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桃夭夭讓緋意去準(zhǔn)備小轎,自己動手換上衣裳,胡亂挽上發(fā)髻,便坐在小轎趕往正陽門。 她自城墻往下望去,他身著一襲簡單的玄色圓領(lǐng)長袍騎在一批黑色大宛馬上,腰間掛著佩劍,若是換個環(huán)境,她會覺得他是行走江湖的宗師游俠。 許是心有靈犀,他回頭望了一眼,正與她四目相對,倆人相視一笑。 等我回來。 等你回來。 下城樓時,桃夭夭遇見林若然。 林若然一襲紅梅飄雪茜裙,冷清得似一株紅梅幻化而成的梅花精,她規(guī)矩見禮,似特地在此等她。 世界萬物變化莫測,曾經(jīng)位高者如今卻落魄潦倒,曾經(jīng)位低者卻極得圣寵。 明白人不用言語,自然能會其意。 兩人來到太液池,湖面襲來的冷風(fēng)吹不散女人一身抑郁,她道:“曾經(jīng)他讓我坐在這里,說如果有人推我下去,我會如何,若是他來救我,我又當(dāng)如何。那時我竟一點也沒發(fā)覺他回味的是你,玉妃娘娘?!?/br> 這女子渾身散發(fā)著頹腐氣息,一如往昔的她,桃夭夭突然心生憐惜。 林若然似看穿對方心思,她冷笑道:“我不需要憐憫,你沒有對不起我,請不要覺得有愧與我,不然我會覺得敗在你之下是件很可悲的事情。我一直在分析他喜歡你什么,你我同是冷心冷情的女子,不同的是我為人驕傲,你恪守本分,這就是他心怡你的理由?不然,我想你家族都不復(fù)存在了,你卻能安然與皇上你濃我濃,我猜測必定是你的成長過程不那么美好,故而他心生憐惜,從而被你俘虜?!?/br> 桃夭夭笑道:“說句不害羞的,與林貴人比起來,除了相貌我皆是樣樣不如你。然情愛一事,哪有道理可言?就算你分析得再透徹,你不是他,不可能真切知曉他是如何想的?!?/br> 林若然道:“玉妃娘娘所言有理,便是我今生不能與他相守,我亦會在他心中留下一個不能磨滅的痕跡。玉妃娘娘不妨猜猜,我會以何種方式?”說完笑著離去。 云霧走近問道:“娘娘,您沒事吧?” 桃夭夭搖搖頭,都說多事之秋,這才是春天就等不及了么? 咸福宮。 敏儀在院中修剪茶花,花瓣層層疊疊,內(nèi)里是金黃色小珠子,似在孕育新生命。 她笑問:“良妃已經(jīng)篤定自己懷上了?” 孟君回道:“應(yīng)是,她的膳食最近都是以滋補為主?!?/br> 她又問:“林若然今日與玉妃說了些什么?” 孟君回道:“奴婢無法探知,跟隨她們的宮人都遠(yuǎn)遠(yuǎn)跟著,談話只有她們倆人知曉。只是離去時,林若然是笑著,玉妃不大高興?!?/br> 敏儀頷首,剪得累了,笑著剪去茶花樹頂端開得正艷的幾朵,復(fù)把黃金剪丟給孟君,儀態(tài)萬方離去。 景仁宮。 錦言勸道:“娘娘,這靜心養(yǎng)容丸就是功效再好,也不可天天吃?!?/br> 良妃不悅道:“叫你取來便取來,本宮不想再說第三次。” 錦言依言取來,看著良妃服用后沉沉睡去,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笑容。 這虛與委蛇的日子終于快要結(jié)束了。 她倒出一顆靜心養(yǎng)容丸在指間把玩,紅艷艷的顏色,在陽光下更顯韻味。用天材地寶制成的藥丸子,單一顆就得白兩銀,顧國公就這樣年年供著女兒服用,只盼著女兒更得寵些。這藥丸子是養(yǎng)出了良妃的好氣色、好身段,卻有一樣不利的因素他們卻是不知曉的。 這藥丸子里頭參了讓人日漸頭腦發(fā)昏的藥,一年兩年看不出什么,八年十年的,便能見其效。譬如良妃如今能做出與人媾和的事情,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她是顧府的家生子,然人們都忘了,她原先是已逝國公夫人身旁服侍的。 ☆、第 64 章 她的皇上 通往房山縣的道路完全被泥石掩蓋, 之前救災(zāi)將士沒有功夫開路,蒼巖亦等不及將士開路,便棄馬爬山。一路滿目瘡痍, 山體塌方, 地表崩裂,河床干枯。 行至房山縣城門口, 只見城牌被震落在地,砸死了一個逃難百姓。 城門虛掩著, 城內(nèi)房屋大多倒塌, 徒留斷壁殘垣 , 沒倒的房屋亦危如累卵,一座繁城瞬間變成一片廢墟。 受災(zāi)百姓情緒是兩個極端,一方痛哭流涕、肝腸寸斷, 一方了無生氣、行尸走rou。