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三皇子便躬身退下。轉(zhuǎn)身之時，又望了一眼皇上。

    那一眼，讓皇上胸口一滯。定睛一看，三皇子目光平靜似水，仿佛剛才那徹骨的陰冷只是幻覺而已。

    第164章

    “給我砸！”章牧站在臨寒宮圣月廟的高階之上，朝著底下巫壓壓的一群人說道。

    那些精兵吃飽喝足之后，砸起東西來一點都不含糊，許多低矮的房屋和亭子已經(jīng)倒塌，連幕雪逝和蘇入翰曾經(jīng)的那兩間屋子，也一瞬間燒成廢墟。

    原本清冷無比的臨寒宮，一瞬間變得異常熱鬧，敲打聲，碎裂聲，吶喊聲……響成一片。到處烏煙瘴氣，還有些精兵趁雜亂之時往袖子里收一些看起來之前的東西。那些不值錢的東西，看都不看，直接就掄起大錘砸上去。

    蘇入翰站在三皇子寢室的門口，清晰地聽到臨寒宮方向傳來的躁動，心中有什么東西在慢慢撕裂著。

    自從被三皇子貶值，臨寒宮就成了自己的容身之地，那里有自己的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茅草棚旁邊的空地是自己的練功場所。幕雪逝還在那里編了一個草人，而那盛水的大缸，早就干涸了許多天……

    章牧帶著雯陽公主從另一條小路走出了臨寒宮，雯陽公主一臉無聊地看著章牧，眼中都是抱怨之意。

    “帶我在這小院里轉(zhuǎn)轉(zhuǎn)吧，你知道三皇子的小院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么？”

    章牧搖頭，“屬下不知，三皇子的小院平日里連皇上都不能隨便進入，我一個小小的護衛(wèi)，又怎么可能清楚這里的情況呢！”

    雯陽公主一個巴掌扇了過去，“廢物，連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要你這種人還有什么用?！?/br>
    章牧臉色陰沉，顧自咽了口唾沫，壓抑著情緒說道：“公主教訓(xùn)的是?！?/br>
    雯陽公主別了章牧一眼，俏麗的小臉上帶著一抹媚笑。“那……你該知道從這里……去三皇子寢宮的路怎么走吧？”

    章牧臉色一變，趕緊朝雯陽公主說道：“公主，主上特意吩咐我，不能帶公主隨意走動。三皇子的小院不比別處，內(nèi)部機關(guān)連連，防衛(wèi)嚴密，萬一公主……”

    “混蛋！”雯陽公主怒罵道：“我將來就是這里的半個主人了，難道現(xiàn)在在這里玩賞一番都不成么？我將來算是三皇子的枕邊之人，他會和我計較這些么？”

    章牧聽到雯陽公主因為惱怒說出來的露骨之語，心理早就罵了個底朝天，想他章牧也算上川鴻的心腹，平時辦事利索，為人爽直，連灝凜都將他與其他手下區(qū)別對待。沒想到整天被這個囂張跋扈的公主辱罵，心中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

    “既然公主不介意冒險，在下只好奉陪了。”章牧面無表情地朝雯陽公主說道。

    雯陽公主聽到這話，臉上表情緩了緩。

    “不過……”章牧又掃了雯陽公主一眼，“屬下還得去臨寒宮下達命令，并找另外一個人幫屬下看管那些干活的人。所以公主現(xiàn)在這稍等片刻，屬下去去就來?！?/br>
    說話這句話，章牧像是一道光影一樣，消失得無隱無蹤。雯陽公主罵人的話才開了一個頭，就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瞬間氣得差點兒跳腳。

    臨寒宮本來建筑就不復(fù)雜，裝飾又很清簡，數(shù)百精兵一起干活，很快就將臨寒宮能砸能搶的破壞殆盡。誰都沒有注意中間那座孤矮的墳?zāi)?，直到二管事的命令放火，才有一個士兵大喊道：“這里好像有一座墳?！?/br>
    這話正好被趕到的章牧聽到，他走了過去，捏起墳前的土瞧了瞧，假如不仔細看與周圍土的色澤的差異，會以為是一個矮坡而已。

