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zhí)t(yī)有些猶豫。

    重點怎么突然放在如何驗血上了……

    皇上經(jīng)太子這么一問, 也覺著不對，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但他很快定定神, 拱手道：“用的是微臣祖?zhèn)鞯姆ㄗ??！?/br>
    “張?zhí)t(yī)此言……”宋景年笑了笑，“是不便說了？”

    ……

    不知怎么，自太子來了，還沒說上兩三句話, 張?zhí)t(yī)戴著梁冠，卻總覺得額頭像是在流汗。

    “回稟太子，向來醫(yī)者看病問診, 都是不可說的?！?/br>
    他有什么法子，他根本沒有法子。

    宋景年卻不聽他這理：“張?zhí)t(yī)說壇子里頭干涸的血是蛇血, 卻又拿不出證據(jù)來……這般堂堂正正就敢污蔑起東宮來了？”

    “可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張?zhí)t(yī)磕了個頭, 面朝著皇上, 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微臣在皇宮里待了幾十年，皇上是知道微臣的！”

    帝王神色有些淡, 張?zhí)t(yī)是太醫(yī)院的老人不假, 可事關(guān)有人敢謀害他的性命，罔顧王室尊威，他絕不能草率作罷。

    畢竟太子心性, 他算是最了解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說：“父皇，兒臣想起一器物，也想讓張?zhí)t(yī)看看?！?/br>
    皇上撩了撩眼皮：“什么東西？”

    宋景年走到屋外，吩咐了幾句, 不一會兒就有宮人呈上來，托盤上是一破碎瓷器的一塊，約莫一寸大小，像磚瓦一般，凹進(jìn)去的邊緣上有血跡斑斑。

    張?zhí)t(yī)似乎預(yù)感到他要做什么，心里咯噔一跳。

    宋景年拱了拱手道：“東宮對父皇一片忠心，兒臣更甚。張?zhí)t(yī)出言查無實據(jù)，兒臣壓根沒見過這壇子，更別說里頭是什么蛇血……碰巧，前些時日兒臣在膳房拾得一物，若是張?zhí)t(yī)也能驗出這上面是什么血跡，兒臣便甘愿受罰?！?/br>
    張?zhí)t(yī)眉峰挑了挑，垂著頭說：“回稟皇上，微臣驗出這血跡，用了整整兩日的時間，太子殿下要微臣此刻就驗出來，這……實屬有些為難微臣?！?/br>
    宋景年斜乜他一眼，太醫(yī)院不過半日就查出來了，現(xiàn)在才來跟皇上稟報而已，卻說是驗了足足兩日了。

    他冷笑：“那張?zhí)t(yī)是非要東宮承認(rèn)，父皇中蠱一事是我親手謀劃的了？”

    “微臣不敢！”

    “夠了！”帝王怒火未消，此刻站起了身，“張?zhí)t(yī)就按太子的話去查！朕今日就要結(jié)果，若是你手下的人不夠，就叫整個太醫(yī)院的人都來查驗！”

    皇上疼愛太子，宮中皆知。

    張?zhí)t(yī)不敢再多說，帶著醫(yī)士就告退了。

    皇上才轉(zhuǎn)過身看宋景年：“朕聽說了，你最近一直忙著朝堂上的事，辛苦你了。明日朕親自去上朝，你休息幾日，不必過來?！?/br>
    說罷，他拍了拍他的肩：“至于這件事，朕自然是信任你的?！?/br>
    宋景年嘴角微動，抬眸笑了笑：“父皇身子有恙，兒臣為您分憂，不敢擔(dān)辛不辛苦，實乃兒臣的責(zé)任罷了?！?/br>
    帝王疑心最重，嘴上說著信任，心里早已懷疑了七八分。

    不過他不在乎。

    皇后聽了消息也急忙趕了過來，步履匆匆，進(jìn)來之前聽說張?zhí)t(yī)又回去太醫(yī)院查驗什么，進(jìn)屋子后看著二人神色還算平靜，自己才慢慢穩(wěn)住了心神。

    太子先跟她行了禮，目光交錯，她點了點頭，就說：“皇上，臣妾親手熬了銀耳羹，天氣炎熱，可別染了暑氣。”

