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公主假公主，岑季白自是一個也不想要的。當(dāng)即在邊境甩了臉子退婚，便馳馬折返邊城。

    虞向川氣得暴跳如雷，當(dāng)下搭起弓箭，竟要對岑季白出手。只是他那一箭尚未射出，林源已經(jīng)先行射出一箭，正對著虞向川的箭頭射出。強大的沖力帶得虞向川那支箭向后疾退，箭身劃過他手上虎口，刻下一道深長血痕。

    虞向川氣急敗壞，怒視林源時，卻見對方彎弓搭箭，似是正對自己眉心。虞向川忽然弱了氣勢，莫名地，他直覺林源這一箭若是射出，他一定是躲不過去。

    虞向川擺了擺手，止住身后將士躁動，灰溜溜轉(zhuǎn)身離開了。

    為示誠意，邊境的守軍都退后三十里，只送親迎親的人馬各一萬人相峙。一萬人退得不慢，眼見著虞國人行得遠(yuǎn)了，江平亦下令南軍撤離，先前退后的邊境守軍也得到消息，火速補了上來。

    剛回到武定縣城，林源便撲通跪在地上，向岑季白請罪。虞向川的狂妄自大，林源先前只是聽說，這回卻是親眼見證了。而林津這一鬧，一著不慎，怕真要引起爭戰(zhàn)。

    “起來吧，早說過不怪你們?！贬景讛[了擺手，因是早知如此，神色間更不會顯出什么不豫或是歡愉來，沉靜中國主的氣度愈是讓人敬服。他轉(zhuǎn)而望向劉英，道：“這些年防衛(wèi)邊城，先生辛苦?！?/br>
    劉英俯身又是一拜，道：“臣分內(nèi)之事?！?/br>
    “以先生所見，這虞國，寡人當(dāng)如何是好？”岑季白又道。

    “利誘之，力戰(zhàn)之?！眲⒂⑼伦窒騺硎呛喍逃辛Φ?。

    岑季白深以為然，夏國兒郎也是有一身硬骨頭的，前世他那般凄惶的境地，也先后得了幾場大勝，而今不知比前世好過多少。良將勇兵，加上利誘重臣，岑季白就不信，這一世他還能輸給虞國不成。

    林源從地上站了起來，林家人最不缺的是血性，不管有沒有林津先前的安排，只虞向川今日的狂妄與羞辱，他們也該好好教訓(xùn)回去。

    “行了，南部這場仗，一時還打不了?！贬景子行┚氲?，便令他們各自散了。

    兵者國之大事，而國之大事，岑季白深知這其中有多少掣肘，多少牽絆。虞從邕要打，可夏王的近臣并寵妃都不情愿，內(nèi)史磨磨蹭蹭，餉銀糧草一日不到位，虞從邕便一日不能發(fā)兵。

    李牧正是明白這些，才會大著膽子同林津策劃了一場真假公主的好戲。他算計起來一向精準(zhǔn)，幾乎不曾失手。只除了，算不準(zhǔn)林渡。

    林渡是何時入住他府上的，李牧幾乎想不起來了。這個人總有許多他無法拒絕的合情合理的理由，出現(xiàn)在他眼前。自從傷愈后宋相讓他做了陵陽府君，李牧便實在太忙了，陵陽府君這一任，雖然只是一城之主，但行政職位上堪比州牧。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眼紅他。既然眼紅，不服他，暗地里使絆子的人便有不少了。除了朝政與陵陽雜事，還要負(fù)責(zé)營建新軍。而遠(yuǎn)近商事，也全集在他手里。

    商事一途，本是要交給吳卓并素馨的，只是沈朗平反，他雖因為林津的緣故留在了陵陽，素馨卻不得不回秀澤打點。吳卓不放心素馨獨自遠(yuǎn)行，巴巴地跟了去。

    李牧上一刻還在料理陵陽城郊“你家的牛吃了我家的苗”這樣的瑣事，下一刻，又要哄那哭鬧著要母親的小念兒，再下一刻，南北東西，各處的賬目集總，也就到了他這里。

    李牧也不是事事親為，除開某些極隱密的賬目，普通賬冊都是另找兩人各自核算，互相制約。但匯總這一步，還是要經(jīng)過他這里。而這些匯總的賬目體量之大，牽涉之廣，實在不容小覷。

    他上午時還在府衙公務(wù)，下午已經(jīng)在商號中集會，晚間歸了府，抱著素念不停地哄啊哄啊，只說上幾句話，素念猶在哭鬧，李牧已經(jīng)沉沉睡了過去。

    而林渡實在是一個很好用的人，太好用。公務(wù)上不好明去府衙插手，諸如審審賬目開開商會之類，倒是駕輕就熟了。至于哄孩子，他既然存了心待孩子好，又有林家老夫人相幫，不出幾日，小念兒見了他已是甜甜地喊著“林叔叔”，乖巧得很了。

