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第50章 都是哥哥的錯 東宮,穆皇后著人喂太子用膳, 葉重錦就坐在床邊的杌子上, 低著頭不敢亂看,穆皇后偶爾問他兩句話, 他便乖乖地答。 這孩子長得討喜,說起話來軟軟糯糯的, 偏又條理清晰,不疾不徐, 即便不去刻意討好, 也很難叫人不喜歡,何況他還是葉家的孩子, 便是不喜歡,也得裝出幾分喜歡的模樣來。 其實穆皇后最厭煩的就是小孩,宮里頭共有六位皇子,其中只有一位是她生的,其他的都是她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偏還都喚她做母后,換成哪個女人不膈應(yīng)? 她再膈應(yīng),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慈愛的模樣, 身為皇后,就是要母儀天下, 謙和大度。 皇子們?nèi)㈠{妾她要cao心,若是哪位皇子有個頭疼腦熱,她更要及時趕到, 賜些補品藥材是本分,若是出了事,她還要擔(dān)上失察之責(zé),說不得還要被參一本,說她這皇后德行有虧,殘害龍嗣。 穆嫻雅十六歲嫁給慶宗帝,從潛邸到后宮,從太子妃到一國之母,外人看著風(fēng)光,其實沒一天過得舒心。 可葉家這孩子不同,他不是她的某一位庶子,不會一邊奉承她一邊在背后咒罵她,更不會成為后妃用來對付她的籌碼,他有一雙澄澈的眼眸,干凈得容不下一絲污穢,跟這樣的孩子說話,會叫人很放松,很舒適。 她問:“你說你堂兄送了你一只小鸚鵡?” 小孩端坐在矮腳杌子上,一本正經(jīng)地道:“小吉利的羽毛是藍(lán)色和綠色的,在太陽底下會發(fā)光,很好看,就是有些笨,只會說大吉大利,旁的話怎么教也學(xué)不會?!?/br> 顧琛喝下一口湯,搭話道:“那阿錦再放小老虎嚇?biāo)粐槪f不得它就會了?!?/br> 葉重錦氣惱地瞪他:“若是給嚇傻了怎么辦。” 顧琛訕訕一笑,低下頭繼續(xù)喝湯。 穆皇后拉著葉重錦軟綿的小手,道:“鸚鵡就是這樣的,你硬是要教,它反而學(xué)不會,偶然說的幾句話,它聽到了,說不定就記住了,不必著急的?!?/br> 這話葉重錦倒是第一次聽說,暗暗記在心里。 穆皇后又道:“你母親該是很溫柔的女子,否則不會教養(yǎng)出你這樣的好孩子?!焙⑼缫粡埌准?,從言行就可以瞧出家中的教養(yǎng)如何。 小孩認(rèn)真想了想,道:“母親平時是很溫柔的,但有時也會發(fā)火,阿錦不喝藥,她就會很生氣。” 這稚童的言論惹得穆皇后發(fā)笑,笑夠了,才語重心長道:“那未嘗不是另一種溫柔,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不過長大也未必是好事,依本宮看,葉家人就該蓋一間金屋子,把你這寶貝藏起來,免得沾染世俗塵埃?!?/br> 顧琛在一旁聽著,臉不自覺黑了黑,葉家人可不就是這么做的么,要不是他這太子臉皮夠厚,恐怕連小孩的面都見不著。 這宮里有規(guī)定,皇子與母妃之間不可交往過密,即便是皇后也不能有例外,等顧琛用完膳,穆皇后便著人收拾膳盒,準(zhǔn)備離去。 顧悠回宮里用過晚膳,又跑來看他皇兄,正遇見穆皇后,趕忙上前見禮。 “悠兒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br> 穆皇后慈愛地拍拍他的肩,道:“悠兒免禮,你皇兄病了,可不要吵到他休息,早些回宮里休息?!?/br> 顧悠連連點頭,目送她離去?;屎笫呛髮m里少有的待他好的人,顧悠很敬重她。 