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兵兵掏了錢后站在一旁擱著的小鏡子前挽頭發(fā)，玉簪子戳戳繞繞熟練得很。

    “左哥哥，到你了。”男孩清理完碎發(fā)看到左焦還在那站著，不禁出聲催促道。

    此時已經(jīng)將頭發(fā)挽好的董兵兵正抬起手整理額邊的碎發(fā)，寬大的袖管滑落，露出一截白如藕段的手臂，纖纖手指在陽光的照耀下如根根青蔥，白皙又動人。

    她聞言側(cè)著臉望去，只見到一個身著青衫容貌俊朗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她。

    奇怪，為什么看她，是熟人嗎？董兵兵不解地回望過去，時間似乎在此刻凍結(jié)了。

    她看了一會覺得很是無趣，這個人她并不認(rèn)識，索性轉(zhuǎn)過臉移開了視線。她又看了眼鏡中的自己，發(fā)型整齊，妝容妥帖，挺好的，于是轉(zhuǎn)身離開。

    現(xiàn)下快十一點了，董兵兵想先回酒店吃頓午飯，然后睡會兒午覺蓄蓄力，等三四點鐘太陽不太大了再出來找房子?？赡苁亲罱疾ㄌ茫眢w素質(zhì)差了很多，今天走的路不多卻倍感疲乏。

    在酒店餐廳點餐時，董兵兵又看到了昨晚那個讓她不爽的貴婦。

    今日貴婦穿著身乳白色的套裝，脖子里的珍珠項鏈碩大潔白，整個人顯得十分的富態(tài)。在她周圍還圍著幾個同等年紀(jì)的女性，她們穿著打扮相似，想來應(yīng)該是她的朋友。幾個人一邊吃著西餐，一邊有說有笑。

    董兵兵端著她的食物路過時，正好聽到她們討論的話題是她。

    “哈哈，真的嗎？那個小姑娘態(tài)度這么犟的啊?！闭f話的是一個穿著玫紫色旗袍的女人，她的發(fā)音偏北方，顯然不是本地人。

    貴婦：“哎呀，儂不曉得，個毛屋頭哦……”

    董兵兵全當(dāng)沒聽到，淡定地端著食物走過。貴婦看到她之后突然就不說話了，但別的人不知道，還在那笑嘻嘻地問，氣氛有那么一瞬間尷尬。

    她背對著她們坐下，后面說話的聲音縮小了一點重又響起來，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們又在討論她，指不定貴婦告訴了他們她是主角之后還在對她指指點點。

    不過眼不見心不煩，董兵兵安安靜靜、定定心心地吃光了她的食物，隨后上樓洗了把臉休息了一會就開始睡午覺了。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兩點半，外面的陽光黯淡了很多。

    董兵兵走出酒店門口，日頭已經(jīng)西偏，天空一半陰暗一半晴朗。

    她四處張望著糾結(jié)往哪里走，今天上午她走的那條路上并沒有要租的房子，她也忘了問一下別人哪里有出租的房子，要不現(xiàn)在去問一下？

    正在這時，一個男孩“蹬蹬蹬蹬”跑過來，是昨天那個賣報的小男孩，他還穿著昨晚的衣服，“jiejie是你啊，我們又見面了?！?/br>
    “今天還要報紙嗎？”男孩問道。

    “來一份吧?！倍α诵Γ鲆娛烊丝偸歉吲d的，哪怕只是一面之緣，她掏出一個銅板遞給他。

    賣報的小男孩接過錢后，將手里的報紙遞給她一份，隨后跟她閑扯起來。這個點路上的行人很少，男孩的報紙很難賣出去。

    聊著聊著，董兵兵就問他哪里有房子出租，她覺得男孩每天大街小巷地賣報，知道的消息肯定也多一些。

    男孩問：“jiejie你要租房？你不是住在酒店里的嗎？”

    董兵兵不禁翻了個白眼：“酒店那么貴，哪里能天天住啊?！?/br>
    男孩低頭思索了一下說道：“我住的地方正好有一個房間出租，不過不在租界里，但是也不遠，jiejie你要不要去看看？”

    “房間？沒有整個的房子出租嗎？”說實話她不太想住群租房，覺得人太多沒有安全感。

    “有啊，那邊也有很多洋房出租，但是都挺貴的，沒有房間便宜。”男孩建議道，“反正也不遠，我先帶jiejie你去看看吧?！?/br>
    “行吧，我們走。”董兵兵點頭同意。

    于是男孩將報紙往包兜里一塞，領(lǐng)著她向天色暗淡的東邊走去。

    路上的時候，賣報的男孩簡單介紹了一下房子里的情況。原來他叫徐馳，有個jiejie叫徐秀，還有他們的母親徐大嫂，他們一家是從農(nóng)村來投靠上海城市里的王姓遠房親戚。他們一家三口和親戚家的五口人都住在一所大洋房里。

    房子是親戚家的，由于房間很多，空著浪費，所以大都租出去了。平時他姐和她娘在洋房里做幫傭，他則出去賣報補貼家用。

    地方確實不遠，董兵兵和徐馳很快到了目的地。

    這是一棟位于花港路的三層樓洋房，房子不帶院子，出了大門就是街道。除了這一點，別的和董家大宅倒也沒什么兩樣，一層樓上同樣有好幾個房間，呈圓柱形分布，各租住著不同的人家。

