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眾人眼中同樣生出隱隱希望,清虛道人摒了呼吸,用力驅(qū)散眼中水霧,緊緊盯著那道身影。 可蘇鴻漸臉上卻依舊木然,只是緩緩抬頭,目光在眼前諸人身上一掃而過。 接著,便向后退了一步。 他那一步退得既輕且緩,神色無喜無怒,仿佛早已麻木倦怠一般。靜立了片刻,淡色的唇角忽然輕輕挑起,明明該是個諷刺的笑意,叫身上那華貴墨袍凜凜一襯,卻平白顯出無邊寂寥悲涼。 他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一代魔尊,本該與玄空仙尊是相當境界,實力更已與圣君匹敵,天下沒什么能困得住他的。魔道講究的便是隨心所欲逾矩而行,恣意妄為更是常事,遠比仙修瀟灑痛快得多。 蘇鴻漸始終以樸素黑袍示人,從不曾有過這般張揚邪異的時候。眾人原本只當他是不喜歡,卻從未想過會不會是蘇鴻漸清楚他們介意他的魔修身份,所以才刻意低調(diào)收斂,甚至實力早已堪魔圣,卻依然始終壓制不肯突破。 天下都沒有什么能困住他,可蘇鴻漸卻被他們這些“朋友”的所謂正道逼得舉步維艱,不得不耗盡心力盤算周旋?;仡^來看,那人竟沒過上一日能稱得上瀟灑快意的日子。 他原本是最該有資格恣意妄為的。 究竟是誰把他逼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他們都難辭其咎——是不是每個人的避諱與芥蒂,質(zhì)疑和疏遠,都在那人身上生生添了一道枷鎖? …… 看著眾人眼中忽然更濃了一層的羞愧痛色,原本想替自家愛人再刷一撥敵意值的圣君神識微滯,忽然覺得胃更疼了。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越發(fā)覺得再待下去只怕要把自家愛人的家底都敗光,陸濯咬緊牙關(guān),一時也再顧不上承諾過的不教自己受傷,周身法力陡然凝聚到極致,毫無保留地激射出來,直朝頭頂壓著的那一尊仙鼎浩蕩撲去。 這尊金鼎既能將他困住,只怕是仙家寶物,以他之力倒是尚能相抗,待到將玄空仙尊灌注仙力徹底耗盡,遲早都能出來。可眼下若要強行掙脫,受傷只怕是在所難免的了。 也不知道要是受了傷,能不能叫愛人心疼,回家少跪幾個時辰的鍋。 圣君心中心煩意亂,不留退路地將全部法力使出,四周頓時沙石滾滾遮天蔽日,法力激蕩之下,竟是將那一片竹林也生生絞碎摧毀。 仙鼎察覺到他的反抗,立時將浩蕩天威壓下來,他卻已無力再自保,只是借著沙塵漫天遮蔽視線,一把將愛人身體護進懷中。化身一道金光,穿透動蕩結(jié)界,借著法力爆破之勢朝遠處逃去。 他已盡量加快動作,卻畢竟避不開身后法力碰撞的余威。正準備咬牙受上這一記創(chuàng)痕,懷中身體卻忽然自動釋出魔氣,將他嚴嚴實實護在了其中。 山坳村落中,蘇時心神忽震,手下布置也不覺停了下來。 他們兩個各有任務(wù),陸濯是去拖住眾人,順便給兩人搶鍋的,他則借機趕來破壞自己當初布置。愛人那邊面臨的敵手更多,又剛耗費不少法力在他神魂中種下印記,他實在不放心,便在自己身體內(nèi)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卻只有在陸濯馬上就要受傷時,才會無需法訣自動釋放。 也不知那個家伙究竟替兩人攬了多少個鍋,才會被追殺到這個地步。 自己的身體沒有神識自主,完全是靠著對方的分魂cao控,以他對陸濯的了解,對方絕不可能叫自己受上一點傷,更不要說讓自己去戰(zhàn)斗了。 若是不盡快趕去,那具身體只能成為拖累。 封存的法力只能救陸濯一次,誰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什么意外。蘇時心下焦急,也再顧不上手頭還不曾加固完成的幻陣,匆匆進入陣法回到不復(fù)峰中。 才出了不復(fù)峰,便正撞見那一道金光迎面直撲了過來,后面還跟著窮追不舍的一干仙修。 在圣君強行爆發(fā)法力掀翻那一尊金鼎時,雖然視野中沙石漫天一片混沌,那些忽然溢散開的魔氣卻依然醒目得避無可避。落在眾人眼中,自然更確認了定然是蘇鴻漸尚有殘余神識,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他就這樣將那人帶走。 知道是愛人不放心自己,特意留下了這一道保障。陸濯心中才甜過一瞬,就被眼前越發(fā)嚴峻的形勢迅速扯回了原形。 鍋懸一線。 迅速吸納著四周靈力補充自身,陸濯不敢回不復(fù)峰,頂著最后一個鍋一路狂飚。