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淑妃低頭,沒有言語。 隆慶帝只繼續(xù)道:“待朕……會留遺詔命老三分封溧水,鎮(zhèn)守國門。命貴妃至長子封地處享榮華富貴?!?/br> “陛下!”淑妃心頭一跳,驚呼出聲。 她不知為何隆慶帝會把這般機要事同她講,心跳驟然變快。 隆慶帝擺擺手,沒讓她說出話來:“棠兒年幼無正妃,朕會遺命嬋娟暫理后宮事,你從旁協(xié)理,但他自己元后,由他自己親定?!?/br> 淑妃頓時愣住了。 他給了王皇后未來許多年的尊榮,卻也為兒子爭取了一線生機。 王家再是百年書香世家,再是清貴讀書人也總會貪心。 他是少年天子長子嫡孫,即位時便大權在握,王家自是老老實實。 但這些榮錦棠都不曾有。 他倒是不懷疑王嬋娟,但對王家就沒有這份信任了。 還好……榮錦棠并沒有記名在王皇后名下,他不能讓榮錦棠未來幾年十幾年受王家擺布,大越總是榮家的天下。 隆慶帝沉沉喘了幾口氣,又道:“你是棠兒養(yǎng)母,按制不能被封為皇太后,朕會遺命你為貴太妃,協(xié)理宮事?!?/br> 淑妃又愣了。 她在宮里安靜幾十年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被封為貴太妃。 “陛下,妾……”淑妃拒絕的話還未出口,就被隆慶帝打斷了。 “你要為錦棠著想。” 淑妃說不出話來了。 確實,隆慶帝種種安排,為的全部都是榮錦棠。 或許也并不是為榮錦棠這個人,他為的是大越的國祚,為的是榮氏的未來。 淑妃彎下腰來,虔誠的行了一個大禮:“妾,領命?!?/br> 隆慶帝輕聲笑了笑。 這一日他笑了很多次,也只有這一次是舒心而愜意的。 他最后說了一句:“能安排的朕都會安排好,只要你記住一點?!?/br> 淑妃抬起頭來,認真看著病入膏肓的帝王。 隆慶帝朦朧的雙眼終于對上她的,沉沉道:“你要記得,錦棠的妻子必須要他自己選?!?/br> 未來的皇后代表著外戚,享受著母儀天下的尊榮,也需要面對前朝后宮的種種是非。 在國難當頭的這個時刻,一個不能經(jīng)事不能頂風雨的皇后不如不要。 王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他病成這樣,不能上朝也無法理事,宮里至今也沒有亂成一團。 因為王皇后撐在那里,她能安排許多事,也不怕許多事。 “棠兒很聰明,他很像朕,他不會選錯人。” 民間總說三歲見老,隆慶帝清晰地記得那一年榮錦棠開蒙時亮眼的表現(xiàn)。 他記得有一次他問課業(yè),內容是什么他也早就忘卻,只記得榮錦棠病了沒有做,卻給他交了一份由身邊黃門完成的課業(yè)。 隆慶帝當時是有些詫異的,他知道皇子們多少會讓身邊的人頂事,卻絕對不會直說不是自己親力親為。 隆慶帝就問他為何會坦白不是自己做的。 榮錦棠那年不過五歲,精致可愛的小臉讓人看了就很歡喜,他的眼睛漆黑又明亮,笑起來的樣子討喜極了。 他答:“回父皇話,兒臣的黃門也代表兒臣的臉面,人是兒臣自己選的,他做的無論好壞都跟兒臣有關聯(lián)。且兒臣是皇子,因病無法處事,讓屬下辦事是理所應當?shù)??!?/br> “再者,他的課業(yè)兒臣看過,覺得很好才拿出來,為何不能說是他做的?” “兒臣一沒欺騙,二無隱瞞,三也確實賞識他的文筆,兒臣認為自己是正確的?!?/br> 孩子年幼,卻條理清晰有理有據(jù),實在是相當難得的。 他那時就知道自己的選擇,無論是近臣還是奴婢都要代表他的臉面,如果人好自然他也長臉,如果不好那也要自認錯誤早日改正。 他知道不能欺騙老師和父皇,也知道表揚自己身邊的下人。 聰明又懂事,機敏又坦蕩,真是實在難得的。 隆慶帝滿懷遺憾,也通過之前同榮錦棠的那番話,知道兒子是理解他的。 他知道韃子不除何以為家,他知道和親不是長久之計,他也知道父皇心念長外孫女,還是盼望有一天她能重歸故土。 他也知道父皇難過國土分離百姓流離失所,潁州總有一天要重歸大越。 這些所有的所有,榮錦棠都清楚,也同樣這般想。 隆慶帝給兒子留了這樣一個爛攤子,心里也是十分難過而又愧疚的。 皇帝好做也難做,沒有理想和抱負,得過且過自然是好過的。但榮錦棠絕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未來的路只會艱難險阻,困難重重。 但他卻不會放棄。 隆慶帝緩緩閉上雙眼:“哪怕……且讓他選個真心人吧。” 那一年桃花綻放,他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娶沈婉。 他們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是天作之合。 那兩年婚后甜蜜,終此一生印在他心里,經(jīng)年過去他從來也不曾忘記那雙桃花面。 哪怕將來榮錦棠的皇后一無是處,他最終選了自己喜歡的女人,且讓他歡歡喜喜的吧。 