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人群靜默了一刻。 “這話說的是。”一道女聲驀地響起,語調(diào)舒緩溫和,眾人望去,卻是寧音公主。她朝宜生笑笑,又摸了摸身邊林煥的腦袋,“可憐天下父母心,做母親的,一生所愿不過是孩子平安順遂,福壽綿長?!?/br> 這一句話,頓時引得夫人們起了共鳴。 勇毅侯老夫人也嘆了口氣,一臉不忍地道,“之前老婆子不敢說,怕主人家嫌我多嘴,既然少夫人開口了,我也就多嘴說幾句。小孩子命薄,便是為孩子,也該多多積福行善,更何況是在這生日宴上。哪怕不是生日宴,傷人生怨,殺生造孽,你們這些小子——”她指了指那些年輕公子,卻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她想說虎奴畢竟也是一條人命,縱然有罪,一刀下去也給人個痛快,人虎相斗實在太過殘忍無人性。 可是,這人虎相斗的取樂法子,還不是從陳玄朗開始的?以她的年齡身份,她可以指責這些年輕公子,但是,她不敢公然指責陳玄朗。 平陽侯陳玄朗,這可是圣上跟前的紅人啊…… 不為她這條老命,也得為兒孫的前途著想。 不過,她說這些話也夠了。 有了寧音公主和勇毅侯老夫人這樣兩個重量級的人物開口,便是定了風向。其他夫人小姐紛紛開口附和,說這般對小壽星不好,是折了小壽星的福氣,就算是為小壽星積福,也該適可而止了。 還有不少夫人小姐面露悲憫,表示之前的景象太過殘忍,她們都不忍心看。 只有云霓面色冷冷地,面上毫無悲憫不忍。她站在已經(jīng)醒轉過來的鎮(zhèn)國公老夫人跟前,一言不發(fā),只是目光時不時地就溜到擂臺上。 而那邊,又有位小姐提出,要為方才死去的兩只老虎做法事,讓它們轉生早登極樂,也好為今日的小壽星積福。 這位小姐的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的一致稱贊。 聽著眾人稱贊她仁慈心善,那小姐白嫩的雙頰頓時飛上紅霞,顯得嬌艷無比,引得好幾個年輕公子肆無忌憚地打量。 “那人也是個可憐人,要不也將他放了吧?我看著都不落忍……”又一個年輕的小姐滿臉不忍地說道。 眾人的目光又看向她,立刻便知道她口中的“那人”是誰。 她指著臺上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的男人。 當然,像是死了,卻沒死。離擂臺近的人可以看到,他雖然滿身血痕,眼睛卻睜著,胸口也在微微起伏,只是目光空洞,似乎全然沒有在意臺下的事。 方才伯府少夫人開口讓他免于斷腿,他的眼皮還顫了顫,但那位小姐開口說要放了他,他卻沒有一絲反應。 仿佛說的不是他一樣。 不過,他是何反應都不重要。 知道虎奴來歷的人都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陳二。 陳二面色陰沉,也不看眾人的目光,只不屑地瞟了那開口的小姐一眼:“人?那是人么?那是刺殺我父親的死刑犯,若不是父親福大命大,差點就折在這賤種手里。先皇都說了,我們陳家想怎么玩兒就怎么玩兒,烹了還是剮了都是他該的,讓他活到現(xiàn)在是我們陳家仁慈?!?/br> 一聽這話,那小姐原本已經(jīng)有些羞紅的臉頰頓時變得蒼白。 陳二繼續(xù)又道,話卻更毒了:“裝心善也看看對象,對著那老虎裝裝也就是了,對著那么個玩意兒……嘖!” 這話一出,不僅是那小姐面色蒼白,方才說話的夫人小姐們,幾乎一半都白了臉。 “陳小子!”一聲中氣十足的呵聲,卻是出自已經(jīng)醒轉過來的鎮(zhèn)國公老夫人,“你那說的什么混賬話!” 寧音公主也不悅地瞥了陳二一眼。 陳二忙暗暗翻了個白眼,卻還是不得不陪著笑道:“哎呀呀是我口無遮攔了,我可沒說其他人,只是這位小姐——”他指了指方才開口的小姐,“她那話我實在不愛聽,為誰說話不好,偏為個刺殺我父親的死刑犯,還想讓我放了他?!?/br> 這次他沒掩飾,明明白白地翻了個白眼。 其他夫人小姐松了一口氣。那位被指著的小姐,卻面色蒼白又漲紅,眼里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聞言低著頭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刺殺過陳將軍呀……” “不知者無罪,不知者無罪?!庇乱愫罾戏蛉嗣Υ驁A場,讓丫鬟攙了那不知誰家的小姐下去撫慰,又對著鎮(zhèn)國公老夫人,替陳二說了句話,“老jiejie你也別生氣,陳二公子也是一片孝心,畢竟——”她看了看那臺上幾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狠狠心道,“畢竟差點害了陳將軍,死不足惜。” 陳二立刻笑嘻嘻地:“還是賀老夫人明白我?!庇乱愫钚召R。 鎮(zhèn)國公老夫人直接當沒聽見陳二說話,但到底沒再說什么了。 她只心疼地朝臺上的陸澹道:“澹兒快下來,快些讓大夫包扎傷口,你這是要疼死祖母了……” 陳二雖不肯放人,但起碼以目前這架勢,那虎奴的腿肯定保住了。 既然如此,陸澹自然沒必要再待在臺上。 雖然陸澹肩上的傷口已經(jīng)不怎么流血了,但看在鎮(zhèn)國公老夫人眼里,依舊疼地心肝直顫。 陸澹聞言,也沒耽擱,只沖著宜生抱拳,歉意地道:“方才是我疏忽了,忘記這是令千金的生日宴,還請夫人原諒?!?/br> 宜生道:“世子嚴重了,是我該謝謝世子才對?!?/br> 陸澹笑笑,便要下臺來。 陳二卻上前攔住。 他翹著嘴角:“陸兄,你沒忘了咱們先前說的規(guī)矩吧?說好了斷了虎奴雙腿才算贏,現(xiàn)在虎奴的雙腿可還好好的呢!” 陸澹挑眉。 鎮(zhèn)國公老夫人狠狠敲了敲拐杖:“陳家小子,你給我閉嘴!” 陸澹忙安撫了老夫人兩句,又嘲諷地對陳二道:“怎么,你還想讓我認輸?” 頓時,無數(shù)譴責的目光投向陳二。 眼前這光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陸澹贏了,只是因為伯府少夫人的要求,陸澹才沒廢了那虎奴的雙腿,若陳二以此為借口非要讓陸澹認輸,那實在是讓人太過不恥。 而陳二,則被陸澹這話和那些譴責的目光弄得暴跳如雷:“我什么時候說讓你認輸了!” 他只是不想輸了后被迫跪下叫爺爺而已,所以想耍賴把輸局變成平局,結果,陸澹居然這么說!真是氣死他了! 陸澹一笑:“沒有就好。” 說罷,便抬腳走下擂臺,快走幾步攙住了鎮(zhèn)國公老夫人。祖孫倆一陣情深,兩人都沒有再搭理陳二的意思。 陳二暗暗抹了把汗。 看來是不用跪下叫爺爺了。 陸澹肩上的傷口雖不致命卻也夠嚇人的,校場卻不是個包扎療傷的好地方,于是一行人便匆匆轉換場地。除了跟著陳二的幾個公子哥,其余賓客基本都緊隨或簇擁著鎮(zhèn)國公老夫人、寧音、云霓以及陸澹,先后離開了校場。 宜生也被譚氏叫走跟上。 她看了眼依舊躺在鐵籠子里的男人。 