    李牧顧不上吃飯的時候，林渡會給他送來；天晚了歸府，林渡會到門口來迎他；他心里煩悶時，林渡能尋些有趣的事說與他；暗地里使絆子的人，本是要留待岑季白回朝后處理，但林渡若有能及上力的，也就先將人搓磨一番……

    有時林渡忙得晚些，有時實在太晚些，再回林府頗多折騰，他要在李牧府上尋間客房，李牧的確沒有理由拒絕他。后來，他便在這客房長住下來。

    若非知道林渡心思，李牧其實會很好地待他，便不是生死至交，至少也得是朋友了……可即便他一再提醒自己，林渡有那么些心思，李牧也無力阻止自己越來越習(xí)慣林渡的存在。

    更何況，林渡也不曾越界做過什么，除了偶爾言語輕佻些，占些口頭上的便宜。李牧漸漸習(xí)慣他在這里，眼睜睜看著自己淪陷，連半點反抗都生不起來。

    好容易等到了七月份，素馨同吳卓回來，兩人蜜里調(diào)油似的，又要籌辦婚禮了。

    李牧頗為他們歡喜，反倒不要他們急于接手。

    林渡輕搖著扇子，故作哀嘆道：“等他們成了親，過不多久可就要有孩子了，他們可顧不上鋪子里的事；等到孩子出世，就要養(yǎng)小孩，這是件多精細(xì)的事，還是顧不上鋪子；好容易孩子漸漸大些，第二個孩子又來了……孩子再有了孫子，孫子再有了孩子……總歸這一輩子，你是不要指望他們了?！彼?，快來指望我吧。

    他那黑亮的眼珠子亮眼得很，李牧無由地心顫了顫，低頭撥弄算珠，卻忘了自己方才是在算哪一處。林渡闔上扇子，扇端指向一處賬目，正是李牧方才核算。

    本是極尋常又極周到的一件事，李牧卻忽然發(fā)起脾氣來。他將案上帛書竹簡一應(yīng)推至地上，惱怒道：“出去！”走出這扇大門，再也不要見到他。

    李牧實在不想陷到無可救藥那一步。

    林渡看他慍色，啞然片刻，聽到李牧又吼了一聲“出去”，有些僵硬地站起來，果真離去了。實在太忙，忙得太累，他是沒什么力氣講道理，更不想吵架的。

    回家歇幾天，等李牧消了氣，再過來就是了。

    只是歇這幾天，就給歇到北境去了。

    北境軍報，說是北狄有異變，最近又開始集結(jié)兵馬。林源遠(yuǎn)在南部，既趕不及回來，也要顧全岑季白安危，不便輕易召回。林戍心中還是有底的，北狄怕是不敢再來進犯，但他們又開始集結(jié)兵馬，所為何事，卻也讓他心生不安。加之西北有異，他又疑心是否這兩國串通起來，要發(fā)兵攻夏。總之是不安又心疑，便領(lǐng)了林渡往北境去了。

    這也是多年習(xí)慣，萬一有變，北境要留林家人嫡支的人在，眾將士方才有個主心骨。而一個人留在北境，還有一個是要領(lǐng)兵馳援西北的。

    林渡早年病弱，不曾擔(dān)起家中責(zé)任來，而今既然病愈了，沒理由身為弟弟的林津同林潯浴血疆場過，他卻安穩(wěn)度日。到了北境，沒過幾日，夏侯斕卻來訪他。林渡知道他該是有關(guān)于北狄情勢的詳細(xì)情報。若無李牧授意，夏侯斕絕不會來告知他，而李牧授意……林渡心道，發(fā)脾氣又如何，不還是得想著我。

    作者有話要說：

    素馨跟吳卓是從最初相見就勾搭的哦~~歡喜冤家哦~~雖然他們最初都沒有意識到……

    第78章 月亮

    岑季白原定的是十月初回到陵陽，但有辛煜相隨，各式間種套種因地制宜的農(nóng)事理論一套一套，為了多作些考察，一行人回程時便繞了道走，一直到積雪厚重時，才往陵陽方向行來。然而雪深路滑，到底是沒趕上年末大朝。

    行至陵陽近郊，車駕尚在后頭，岑季白一騎輕塵，卻是直奔林府而去。

    林津院中，寒梅相繼盛放，悠悠花氣襲人。岑季白徑直入內(nèi)，見林津是正拿著兩個泥娃娃發(fā)著呆。他悄悄繞到林津后方，伸出胳膊將林津摟住，便摟了個滿懷。

    “三哥……”

