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再簡單不過，她是人類，最多十幾年間就會長大成人，到了那時，姑獲鳥還會將她視為自己的中心，關(guān)心她、照顧她、如同母親一樣深愛著她嗎？

    理智告訴她，不可能的。

    總有一日，她會徹底離開時雨，尋找新的需要照顧的小孩，然后再離開、再去尋找……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她是這個世界上與時雨羈絆最深的存在。一想到未來必然注定的分離，時雨就覺得心頭一片茫然。

    還有山兔、螢草、鯉魚精她們……人的壽命至多不過短短百年，而這時間對于已經(jīng)脫離幼崽期的妖怪們來說，也許只能讓她們略微長大一些。

    時雨自從被大天狗帶到他的居所以來，已經(jīng)過了整整七年，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jīng)度過了十分漫長的一段時間。但對于妖怪們來說，也許并不是這樣？

    否則的話，要如何解釋，親密度已然達到滿值的山兔螢草她們都不曾主動來找過她？難不成她們對于她的感情，還比不過對大天狗的懼怕嗎？

    明明……她是如此思念著她們。

    妖怪……真的是令人搞不懂的一種生物啊。比人類單純、比人類殘忍、比人類極端，也比人類，更加的遙不可及。

    不過，如果真的想要讓她們永遠陪在她身邊……

    時雨想，也許，也并不是沒有辦法。

    眼見著天色漸漸變暗，時雨知道大天狗今天應(yīng)該也是不回來了。

    最近有許多外來的妖怪主動前來投靠，大天狗需要根據(jù)情況作出一定的考驗和篩選，常常夜不歸宿。

    時雨慢吞吞地撐著地板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往房間里走。

    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由一種叫做納豆小僧的小妖怪準(zhǔn)備的。不過時雨也只是聽大天狗稍微提了一下。

    因為這種小妖怪似乎很是膽小?；旧希瑫r雨是見不到它的。只是偶爾會在走廊上看到一些黏糊糊的納豆落在地上……

    嗯……那氣味真的有點討厭。

    游戲面板上顯示它的等級是n級妖怪，也就是說和燈籠鬼是一個等級的。親密度非常低，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正式見面的緣故。

    時雨也并不準(zhǔn)備攻略這個小妖怪。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案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她慢慢做好，才夾起一筷子魚rou，卻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整條的秋刀魚突然少了半邊身體。

    “……奴良滑瓢！”時雨頓時大叫起來，心中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開心。

    她身側(cè)的空氣一陣波動，猶如鏡子破碎般地，從中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嘴里叼著半條魚的某只大妖怪一副大爺樣地坐在地上，外披紅色羽織，金與黑交織的一頭長發(fā)桀驁地揚起，金眸在燭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他一偏頭，朝著時雨揚起一個張揚又狡猾的笑容，懶洋洋道：“呦~”

    “呦你個頭啦！”時雨忍不住嘲笑他，“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妖怪，又來搶小孩子的晚飯吃，你都不嫌丟臉嗎？”

    “我可是滑頭鬼??！”奴良滑瓢一臉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似乎還對此還頗為引以為豪。

    時雨頓時無力。

    于傍晚時分，進入別人家如同進自家一般，理所當(dāng)然地混吃混喝的妖怪——這就是滑頭鬼。

    時雨是后來在百鬼圖鑒的介紹上看到這段話的。她簡直無法想象，這種聽起來就很無賴的妖怪居然也能成為妖怪之主！

    “嗯，別生氣嘛?！迸蓟靶Σ[瞇地看著她，一只手懶洋洋地放進袖子，含笑打量著時雨，“我可是特地來找你的……不歡迎我嗎？”

    “……”時雨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了。

    她不會違心地說不歡迎，不過也不想讓那個家伙太過得意。

    那一次與滑頭鬼見面之后，雖然很快就搬到了大天狗家里，但那只大妖怪照樣隔三差五地總會在她身邊出沒。

    與嚴謹自律的大天狗不同，滑頭鬼完全不像是時雨印象中能統(tǒng)領(lǐng)百鬼的那種領(lǐng)袖人物。他懶散、好酒、偶爾還喜歡弄些令人哭笑不得的惡作劇。

    但時雨卻在這樣的他身邊，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輕松快樂……就像穿越之前和自己的朋友們嬉鬧一般，她可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不用擔(dān)心會受到約束和責(zé)罵，偶爾做得過頭了，也一定會得到包容。

    明明因為某種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時雨被迫在大天狗這里住了好久，但剛開始的幾年，因為有了滑頭鬼時不時帶來的驚喜，她竟然也不覺得時間有多難熬。