葉重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皇后對顧悠的態(tài)度,倒是有些耐人尋味。 他來不及細(xì)想,便被顧琛叫到跟前,讓他喂紅棗糕。這糕點是補血益氣的,聞著就有一股甜膩的香味,顧琛不喜這口感,葉重錦卻是極喜歡的,說是喂顧琛,其實大半是進(jìn)他自己肚子里去了。 他是吃得不亦樂乎了,顧悠卻歪著腦袋,疑惑地問:“阿錦,這糕點是補血的,你哪里流血了嗎?” 他這語氣實在天真,葉重錦一噎,面上有些掛不住,咳了好幾聲,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有些貧血?!?/br> 顧悠很好糊弄,連忙往他面前推了一碟糕點,“那你再多吃點?!?/br> 葉重錦嗯了兩聲,轉(zhuǎn)移話題道:“莫家哥哥回去了?” 顧悠有些失落,點點頭道:“懷軒哥哥回家了,聽說家里出了事,很著急,不知道怎么了?!?/br> 顧悠不知道,葉重錦卻是知道的,這年是慶宗十年,越國公府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莫家大少爺莫懷安意外過世,莫懷軒由一個身份低微的庶子,一夕之間成了國公府的繼承人。 說是意外過世,其實內(nèi)里的原因不太光彩,不好對外公開,因為他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 莫懷安其人,與他父親越國公一個樣子,好色成性,卻遠(yuǎn)勝其父,小小年紀(jì)就不知節(jié)制。前幾年在御花園遇見他的時候,葉重錦便注意到,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腳步虛浮無力,顯然是在那種事上損耗過度。 如今幾年過去,又有那樣一個父親做榜樣,想來只會越發(fā)沒有分寸,有此結(jié)果倒也不稀奇。 越國公與國公夫人感情不好,這些年就這么一個嫡子。旁的妾室倒也曾孕育過子嗣,只是國公夫人是太后的親侄女,想磋磨一個有身孕的女子還不容易,這些年,只有兩個庶出姑娘活下來。 這些后宅的陰私,越國公心里門清,但吵也吵了,鬧也鬧了,次次有太后做和事佬,鬧到最后也只有息事寧人的份,他只好對這個發(fā)妻越發(fā)疏遠(yuǎn)。 秦氏當(dāng)年懷莫懷軒的時候,正被越國公放在心尖上寵愛,因此莫懷軒是難得存活下來的子嗣,也正因如此,越國公才沒有面臨后繼無人的窘境。 如今的國公府,怕是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 顧琛略一挑眉,顯然也是想到了此事,他唇角噙著一抹淺笑,捏著小孩的手指,道:“阿錦,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br> 葉重錦不知他是指什么,用另一只手往他嘴里塞了半塊紅棗糕,忽然想起這是他咬過的,神色微頓,顧琛一口咬下,笑道:“好甜。” “……” 忽然宮婢通傳:“太子殿下,五殿下,圣駕到了。” 顧琛只微微頷首,面上沒什么表情。 倒是顧悠高興極了,道:“父皇來探望皇兄了?!彼m然木訥,到底在宮里住了許久,知道皇帝喜歡誰,誰就會過得好,皇帝冷落誰,誰日子就難過。 那邊慶宗帝已經(jīng)踏入殿內(nèi),朝身后的葉巖柏道:“葉卿,太子的脾性朕還是有些了解的,他素來個性冷漠,別說你兒子,就是天上掉下個仙童,他都不會多看幾眼,更別說強(qiáng)行把人留下,你啊,想得太多?!?