耗空法力的身體卻已經(jīng)發(fā)出陣陣抗議,丹田痛楚麻木,意識竟也隱隱模糊。 就在他忍不住擔憂起自己會不會是第一個被追昏過去的圣君時,懷中身體忽然一動,抬手扯住他手臂,電光火石見已交換過彼此位置,攜著他朝遠處御劍而行。 魔氣激蕩,催到極致,轉(zhuǎn)眼已將眾人甩開。 “你回來了……” 見到愛人眼里亮起熟悉的清潤光芒,陸濯心里陡然發(fā)虛,小心翼翼喚了一句,正要開口懺悔,卻已被那雙眼睛沒好氣地瞪了回去:“我敢不回來?叫你保護好自己,你記到哪去了?” 剛出不復(fù)峰時,見到那樣一邊倒的圍攻場景,蘇時嚇得心神幾乎再出一次竅,根本顧不上許多,沖上去就接管回了自己的身體。 居然能引起眾怒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這個家伙超常發(fā)揮,替兩人接了幾個鍋下來。 他走時商定的流程本是沒有問題的,若眾人眼中能將他們兩個綁定,鍋在誰身上都一樣,也不必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蘇時根本不曾往多里想,只是再度催動魔氣,神識四下里一掃,瞅準一處自己常用來暫避的殘陣,便扯著他落了下去。 “對不起……” 如何看不住他滿心的擔憂關(guān)切,陸濯心下一酸,老老實實低聲開口,卻才開了個頭,攜著他的手臂便忽然緊了緊,語氣中的慍怒也不覺漸緩下來:“是我著急了……多大點的事情,自家人說什么對不起。” “你——都知道了?” 陸濯微怔,求生的縹緲希望再度騰起來,忽然抬手拉住他的手臂:“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沒做過幾次,經(jīng)驗不足,就沒能控制好分寸……” “我早說了,先保護好你自己,別的都往后排。” 依然只當他是因為手下沒分寸傷了眾人而愧疚,蘇時抿了抿唇,揮手張開結(jié)界,拉著他坐在一處平坦石面上。 他方才分神看了一眼,眾仙修倒是沒怎么受傷,倒是眼前這個人跌跌撞撞盡顯狼狽。若是他再晚到一步,只怕下一刻就要被捅個對穿。 也不想他會不會難受。 仔細看過愛人身上不曾受傷,蘇時才終于舒了口氣,心頭止不住生出隱隱后怕,傾身下去,將額頭抵在他頸側(cè)。 “你記著,你若是也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了……” “我不走——我絕不走!” 被他這句話引得心口巨震,陸濯也顧不上繼續(xù)懺悔自己丟鍋的錯處,慌忙抬手抱住他,將人緊緊擁進懷里。 他本就法力空耗,這一下只覺心神都隱隱渙散,連身形都不由一晃,忍不住悶哼一聲。 蘇時眼眶微澀,運轉(zhuǎn)法力驅(qū)散眼中水汽,穩(wěn)穩(wěn)撐住他身體,朝他唇角落了個吻:“好了,你先休息。不過是躲他們的追殺,這種事我有的是經(jīng)驗?!?/br> …… 不對。 “不是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 忽然意識到愛人只怕在鍋的數(shù)量上生出了要命的誤解,陸濯心下一沉急聲開口,輕柔法力卻已涌入過度消耗的身體。 難以抗拒的舒適昏沉轉(zhuǎn)眼就包裹了他,意識終于徹底渙散開來。陸濯絕望地閉了閉眼,身體終于不聽使喚地倒下去,被蘇時平放在了專門用來恢復(fù)法力的陣眼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圣·懷疑人生·君·視死如歸·攻:我愛蘇時!蘇時愛我!我比鍋重要! 沒錯……吧?q▽q 第135章 撿不回的鍋 扶著陸濯的身體平放下去, 蘇時照他腕間一探, 察覺到對方體內(nèi)空空蕩蕩, 目光就又不由沉了幾分。 圣君一身實力已至世間頂端,連他也沒有取勝的把握,所以才始終躲躲藏藏, 行事也盡量低調(diào)。如今搭上了陸濯的內(nèi)芯, 實力只會比原裝圣君有高無低, 卻依然弄到了這個近乎狼狽的地步,也不知究竟遭遇了多絕命的危機。 若是他再晚回來一刻, 也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 身旁的愛人才被他弄昏過去,現(xiàn)在正好好地躺在法陣里恢復(fù)實力,除了法力耗空之外, 身體神魂也都沒有再受更多的傷, 總算叫他略略放了些心。 蘇時坐了片刻,就又忍不住起身, 尋來軟枕替他墊在頭下,抬手準備將身上衣袍褪下來替他蓋上些,卻忽然微怔。 