    等到后來，奴良組從森之鄉(xiāng)山腳下撤離，奴良滑瓢也開始準(zhǔn)備新的征伐的時刻，他才逐漸減少了來看望她的頻率。

    今年的話，是他第一次來。

    “奴良組那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嗎？”時雨問他。

    “啊，捩眼山那邊已經(jīng)是我們的領(lǐng)地了?！碧崞疬@件事，奴良滑瓢的心情明顯變得更好了，他笑得一臉得意，“我找到了一個很能干的家伙，然后讓他成為我的家人了?！?/br>
    “是很強的妖怪嗎？”時雨有些好奇。

    “嗯……牛鬼不僅實力很強，而且腦子也很好使哦！”滑頭鬼對于對方的評價很高，“我和他大戰(zhàn)了三天三夜，才打敗了他?！?/br>
    “誒~”時雨發(fā)出一陣感嘆。當(dāng)年滑頭鬼與大天狗同樣戰(zhàn)斗了幾天幾夜，也不知道那個叫做牛鬼的是何方神圣呢。

    和滑頭鬼說了一會話，時雨覺得有些餓了，于是又開始繼續(xù)吃飯。

    奴良滑瓢也沒有再逗弄她，用手支著臉頰，盤腿坐在一邊，目光不自覺就落在了少女身上。

    人類的身體長得可真快。比起剛剛相遇的時候，現(xiàn)在的少女不知不覺已經(jīng)如同樹木抽條般的長大，身形纖細，眉眼秀麗，雖然尚且青澀，但也如同含苞待放的花一般，綻放著獨屬于自己的風(fēng)姿。

    但是，比起樣貌，她周身的氣質(zhì)變化給人的感覺還要更大一些?；^鬼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時雨經(jīng)歷了些什么，少女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憂愁甚至陰郁的情緒，這種負面的情緒，在她一個人靜靜吃飯的時候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時雨卻只覺得自己好似餓了很久一般，這頓飯吃得尤為香甜。等她放下碗，用邊上疊好的手帕擦干凈之后，就開心地跑到滑頭鬼身邊，用期待的眼神望著他，問道：“你這次帶了什么禮物過來啦？”

    滑頭鬼靜靜地看著她半晌，直到時雨都有些不安起來的時候，才淡淡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柄精致的檜扇，遞了過去。

    時雨接過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就慢慢展開。絹制的扇面上，用極近夸張的筆法描繪一群妖怪，由于畫風(fēng)過于抽象的原因，時雨只能看出妖怪的背上都生有雙翼、手持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有著很長的喙。

    “這是什么？”她疑惑地問。

    “這個啊……是天狗圖。”奴良滑瓢嘴角挑起一抹笑，解釋道，“是平安京最近流行的一種圖案，據(jù)說可以祛除邪祟哦?！?/br>
    時雨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看扇面上的圖案，忍不住噗地笑了一聲。

    “……你干嘛送這個給我啦？”她邊笑邊抱怨，“總覺得被大天狗看到的話，會發(fā)生很恐怖的事情？”

    “今日我去平安京的時候，見到那邊在舉行‘元服式’。”滑頭鬼看著她，突然開啟了一個與之前毫不相干的話題，“據(jù)說十三歲到十五歲的人類女子，參加了這個儀式，就算做成年了哦?！?/br>
    “十三歲？”時雨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驚訝。她自己還習(xí)慣性地按照前世的習(xí)慣，覺得女子十八歲才算是成年人呢。

    “……果然，你連這也不清楚呢?！被^鬼低低嘆了口氣，他微微垂下眼簾，腦海中不禁再次浮現(xiàn)出那時拉扯著他的衣角，眼神執(zhí)著的小女孩……她真的知道自己許下了怎樣的愿望嗎？

    “按照約定，我來接你了?！彼酒鹕恚凰查g出現(xiàn)在時雨的面前，微微彎下腰，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

    與那雙略顯迷茫的黑色瞳眸對視著，奴良滑瓢神色鄭重，低聲問：“再問一遍。你已經(jīng)決定好，要成為我的家人了嗎？”

    第25章

    干凈、空曠、寂靜的房間。

    由一盞燭火點亮著，兩個靠得極近的影子在白色的紙門上顯現(xiàn)。

    空氣中有種粘稠而滯澀的感覺，甚至能夠給人帶來異樣的壓迫感。

    炙熱的溫度從那修長的指尖傳遞過來，時雨低垂著眼，有些疑惑于滑頭鬼的凝重。她失落地道：“……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但是，你要反悔嗎？”