/br> 葉巖柏聽著嘴角一抽,險些沒笑出來,他家阿錦的院子,內(nèi)外統(tǒng)共設(shè)了三道巡防,幾十個武功高強(qiáng)的護(hù)院,都沒能攔得住這位本領(lǐng)高強(qiáng)的太子殿下,還跟他說什么個性冷漠,這不是扯淡么。 他也不多說,只朝皇帝做了個請的手勢,慶宗帝一甩衣袖,率先跨入內(nèi)室。 殿內(nèi)點了十多盞燈火,光線還算明朗,慶宗帝一眼看到榻上的太子,還有坐在床邊的小孩。 待那小孩轉(zhuǎn)過頭,他心里一驚,暗道,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葉重錦眨了眨眼,不知道為什么皇帝看到他的瞬間,眼神立刻變得萬分詫異,顧悠在一旁喚道:“父皇?!?/br> 慶宗帝這才回過神,轉(zhuǎn)身摸摸兒子的腦袋,道:“悠兒也來看皇兄?” 顧悠點點小腦袋,摳著手指,小聲道:“父皇,皇兄傷得很重,你要經(jīng)常來探望他才行,上次悠兒生病,父皇每天都來照顧悠兒,現(xiàn)在皇兄病了,父皇不能偏心的?!?/br> 如今,就連最小的七皇子也知道在他面前耍手段爭寵,只有悠兒還是一如往昔的率真,在他面前保留純?nèi)惶煨?,慶宗帝面色柔和了許多,溫聲應(yīng)道:“好,都聽咱們悠兒的,以后父皇每天都來探望你皇兄?!?/br> 顧悠這才放心,回過頭朝他皇兄露出邀功的笑。 顧琛無奈扶額,他實在不想每天都看見他父皇這張老臉,若是小五把這招用在阿錦身上,他一定對這個弟弟感激涕零。 他正無奈,待瞧見慶宗帝身后的葉巖柏時,頓時胸口一窒,更不想看見他父皇這張老臉了。 ——引狼入室! 葉巖柏自得一笑,悠悠地走上前,略一作揖,道:“太子殿下,臣是來接阿錦回家的,這天色已晚,不好在宮里逗留太久,他母親和祖父該著急了?!?/br> 葉重錦察覺到他父親的眼色,連忙小心地從榻上挪下來,忽然被抓住手腕,一回頭,就見顧琛咬牙道:“不準(zhǔn)走。” 他這三個字說得極重,慶宗帝驀地一驚,抬起眼,瞧見他兒子正抓著葉丞相家的孩子,一臉的苦大仇深,不肯放人。 “太子,休得胡鬧!”慶宗帝臉上有些掛不住,“還不放人,有你這樣扣押別人家小孩的嗎?!?/br> 顧琛沉默片刻,竟是用蠻不講理的語氣道:“父皇,兒臣如今受了重傷,總可以任性一次吧,兒臣今日就想留下阿錦,您是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br> 他話音落下,室內(nèi)陷入一片沉寂,東宮里當(dāng)值的十多位內(nèi)侍宮婢,齊刷刷跪伏在地,大約過了今晚,他們這些人就活不下去。 這話若是換成任何一位皇子來說,都沒有什么不妥,可偏偏是太子殿下,從來都沉穩(wěn)冷漠,性情孤僻的太子殿下,這位便是敢當(dāng)著皇上和丞相的面撒嬌耍蠻,他們也是不敢聽的,日后怕是要被滅口的。 慶宗帝臉頰一抖,待看到葉巖柏朝他扯了扯嘴角,一臉“您看,這就是您的太子殿下”的表情,更郁悶了。 葉重錦倒是司空見慣,顧琛前世起就喜歡在他跟前耍無賴,不過倒是極少在人前露出這模樣的,可見他此番是豁出去了,他忍住笑,想看他今日要如何收場。 “你還有沒有點儲君的樣子,身為太子,怎可如此言行無狀,在葉相面前丟我皇家的臉面,再者說,你便是喜歡人家小孩,也要征求葉相的同意,怎可自作主張,未免失了禮數(shù)?!?/br> 前幾句還像話,后幾句明顯就是在護(hù)短。 葉巖柏早料到皇帝不靠譜,忙道:“回陛下,非臣不愿,只是家里老小都等著,臣老父年邁體弱,唯有見著愛孫,夜里才能睡得著覺,求陛下憐憫。” 搬出了葉老太爺,慶宗帝哪敢再多說,他是老太爺?shù)膶W(xué)生,雖然只是掛名,卻一直以嫡傳弟子自居的,自然要以老師為先。 