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好不容易等張之鶴走了,她看著七月的眼神簡直像是要冒火。 她兒子沒成世子,這丫頭片子到成了勞什子郡主了? ——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她蹬蹬走上前正要發(fā)火,宜生卻已經(jīng)拉著七月轉(zhuǎn)身,并吩咐阿杏招人將御賜的東西抬走。 沈問知拉了拉譚氏的袖子。 宜生不耐煩再跟譚氏糾纏,是以先走為上,只是,走到一半,步子卻越來越慢。 她還在消化七月成為郡主這個消息。 怎么會這樣呢? 前世這時候可沒有這一出啊…… 而且,這個冊封簡直太沒有理由,雖然圣旨上說是因為老威遠伯的功勛,但稍微有腦子都不會把那當真,真正原因肯定不是這個。 那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 宜生一句句思索起圣旨內(nèi)容。 除了那些套路話,那些夸贊老威遠伯的話,涉及到七月的,似乎只有……宜生猛地停下腳步。 柔嘉居質(zhì),婉嫕有儀——這沒什么問題,也是夸獎女子品德禮儀的套話,基本上可以套到任何一個閨秀身上,雖然用來形容七月這個有傻名在外的孩子似乎有點兒滑稽,但沒人會計較這些。 但是,下一句卻是顏如舜華,而且,封號也是舜華。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這是詩經(jīng)里的句子,形容女子容貌姣好如木槿花,舜華便是木槿花的意思。 這可不是什么套話。甚至,冊封女眷的圣旨并不經(jīng)??洫勅菝玻侵攸c提德行,但是,這封圣旨里卻偏偏提了,還用到詩經(jīng)里的句子,還賜七月舜華為號。 宜生想起一個傳聞。 據(jù)說,當今最愛美人,身邊服侍的無一不是美人不說,便是朝廷官員,也對皮相好的更加偏愛,反之,則對容貌不佳者多有嫌惡。 關于這喜好,他做過最出名的一件事,便是因厭惡前吏部侍郎李容膺長相丑陋,而將其降職到嶺南做知府,轉(zhuǎn)眼卻將李容膺的副手——一個政績平平但容貌上佳的美髯公——任命為新的吏部侍郎。 當然,對外的理由自然不能說是因為長相,可朝臣們都長了眼睛,皇帝也沒費心掩飾,因此很多人都內(nèi)里真相。 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當今圣上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而且,還是非常沒品的顏控。 所以,皇帝難道是因為聽到七月的美名,才冊封這個公主的么? 宜生皺起了眉頭。 “三爺!”紅綃忽然歡快地叫出聲。 宜生抬頭,便看到沈問秋站在自己前方。 ☆、82|9.18 “還走嗎?”他問。 “……不走了。”她答。 答后微微欠身頷首,一步步遠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沈問秋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眉頭微皺,旋即卻又松開。 然后大踏步地離去。 “少夫人……您跟三爺在打什么啞謎呀?”紅綃神色里難掩失望,走遠了才疑惑地問宜生。 宜生苦笑,輕輕喟嘆:“紅綃,我們不能離開伯府了啊……” 三叔問她還走嗎,她答不走了,但哪里是不走了,是不能走啊。 這道圣旨頒下之前,她自然可以利用手中的籌碼跟伯府盡情博弈,而事實上也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只差一步,她就要達成心中所愿,離開伯府,自此海闊天空。 但是,就是這一步,這一道圣旨。 皇帝前腳頒下圣旨封伯府嫡孫女為郡主,后腳郡主父母就要和離? 這不是打皇帝的臉么! 更何況,不論這道冊封圣旨到底因何而來,起碼表面上,是因為老威遠伯沈振英的功勛惠及了子孫。因為七月是沈振英的重孫女,所以才被冊封為舜華郡主,但如果舜華郡主的娘要跟她爹和離,還要把舜華郡主帶離威遠伯府呢? 