    徐馳將董兵兵帶進洋房里，讓她在沙發(fā)上坐著等會，他則跑出去尋找在外打麻將的女主人。

    董兵兵坐在沙發(fā)上環(huán)顧四周，大廳里擺放的東西不多，家具也很少，但是都很干凈，瞧著十分清爽的樣子，看來是經(jīng)常打掃的。

    很快門口傳來腳步聲，董兵兵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墨綠色旗袍的太太不耐煩地踩著高跟鞋進門，身后跟著小跑的徐馳。

    “就是你要租房？”王太太的口氣不太好，語氣還挺沖。

    董兵兵站起身點了點頭。

    “我這兒的房租可不低啊，每個月二十塊不還價，水電費也是另算的。”王太太懷疑地看著董兵兵，腦門上只差寫著“我覺得你租不起”。

    “價錢是沒問題，但是還得先看房吧，不合我意的話我是不會租的。”二十塊錢的租金怎么也比酒店里花五塊錢住一晚要便宜吧。

    王太太聽了董兵兵的話面色稍霽，被徐馳從麻將臺上拉下來的怨氣也散了些，她看著挽著頭發(fā)口氣極大的董兵兵開始變得熱情起來：“哎呀小夫人，還不知道您貴姓呢？”

    董兵兵被王太太的一聲“小夫人”噎了一下：“……免貴姓董。”

    沒辦法，是她自己非要扮已婚人士的，也不能怪別人誤會。

    “董夫人，那我先帶你去樓上看看房吧，你隨我來?！蓖跆谇邦^帶路，“你是幾個人住??？”

    “就我一個?！倍诤箢^上了樓。

    王太太聽了笑著說道：“那房間三個人也住得，一個人住那就更大了，采光也好……”

    房子的三樓住著主人一家，一樓和二樓則全部出租，王太太領(lǐng)董兵兵看的房間位于二樓南面，是最后僅剩的一間空房，之前住的那戶因為租金太貴負(fù)擔(dān)不起就搬走了。

    “就是這兒了?！蓖跆蜷_房間門讓董兵兵進去看。

    這間房間面朝南方，陽光充足，地方也很大足有二十多平方米，還附帶一個小陽臺可以曬曬衣服什么的。忽略掉房間中的一些亂糟糟的垃圾，整體環(huán)境還是不錯的。

    第13章

    更妙的是房間里還自帶了一個衛(wèi)生間，有著抽水馬桶、水池和浴缸等完好的基礎(chǔ)設(shè)施。它藏在墻角處，剛進門還沒發(fā)現(xiàn)。

    “可你這做飯也不好做啊?！倍D(zhuǎn)了一圈，并不是特別滿意。她其實挺喜歡這個房間，但內(nèi)心還是更傾向于找個獨樓獨棟的小房子，然后可以請幫傭幫忙做做飯、打掃一下衛(wèi)生之類的。

    跟在后面的王太太忙解釋道：“樓下有廚房可以借用的，要是不高興做飯也可以隨我們一起吃，交點飯錢就可以了。”

    董兵兵皺了皺眉，覺得有些麻煩。

    王太太看董兵兵臉色不好，想來應(yīng)該是沒看上，她撇了撇嘴：“現(xiàn)在的房子都是這樣的啊，那你說，你想要什么樣的喔?！?/br>
    董兵兵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跟王太太說了。

    “嗨這樣啊，我家里有兩個幫傭，平常幫你洗洗衣服、打掃打掃房間都可以，不收你錢的?！?/br>
    董兵兵一聽王太太當(dāng)著徐馳的面稱他jiejie和mama為幫傭就下意識地看向他，可徐馳臉上一點波動也沒有，想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王太太還不死心，極力推銷著：“再說那種整個房子出租的貴的很，你一個人住也不安全。還不如選這呢，人多，有什么事招呼一聲也成?！?/br>
    董兵兵低著頭思索了一會，有些心動。但外面的房源那么多，不如再找找看，說不定還會碰見更好的。

    “那我考慮考慮吧，想清楚了過兩天再給你答復(fù)?！?/br>
    “行吧行吧?！蓖跆投聵?，徐馳跟在兩人身后，“那您可得快點想，要是這期間有別的客人看上了，我可不方便給您留……”

    三人一道出了門，王太太“蹬蹬蹬蹬”踩著高跟鞋又去搓麻將了。

    董兵兵則在徐馳的陪同下又去看了周圍的出租房。

    這里的建筑樓群都是華麗的洋房，整棟的月租金都在百元以上，實在是負(fù)擔(dān)不起而且也沒必要，而董兵兵要的那種小房子只有在城郊的平民區(qū)里才有。

    他們又看了只出租房間的，可要么價格合適的董兵兵自己看不上，要么看上的價格離譜。這樣一間間看下來王太太家里的那間房性價比倒是最高的。

    回到租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多了，秋老虎的余威還很厲害，空氣里一片燥熱。

    董兵兵買了兩瓶冰汽水，一瓶遞給徐馳，另一瓶自己徑直開了，仰著頭“咕嚕咕嚕”灌起來。

    “你也喝啊?！彼四ㄗ旖且绯龅乃疂n，“今天多謝你陪我找了這么久的房子，我請你吃頓飯吧。”

