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no.52訴衷腸

    鐵奴握緊了手指, 他沒有聽見程璟說什么, 只看見他笑。

    程璟看鐵奴沒反應(yīng)，怔了一下，松開了抱住船頭的手臂, 一個(gè)俯身，潛下去了。

    鐵奴臉一暗，猛地傾身朝水里看去, 然而卻早已失去了那人的蹤影。

    是幻覺么……？鐵奴抓著船的邊緣, 手背青筋突起。

    一縷帶著涼意的風(fēng)吹過他的臉龐, 稍稍消去了他身上的燥意, 鐵奴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暗沉，放松了身體就要往后靠去。

    也就是在這個(gè)時(shí)候，一雙白皙的手忽然破水而出, 冰涼的水花濺濕了鐵奴的下襟, 鐵奴的瞳孔猛地縮小, 眼睜睜地看著這雙帶著涼濕的手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張他做夢都不會忘記的絕美臉孔隨著他勾住鐵奴脖子的動作從暗色的水中浮現(xiàn), 那黑色長發(fā)如瀑般鋪展在他身后, 從鐵奴這個(gè)角度看下去，這種極度的黑與眼前幾乎透明的白皙形成了強(qiáng)烈的視覺反差, 讓他生出了幾分頭暈?zāi)垦Ｖ小?/br>
    程璟仰著頭, 從下而上地望著鐵奴，因?yàn)樗膭幼?，修長精致的脖頸展露在鐵奴的眼前, 那雙暗紅色的眸子在閃爍的燭光下顯出了幾分奇異的光彩來，“鐵奴…………”他微張唇，用一種低低的聲調(diào)喚著鐵奴，暗紅的眸子閃動著那分光彩，似乎有什么想說的話未說出來一般。

    鐵奴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張魂?duì)繅艨M的臉孔，眼底暗光浮動，“………程璟?！彼麧婚_口，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第一次對程璟開口說話的時(shí)候，也許只是對程璟的回應(yīng)，他喚了一聲程璟的名字后便不再開口。

    程璟望著他那雙深如寒潭蓄滿復(fù)雜情緒的眼睛，竟一時(shí)不敢直視，他停頓了一下，嘴角扯開一個(gè)微笑的弧度，“你在這里，是為了等我么？”

    他的聲音輕緩得像一片羽毛。

    鐵奴目光暗沉，他注視著程璟的眼睛，看著其中的光彩熠熠，沉默。

    程璟沒有得到鐵奴的回應(yīng)，看著他的目光微微一頓，手指在鐵奴身上借了些力，使自己的臉慢慢地湊近了他，“你怎么不說話啊，看到我不高興么？”

    離得這般近，程璟說話間冰涼的氣息掠過鐵奴的臉龐，鐵奴凝視著他的臉，似看出了什么，他那深色的眼底閃過了一絲異色。

    鐵奴垂下眼睛，掩掉了眸子里的神色，他緩緩伸出手來，扣住了程璟的手臂，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力道，沉默了半晌，在程璟面露不安之色的時(shí)候，才開口道:“我……自然高興……”

    他的聲音是這樣低沉，又是這樣沙啞，仿佛隱含著某種深意，又好像在壓抑著些什么，那只握著程璟的手微微緊了一些。

    程璟的笑容淡了些，眼底的光彩也似跳動的火焰最終被風(fēng)吹滅一般消散了，他靜靜地與鐵奴對視，輕聲道:“我也高興，”

    “很高興，還能見到你?！痹S是這樣平和安寧的環(huán)境感染了程璟，之前那些所有的憂慮都被他拋到了腦后，此時(shí)說出這番話來，也是真心的。

    鐵奴抬起眼皮深深地望住了他的臉，半晌，才微微俯下身，伸手環(huán)住程璟的腰，不等程璟反應(yīng)，便將他抱上船。

    程璟那黑色的魚尾下意識地拍擊著水面，濺起一片水花，染濕了葉子船的甲板，更是染濕了鐵奴的衣裳。

    兩個(gè)人倒在了葉子船的甲板上，鐵奴抱著程璟的手松開，垂落在身側(cè)，他那極黑的眼睛在燭火下的照射下透出了幾點(diǎn)光，他望著撐著他胸膛半起的程璟，沙啞道:“這些日子，你過的好么？”他的聲音與之前相比，順暢了許多。

    程璟從他身上滾到了旁邊，窄小的葉子船容納不了兩個(gè)人，因此他有半邊身子貼到了船壁內(nèi)側(cè)，他聽了鐵奴的話，失聲似地沉默了半晌，才輕輕道:“還好。”

    鐵奴這樣敏銳的人，自然能察覺到他的言不由衷，他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天你離開，我就后悔了?！?/br>
    程璟一怔，側(cè)過頭，目光尋到他的臉孔，定住了。