    林津忽然被人摟住，下意識要去抽靴筒里的匕首來，聽到一聲“三哥”，才知是岑季白。日思夜想，盼著重逢不知盼了多久，林津本是想好了，明日一定要出城隨百官迎他，卻沒想到岑季白先一日回來，倏然就在眼前了。

    林津返身回抱住他，正是溫存的時候，卻皺了皺鼻子，便往窗外喊了一聲：“小刀，去備熱水?！?/br>
    “三哥，你嫌棄我？”岑季白頗覺委屈，急著趕路，的確是一身風(fēng)塵，汗氣酸氣。但他到底是為了誰??！

    “不嫌不嫌，”林津退后兩步，笑道：“你先換洗了……”

    他一邊給岑季白找著衣裳，一邊又打量起他，岑季白又長高不少，而今與他身量相似，那么，穿他現(xiàn)在的衣裳倒很合適了。

    岑季白卻不依不饒，上前摟著林津不肯撒手，要將自己身上的味道悉數(shù)沾染在林津身上。

    小刀同阿金抬了水進來，兩人還在鬧著。林津抽身不開，只背著身不肯見人。等小刀兩人出去了，岑季白便俯在林津耳邊，低聲道：“你不是嫌我臟嗎？”

    林津推了他一把，指著屏風(fēng)要他過去，又要小刀布膳來。

    岑季白不再鬧他，便往屏風(fēng)后去了。其實他也嫌自己身上有些臟了，待沐浴時泡在熱水中，又的確是舒服得很。

    浴水中金黃色的桂花泡得舒展，岑季白便覺得自己也是吸飽了水分的花瓣，又像是久旱后逢雨的老樹一般，抖落塵埃，長出一身青綠鮮活的新葉子來。

    知道林津就在屏風(fēng)后頭，他忍不住使壞道：“三哥，你來給我擦背?！?/br>
    林津并不理他，又聽他道：“三哥，你快來，桂花不比你香?！?/br>
    林津還是不肯過去，岑季白又道：“三哥，你快來教我看一看，教我好好看一看，我得驗一驗?zāi)闶萘藳]……”

    岑季白不提這話還好，一提起這個，林津倒恨不得上去搓下他一層皮來。于是轉(zhuǎn)過屏風(fēng)，拾起水里的毛巾狠狠地給他擦起背來。岑季白一邊“噯喲”呻喚，一邊仍是嘻笑打趣。

    在他背上擦出幾道紅痕來，林津手上的動作也便輕柔了，絞了帕子認(rèn)真給他擦背。

    隔著一條濕熱的帕子，岑季白竟也還是能描摩出林津手上動作，想著那樣輕緩又有力量的一雙手是何等的修長漂亮。這樣漂亮的一雙手，若非是隔著毛巾，徑直撫在他身上，那又該是何等的滋味……屋內(nèi)一時靜謐，只水聲輕蕩，與岑季白漸漸有些粗重的呼吸。

    他的反應(yīng)自然教林津看在眼中，知道他在外頭乖巧得很，有時一天倒不只一封信來，信里頭每一句話也都是甜甜蜜蜜的。林津從不知自己竟是嗜甜的，可岑季白又非是甜膩人的蜜糖，反而更像是一顆酷暑時節(jié)浸了涼井的脆桃，一只嚴(yán)冬里蒸熟的暖烘烘的雪乳木瓜，香噴噴地誘著林津想要啃上一口。就算啃一口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反正，也啃不壞他……

    “三哥？”林津不再有動作，岑季白便疑惑起來。林津那雙手簡直是撓得他心癢，他而今本也只能肖想這么一點心癢癢的便宜占著，誰知道這點便宜都沒了………

    “別動。”林津忽然俯身在岑季白耳邊輕聲道：“……獎你的?！?/br>
    他左手仍是握著濕熱的巾帕，右手卻從岑季白肩頭一路向下，撫過他胸膛、腰間、小腹，一直撫到能給他極致快樂的地方。

    “三哥……”岑季白輕喘了一聲，快活得像只鴿子似的要飛上天去。那可真是個要命的地方！他腦子里已然是清空了，只剩下一個名字，一個人。林津吐納的氣息在他頸項輕撓，林津溫?zé)岬纳眢w中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還有林津格外纖長靈活的手指……

    岑季白好好受用了一番，余韻過去，仍是意猶未盡。林津在他臉頰上親了親，誘哄道：“你乖乖娶了我，以后好好疼你?！?/br>
    岑季白倏然睜開眼睛，玩味地望著林津，什么叫做“好好疼”……

    而林津面上guntangguntang，避過岑季白火辣辣的視線，快步折去了外間。

    岑季白從涼透的浴水中站出來，也相跟著轉(zhuǎn)出了屏風(fēng)，目光追隨著林津不放。林津拿袖子掩住臉，看也不敢看他，方才不知怎么地，竟就做出來也說出來了……林津說完就后悔了。