來時還不曾注意, 原來對方還給自己換了身衣服。 厚重的玄色衣袍上壓著霸氣內(nèi)斂的游龍銀紋,連他自己看上一眼都覺太過張揚。想要脫下來, 想起陸濯每每想要替自己挑衣服時的殷殷目光, 手上動作停頓片刻, 搖搖頭啞然輕笑。 他看著高興,自己穿一穿也無妨。 這里是蘇時用來給自己避難的地方, 一路走得又快,總歸暫時還算安全。蘇時立了一陣,還是忍不住回到玉床旁坐下,握住那人的手腕,輕吸口氣,俯身埋進對方頸間。 穩(wěn)定強勁的搏動透過頸間血脈傳過來,貼著他的臉頰,血液在耳旁呼嘯涌動,生命的氣息鮮活真實。 強烈的不安后知后覺地泛上來,又在安穩(wěn)綿長的呼吸聲里漸漸消散。 他實在被嚇得不輕。 普通的npc數(shù)據(jù)是系統(tǒng)生成的掩碼,只不過是按著程式串聯(lián)劇情,可凡是有名字的數(shù)據(jù)角色,都是已經(jīng)發(fā)展出了自主的意識和感情的。 數(shù)據(jù)角色在非正常死亡后只有兩種結(jié)果,要么是被清除內(nèi)存從頭開始,要么就會干脆被直接解體,之后再重新打亂重構(gòu)。 所以如非必要,他從不貿(mào)然傷人。 他們的死亡不過是回到主空間,依然還會有下一次機會??赡切?shù)據(jù)卻和現(xiàn)實世界的人類一樣,即使再高級,也依然在世界法則的約束之下,也只擁有一次活下去的資格。 都已經(jīng)好好護著對方活下來這么多個世界了,也不差這一個。自己當初好歹也是創(chuàng)下過完美存活記錄的,只不過是要再帶著一個人活下來,應(yīng)該也算不上是什么難事。 心緒漸漸歸于安寧,蘇時撐起身體,在昏睡著的愛人唇上落了個吻。起身布下神識,正準備看看對方都替他接了什么鍋,結(jié)界外忽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蘇時心神一沉,也顧不上細查,草草將神魂之力打點收起。交代系統(tǒng)幫自己看好,起身在另一處陣眼坐下,周身魔氣驟然騰起。 他實力尚在,支持住一個陣法還算不上什么難事,好歹拖到愛人實力恢復(fù),是戰(zhàn)是逃再作打算。 這座殘陣原本便是守護陣法,被設(shè)在了一處山洞之中,在他的力量加持下愈發(fā)牢固,等閑攻擊都無法動搖。可陣外卻依然不依不饒,各異法力不斷沖擊著結(jié)界,顯然正在想盡辦法破陣。 蘇時凝神支持著陣法,叫系統(tǒng)在外面替自己看了一圈,確定了玄空仙尊已確無力再戰(zhàn),只是被兩個仙修扶著打坐恢復(fù)仙力,便也暗中稍稍松了口氣。 他被圍攻早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四下里都備著退路,如今雖然緊迫,可也還未到無路可退的時候。 一時片刻陣法還破不開,蘇時闔目靜坐一陣,心里多少有了譜,就又把系統(tǒng)拉出來,繼續(xù)看起了當時的劇情回放。 平心而論,雖然只看到出場,自家愛人的表現(xiàn)卻還是十分可圈可點的。 經(jīng)過了這么多個世界,蘇時心態(tài)早已放得平和,只當是看旁人故事??吹绞ゾ貌蝗菀滋孀约荷矸菡页龅闹苋忉?,眼中不由顯出些笑意,啞然搖了搖頭,極輕地嘆了口氣。 陸濯是陪著他從背鍋的那些世界一路過來的,還當眾人也都如那些世界一般,有理有據(jù)都未必肯懷疑自己,竟然連找個理由都要這樣邏輯自洽,非要把所有劇情都連起來才行。 可憑他過往的經(jīng)驗——那些人在對上自己的時候,其實是根本沒有那樣周全思慮的耐心的。 只要不是在自己刻意安排的局中,只要隨意稍稍沾上一點懷疑,鍋這種東西,實在要多少有多少。 在他所經(jīng)歷過的世界里,要被誤會簡直太容易了,在被迫帶上系統(tǒng)去背鍋之前,他還從沒體會過連被人誤解都要費盡心機的待遇。 照陸濯這個不遺余力的黑法,居然直接把自己有理有據(jù)拉成了他自愿的同盟,又將之前的一切直接說成了逢場作戲,怪不得那時候自己趕回來,眾人會惱怒到那等地步。 那些人本來就恨他,發(fā)現(xiàn)被他耍了這么久,莫說不依不饒追殺一路,不將他剝皮抽筋都是輕的了。 蘇時自嘲地挑挑唇角,才要繼續(xù)看賀天闌急喚自己醒來之后發(fā)生了些什么,整個陣法卻忽而激烈一震,竟是有人不惜將心血化劍,發(fā)出了至強一擊。 結(jié)界隱隱動搖,厲聲叱喝自陣外傳來。 “圣君,再不將他交出來,莫怪我等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