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女醫(yī)告罪一聲,這才坐下道:“娘娘多禮了,下臣可不敢當娘娘一句勞動。剛那位meimei臣已瞧過,不是什么大病?!?/br> 淑妃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女醫(yī)心里十分敞亮,她忙細細說來:“那位meimei許是冬日里凍過腿,后來沒有用對藥拖了些時日,導致她體寒不發(fā),這一年里多少有些怕冷。這次病倒多半是寒癥發(fā)了出來,到不是多大的事。她身子底好,看起來也是個樂天知命人,除了有些體寒旁的是沒甚毛病的?!?/br> 淑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輕輕看了一眼沈福,便聽到沈福問:“那這事是否妨礙子嗣?” 女醫(yī)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 那小宮人長相如此出色,果然是淑妃給兒子預備的。 這牽扯到皇嗣的事,就是大事了。女醫(yī)仔細回憶了一下付巧言的脈案,這才肯定道:“如果這般下去經(jīng)年不調(diào)理,以后是會有些妨礙子嗣。不過她還是年輕許多的,要是現(xiàn)在就調(diào)理,兩三年便能治愈。她身子底好,到時候懷孩子也不會太艱難。” 這也就是說傷寒入體還是對子嗣不太好,不過如果要調(diào)養(yǎng)就要兩三年不斷,等調(diào)養(yǎng)好了便能好生生養(yǎng)個胖娃娃。 淑妃一聽這個,心里更是高興,忙道:“她才十五呢,二十再有娃娃也不晚的?!?/br> 女醫(yī)笑笑點頭:“娘娘說的甚是,女子二十身子已經(jīng)十分結(jié)實,那時候?qū)Υ笕撕⒆佣际菢O好的?!?/br> 淑妃笑笑,沖沈福點點頭。 沈福忙把準備好的紅封塞給她:“多謝張大人細心,宮里頭還有十幾位小宮人,勞煩張大人都去瞧瞧?!?/br> 張瑞芳忙起身推拒:“這可使不得,給娘娘辦事是臣應當應份,怎么能收娘娘的賞賜?!?/br> 淑妃沒說話,倒是捏起針繡了起來。 沈福攬著張瑞芳往外頭走:“話不是這般說的,我們這景玉宮大小十幾號人都要瞧一遍,大人也是勞心勞力的,這勞苦費是不能少的?!?/br> 張瑞芳聽出她畫外音,這才收下紅封。 等到了中午付巧言回了屋子,就聽雙菱同雙蓮聊天:“我就說jiejie日日在那屋里坐著,對腰不好哩?!?/br> 雙蓮白她一眼:“要不我們能怎么辦,跑著繡花?jiejie那是為娘娘辦事,怎么能說差事苦!” 付巧言笑著推門而入,問:“兩位jiejie這是打什么官腔,桃蕊jiejie怎么了?” 雙菱推開雙蓮,跑到付巧言身邊跟她嘀咕。 原來桃蕊日日都趴在那里刺繡,勞累的腰不是太好,這冬日里又受了凍,就有些難過了。 今日里那位女醫(yī)神的很,把脈就能摸出桃蕊jiejie靜脈受阻,叫她每日多動動,不要一坐就是一整天。要不然過不了多久就坐立都不行了。 付巧言一聽,也跟著說:“那位大人醫(yī)術確實好,不過jiejie也是辛苦,以后你們趕工時都多起來走走,幫jiejie松快松快也是好的?!?/br> 雙蓮道:“你說的對呢,多走走也不妨礙什么。” 說話的功夫就到了午膳時候,付巧言去領了來,見今日里居然有道紅燒茄子,歡喜極了。 正用著午膳,桃蕊就小聲道:“今日里娘娘倒是心情好,我給送了大禮服去這次就沒叫改了。不過今年許是因著皇上……娘娘才讓改這多回?!?/br> 淑妃是很好伺候的,衣食住行很少挑剔宮女們的不是,但今年的大禮服她卻有些上心,不能太過花哨也不能死氣沉沉,要端莊大氣還活潑一點,可愁壞了桃蕊。 