    “不了，jiejie?！毙祚Y將冰汽水貼在自己熱得發(fā)紅的臉上降溫，“現(xiàn)在人多，我要開始賣報紙了?！?/br>
    此時的日頭已經(jīng)沒有白天時那么烈，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起來。

    “jiejie你要是找不到很滿意的，不如就租我家那間吧，還是很劃算的?！毙祚Y走之前勸她。

    董兵兵不好意思拒絕，于是向他保證道：“行，那我明天再出去看看，要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我就租你家里的。”她只在酒店里租了三天，這三天里無論如何也要找好地方搬出去。

    兩人告別后，董兵兵走進酒店里，她今天出了很多汗，身上有些粘粘的，十分想上樓洗澡。

    一進大廳就看見中午時遇見的貴婦以及那個穿玫紫色旗袍的女人，她們正坐在沙發(fā)上休息聊天，腳邊則堆著很多購物袋。

    董兵兵目不斜視地走過，途中找了一個服務(wù)生給他一些小費，吩咐他一個小時后將晚飯端到她房里之后就直接上樓了。

    貴婦和她的朋友都沒看見董兵兵，她們剛逛街回來，累得很。

    “朱夫人，您說的那個北區(qū)債券肯定是會有收益的，對吧？”董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今日不僅是去逛街，還是去陪董夫人購買債券。滿滿的一皮箱現(xiàn)金換了一手袋紙質(zhì)北區(qū)債券，董夫人心里或多或少總有些不定。

    貴婦也就是朱夫人，她擱下手中的茶杯，神色頗有些不耐煩：“哎呀董夫人，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債券我自己也是買過很多次，也獲益了不少才推薦你買的，你要是不相信，那趕緊去把債券退掉吧?！?/br>
    “瞧您說，我要是不相信您，哪里會把家里那么多錢都按您說的買了北區(qū)債券？”董夫人急忙解釋，生怕惹怒了上海當(dāng)權(quán)者朱將軍的太太朱夫人，“不過您也是知道的，家里人都不同意，我也是冒著很大風(fēng)險瞞著他們才……”

    朱夫人聽了解釋這才露出笑臉：“別怕，到時候兌了債券，你捧著一大把錢回去，他們哪里還會多什么話，怕是把你當(dāng)功臣供著還來不及呢?！?/br>
    雖然聽了安慰，但董夫人還是有些不安，心中惴惴的，她沉默著不說話了。

    朱夫人也不理她，攤開報紙開始看起來。債券已買，想退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必再好聲好氣。董夫人所買的北區(qū)債券是朱將軍所在軍區(qū)發(fā)售的，自然與朱將軍和朱夫人利益相關(guān)。

    如今軍權(quán)分裂，各勢力占地為王，軍區(qū)政府無數(shù)。為充盈軍費，各個軍區(qū)和政府通常都會發(fā)行自己的證券以便民眾購買。如若打仗，勝軍便會吸收敗軍的地盤和財富，購買了勝軍債券的人便可憑此獲得些許收益，而買了敗軍債券的很可能會血本無歸，這相當(dāng)于一場賭博。

    董夫人并不是不清楚債券的性質(zhì)，家里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同意她購買。她原本也不想買這么多的，只是朱夫人老是勸著，她一時頭腦發(fā)熱就……董夫人失落地低著頭，她有些后悔了。

    “哎，你快看！”朱夫人突然面色興奮地將報紙伸到董夫人面前，指著某一處大喊道。

    “國軍英勇無敵，紅黨節(jié)節(jié)敗退?！倍蛉丝粗鴺?biāo)題，忍不住繼續(xù)讀下去。

    原來這些與紅黨爭斗的日子里，朱將軍所在的直系軍隊國軍一連打了好幾個勝仗，如果勝況可以保持，那這債券可以說是買得很值了。

    “這下你該放心了吧，我就說買我們北區(qū)債券是沒錯的?！敝旆蛉斯首麈?zhèn)定地拿起茶杯抿了幾口茶水，丈夫的軍隊打了勝仗，她自然高興得很。

    “是是是?！倍蛉说吐涞男那橐幌伦由饋恚驳靡粋€勁點頭。

    朱夫人站起身，看了看門外的天色，作勢要走：“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我也要走了?！?/br>
    “哎朱夫人您等等啊。”董夫人從地上拿起兩三個購物袋遞過去，“今日還沒多謝您陪了我這么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蓖瑪?shù)額龐大的債券比起來，這些東西并不算什么，討好朱夫人比較要緊。

    “這怎么好意思，我也不過陪你走走罷了?！敝旆蛉藬[手拒絕。

    董夫人卻執(zhí)意要給：“不過是一些小禮物，等下次兌了債券，還會有重謝。”

    朱夫人假意推拒不過，最后還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