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迷宮般的停車場里轉(zhuǎn)悠了幾圈，總算找到方心鶴的車。蘇云越看了看被低氣壓籠罩的何晉，決定絕不跟他坐在一起，于是眼疾手快去搶副駕駛車門。

    萬幸的是他的武功沒有退步。他拉開車門，朝何晉露出勝利的笑容，鉆進(jìn)車中。

    何晉繞到車的另一邊，對方心鶴做了一個手勢。方心鶴聳聳肩，將車鑰匙丟給他。

    蘇云越剛扣好安全帶，就看到何晉鉆進(jìn)駕駛座，而方心鶴懶洋洋地在后面舒展自己怠惰的身軀。

    “放我下去！”他喊道。

    何晉鎖死車門，給了他一個冷酷的眼神：休想。

    “你這樣就沒意思了?！瘪偵蠙C(jī)場高速時，蘇云越悶悶地說。

    “像你那樣不告而別比較有意思？”何晉譏嘲。

    “我沒有‘不告而別’，我發(fā)了告別微博呢！”

    “那就叫不告而別！”何晉低吼。

    “好好好，你是司機(jī)，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別把車開溝里去哈?！碧K云越敷衍道。

    何晉狠狠一捶方向盤。方心鶴在后面怪叫：“輕點！不是你的車你不心疼是吧！”

    蘇云越嘀咕：“要不是為了小飛，我才不想來呢。”

    “哦？你是為了他才不遠(yuǎn)萬里回來的？”

    “可不是么，小飛是我的愛徒啊。”

    “你就從沒想過為了我而回來嗎？”何晉怒目。

    “你別成天像個怨婦一樣好不好，我當(dāng)初一走了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的性格……”

    何晉一把揪住蘇云越的衣領(lǐng)。汽車在高速上晃了晃。方心鶴痛心疾首：“求求你安全駕駛！你們撞死沒關(guān)系，我的車撞壞了怎么辦！”

    何晉只得作罷。倘若真打起來，他區(qū)區(qū)一介普通人怎么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對手。他只能在蘇云越不認(rèn)真的時候耍耍威風(fēng)。一旦蘇云越認(rèn)真起來……

    兩個人都忍住了沒發(fā)作。他們同時覺得方心鶴非要一起跟來實乃老謀深算。有第三人在場，他們顧忌旁人的眼光，不至于當(dāng)場打起來，也不會故意損壞方心鶴的財產(chǎn)。如果換成何晉開他自己的車來，此時估計已經(jīng)發(fā)生車禍了吧。

    蘇云越放空心思看風(fēng)景，終于熬到了目的地——距離交接地點最近的一處派出所。警方在此設(shè)立了指揮部，用于監(jiān)測情況、調(diào)度人手。蘇云越憂心愛徒，車剛一停穩(wěn)他就跳了下去。

    一名年輕警察迎上來，彎腰敲了敲車窗：“師叔？何晉先生？還有這位是？”他的目光飄向蘇云越。

    蘇云越此時用的是“蘇赫”的面孔，這是施曼桃精心為他準(zhǔn)備的相貌。易容師當(dāng)初信誓旦旦保證這是“百分之百的路人大眾臉”。蘇云越自己也有易容師執(zhí)照，因此換新身份證時沒受到任何阻礙。這一切都是瞞著何晉進(jìn)行的。他當(dāng)初發(fā)那么大的脾氣不是全無道理。

    方心鶴對那年輕警察說：“這位就是前任盟主蘇云越。”又對蘇云越說：“這是我?guī)熤额櫺耜?。?/br>
    顧旭陽盯著蘇云越的面孔，微露驚訝之色，但很快恢復(fù)原狀，看上去已經(jīng)對易容習(xí)以為常了。蘇云越暗自夸獎這年輕人前途無量。

    “小飛怎么樣了？”蘇云越問。

    “哦，他啊，他很好?！鳖櫺耜柎猴L(fēng)滿面，“受了點兒外傷，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情緒有點激動。他剛剛還吵著要見你呢。說曹cao曹cao就到！”

    “你們能見到小飛？他不是被綁架了嗎？綁匪允許你們通話？”

    “呃——”顧旭陽發(fā)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捂著臉，用眼神向師叔求助。

    方心鶴負(fù)手而立：“其實綁匪提出的交接時間是今天?！?/br>
    “?。?？？那你為什么告訴我是明天？？？”蘇云越一頭霧水。

    “我們根本沒打算讓你帶著贖金去贖人。”方心鶴說，“計劃是這樣的：讓雪塵易容成你的樣子去見綁匪，伺機(jī)救人。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平安無事地救出來了，綁匪也繩之以法，皆大歡喜?！?/br>
    蘇云越瞪著何晉：“你也知道？”