加上雙鳳兒三個人好生忙活一個多月才改完,還得在細節(jié)上繡上彩云,這才忙的腰病都犯了。 “jiejie辛苦了,近日里娘娘也總抄經(jīng)書,十分心念皇上的。”付巧言道。 她吃下一個八寶饅頭,又去端了一碗紅豆粥。 紅豆粥軟糯糯甜滋滋,熱氣騰騰暖人手,一口下去渾身都舒暢了。 桃蕊聽了講,嘆了口氣:“娘娘也是不容易?!?/br> 其實她挺想說娘娘可憐的。 宮里的大小主位們旁人她們不知道,倒是淑妃娘娘看起來對清淡日子甘之如飴,其實每每皇上來了的時候,她也是能高興好些天的。 最近皇上病了,前頭又那個局面,淑妃去不了乾元宮,只在自己書房里抄經(jīng)。 這事兒她沒宣揚,也沒拿著求好處。 她是實實在在誠心誠意為皇上祈福的。 宮中女子人人看似都關心皇上,里面又有多少真心呢? 可哪怕淑妃娘娘這樣品貌出眾溫柔多情,養(yǎng)育兒女盡心盡力,皇上也沒有多熱情一份,沒有多看望一回。 這實在是讓人難過的。 桃蕊知道寒煙說要一輩子伺候娘娘不出宮嫁人,多半是對男人寒了心。 她自己不想歸家,多少也是因為這個。 伺候誰不是伺候呢?在娘娘這里她能當大宮女,有正式品級,手下有兩個小宮人供她差遣,娘娘還那樣慈善,怎么不比回家伺候那一家子老小舒坦。 還不如好好伺候娘娘來的正經(jīng)。 桃蕊這樣想,便說:“娘娘心慈,還能念著我們請女醫(yī)來瞧瞧,我們便應當越發(fā)忠心孝敬娘娘,聽到?jīng)]有?!?/br> 三個小宮人對看一眼,齊聲稱“諾”。 第39章 文惠 十二月二十八那日隆慶帝早早就醒了來, 他如今是睡得越來越多, 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可這一日他實在是心中沉悶, 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眠。 這一日,便是護國公主“出嫁”的日子。 被封為護國公主的卓文惠自由聰明伶俐, 是他的長外孫女,是他早逝長女唯一的孩子。 他如何不疼她呢? 皇后那日哭得難受,他又何嘗不是。 可他是九五至尊,他是帝王,哪怕心里頭滴血,也不能流一滴眼淚。 他少時倉促繼位,父皇母后伉儷情深,只給他留下兩位年紀幼小的弟弟??蓛晌恍』适逡晃簧眢w不好, 如今唯一的世子才剛十八,另一位子嗣倒是不少, 不過卻沒個女兒,最大的孫女才十歲。 榮氏實在是沒有合適的女孩了。 他知道前朝有帝王把大臣家的女孩封為公主用以和親,可他做不出來這樣的事。 他榮氏是皇族, 享大越四方百姓歲供,理當護萬民之安危,如今不但保護不了黎民百姓, 還要用平民女子和親以換取喘息時機,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如果可以,他不想用女子單薄的性命換取大越平安,可路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除了踏著尸骨翻山越嶺,實在也別無他法。 年根底下,冬日深漫,百姓也想過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年景。 是以在前思后想許久以后,隆慶帝還是決定和親了。 這事在告訴王皇后之前,他其實是先問過卓文惠的。 十八歲的外孫女面容肖似母親,有著長公主那般俏麗的容顏,她穿著緋色祥云紋錦緞襖裙,腰肢纖細得仿佛蒲柳。 就是這樣一個羸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定定站在大殿里,同他講:“皇祖父,我身為皇室郡主,榮氏血脈,今若能以一己之力換大越百姓平安,惠心甘情愿,絕不生怨恨之心?!?