    鐵奴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側(cè)過了頭，與他對視，極黑的眸子暗光閃動，“我后悔了，我應(yīng)該答應(yīng)你，答應(yīng)送你來京?！?/br>
    “因?yàn)槲疫@樣的一點(diǎn)私心，差點(diǎn)害了你?！辫F奴慢慢偏過頭，看向了天空，極黑的眸子倒影著天上那一輪銀月，輕聲地說。

    程璟頓了頓，也側(cè)回了頭，他的目光落到空氣中的某一點(diǎn)，似出了神，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的私心，是？”

    鐵奴坦誠地道:“我不想你離開我?！?/br>
    程璟心里一顫，已經(jīng)有了某種預(yù)感，“你……喜歡我？”他試探性地問，他沒有去看鐵奴的表情，或者說，他不敢看。

    鐵奴似乎也沒有意料到他會這么問，不過僅是遲疑了一下，便道:“也許是罷?！?/br>
    程璟微怔，他再次側(cè)過了頭，盯住了鐵奴平靜的側(cè)臉，“為什么說是也許？”

    鐵奴微微一笑，低聲道:“你這般模樣，誰都會喜歡罷，”

    他的聲音仿佛也帶了笑一般，顯出了幾分淺淡的溫柔。

    “……只是那種喜歡，是在外貌之上生出來的感情，我曾被它俘獲過，想過要獨(dú)占你，想過要讓你永遠(yuǎn)在我身邊，只能讓我看到你……”

    “然而你離開了之后，我卻從所未有的清醒起來，現(xiàn)在我也許還會被你樣子迷惑，但我不會再做出會傷害你的事情了?！?/br>
    他這么說著，側(cè)頭深深地看向了程璟。

    鐵奴的臉還是那般布滿了燒傷，幾乎看不見一塊完好的皮膚，然而那微笑的唇，變得明亮的眼睛，卻像烙印一樣印進(jìn)了他的心中，程璟恍惚起來，看著鐵奴的目光似被火燙到了一般移開了。

    鐵奴看著他的反應(yīng)，唇邊笑意淺淺，他偏頭看向了天空，道:“今夜的月色，也很美。”

    程璟一頓，看向了天空，那一輪銀白皎月便印進(jìn)了他那暗紅色的眼眸。

    “記得我們之前也像現(xiàn)在一樣，那天的夜色也如現(xiàn)在一般美?！辫F奴輕輕地說。

    程璟心中微動，卻沒有接過他這個(gè)話頭來，“…………你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么？”鐵奴念了一句，便沉寂下來了，似乎在思考。

    程璟沒有催促他，靜靜地等了幾分鐘，才聽鐵奴道:“我不會走了?！?/br>
    程璟微怔，動動嘴唇想說什么，搜刮著肚子卻又詞窮般說不出來，鐵奴繼續(xù)道:“我來這里，的確是為了找你，”

    “但現(xiàn)在我也身陷囹圄，脫身不得，怕是很長一段時(shí)間都走不掉了?！?/br>
    程璟沉默下來，沒有說話，鐵奴反問他，“你現(xiàn)在遇到了麻煩了罷?！?/br>
    程璟這才抬眼，道:“我需要你的幫忙，你會幫我的對么？”

    鐵奴微愣，不動聲色地側(cè)頭看了一眼程璟，只這么一眼，他的眸色轉(zhuǎn)深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壓著嗓子，低沉道:“我自然……會幫你?！?/br>
    說著，他掩下了眸子之中的暗沉，程璟身上的變化，對于一向有著敏銳感知的鐵奴來說，真的是過于明顯，這種脫離他掌控的感覺，有些糟糕，也有些……讓人興奮。

    程璟得了鐵奴的肯定答案，松了一口氣，道:“我想要變回人，但是現(xiàn)在我這個(gè)樣子，沒辦法做到，你可以將我?guī)У揭粋€(gè)地方么？”

    鐵奴頓了一下，才道:“你想去哪里？”

    程璟道:“隨便哪里都好，只要不在斗母江之中?！?/br>
    鐵奴沉思了一下，便答應(yīng)了。

    程璟想了想，繼續(xù)道:“再幫我送一封信到一個(gè)地方?！?/br>
    鐵奴片刻的猶豫也無，也答應(yīng)了。

    程璟勾起嘴唇笑了起來，暗紅色眸子微瞇著看向了鐵奴，真情實(shí)意地道:“謝謝你，鐵奴?！?/br>
    鐵奴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

    兩個(gè)人就這樣靜靜地躺了一會兒，隨著葉子船漫無目的地在斗母江愈深遠(yuǎn)的地方飄去，身后的萬家燈火已然退出了他們的時(shí)間，伴隨他們的，是那略微濕涼的清風(fēng)，那灑落一片瑩白的銀月，還有對方平穩(wěn)的呼吸聲。

    似乎時(shí)間也停止在了此刻，程璟覺得這樣兩個(gè)人不說話也不錯(cuò)。

    也許鐵奴也是這樣想的，兩人都保持住了這份靜謐的美好，沒人去打破它。

    不知道過了多久，困意來襲，程璟眨了一下有些酸澀的眼睛，開口道:“我們?nèi)バ菹??！?/br>
    然而鐵奴沒有回應(yīng)他，程璟微微一怔，偏頭看去，卻是看見了鐵奴閉著眼睛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程璟的目光從鐵奴那濃密的睫毛上移開，落到了鐵奴的臉上，再次從心底感到了可惜。