    少女說話間不自覺扯住了他的衣袖，抬頭仰望著他的神情，依稀還殘留著幼年時候的天真和依賴。

    奴良滑瓢不禁失笑，他用一種近乎寬容的態(tài)度對待著這個被他親手救回的小姑娘。收回手，在她忐忑的視線中，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滑頭鬼從來言出必行。”

    仍然是抱孩子似的姿態(tài)，時雨坐在他強勁有力的臂彎上，一只手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他今天沒有帶著那條白狼皮的圍脖，桀驁揚起的金黑長發(fā)在末端隨意地扎起，隨著他的動作輕微的搖晃著，讓時雨總?cè)滩蛔∠胍プァ?/br>
    “你要帶我離開了嗎？”被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的滑頭鬼狡猾地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側(cè)懷抱，時雨有些沒趣，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來，興致勃勃地問道。

    奴良滑瓢金色的眸子瞥了她一眼，注意到這小姑娘的情緒從他答應(yīng)那一刻開始就異常高漲。

    他若有所地地瞇起了眼。

    敏銳地捕捉到門外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他懷抱著時雨，快速地從敞開的門中跳了出去，轉(zhuǎn)瞬之間，已經(jīng)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納豆小僧手中拿著一個托盤，慢吞吞地從走廊那一頭出現(xiàn)了。它首先縮在門邊，探出稻草腦袋中間的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試探性地瞄了瞄里面，發(fā)現(xiàn)時雨不在之后，才如釋重負地跑進來，將桌上吃剩的飯菜撤走。

    因為害怕時雨回來的原因，小妖怪打掃完畢之后立刻連滾帶爬地跑遠了，那速度快得好像有什么恐怖的東西在后面追趕一般。

    而這一頭，時雨卻坐在滑頭鬼懷里，被他帶著在夜色中疾馳。

    四周快速閃過的風(fēng)景，和急速吹拂到臉上的風(fēng)……這種久違的感覺，讓時雨有些陶醉。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大天狗當(dāng)初設(shè)立的結(jié)界邊緣。

    時雨瞪大了眼睛，準(zhǔn)備圍觀滑頭鬼要如何破解大天狗的結(jié)界，結(jié)果……

    大妖怪腳步不停，抱著她瀟灑地一掠而過，輕松得仿佛那地方根本從來沒有結(jié)界這種玩意兒一般……就這么過去了。

    “好厲害……”時雨忍不住驚嘆。雖然早就知道滑頭鬼的能力絕不僅僅止于能夠隱藏自己那么簡單，但連這種程度的結(jié)界都能視若無睹，天下間還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嗎？

    聽見懷中小姑娘下意識發(fā)出的贊嘆，滑頭鬼爽朗地笑了起來。

    “這個可不算什么?！彼Φ眠B腰都彎了起來，彎起的金色眼眸中流動著波光，“一會我讓你見識一下更厲害的！怎么樣？”

    “嗯！”時雨重重點了點頭，笑容里滿是期待。不過，她的神情很快又變得古怪起來。

    “等等！停一下！”時雨突然攥著滑頭鬼的頭發(fā)叫了起來。

    他們此刻正處于距離大天狗宅邸不遠處的一處林地里，出于對首領(lǐng)的尊敬，這一帶并沒有什么妖怪的蹤影。

    “怎么了？”滑頭鬼有些疑惑地止住身形，四下打量了一番，順便無奈地握住時雨的手，將自己的頭發(fā)從她手中拯救出來。

    時雨抿著嘴不回答，嘴角卻無法抑制地翹了起來。

    兩團橙黃的火光，突然從一片黑暗之中亮了起來，然后晃悠悠地沖著他們的方向飄了過來。

    在即將靠近的時候，火光噗地一漲，一陣爆豆子似地的聲音響起，一條火紅的大舌頭就舔了過來：“嗷嗷?。　?/br>
    “哈哈哈，燈籠鬼，別舔過來啦！”時雨一邊嫌棄地躲開它的舌頭，一邊拉過燈籠鬼的身體來抱住，溫暖而且絲毫也不燙人的兩團火焰圍繞在她的身邊，讓她的心都暖了起來。

    奴良滑瓢眉頭一挑，目光在燈籠鬼和時雨之間游移著，問：“你認識這只小妖怪？”

    “嗯！”時雨用力點著頭，“燈籠鬼是我的伙伴！”

    大天狗的結(jié)界隔絕了契約的感應(yīng)。

    但燈籠鬼卻在時雨出了結(jié)界的第一時間，就循著契約找了過來。

    這是不是意味著，它一直在等著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

    時雨抱著燈籠鬼的雙手都開始不自覺顫抖起來，不太明白此刻心中滿滿漲漲的感覺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