    “我說怎么在這里挖不倒寶貝，說不定就在這座墳?zāi)估?。”不知是誰在一旁興奮地說道。

    的確，一般皇室的陵墓里面都會有很多的殉葬品，章牧暗暗想到。既然三皇子已經(jīng)將這個臨寒宮讓了出去，那么這里的一切都是凜王的了。

    “不如我們把這個墳?zāi)咕蜷_吧?！迸赃叺木咦彀松嗟卣f道，都想從中偷撿一點油水。

    章牧覺得自己靠近這個墳?zāi)?，就有一種渾身發(fā)冷的感覺。況且若真是皇族眾人，為何連墓牌都木有。

    要不要挖開呢……章牧皺眉思索著。即便不挖開，到時候又要蓋房，這里還是會被夷為平地。況且將來這里會是雯陽公主的內(nèi)宮，有個墳?zāi)乖诋斨袑嵲谑遣患?/br>
    “挖吧！”

    章牧一聲令下，那些壯士就七手八腳地開始刨土。章牧憑著多年習(xí)武的經(jīng)驗，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他慢慢后撤了幾步，站在里墳?zāi)馆^遠的位置，怕萬一被尸毒攻了身。

    墳?zāi)孤痪蜷_，里面的景象讓人瞬間屏住了呼吸，一口純白色的玉質(zhì)棺材，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玉。棺材吸人眼球，卻比不上棺材周邊的那一道道骸骨令人發(fā)指。

    是個長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棺材周邊那些干尸全用釘子釘在棺材底下平鋪的木質(zhì)板子上，因為無數(shù)根鐵釘?shù)墓潭?，那些干尸的姿勢被固定成一個，就是朝中間跪著祈求贖罪。

    周圍開始靜得連片樹葉落地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些精兵個個身強力壯，什么沒見過卻忽然對這塊看似不起眼，里面卻大有內(nèi)容的墳?zāi)箶嚨眯陌l(fā)涼。因為他們都清楚地看到，棺材周邊的干尸每個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中間的那幾具還裝著服裝，昭示他們的身份顯貴，而周圍的那些露出全身或者半身的尸體，應(yīng)該是普通陪葬的下人。

    不管是什么打扮，全都是一個姿勢，無一例外。而且不管是中間還是那些沒挖出來的周邊，都有空位置。而那些空位置，仿佛就在默默地召喚著，甚至中間空出來的位置，還標上了生辰八字。

    主人入土要下人陪葬是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誰都沒有見過這種陪葬方式。甚至他們還發(fā)現(xiàn)，這座墳?zāi)箯臏\到深，土的色澤都是逐層遞變的，那么就是說……這座墳?zāi)姑扛粢欢螘r間就會被人挖開，往里面加些新的尸體之后在被埋上。

    在最里面的一個人高馬大的壯士，禁不住內(nèi)心惶恐，大喊了一聲。這一聲打破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死寂，旁邊的人像是剛反應(yīng)過來一樣，禁不住朝四周慢慢散開。

    一個精悍的小兵沒有站穩(wěn)，在人群的擁擠下又掉進了那個墳?zāi)?，正好結(jié)結(jié)實實摔在那口棺材上。結(jié)果“砰”地一聲，不光是身體撞擊棺材的聲音，還有摩擦移動的鈍響。

    那個小兵頓時臉色蒼白，本來平日里是一個不畏生死，作戰(zhàn)勇猛的人，這會兒觸到冰涼的玉板，整個人都禁不住打哆嗦。

    誰都沒想到那個棺材是蓋是活的，甚至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那棺材蓋自己緩緩打開，一縷白色的裙底先露了出來。

    “詐尸啦??！”有兩個初見世面的小兵嚇得兩腿發(fā)軟，只能坐在地上大喊大叫。

    章牧看到不遠處攢動的人頭，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這會兒撤退實在有損麓北軍的面子。便大聲朝那里喊道：“都不許動，活人都不怕，死人還怕她干什么？”

    說著，章牧一臉鎮(zhèn)定地朝墳?zāi)固幾邅?，心中雖然也有些擔憂，但是沒有害怕到那般地步。心想頂多是個僵尸作怪，哪有那么駭人。

    結(jié)果章牧還沒走到墳?zāi)骨?，那口棺材就徹底被打開，棺材蓋將那掉進去的小兵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在了下面，卻沒有碰到周圍的干尸絲毫。

