長了嘴巴？你去說好不好，我可以站在你旁邊當(dāng)一個好看又安靜的花瓶……”

    何晉雙手環(huán)抱胸前，不耐煩地跺著腳：“四年前你是怎么對我的，我現(xiàn)在就怎么如數(shù)奉還給你?！?/br>
    “哦！又來‘何晉有債必償’這一套是吧！”

    “跟我說話的時候梗這么多，面對媒體怎么變成啞巴了？”

    “我怯場……”

    何晉按著他的腦袋讓他面向那扇小門：“那就對著稿子念！身為人民教師你應(yīng)該認(rèn)得漢字吧！”

    蘇云越想說“不我是教英語的”，但何晉一腳踹開那扇門，又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他一個趔趄，一頭沖進(jìn)報告廳。閃光燈和快門頓時閃瞎了他的狗眼。他不得不遮著眼睛走到舞臺中央，展開演講稿，緩慢撫平，調(diào)整了一下麥克風(fēng)的角度，用這些小動作拖延時間。

    何晉沖他豎起中指。

    蘇云越清了清嗓子。作為武林盟主的他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作為人民教師的他在講臺上傳道授業(yè)，從不緊張怯場，但一面對媒體的長#槍短炮，他就變成了一個無助的孩子，沒當(dāng)場嚇尿褲子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我才要金盆洗手?。。√K云越絕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