    何晉點頭。

    “就我一個蒙在鼓里？你們?yōu)槭裁匆_我？我的武功比肖雪塵高，讓我去更妥當(dāng)吧？你們就不怕綁匪識破他的真面目怒而撕票嗎？”

    “鬼知道你會不會再一次臨陣脫逃?！焙螘x冷淡地說。

    “我沒有臨陣脫逃！”蘇云越提高聲音，“在你眼里我就這么沒信用嗎？”

    “對！”何晉斬釘截鐵。

    蘇云越恨不得一掌將自己的前經(jīng)紀(jì)人劈進(jìn)旁邊的水田里。慘劇之所以沒有發(fā)生，是因為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蘇老師！”谷小飛從派出所里歡天喜地地沖出來。

    他掛了彩，脖子和手臂都纏著繃帶，臉上貼著紗布，但精神抖擻，步履穩(wěn)健。他像只小鹿，蹦蹦跳跳地奔向蘇云越。做老師的張開雙臂，準(zhǔn)備給愛徒一個大大的擁抱，但谷小飛在他面前不足一步的地方剎住車。

    “那個，你……你果真是武林盟主？”谷小飛膽怯而又敬畏地問。

    “我是蘇云越，也是蘇赫。”

    谷小飛瞪圓眼睛，試圖在他臉上尋找易容的痕跡?！澳愫驼掌祥L得一點兒也不一樣?！?/br>
    蘇云越摸了摸耳后，揭開人#皮#面#具，露出大眾所熟悉的那張臉。

    “這樣是不是就像了？”

    谷小飛發(fā)出崇敬的驚嘆。蘇云越不禁有些得意。雖然他放棄了功名利祿，俯首甘為孺子牛，但聽到愛徒的感慨，還是會產(chǎn)生一種“微服私訪的皇帝終于自爆身份”的爽快感。

    谷小飛的驚嘆沒持續(xù)幾秒。

    “這樣好不習(xí)慣啊。你能把面具再戴回去嗎？”

    “摘下來就戴不回去了?！?/br>
    “哦?！惫刃★w失望道。

    這小子原來是在感慨易容術(shù)的精妙，而不是老師的真身嗎！蘇云越無可奈何地想。

    “不管你長成什么樣，你都是我的蘇老師！”谷小飛說。

    蘇云越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還好吧？傷勢嚴(yán)重嗎？”

    “沒什么大事。比起我，聞卓異傷得比較重?！彼麘n心忡忡道，“我最后還揍了他一拳，他會不會反過來告我？”

    “他敢！有蘇老師幫你撐腰，你還怕那些個牛鬼蛇神？”

    “對哦！”谷小飛似乎現(xiàn)在才意識到身為前任武林盟主唯一弟子所能得到的種種好處。

    但他沒有將這么值得炫耀的事放在心上，立刻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挽著蘇云越的手嘰嘰喳喳起來。他這樣倒有些“寵辱不驚”的架勢。蘇云越疼愛這孩子或多或少是因為他這般淡泊名利的性格。

    “蘇老師，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咱們別老站在外面，進(jìn)去說吧。”

    “嗯！你知道我參加了武林大會吧？我和雪塵都打進(jìn)決賽了！最后勝出的人就會成為下一任盟主，你說神奇不神奇？我當(dāng)時還沒想到呢！你見過雪塵對吧？他給我看過你們的合影！你知不知道我和雪塵……嗯？師叔告訴過你了？師叔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說??！你這大嘴巴還行不行了！對了，那個聞卓異好兇的，幸虧你沒來，不然他肯定不會放過你。他為什么這么恨你?。烤鸵驗槟銕ь^圍攻魔教？還是說他很尊敬他們教主？我聽說，”谷小飛詭秘地壓低聲音，“你和魔教教主有不可告人的py關(guān)系，是真的嗎？”

    “你都從哪兒聽說的這些……”蘇云越哭笑不得。

    “大家都這么說！”

    “絕無此事！”

    “真的嗎？”谷小飛懷疑道。

    “我知道在小說里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快成標(biāo)配了，但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guān)系！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媽的，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用‘清清白白’來形容我和魔教教主的關(guān)系。”

    “還有人說你四年前突然隱退也是因為魔教教主，你親手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所以很傷心……”

    現(xiàn)在不止谷小飛，周圍所有人都射來狐疑的目光。蘇云越感到一陣窒息。當(dāng)初他和魔教教主就傳出過一些稀奇古怪的緋聞（大多來自于某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性），在他不問江湖事的這幾年里，傳言越發(fā)甚囂塵上，他甚至連為自己辯白的機(jī)會都沒有！