    一個白衣女子凌空躍起，周圍瞬間盈光一片。那女子根本不像是女鬼，反而像是天女下凡。光是看那曼妙的身段和躍起的姿態(tài)，就美得令人窒息。

    女子從頭到腳通體純白，白色的發(fā)釵，挽起如同流云般的長發(fā)。白色額紗巾遮蓋住半邊臉，正剩下一雙靈動耀眼的眸子發(fā)出點點星光。

    剛才還在逃竄的士兵這會全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光看表情就知道他們并不是聽從章牧的命令才停下來的。

    “掘我meimei的墳，你們，是不要命了么？”女子聲音輕柔似水，卻如同魔咒，讓那些精兵神情癡戀卻心如死灰。

    meimei？……只有章牧還保持著一點兒思考能力，卻在觸到女子眼神的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內(nèi)力被吸食殆盡。朦朧中他看到那個女子輕輕摘下頭上那根閃閃發(fā)亮的珠釵，頃刻間天旋地轉(zhuǎn)，剛才還鮮活吵鬧的數(shù)百精兵，這會兒一個不差地倒在地上，臨寒宮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蘇入翰感覺胸口猛地一震，瞬間有種血液倒流的感覺，渾身上下的力量全部匯在胸口，差點兒沒一口氣喘不上來。

    “岳陵釵……”蘇入翰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眼神不自主地朝凌寒宮的方向望去。

    雯陽公主等章牧等了一會兒就有些不耐煩了，她瞧了瞧身旁兩個宮女，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們不等他了，我們自己在這周圍轉(zhuǎn)一轉(zhuǎn)。假如沒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們就原路返回好了?！?/br>
    兩個丫鬟自然是不敢說什么，只好一臉忐忑地跟在公主身后。雯陽公主心里一點兒害怕的感覺都沒有，雖然天黑道路比較崎嶇，可是三皇子的小院能有多大呢。即便自己在這里迷了路，章牧一稟告，三皇子肯定也回來搭救自己的。

    想到三皇子滿臉焦急地尋找自己的樣子，雯陽公主反而倒想迷路了。既然偶遇三皇子的可能性不大，倒不如在這里出點兒麻煩，或許還能得到三皇子的悉心照料。

    想著，雯陽公主就抱著玩鬧之心朝更難走的路段探去，還沒走幾步，就如愿以償了。腳踩的地面忽然一陣抖動，雯陽公主一個趔趄，從布滿草刺和荊棘的高坡上滾下。

    第165章

    一頂紫金大轎緩緩落在小院門口，三皇子從轎子里緩緩走下，雙目陰鶩犀利地掃視著察覺著周遭的一切。一切都已恢復(fù)平和，偶爾飄過一縷青煙，是臨寒宮被燒的幾個草屋未飄走的凄寒。

    這里，一定有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三皇子越往里面走，越感覺到nongnong的危險氣息，腦子里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幕雪逝，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清韻宮門口的護衛(wèi)都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只是面色游戲不好，三皇子特意叮囑蘇入翰看守幕雪逝，這會兒卻唯獨不見了他的影子。三皇子眉心皺起，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緊張。

    破門而入，床上的人兒安好無損，此刻正微微側(cè)著身子，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小憩著。三皇子站在門口，竟愣愣地瞧著這個背影出了神。他的身形還是如此完美，光是看背影，就會讓人心曠神怡。只是三皇子迷戀的不是這個，而是那與前些時日相差無幾的背影。

    只有背影，才能讓三皇子心中悸動。他不敢出言打破這一切，他怕回過頭的那個人，臉上帶著和自己一樣的冷漠和嚴寒。甚至，他怕自己的聲音無奈地在這個寢宮回蕩時，床上那熟悉的身影都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

    身后熟悉的體溫朝自己襲來，幕雪逝早已在腦海中細數(shù)著三皇子的步子，只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身體和內(nèi)心的背叛讓幕雪逝越來越感覺自己早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廢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控制的廢人。

    心已經(jīng)凍成冰川，身體卻還可以感受到溫暖。

    “你以前就喜歡扎在我的懷里，只要做錯了事情，就會像個孩子一樣抱住我?！比首拥穆曇羧崆榭羁?。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幕雪逝竟覺得三皇子的聲音和語氣如此熟悉……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個男人也說過同樣的話，那男人有著傾倒世人的容顏，卻唯獨只對他一人笑。那個男人把他藏了一輩子，卻不幸被一個男人看到；那個男人愧對自己曾丟下的孩子，于是任由那個人為所欲為，最終丟下自己落荒而逃……