    他伸出了手，撫上了鐵奴的臉。

    手下隆起粗糙的觸感是那么的明顯，摸上去的時(shí)候，程璟的心里顫了一顫，就在打算收回手的時(shí)候，鐵奴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睜開了眼，那樣一雙似藏著深淵的黑眸安靜地凝視著他，看著沒有絲毫的疲憊與睡意。

    程璟尷尬地抬起手，離開了鐵奴的臉，然而鐵奴卻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道:“怎么不繼續(xù)摸了？”

    程璟越發(fā)尷尬，他動了動唇，剛想說什么的時(shí)候，只聽鐵奴嘆了一口氣，握著程璟的手腕的手慢慢下滑，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臉上，“我現(xiàn)在很丑對么？”

    程璟的手心與他右臉的皮膚接觸，幾乎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聽到了鐵奴的話，安慰道:“你不會丑?！?/br>
    鐵奴淡淡笑了起來，松開了抓著程璟手指的手，他靜靜地看著程璟臉上有些勉強(qiáng)的表情，道:“我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卻會在意，你怎么看我?！?/br>
    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帶著讓人心顫的溫柔與深意。

    “這張臉，我從來不后悔毀掉它，現(xiàn)在，卻有些后悔?！?/br>
    第53章 no.53粘膩

    程璟聽著, 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燙, 他避開鐵奴的目光，像在掩飾什么一般用手背擋住了自己的臉，“你別這樣說話?！彼曇魩撞豢陕劦卣f著。

    鐵奴笑意淡淡, “你想我怎樣說話？”

    程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暗紅色的眼瞳閃過了一絲復(fù)雜，他放下了手, 半直起身子探出了船外, 伸著手捧起一些水開始洗臉。

    鐵奴偏頭看著他的裸白纖細(xì)的脊背, 笑意微斂, 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要走么？”

    “走哪？”程璟將那臉上的燙意降了下去，才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撩起滿肩的長發(fā)避免壓在身下, 才輕輕地躺了回去。

    鐵奴沉默了一下, 才道:“我想差了?！?/br>
    現(xiàn)在跟他一起離開是最好的時(shí)機(jī), 久拖生變。

    程璟看了他一眼, 沒繼續(xù)追問。

    鐵奴道:“現(xiàn)在就走吧, ”說著，他坐了起來, 伸手摸索著, 摸出了一支木槳，“你去船篷里，將帳子放下來?！?/br>
    程璟應(yīng)了一聲, 再次直起身體，鐵奴頓了一下，又將木槳放下，對程璟說:“我抱你進(jìn)去吧。”

    程璟看了他一眼，飛快地垂下眸子，輕聲道:“不用?！?/br>
    鐵奴卻不聽，他伸出一雙大掌，將程璟攔腰抱起，“不差這一次?！彼⑿ζ饋?。

    程璟無言地?fù)沃男靥?，也露出了一個(gè)笑，帶著無奈。

    鐵奴將他抱進(jìn)了船篷之中，連長長的尾巴也妥善地藏在了帳子里面，沒有露出分毫。

    鐵奴放下帳子，手緊緊地握住了船篷邊緣，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另一只手蓋住了臉，用力地揉了一下臉頰，手慢慢下滑，露出了他那一雙黑亮的眼睛。

    他抬眼看著天空那一輪銀月，掩在手心下的嘴唇勾起了一個(gè)大大的弧度，他這不長的時(shí)間里，竟出了一身的汗，夜間特有的清風(fēng)吹在他身上，生出一股涼意，他放下手，臉上的笑意斂去，俯身撿起那柄木槳，開始撐著船回去。

    鐵奴這段日子，都是住在城東的一個(gè)別院，僻靜倒是僻靜，但僻靜也有一些不方便，比如說出來的時(shí)候要自己走一段路，晚間也只能自己走回去。

    這對鐵奴沒什么難度，但終究會折騰到程璟，鐵奴在一處偏僻地方停好了船，翻出了船篷里的一個(gè)木箱，倒出了其中的雜物，讓程璟進(jìn)到箱子之中，好叫自己將他帶到住處。

    這木箱有些小，若是成人的程璟，或許能勉強(qiáng)鉆進(jìn)去，但現(xiàn)在的他，有這樣長的尾巴，卻是怎樣都無法全部進(jìn)到箱子之中的。

    鐵奴試了試，果然不能進(jìn)去，他視線落到身邊的薄被之中，有了新主意。

    他給程璟找了帷帽和衣裳，再用薄被掩住下身，基本是看不出問題。

    就這般，鐵奴將程璟帶了出去。

    因?yàn)橄磳砼R，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倒也不會引來什么好奇的目光，鐵奴加快了速度，往城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