第46章 選擇 修 這日里淑妃是幾時回來的付巧言并不知情, 只是次日里去書房伺候筆墨時被淑妃拉著問了好些話。 有時是問她家里, 又或者想聽她講講剛進宮的事兒。 除了坤和宮的那一遭, 付巧言知無不言。 坤和宮的事付巧言并不認為是自己的錯,但顯然無論是皇后還是馮秀蓮都在當日直接淡化了這件事, 她要是再提出來就不太恰當了。 其他的事兒,沒什么不好講。 說到在掃洗處的工作,付巧言還笑說:“其實奴婢在家中是沒怎么洗過大件衣裳的,母親總說小姑娘會把手洗壞了不美,只叫奴婢洗小衣,在掃洗處里頭才知道衣裳不好洗?!?/br> 淑妃問:“那你覺得苦嗎?心里頭怨不怨恨?” 付巧言想了想,認真答了:“要說苦,確實是真的苦, 要說怨恨就沒有了。娘娘且別搖頭,奴婢說的并不是場面話?!?/br> “您許多年沒出過宮了, 許是不知道百姓們如何過日子。” “就拿偶爾過來幫我家拆洗衣裳被褥的幫工大娘來講,她洗一天不過三十個銅板,一月里也不能做滿三十天的, 如是做二十來天,也到不了一兩銀子工錢。且主家也多不留飯,中午還要自己家去吃的?!?/br> “這一兩銀子的工錢她一家子就能過的很是舒坦, 如果家里男人還有些營生手段,孩子們便能上得起幼學或鎮(zhèn)學,要是學習好些還能免了束脩。奴婢就免了幼學三年的束脩呢?!?/br> 淑妃確實不太知道如今物價幾何,卻知道幼學里要想免束脩最少是同級前三名, 想來付巧言成績不會太差。 “你說的有道理呢,小丫頭又要夸自己成績好哩?!?/br> 付巧言害羞笑笑,淑妃心慈善良,待她實在不能再好了,她同她也是有些親近的。 “娘娘別取笑奴婢,就拿奴婢現(xiàn)在的月例來講,每月是半兩銀子,宮里管吃管住。一年四季還有兩身新衣裳,其實是比外面工錢要高的?!?/br> 付巧言這一通話講下來倒是有理有據(jù)的,她不去胡吹什么因為主子娘娘待人和善她不怨恨,她只說自己付出的努力和收入比坊間還要好些,自然也不用去怨恨。 跟聰明人說話是極簡單的。 淑妃點點頭,又問她:“你弟弟,你都安排好了嗎?” 說到弟弟,付巧言眼里多了些光彩來:“我弟弟今年有十二歲了,他其實從小比我還聰明的,那年他病得厲害,我實在無計可施就求了同父親交好的縣學書吏,他同我說小選名額還沒滿,要是我愿意去可以把那十兩銀子留給我弟弟,且在榮宣堂給他留個位置?!?/br> 榮宣堂是榮氏立國后主持開辦的善堂,所有州府都有設立分堂,由宗人府和駙馬司一起督辦,善堂主要是撫育孤兒,因人力有限其實也不是所有孤兒都能進去。 付巧言這也算是給弟弟托了關系。只要能進榮宣堂,弟弟用她留下的銀錢看好病,又能有個容身之所,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打算了。 付巧言笑道:“那孩子聰明著呢,身體能好餓不死自己,且榮宣堂里只要書讀得好還能有機會上鎮(zhèn)學,奴婢從來不擔心他?!?/br> 她說起弟弟的樣子仿佛整個人都在發(fā)光,淑妃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同弟弟感情極好,也打心底里相信弟弟的聰明,她已經(jīng)幾年沒見過他,卻依舊相信他能過的很好。 淑妃沉吟片刻,望著她越長越光彩照人的臉龐,終于道:“如果你想知道他的近況,我可以讓家里人去打聽打聽?!?/br> 付巧言愣住了。 淑妃慢慢垂下眼睛,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茶桌邊上,伸手招呼付巧言:“丫頭過來,坐這里,我有事同你講。” 她表情十分嚴肅,付巧言也收起臉上的笑容來,規(guī)規(guī)矩矩坐到椅子旁邊的繡墩上。 “娘娘請講。” 淑妃偏過頭來,定定看著她。 這一年來付巧言日日都要過來伺候她讀書,人很聰明機靈,長相自是頂尖,聲音也婉轉動聽,最要緊的是學識品性一點都不差,除了太偏門的書她會有不太認識的字,大半話本經(jīng)書她幾乎全都認得。 她知道她是一心想回家的,但……她也知道付巧言很是懂事。 也就是說,她懂得取舍。 淑妃終于張口問:“如我想讓你一直留在宮里,不歸家去,你待如何?當然,你弟弟那邊沈家會安排好?!?/br> 付巧言這一次倒是沒有發(fā)愣,或許是有了些心理準備,也或許猜到了什么,她看起來并沒有太多驚訝。 她只問:“是留在娘娘您身邊,還是……?” 淑妃輕輕笑了。 “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我是知道的?!?/br> “錦棠身邊沒什么得用人,那些侍寢宮女他一個都不喜歡,如今他封了郡王,也將十七了,身邊沒個人不成。” 付巧言只覺得一顆心撲通撲通,將要跳出喉嚨。 淑妃緩了緩,繼續(xù)道:“皇后娘娘那邊也有些安排,但我也只放心身邊的這些人,總怕她們不能一心一意對錦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