時間似還定格在地動那一瞬間,先是地動山搖,隨即而來房屋倒塌、山體崩裂,灰塵漫天飛舞, 掩蓋著哀鴻遍野的慘狀。 離地動已經(jīng)過去三日,慶幸存活之余隨著家親全失、賦稅沉重,煢煢孑立者便失去了存活信念。 所以蒼巖等人進來時, 也不見他們眼神有變化。 蒼巖讓隨同的十來個御醫(yī)醫(yī)治他們,圍著城內(nèi)走了半圈,才見一個衙役匆忙出現(xiàn)。 隨著衙役引領(lǐng),便見房山縣縣令許銘身著粗布衣裳, 拿著一把鋤頭在挖廢墟,周圍亦圍著幾個相同裝扮的漢子,他們嘴巴干裂,大冷天的亦汗流浹背,盡管神情疲憊,他們動作卻不見半點放緩。 聽到聲響,許銘隨意瞟了一眼便繼續(xù)干活,忽地再認(rèn)真看了一眼,便熱淚盈眶道:“皇上……”再多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而立之年的男人不住哽咽,雙眼赤紅,似要抱著皇上大腿好生哭一番才好。 許銘原是蒼巖的伴讀,后來高中狀元,本可以去翰林院熬資歷,假以時日必定可以入閣。然他偏反其道而行之,先是下放到一個窮困縣城,帶領(lǐng)窮苦百姓致富后,便繼續(xù)往窮困地區(qū)走,一心為民導(dǎo)致大齡未婚,其父許閣老便去御前訴苦,蒼巖這才強制把人給調(diào)到離京不遠(yuǎn)的房山縣,不想?yún)s發(fā)生這等禍?zhǔn)隆?/br> 許銘擦擦眼淚,俯首作揖道:“請皇上下令讓您身后將士動手,這下頭還有活人。” 蒼巖聞言挽起袖子,便撿起一把鋤頭亦跟著挖起來,眾人勸不住,只得加快手速,盡量減少龍體受損。 不過一刻鐘功夫,便救出來一對年輕夫妻,那男子因把媳婦護在身下,深受重傷奄奄一息,其媳婦只受了點輕傷。蒼巖暗自點頭,此乃男兒本色。 午膳蒼巖親自給百姓派粥,只道自己是欽差大臣,會與大家一起共度難關(guān),朝廷必定妥善安置大家,亦會減免三年賦稅,目前最主要的便是一同搜救還生存著的人。 百姓捧著熱粥聞言熱淚盈眶,這便是找到了主心骨、活著的希望,便個個打起精神,吃飽了便四處翻找搜救被困人員。 晚間大家同住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頭。 如此過了五天,救出了幾十人,離地動已經(jīng)過去八天,廢墟再無生存可能性。蒼巖便下令停止搜救,同時命將士推到搖搖欲墜的房屋,準(zhǔn)備給百姓重建家園,如不想在此安家的,也領(lǐng)取救濟款去到臨縣安家。 沒有一人愿意離去,這是他們生存的家鄉(xiāng),亦是祖祖輩輩長眠之地,外頭再好也不及自己的家。 蒼巖準(zhǔn)備翌日就回宮,剩下的重建善后事宜交由許銘全權(quán)負(fù)責(zé)。 夜間月朗星稀,蒼巖見不遠(yuǎn)處一對年輕夫妻在逗兒女,不由得舒心一笑。幾日不見,再回去,小不點必定不認(rèn)得他了,回想離去時小嬌嬌臉上的笑容,便想著:她不信任他,他便多給點信任。 翌日,天色微亮,便聽見有人在喊太醫(yī)救命。 蒼巖起身去瞧,只見一個健壯男子躺在床上雙臉潮紅、神智不清,太醫(yī)把脈后直言是瘟疫。 眾人聞言不斷后退,瘟疫一旦染上,皆難逃一死,礙于欽差大臣面上沒有逃跑,只是一個個全身發(fā)麻,也不敢再去瞧,恐看一眼就沾染上。 許銘請皇上先回宮,蒼巖不愿,命太醫(yī)尋找瘟疫之源。 尋至林間,攔腰折斷的槐樹壓死了一個百姓,蒼蠅圍著他不斷打轉(zhuǎn),待將士移開樹木,只見還有老鼠逃竄。 太醫(yī)在他身上撒上一層白石灰,架上干柴點燃,為了活人只能委屈死人。 這場瘟疫來得太猛烈,就算遠(yuǎn)遠(yuǎn)隔離著,大半幸存百姓皆被傳染,太醫(yī)煎煮的湯藥亦起不了多大作用。 才走出地動陰霾的人們又奄奄一息,直道天不容人。 蒼巖便派人去尋找藥丸。見一身臟污,才去到河邊洗漱,就見從上流漂下來一塊木板。 他大掌輕撫木板雕刻的人兒,心中微沉,外頭怎會有夭夭的刻相?還未等他想明白便暈了過去。 許銘聞訊趕來,先讓太醫(yī)診病,再翻看了下皇上手中的木板,木板正面雕刻一個極美女子,背后刻了八個字:妖妃惑君、妖子禍國。 就算這件事掩藏得密不透風(fēng),然依舊隨著空氣傳了出去。