眾人想著陸澹肩上的傷需要包扎,卻忘了還有一個人比陸澹更需要。 “還看什么看!”譚氏回頭,低聲呵斥了一聲。 宜生收回目光,瞥了譚氏一眼。 譚氏不禁渾身一激靈。 那目光…… 宜生卻什么也沒說,轉身立刻跟上大部隊,溫婉得體地跟幾位貴客搭上了話。 倒是譚氏,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她這個伯府女主人便被心急孫兒傷勢的鎮(zhèn)國公老夫人撇下,落到了第二梯隊。 她趕忙追上去。 只是,追上去的時候,心里不禁懷疑方才那目光是否是她的幻覺。 那目光不溫順,不溫婉,有幾分像之前反抗她時的目光。狠厲,堅決,似乎有著一往無前的決心,而她目光所凝視的,便是擋著去路的障礙。那樣的目光,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害怕。 但是,之前譚氏從來不怕。 哪怕被打了幾次臉,哪怕知道這兒媳再不如以前溫順,譚氏也從不怕宜生,更不用說區(qū)區(qū)目光。 再怎么狠厲,再怎么堅決,她也還是她兒媳。 就像那困在鐵籠子里的老虎,再怎么兇狠可怖,也被籠子關著,頂多嚇唬嚇唬人,卻并不能給籠子外的人造成什么實際傷害。 可是,方才那目光…… 譚氏打了個寒顫。 她自然不怕關在籠子里的老虎,可是,若這老虎出籠了呢? ☆、56|3.25 人都陸陸續(xù)續(xù)走光,校場長只剩下陳二和他的狐朋狗友,還有幾個陳家的家丁和小廝。 陳二狠狠啐了口:“娘的,今兒真特么晦氣!” 沒見到想見的美人兒,還差點被陸澹反整一把。陳二心里窩著一把火。 狐朋狗友們自然知道他為何著惱,紛紛出著餿點子給他排憂解難。 ”……方才那個攔下陸澹的,不就是小美人兒的美人娘么?”一個公子哥兒忽然嘿嘿笑道。 陳二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公子哥兒擠了擠眼睛:“若不是她攔著,咱們不早就見到小美人兒了,我可看得清楚,她沒帶著小美人兒,方才又跟著威遠伯夫人一起走了,二哥,這不正是咱們的機會么?” 陳二的目光立刻亮起來。 “走,找小美人兒去!”整不到陸澹,總得看看美人兒找找補。沒了那護崽兒的少夫人擋著,他就不信還見不著美人的面! 一眾公子哥兒自是笑嘻嘻地應和。 幾人抬腳就要走人。 “二少爺!”一直守在鐵籠子旁邊,拿著鐵籠鑰匙的壯漢連忙湊上前攔住了陳二,道:“這虎奴怎么處置?他傷太重,不趕緊找大夫,恐怕——” 陳二的臉立刻耷拉下來,瞥了眼沒有絲毫動靜的虎奴,惡狠狠地道:“處置?能怎么處置?這賤奴,方才竟然敢不聽話,若不是他一開始當縮頭烏龜,爺哪里會輸?” “不許找大夫,也不許包扎!就讓他這么躺著,熬不過去就去死!熬過去了,等爺看了美人兒回來,自有一千種法子讓他死!”拋下這句話,陳二便揚長而去。 這是今天就要弄死虎奴的意思?壯漢揣摩著陳二的意思,事不關己地剔了剔牙。 不過,就算二少爺不弄死他,他也挺不過去吧?那傷口,看著還真挺唬人的。 他走到籠子前,將籠子踢得咣咣響:“喂喂,死了沒?” 籠子里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壯漢無趣地撇了撇嘴,從腰間掏出一個骰盅,招呼著另外幾個家?。骸案鐜讉€,玩兒兩把?” 家丁們均眉開眼笑地湊到他跟前。 得虧帶了骰盅,不然守著這半死人,不得無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