    岑季白失笑不已，方才便宜不曾占足，還記著要“手驗之”的話，便抱住林津要往床上去。

    “不可?！绷纸蜃ё∷骂I(lǐng)子，又羞又惱。

    “……別怕，知道你身子經(jīng)不住?！贬景捉o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又笑道：“小初只是請教三哥，要怎么疼我……”

    他將林津陷在柔軟的被褥間，俯身便要吻下去。

    林津不再拿手擋他，只是抿著唇，兩手交疊著擱在腹部，小聲逸出一個字來，“疼?！?/br>
    他是疼了一陣子了，方才還忍得住，此刻越來越疼起來。

    岑季白那些旖旎心思瞬間消了干凈，只好拿被子裹住林津摟在懷里，認(rèn)命地給他揉起來。

    唉，為了一個小王子，他們?nèi)菀讍?？非讓那小子早些監(jiān)國不可。

    阿金在外頭枯等又枯等，也不知自家主子什么時候能出來，他們還要趕回城外呢……不過，陛下今日真的還要回去城外嗎？他在臺階上坐得渾身發(fā)冷，便站了起來，來回跺著腳。小刀看得好笑，便從屋子里走出來，道：“阿金哥，這小院安生得很，你不用總是守在外頭?！?/br>
    阿金不再跺腳了，看了眼自岑季白進去后便緊閉的房門，笑道：“陛下不曾吩咐。”

    “你先進屋里歇歇罷，陛下同公子說話呢?！毙〉斗讲哦肆耸嘲高M去，想著那兩位一邊用膳一邊說話，哪一次不是磨磨蹭蹭，挨上許久的。

    阿金也知道這一點，陛下甩下眾人，獨自趕回來，不該是幾句話的功夫就能回去的，何況方才還摟著人不放……便道，“那便勞煩你給口熱茶罷。”

    小刀點了點頭，讓他進了炭火燒得暖烘烘的房間。茶水點心是一直都備下的，只是岑季白的近侍頗盡職，沒有他發(fā)話，哪里都不去，只杵在外頭聽命。

    阿金尚未走進小刀的屋子，卻先聽到一聲聲古怪的“餓，餓呀……”

    小刀看他疑惑，便解釋道：“是月亮，吵著要吃食呢?！?/br>
    推門而入，迎面溫?zé)岬臍庀е└恻c的香氣，阿金舒服地吸了口熱氣，正要往案頭去，便看見一旁小幾上有一團肥胖圓潤毛絨絨黑漆漆的東西。

    “餓呀，餓……”那東西竟是個會說話的。

    “這是月亮，”小刀又道：“阿金哥，你替我看著炭盆，月亮怕冷，也怕熏著了?！北懔嗔嘶ㄤz要往外頭去。

    這東西黑漆漆的哪里像個月亮？阿金有些幻滅。“等等，你去干什么？”大冬天的外頭還有什么花草需要照料不成？

    “月亮嘴刁，得拿新捉的活蟲子喂它?！边@季節(jié)外頭可沒什么活蟲子，只能去地里翻，但蚯蚓一類的東西，這只挑剔的八哥是嫌棄的，只有生在地里等待來年羽化的蟬蛹之類，能得它青睞。

    阿金愣了一會兒，小刀已經(jīng)掩上房門出去了。他在案頭坐下來，掰了一塊糕點，碾成細(xì)碎遞到那丑月亮嘴邊。豈料月亮看也不看他一眼。阿金執(zhí)拗地再次遞上去，月亮黑亮的眼珠子瞄了他一眼，在他手掌上狠啄了一下。

    阿金吃疼收手，在自己手上輕輕吹了吹，再看了月亮一眼，心說自己一個大男人，不屑與只大圓鳥計較。便自己吃起東西來。月亮仍是不肯看他，只偶爾喚一聲“餓呀”，沒精打采的，好像真是給餓壞了。

    小刀小半個時辰后才從外面回來，拿出一只干凈的瓷碗來，里頭小半碗白生生的蟬蛹。月亮被小刀從籠子里放出來，抖了抖翅膀，便去啄食蟲子了。

    阿金看得頭皮發(fā)麻，古怪道：“它哪里像個月亮？”他記得，長平侯從前是有一只八哥，是他跟著陛下去市場選的，當(dāng)時仍是三王子的陛下還親自教養(yǎng)了一段時間。但那只八哥身形流暢，也不叫做月亮。

    “月亮圓呀?！毙〉兑贿呌檬种笧榘烁缡崂碛鹈?，一邊答他。

    阿金心道，是挺圓的，可它黑漆漆的，不亮。

    “公子說，我們家這是白天的月亮?！毙〉队值馈?/br>
    阿金遂不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