眾人恍然大悟,原來他們遭難都是因為有禍國殃民的妖孽存在,不除妖妃妖子,他們沒有活路了!繼而想要寫萬民書請皇上除掉妖孽。 藥丸便在夜幕時分執(zhí)著一把紫竹羽扇出現(xiàn),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猶如游山玩水踏青賞花的浪蕩公子,他不疾不徐來到皇上床前,望聞問切后,取出一顆藥丸子遞給太醫(yī)道:“此藥可治。”神情極為乖張,信不信隨你們。 太醫(yī)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敢說能,也不敢說不能。這藥丸子能治病是好,可皇上若是有事,他們便是第一個人頭落地。 許銘接過喂進皇上口中,這群庸醫(yī)沒一點本事!如今只能信任這個“神醫(yī)”。 神醫(yī)果真名不虛傳,太醫(yī)束手無策,他一顆藥丸子便讓皇上半個時辰內(nèi)醒來。蒼巖先讓太醫(yī)許銘等人出去,喝下一盞熱茶后問道:“可是你下的毒?” 藥丸不屑道:“草民雖會制毒,但不會用在百姓身上?!?/br> 他又問:“你這么及時出現(xiàn),可是晉王派你來的?” 藥丸搖著扇子的手頓了頓,笑道:“皇上果然心思敏捷?!?/br> 蒼巖審視他:“你為何要救朕?” 藥丸渾不在意道:“許是皇上命不該絕,許是晉王太狠戾,許是草民心血來潮……理由很多,也尋不出一個必然原因?!?/br> 醫(yī)高人膽大,然明君亦能容人。蒼巖沉思片刻,擺擺手示意他出去。 帳外月光純白,二月寒風(fēng)瑟瑟。藥丸抬頭癡笑,為何救皇上?也許是他自己救了自己吧。他若是在皇宮得了這病,他必定不救的,他心系百姓安危,他便救了他。 藥丸一來,施以藥劑,百姓的病好轉(zhuǎn)許多,那萬民書之事也隨之暫壓在心底。 待百姓病情有了起色,蒼巖便啟程回宮,此時已是二月中旬。 進京時,百姓朝拜,文武百官跪在宮門口迎接圣上歸來。 蒼巖斂眉,他是以欽差大臣身份賑災(zāi),如今京中百姓都知曉了,是有人與他里應(yīng)外合么? 處理完這些日子積攢的緊急政務(wù)已是深夜,他想她,便開啟許久不用的密道來到花蕪宮。 出了密道門,見房間還點著燈,還未詫異,便見小嬌嬌飛身撲來,蒼巖倒退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又聽見她道:“皇上,我好想你?!?/br>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想他,受到甜言蜜語攻擊的圣上以行動表明他的歡喜,直吻得小嬌嬌眼神渙散,復(fù)擁著她笑道:“可是還沒有感受到朕的存在?要不要再試一次?” 這些日子以來,桃夭夭無數(shù)次反省自己不應(yīng)該鬧脾氣,他沒有做錯什么,他能開口解釋,可見心思坦蕩。今日聽聞他回宮,便一直等候著,連兒子也沒有心情哄。 桃夭夭聞言紅著臉頷首,她想要伺候她的皇上。 蒼巖笑道:“朕今日加急趕路又處理了幾個時辰政事,身心俱疲,不過也還是可以為夭夭施以指法……” 聽聞他疲憊,她便徑直拉著他去到床上,跪在一旁給他按揉筋骨,不過幾息時間,男人便沉沉睡去。她見他滿面風(fēng)霜,手背多了許多傷口,手掌亦多了一層厚厚的繭子,她眼中浮現(xiàn)一層水霧,給他涂抹傷藥時亦打濕了他手背,在國家面前,她那點小情緒變得無比狹隘可笑。 翌日天色微亮,蒼熠便鬧著要找母妃,乳母哄不住,緋意如往常般送到主子床上,才稍稍揭開青紗帳便見主子床上多了一個男人,迅速放下七皇子,低聲道了一句“皇上吉祥”便疾步離去。 蒼巖抱過半個月不見的兒子親了幾口,蒼熠不悅的斂眉,神情倒與他一模一樣。 果然這個白眼狼記不住親爹了,只想抱著母妃親親我我,一雙眼睛還不住防備他。 蒼巖笑著拍拍他的小屁股,遞給桃夭夭道:“這小子一點也不乖巧,咱們再生個乖巧的。”最好是個像夭夭的小公主,念及此便往旁邊一抱。 不料起床就不認(rèn)人的小嬌嬌抱著兒子毫不留戀離去,那狡猾的臭小子還鄙夷他一眼。 ☆、第 65 章 不敢質(zhì)問 良妃近來好酸, 隱約有嘔吐之意,復(fù)待太醫(yī)來請平安脈時喚他細(xì)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