    一滴冰冷的淚隨著幕雪逝的喉嚨滑倒心底，這一生，只有一個親人，一個愛人，亦是同一個人。

    “你還記得那次你身上中蠱毒么？我為了救你，傷了自己的身子，你卻是為了另一個人……”三皇子的手在幕雪逝的臉上輕輕滑動，像是與你玩鬧一般。

    得不到答案，三皇子又問，“你還記得鶯蘭花是在何時開么？你還記得自己為何爾等么？”

    “你還記得我送你的那匹馬叫什么名字么？”

    “你還記得前一晚，你才說過絕不負我么？”

    “……”

    清冷的聲音在一片暖色的屋中款款流動，像是一個無言的諷刺，刺穿獨守著孤寂的心。

    三皇子靜靜地凝視著身下之人，從身后將他越箍越緊，知道感覺自己的心都被勒得麻木了，才緩緩地沒了力氣，如被抽空了一般。

    “我可以等你……但是，不要讓我等的太久?！?/br>
    有事一次推門而出，幕雪逝記不得這一天有多少次重復(fù)的場景。三皇子除了最初強迫了自己以外，其余時間都是說些無中生有的話，然后這樣黯然離去。

    臨寒宮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三皇子站在廢墟之上，看著輕沙飛過自己的袍角，眼中多了一抹肅殺之意。

    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朝那座低矮的墳看去，那里一片寧靜，整個臨寒宮都被毀了，只有那座墳是好好的。腳底下踩著的土是松動的，三皇子不禁俯身一探，分享那些土不是從墻面上掉下的灰，也不是砸掉的地皮，而是表層以下的土壤翻了上來。

    內(nèi)功竟然深厚到如此難以想象的地步……三皇子暗暗想到。

    “殿下……”蘇入翰在三皇子身后叫道。

    三皇子轉(zhuǎn)過身，一動不動地盯著蘇入翰，良久，才緩緩問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在您去太和殿的這段時間，麓北精兵幾百人，毀了臨寒宮。其后的事情屬下不清楚，屬下只感覺到有一瞬間突然喪失了所有的功力，然后又慢慢恢復(fù)了。等到屬下趕到這里來的時候，一切都看似很正常，但麓北那幾百精兵不見了，像是憑空消失一般。”蘇入翰一五一十地回到道。

    “你沒有見到其他人么？”三皇子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蘇入翰。

    蘇入翰搖頭，“屬下感覺是有，但是事實并非如此?！?/br>
    三皇子慢慢地踱步到那座墳旁邊，靜靜地凝視著那座低矮的墳?zāi)?。假如細心看，不難看出這座墳?zāi)挂呀?jīng)被人掘開過了。難道這幾百號人這么一瞬間就被埋到了這座墳?zāi)估锩?？究竟是誰，有這么大的膽量和這么大的本事……

    “殿下，今日之事……”

    三皇子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蘇入翰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臉上的表情堅毅如常，只是多了一抹愧疚。三皇子掃了蘇入翰一眼，示意他將未說完的話說下去。

    “我不該把雪逝一個人放在寢宮中獨自跑來?！?/br>
    “你不是暗中消耗了不少內(nèi)力保護他了么？”三皇子反問道。

    蘇入翰沒想到三皇子會這么說，當初自己只是看到了幕雪逝的真實容貌，三皇子就將自己從身邊趕走。如今做的事情死十次也不夠，所以蘇入翰一開始就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

    三皇子示意蘇入翰起來，用一種很平和的語氣朝他問道：“你為何來臨寒宮？”

    蘇入翰聲音低沉說道：“只是不想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地就這么毀于一旦?！?/br>
    三皇子知道蘇入翰說的是假話，倘若他想保住自己的家，他應(yīng)該早在那些精兵毀壞臨寒宮之前就來了，而不是等到這些精兵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蘇入翰也很清楚三皇子會看穿自己的謊言，所以看向三皇子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慌亂，反而帶著一抹釋然。

    “和我回去吧?！比首娱_口說道。

    蘇入翰仰起臉，這才感覺到下雨了，雨點不大，淋在臉上有種很舒服的感覺。三皇子已經(jīng)開始邁步朝小院的方向走去，蘇入翰卻微微有些驚愕，跪在地上的身體紋絲未動。

    “為什么？……”蘇入翰朝著空氣中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