尋常無論休妻還是和離,子女皆是歸父族所有,但有些不受重視的女孩子也不是沒可能跟著母親離開,只要兩族同意,旁人也沒什么說的。 可是,這道圣旨一下,七月就再也不是尋常的、可以跟著母親離開的女孩子。 承了沈家前人的恩蔭得以受封郡主,就別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執(zhí)意帶走七月,等同于將皇帝的臉面扯下來放腳底踩。 那結(jié)果不是宜生,甚至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夠承受的。 所以,不走了。 因為不能走。 *** 七月被冊封為郡主的消息很快傳開,宜生的娘家,渠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冊封的翌日,宜生的嫂子梁氏便帶著渠偲上門了。 打發(fā)了渠偲和七月去玩,姑嫂倆便在一起說話。 梁氏滿臉喜氣,不住聲地恭喜宜生?!啊@可是大好事兒,七月成了郡主,以后這威遠伯府還有誰敢小看你們娘兒倆?我看你也該硬起腰桿子,讓那起子賤人好好看看,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了!” 宜生卻始終面上淡淡的。 梁氏這才看出她似乎興致不高,有些疑惑,便問了。 宜生苦笑:“嫂子不覺得這冊封太過蹊蹺么?臣子有功,恩蔭子孫,這面兒上的理由似乎說得過去,但是——老伯爺已經(jīng)去世十余年了。而且,若真想恩蔭子孫,準了沈承宣請封世子的折子豈不是比這好?越過孫子卻去封重孫女,哪里有這樣的事……” 所以,真正的理由絕對不是圣旨上所說的那樣。 “哎呦,你怎么直接叫起姑爺?shù)拿至耍俊辈幌?,梁氏首先關注的竟是這點。 宜生垂眸,沒有解釋。 梁氏也知道小姑子跟姑爺感情不好,所以見她不解釋,只得嘆嘆氣,搖搖頭,沒有再追問。 再仔細一想宜生的話,她也皺起眉頭,不過想了半晌,還是拍手笑道:“這事兒確是有些蹊蹺,但咱們管那么許多做什么?反正如今這情形對你有好處,就算是上頭那位——”她小聲道,手向天一指,“上頭那位腦子中邪,只要不是壞事兒,咱就只管接著?!?/br>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不接著又能怎樣?不管什么原因,圣旨已下,除了接受,除了往好的方面想,再沒有更好的辦法。 不然難不成還能抗旨? 宜生笑笑,心里卻依舊沒有放下。 說罷七月的事兒,兩人又聊起別的問題。宜生猶豫再三,終究沒有說起圣旨來前她正要跟沈承宣和離的事兒。 現(xiàn)在事情沒成,以后希望也是渺茫,說出來,不過是多添是非。 而這事兒她若不說,相信伯府的人也絕不會主動往外傳。 所以兩人說來說去便又說到了渠瑩的婚事 宜生暫時拋了煩惱,打起精神道:“瑩姐兒的婚事怎樣了?可有再相看人家?我前些日子聽說御史臺劉御史家的小兒子最近也在尋親,那孩子我見過,很是知禮,學問也不錯,去歲才中了進士,他母親人很和善,跟大兒媳相處便很是融洽……” 宜生對渠瑩的婚事很上心,之前跟梁氏說過文郡王并非良配后,便一直關注京中適婚的青年才俊,最后挑來選去,覺得這個劉御史家的小兒子再好不過,若不是有和離的事,說不定她已經(jīng)去渠府找梁氏說這事兒了。 梁氏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應道:“劉御史家的啊……好是好,可這個劉御史脾氣也太犟了,上次為了皇上令江南道選美人的事,竟然在朝會上就跟皇上吵了起來,如今還被勒令在家閉門思過呢。而且……那劉家兒子,容貌也是一般。雖說咱們瑩兒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可……”梁氏掩了嘴不好意思說。 畢竟這樣直白的挑剔人家容貌,且也心知自家女兒并非美人。 宜生愣了愣,想想還是道:“嫂子放心,劉御史的事,如此正說明劉家家風清正。而且劉御史也有分寸的,要不然如今也不會是只在家中閉門思過。