/br> 少女嗓音幼嫩,說著擲地有聲的話語,可她顫抖的雙手依舊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忐忑。 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北地荒蕪,韃子野蠻,她一個外族公主去了絕不可能有什么厚待。 可她卻不得不去了。 她的祖母出身瑯琊王氏,她的母親是大越長公主,她滿身榮華錦繡,快快樂樂過了將近二十寒暑。哪怕幼年喪母,但在皇后宮中長大的她也沒有受到任何欺凌薄待。 至今她都記得幼時被皇祖父背在身上逛御花園的情景,即使她不姓榮,也是帝后放在心上疼愛的小郡主。卓文惠想著那些天真快樂的幼年時光,最終給隆慶帝磕了三個頭:“皇祖父,惠此番一去山重路遠,有生之年怕難以再回中原,遙遙北地,惠會以誠心祈福,愿我大越繁榮昌盛,愿皇祖父皇祖母康健長壽。” 隆慶帝狠狠閉上雙眼。 他揮了揮手,讓護國公主出去了。 孩子一席話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人都說帝王無情,可他到底有沒有情,便只自己心知肚明。 他緊緊攥著手,閉著眼,沒有叫自己流下一滴眼淚。 只唇邊溢出的鮮血染紅了錦被,染紅了他斑白的鬢發(fā),那仿佛是帝王血淚,無聲而沉默。 隆慶帝慢慢睜開雙眼,他愣愣看著飛著金龍的床幔。 關于公主和親一事,他是詢問過幾個兒子的。 老三說:既父皇有意和親,便是再好不過也再英明不過,以和親換取幾年平安,等大越休養(yǎng)生息再起兵平亂才是上策。 老四說:史書多有記載和親之事,只要尋了朝臣千金封為公主,便就能成事。 老六說:父皇、父皇已允,便可。 老七說:二姐三十多了,雖說駙馬已經(jīng)沒了,也萬萬不能叫二姐去。 老八說:如國庫能以支撐,則應以火鳳衛(wèi)除夕急攻潁州,先用火器破陣,攻烏韃措手不及,再用騎兵與重步兵壓陣。如父皇允諾,兒臣愿往。和親終不是久計,今日烏韃要糧藥布匹牛馬,要大越公主,明天說不定就來要長信宮了,父皇。 最后一句父皇,幾乎是壓在嗓子里說的。 而老九年幼,隆慶帝壓根就沒有問。 其實三皇子說的跟他想法一致,但老三說這話時斯文有禮,一點都不像家國被侵之人,而他字字冷酷,不過因為和親之人不是他自己。 老四是書生意氣,老六話都沒說利索,老七……只想著他的三哥和二姐,倒是老八說到了他年輕時的一腔熱血。 烏韃不除,北疆不平,是他心中最惦記的事。 老八說的其實很對。 烏韃的野心太大了,只要大越一步步退讓,早晚他們就會殺到上京,要來拿整個大越的千里沃土。 然而老八還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他敢于自己親至戰(zhàn)場,卻不想他不過束發(fā)年紀。他既沒親手殺過人,也沒上過一天戰(zhàn)場,他自己是打不了勝仗的。 且說大越今年天災不斷,宮中儲君未定,臨近年關百姓們也都想過個好年,熬過一年便是一年,大年根下的實在不易動武。 就連烏韃都老實下來,再沒有其他的動作。 幾個兒子里他原先是在老二和老三之間游走不定的。老四性格實在呆板,之于國事俗務一竅不通。老五身子不好,去歲還是沒了。老六生來有口疾,是不能立儲的。老七孩子心性,有些隨了蘇蔓性子,坐都還坐不穩(wěn)當,更何況別的了。老八和老九都比前頭的哥哥們小上許多,其實一開始他是并未想過的。 只這些年年紀越來越大,精力不濟,朝廷里面亂成一團,這才發(fā)現(xiàn)再不立儲君就要壞事了。 然而老二將近四十的人了卻有勇無謀,只是個莽夫性子,他想磨煉他一番送他去了朗洲,卻失去了這個長子。 老三……這陣慢慢看來,比他哥哥還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