    “都說了不是！”他惱羞成怒，“我要怎樣才能自證清白？這樣可以嗎？”

    他回頭扯住何晉的袖子，不由分說親了上去。

    第126章 師徒

    谷小飛瞠目結(jié)舌, 就這么盯著他們親了好幾秒, 等他們分開, 他才勉強(qiáng)發(fā)出一絲聲音：“你……你和他是……”

    蘇云越用拇指抹了抹嘴唇：“現(xiàn)在你知道了，你們都知道了——我跟魔教教主不是那種關(guān)系！”他轉(zhuǎn)向何晉，“嘔, 你是涂了潤唇膏嗎？你是男的誒！”

    何晉捂住嘴巴，扭開臉，咳嗽兩聲, 說：“天氣干燥……”

    谷小飛發(fā)出類似于貓被踩了尾巴似的的尖叫：“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性取向難道會師徒傳承嗎？”

    “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方心鶴在后面喊, 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自滿不已。顧旭陽斜睨著他，他嚴(yán)肅地說：“干什么, 有意見找你師父說去?！?/br>
    蘇云越推開何晉（他露出猶如被拋棄的怨婦的表情），攬著谷小飛的肩膀, 對尚未緩過神來的少年說：“這地方說話不方便，咱們能不能找個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坐下來談一談？”

    “我們可以就這么走掉嗎？”谷小飛問。

    “你又不是綁匪, 他們難道要審問你？”

    “等一下，雪塵還在里邊包扎……”

    “他是個成年人了，他能照顧好自己?！碧K云越無所謂道。

    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派出所。蘇云越瞇起眼睛, 眺望遠(yuǎn)方駛來的數(shù)輛采訪車：“那是什么？”

    “記者?！惫刃★w篤定道, “上面還有百曉生的標(biāo)志。他們的消息還蠻靈通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從前有個室友就是百曉生成員？”

    蘇云越沉默了一瞬間，然后低聲問谷小飛：“你施曼桃阿姨在哪兒？”

    ***

    那天稍晚的時候，蘇云越戴著墨鏡坐在方心鶴的貓咖中，幾只貓在他身邊或坐或臥, 讓前任武林盟主充分理解了方心鶴堂堂武林一代宗師為什么放著好好的門派領(lǐng)導(dǎo)不當(dāng)，非要大隱于市開貓咖……至少比當(dāng)老師有趣多了。

    他的愛徒此刻不在他身邊，因為貓咖的打工眼鏡娘抱著他哭個沒完。

    “小飛你沒事吧！嗚嗚嗚太好了！擔(dān)心死你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后誰幫我洗貓！”

    蘇云越看了看身邊的貓，看在它們那么可愛的份上，他原諒眼鏡娘無禮的言行了。況且他除了原諒之外也干不了別的事。他剛從方心鶴口中得知眼鏡娘是一位隱世武者，在貓咖打工只為混口飯吃，她真正的事業(yè)是通過觀察和模仿貓咪的動作研發(fā)一套全新的武功。據(jù)方心鶴所說，“她已神功大成，你最好不要拂逆她，以免變成她掌下亡魂”。

    肖雪塵、方心鶴、施曼桃和何晉坐在稍遠(yuǎn)的地方，皆用復(fù)雜的目光望著小綺，尤其是肖雪塵。他平時沒少跟小綺拌嘴，萬一她記仇……肖雪塵決定從現(xiàn)在開始對貓咖里的貓好一點，小綺再叫他的昵稱，他也不生氣了。

    小綺終于松開谷小飛，忙她自己的事去了。方心鶴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問她到底在忙什么。

    “這哪里是雇了個服務(wù)生，根本就是請了一尊菩薩回家！”他低聲對施曼桃抱怨。

    “別看我，我們關(guān)系很好的！”施曼桃微笑。

    谷小飛幫蘇云越倒了杯咖啡。他手忙腳亂，緊張得險些將咖啡潑了老師一身。蘇云越從他手里接過杯子，小心翼翼放在自己面前，拈起餐巾擦去飛濺出來的液體。

    “小飛懂事了?！彼麌L了一口咖啡，頓時被苦得一個跟頭。但他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依舊保持著風(fēng)度翩翩的完美微笑（多虧何晉的指導(dǎo)，他才練就了這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本事）。

    谷小飛害羞地揪了揪頭發(fā)，跳到高腳凳上，雙腳晃來晃去?！疤K老師，你會在瀛海市留很久嗎？我想帶你見一見我的朋友！他們?nèi)绻滥闶俏淞置酥?，一定很吃驚！”

    “你有很多朋友？”蘇云越將咖啡默默推到一旁，開始覬覦谷小飛面前的那杯加了檸檬片的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