    皇上掃過她一眼，看見后面宮人手里端著的東西，眉心微皺，她過來難道不是為了太子的事？

    皇后吩咐宮人將銀耳羹置于桌上，輕聲說：“皇上趁熱喝，冷了倒對龍體不好了。”

    帝王又看了眼太子，伸出手指了指：“方才太醫(yī)院的人過來，說景年試圖謀害朕?！?/br>
    皇后幾乎是立刻抬頭，模樣很是不可置信：“景年？”

    皇上眼睛在她臉上審視片刻，似在尋找自己想要的，可皇后將眼中情緒撇的干干凈凈，甚至是有些空洞，像大腦一瞬的放空，后來才有了波瀾：“景年謀逆？皇上，景年從小便是聽話孝順的，您生病那段時日，他更是每日守在龍榻前，若要說他有異心……臣妾求皇上明察！”

    皇上沒說話，端起桌上銀耳羹喝了一口，皇后這么多年手藝他清楚，確實是她做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母后莫急，父皇自然相信兒臣?！?/br>
    皇上就接著說：“……朕已經(jīng)吩咐再去查了?！?/br>
    皇后心里松一口氣，弦還繃著，她福了福身：“是臣妾急躁了，請皇上勿怪。”

    “無妨?！钡弁鯏[了擺手，“你雖貴為皇后，也是個母親，愛子心切，朕明白?！?/br>
    皇后臉色微紅，看著他喝完了銀耳羹，就親手上前接過，放在一旁宮人手里，說：“皇上乃一代明君，是臣妾多心了。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息，臣妾便先退下了。”

    皇上點了點頭，宋景年行了禮，她才退了出去。

    就好像，皇后前來的確只是為了送銀耳羹。

    可怎么睡得著，皇上根本毫無睡意，有人欲行刺，還是他身邊的人。若不是太子，這人竟還妄想也謀害上太子。

    罪行當(dāng)誅！

    ……可若不是太子。

    屋子里很平靜，王善吩咐宮人進(jìn)來將狼藉收拾了，就守在門上，等父子倆交談。

    也許是結(jié)果還未查出來，皇上也沒多說些什么，只問了問朝事，和太子讀書的事情，恍恍惚惚就過了幾個時辰。

    夜已深了，他傳令王善親自去太醫(yī)院問，王善點著頭應(yīng)諾，急忙就下去了。

    宋景年站一旁不說話，皇上不查清楚這件事，根本不會罷休。

    他靜靜等了一會，門開著，夜幕低垂，明月皎潔，是燈火通明都比不上的透亮。

    黑夜深處，一人穿著褐色長袍，后頭跟著一兩個宮人，正不急不緩朝乾清宮走來。

    離得近了，門上的宮人才看清，紛紛行禮：“參見王爺！”

    宋如瀾和煦地笑了笑，宋景年已經(jīng)看見他了，皇上自然也聽見了動靜，隔著圍屏就問：“是不是如瀾過來了？”

    用不得通傳，宋如瀾笑了笑邁步進(jìn)去，聽到皇上也笑著說：“怎么這么晚竟過來了？”

    宋景年叫了聲皇叔，他點點頭道：“王太醫(yī)方才在臣弟那里，后來被太醫(yī)院的人急急喚走了，臣弟以為是皇兄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趕忙來看看?！?/br>
    “你有心了?！被噬蠂@了嘆氣，“說來倒讓你見笑……”

    他粗略說了個大概，省略其中個別字眼，宋如瀾的觀點倒是明確：“皇兄息怒，依臣弟看，太子孝順，不會是做這種事情的人?！?/br>
    宋景年笑了笑，盯著書桌，頭也不抬。

    外頭宮人進(jìn)來傳話，說是張?zhí)t(yī)們過來了。

    皇上吩咐了他們進(jìn)來，張?zhí)t(yī)說：“回稟皇上，經(jīng)微臣查驗，這血跡……應(yīng)該只是普通家禽身上的。”

    “微臣查驗的倉促，沒能立刻就辨清具體是哪種，但大致方向應(yīng)該沒錯。”

    皇上看了眼宋景年，他起先表情還很平靜，后來眼角舒展，笑了出來：“張?zhí)t(yī)可得想清楚再說，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br>
    他越這么說，張?zhí)t(yī)反倒越有了士氣，重重點了點頭：“按照微臣家中祖?zhèn)鞯姆ㄗ?，驗出來確實無錯。”