顧琛見狀,眼里閃過一抹冷意,他想留下的人,今天誰也別想帶走。 葉重錦心頭一凜,他對這個瘋子再了解不過,如今他的籌碼就是身上的傷,怕他做出自傷的行徑,他猛地握住那人溫?zé)岬氖终?,乖巧地說道:“太子哥哥,阿錦改天來看你,你好好養(yǎng)傷,若是傷口裂開了,阿錦會生氣的?!?/br> 顧琛怔愣片刻,他不確定是巧合,還是小孩發(fā)現(xiàn)了他的意圖,這才出手阻止。 葉重錦見他仍舊不語,心說真是固執(zhí),頓了頓,俯下身,在少年的臉頰上輕輕啾了一下。 室內(nèi)燭火微晃,臉頰上微微一軟,顧琛好似看到了眼前一片鮮花怒放,鼻息間是小孩身上熟悉的藥香,淡香宜人,瞬間沖散了傷口的血腥味。若不是阿錦說不許傷口裂開,他真想把小孩拉到懷里好生抱一抱。 葉巖柏臉一黑,也不管那位太子殿下是何傻樣,抱起自己兒子,回過身跟皇帝告辭。 慶宗帝開懷極了,這老狐貍不開心,他就開心,揮手準(zhǔn)他退下。 出了殿門,葉相語重心長地教育幼子:“乖寶,可不好隨便親人的,尤其那人還是太子,這……總之是不對的!” 葉重錦很是天真地道:“可是哥哥也時常親阿錦的?!?/br> 葉相一噎,滿肚子的郁悶總算找到了發(fā)泄之處,心想回去就把那混小子罰去祠堂,把家規(guī)抄個百十遍再放出來。 第51章 禍害遺千年(雙更) 葉巖柏回到府上,直接讓人把大公子叫到書房, 不多時, 葉重暉冷著臉走出房門,自顧自去了祠堂領(lǐng)罰。 這事很快傳到了福寧院。 安氏正在喂小兒子喝藥, 聽到下人們傳話,柳眉微蹙, 對葉重錦道:“這倒是稀奇,你哥哥這一整日都在書院, 回到家里就在自己院子里溫書, 怎么就招惹了你父親,還被罰去跪祠堂?” 小孩抿了口湯藥, 壓下心虛,卻是睜著眼說瞎話:“哥哥性子直,父親又好面子,一時起了口角,也不稀奇?!?/br> 安氏搖搖頭,思索道:“你父親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要罰,必然要有個由頭, 否則老太爺那里也是說不過去的。阿錦,你跟母親說實話, 今日在宮里,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使得你父親對你哥哥動了肝火?!?/br> “宮里啊……”葉重錦猶猶豫豫地道:“父親送阿錦去東宮, 太子哥哥受了傷,流了好多血,阿錦陪他說了會話,吃了幾碟糕點,又見了皇后娘娘和皇上,然后父親就接阿錦回來了。” 安氏追問:“你再仔細(xì)想想,可還有別的?!?/br> 其實哪里用得著細(xì)想,葉重錦心里門清,只是說不得,主動親了顧琛這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不愿說出口的。 小孩抿著唇,像極了被主人責(zé)罵的狗崽兒,漆黑濕潤的眸子里滿是無辜,瞧得人心都化了,安氏連忙把這寶貝疙瘩攬在懷里,柔聲道:“好好好,想不出便也罷了,你父親慣是喜怒無常的,說不得是心血來潮,想為難你哥哥,等阿錦喝完藥,我親自去問他,總要他給個說法。” 她端起蘭花瓷碗,舀了一勺湯藥吹散熱氣,遞到小孩唇邊,玉白的瓷勺,與小孩淡粉的唇色相映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安氏溫柔地看著兒子,只覺得這孩子無一處不好。誰道人無完人,說這話的人其實是見識淺薄,若是見過她家阿錦,保管說不出這句話。 喝完一碗湯藥,葉重錦問:“母親,阿錦能去探視哥哥嗎?” 安氏想了想,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