只要他懂得分寸,不會殃及家人,這樣的人家未必不是良配。” “至于容貌——”她苦笑,“嫂子,咱們這般年紀,難道還看不透這些皮rou表象的東西么?夫妻兩人相處久了,皮相變成了次要的東西,最要緊的,還是性情人品?!?/br> 沈承宣皮相足夠出色,可人又如何呢?性情人品不合,皮相再好又有什么用。 “當然,同等條件下,長相俊俏的自然更佳,不過劉家兒子除了長相不出挑外,別的都是上佳,嫂子可以先比較比較,若是沒有別的更適合的人選,不妨仔細考慮下那孩子?!币松终f道。 她是真的很看好劉家兒子,長相不說,就說劉御史跟皇帝吵架那事兒,她也聽了一嘴,但她卻對劉御史的做法很是贊同。 事情起因是皇帝要令江南道甄選美人入宮,但如今并非大選之年,皇帝又剛登基不久,甚至嚴格來說還屬于要為先帝守孝的時期,所以,這個時候甄選美人顯然是不妥當?shù)模m然皇帝用的是選宮女的理由,可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打的什么心思。 于是御史臺自然不干,第一個站出來的就是這個劉御史。 不過劉御史給皇帝留足了面子,半點不提皇帝的小心思,也不提先皇的孝期,只從選秀靡費國力說起,算得上深諳進諫的藝術(shù)。 可皇帝不甘心,當時竟在朝會上跟劉御史爭論起來,然而最后爭論結(jié)果是皇帝落敗,皇帝怏怏地打消選美人的主意,也沒斥責劉御史,像是沒生氣似的。 可轉(zhuǎn)眼沒過兩天,劉御史一個本家子侄與人打架毀民財物的彈劾折子就遞上了皇帝案頭。劉御史因“治家不嚴”而被勒令停職一月,在家閉門思過。 皇帝這作風,讓宜生瞬間就想起沈承宣。 連帶著看劉御史順眼許多。 而且正如她所說,劉御史雖耿直敢諫,但也不是沒分寸的愣頭青,事實上當做御史的又哪有真正的愣頭青?所以,她還是很看好渠瑩嫁入劉家。 而且,她了解自己的父親,劉御史這樣的清流最是合渠易崧的胃口,長相一般更不是什么問題,而且劉家兒子又不是長相丑陋,只是普普通通不出色罷了。 所以,只要劉家那邊也有意愿,這親事就沒有不成的。 聽了宜生的話,梁氏擰著帕子想了想,“這么說來劉家倒也是個好選擇……”旋即又抬頭對宜生笑,“不過,不怕meimei笑話,這畢竟是瑩兒自個兒的婚事,所以我我尋思著,還是得瑩兒滿意?!?/br> 宜生也笑:“這是自然,雖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當事人不愿,說不得便成了一對怨偶。只是——” 只是,想起渠瑩上一世的表現(xiàn)和自己,她頓了頓,還是道,“只是,孩子畢竟還小,只隔著簾子遠遠見上一兩面,又哪里能分得出對方是好是壞、對不對自己脾性?所以,瑩兒的意見固然重要,咱們卻也得好好幫她把關,就比如——” 她忍不住舊話重提,“就比如那文郡王,雖然位高權(quán)重一表人才,但到底齊大非偶,且他后院里也早已有了幾房美貌姬妾,相比起來,朝中幾個清流世家,都是有著年過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guī),這樣的人家豈不比什么郡王侯爺好得多?劉家雖沒這樣的家規(guī),但劉御史本人就無妾侍,其長子如今也只妻子一人,料想次子也不會差??上菐讉€清流世家如今都沒適婚的公子,不然在那幾家里找是再好不過的?!?/br> 梁氏擰著帕子聽宜生說,待聽到她提起文郡王時,手中的帕子不由絞地更緊。 待宜生說完,她擰著帕子笑笑道:“meimei說的是,我回去自然會再好好尋思尋思?!?/br> 話音剛落,門外沖進一股小旋風似的人影,“娘,姑姑!meimei剛才對我笑啦!” 渠偲拉著七月,阿杏跟在兩人身后,渠偲沖到宜生兩人跟前,獻寶似的舉著七月的手,滿臉傻笑。 “喲,七月笑了?”梁氏一臉驚喜地看著七月。 七月笑不稀奇,可對著除宜生沈三以外的人笑卻很稀奇,就連渠偲這個最喜歡她的小表哥,也很少見到她的笑容,更何況是特意對著他笑。 所以渠偲激動,梁氏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