    皇上隱隱有了怒氣，但他還壓抑著：“太子，你怎么說？”

    “父皇。”宋景年拱了拱手，“這殘缺的瓷器，王公公是見過的?！?/br>
    突然被點到名，王善眉頭一跳，趕忙上前看了眼醫(yī)士舉著的托盤上的東西。

    不大不小一塊，邊上的花紋有些眼熟，他湊近仔仔細(xì)細(xì)研究，上面繪著龍紋，這不是……御膳房里的瓷碗嗎？怎么碎了？

    他轉(zhuǎn)過身子，鞠著腰答：“皇上，這是御膳房里的東西?！?/br>
    “上次父皇尚在病中，兒臣親手喂下父皇一碗湯藥，用的就是這瓷碗，那日這幾位太醫(yī)不在，只有鄭太醫(yī)一人，湊巧今日他家去了……”

    張?zhí)t(yī)隱約覺著不對，宋如瀾含笑，一直站在皇上身旁。

    他繼續(xù)說：“王公公應(yīng)該記得，那日父皇剛喝下藥，碗還未撤走，又見父皇生生咳出血來?！?/br>
    聽到這里，張?zhí)t(yī)心跳如擂鼓，似乎預(yù)感不妙，跪在地上的雙腿都開始發(fā)顫。

    王善記性好，經(jīng)他一提醒，幾乎是很快就想起來：“太子殿下說的正是，老奴記得當(dāng)時還喚來了道長，道長說咳出的是毒血，是大好的征兆?！?/br>
    話音一落，王善還記起了，幾個宮人被當(dāng)時情形嚇住，接過咳了血的瓷碗，出了屋子一個不小心竟將碗摔了——

    他抬頭。

    太子的意思竟是在這處！

    他頓時側(cè)頭看了看地上跪著，有些發(fā)抖的張?zhí)t(yī)，目光同情，心里不免一陣唏噓。

    說了這等胡話，殺頭的大罪怕是跑不了了。

    宋景年接著他的話說：“血流在碗里和我手上，公公遞了帕子給我，我替父皇擦拭好了，才出了屋子?！?/br>
    說到這兒，他微頓：“說來也算湊巧，我剛出來就看見宮人將那碗摔了，許是不夠仔細(xì)，公公正在訓(xùn)話，我見那瓷碗碎的鋒利，唯恐傷著人，便叫他們將其收拾好，又命了身旁宮人收著……以便察看，父皇咳血是否是因為這瓷碗的緣故……”

    沒想到，倒是歪打正著了。

    皇上已經(jīng)氣急，狠狠拍上桌子，屋子里轟然的巨響：“好個祖?zhèn)鞣ㄗ?！張之行！朕還欲升你為太醫(yī)院院判！朕看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皇兄息怒?！?/br>
    “皇上息怒！”

    宋如瀾和王善一同勸道。

    莫要說張?zhí)t(yī)，他身后的幾個醫(yī)士早已是抖的不成人樣，沒等張?zhí)t(yī)出口，他們先糊糊涂涂道：“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饒命啊！”

    張?zhí)t(yī)動了動唇，還沒從這巨大的轉(zhuǎn)變中回過神，聽到身后的求饒聲才意識到——

    他方才竟說皇上咳出的血是家禽身上的！

    這可是變相在欺辱皇上！

    他抬起頭，掃過屋子里眾人，宋景年臉上卻沒掛著笑，似乎他的下場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格外平靜。

    但不可能，王爺還在這里，他是王爺身邊的人，王爺怎么會見死而不救！

    張?zhí)t(yī)一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咳出的是蛇蠱后的毒血，那毒血里定有蛇血，所以微臣才會診錯！”

    話太牽強，皇上根本不信。

    外頭有宮人跑進(jìn)來跟王善說：“……來了個醫(yī)士，說是張?zhí)t(yī)的徒弟，知道這事起末，要求見皇上……”

    王善皺眉，區(qū)區(qū)一個醫(yī)士，難不成現(xiàn)在還能給張?zhí)t(yī)說情？

    但他還是將這話同皇上說了，帝王臉色很冷，似乎也想看他能鬧出個什么來，就吩咐讓他進(jìn)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