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璟看著一些紅色的液體從焦蘭的唇邊溢出，順著白皙的腕子流淌而下，滴落在黃色的毯子上，暈出一朵紅色的花。

    半晌，焦蘭才停了下來，他微微抬起身子，目光落到程璟那只手臂上，再一俯身舔掉了那溢出的血，做完這些，他抬眼看向了程璟。

    程璟與他對視，發(fā)現(xiàn)他的眼珠子已經(jīng)變成了通透艷麗如寶石的紅色，“現(xiàn)在可以了么？”程璟問道。

    “可以了。”焦蘭直起身子，伸手從懷里取了一個瓶子，牙齒咬開瓶塞，細(xì)長的手指捏著瓶身輕抖著倒出一些黃色的粉末在程璟的又溢出鮮血的腕子上。

    程璟看著他給自己上了藥，又撕了一條布條給他綁上，才道:“但你怎么不高興的樣子?！?/br>
    焦蘭動作微頓，望住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有些事瞞了你?！?/br>
    程璟詫異地與他對視，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預(yù)感，“你瞞了我什么？”

    焦蘭給程璟綁好布條，坐直了身子，細(xì)長的手指緊握著放在膝蓋上，難得地有些躊躇猶豫，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有兩個哥哥，”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程璟臉龐上劃過，紅色的眸子里透著一種興奮與焦慮混雜的情緒，“帶著你，被我哥哥們發(fā)現(xiàn)的話，可能會有些麻煩?！?/br>
    程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問:“他們討厭人？”

    焦蘭抿唇，目光閃爍，“他們不討厭人，相反，他們很喜歡人…………”他聲音輕柔得透出了些顫音。

    “那你說的麻煩是什么？”程璟喉頭滑了滑，手指緊張得握在了一起。

    焦蘭忽然伸出手，捧住了程璟的臉，那比花還嬌艷的美麗臉龐湊近程璟的臉，一雙水波粼粼的眸子盯著程璟，紅唇離程璟很近，程璟在他這樣的盯視下慢慢紅了臉，“你干什么?！彼麉葏鹊卣f著，伸出手蓋住了焦蘭上半張臉，將他推遠(yuǎn)了些。

    焦蘭那被遮住了半張臉，手也沒松開，那紅潤嘴唇勾起了一個弧度，“也許我的哥哥們會喜歡你的，”說著，他那捧著程璟的手順著他的臉滑下，退了開去。

    “二哥脾氣很好，很溫柔，所以二哥很好相處?！苯固m輕輕地說，“麻煩的是我的大哥，他的脾氣很糟糕，你可能受不了他，但千萬不要忤逆他…………”

    程璟一時覺得怪異極了，他打斷了焦蘭，說:“焦蘭，你這是要帶我回你家么？”

    焦蘭眨了眨眼睛，道:“為什么這么問?！?/br>
    程璟說:“能不能不見你的那些哥哥？既然有麻煩的話，不是不見更好么？況且我只是想解決變不回人的事情，不用這么麻煩吧。”

    焦蘭遺憾道:“恐怕不行，”他看向程璟，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停頓了一下，那紅色的眸子漸漸地沉淀了一圈的深色，嬌俏的少女嗓音已然變做了清亮的男聲，“因為我們和阿蘭共用著一個身體?！?/br>
    “焦蘭”看著程璟被驚嚇得往后退去，溫柔笑了起來，“所以怕是無法避免了?！?/br>
    程璟喉頭滑了滑，他的心跳仿佛要從胸膛之中跳了出來，他的視線落到“焦蘭”變得完全不同的表情神態(tài)上，聽其說的話，心中荒謬極了，“你不是焦蘭？”他試探著問，心里卻慢慢劃過了焦蘭是不是瘋了的結(jié)論。

    “焦蘭”道:“我是焦蘭的二哥，你可以叫我焦晏?！边@般說著，他的視線落到程璟臉上，神色之間有些復(fù)雜。

    程璟沒有注意他的表情，他聽到他的回答，心里的荒謬感愈重，但之前發(fā)生的種種神奇的事讓他的接受能力高了很多，“那焦蘭呢……”雖然并沒有全信他，但言語中已經(jīng)接受了他這個說辭，程璟也沒有去問他們?yōu)槭裁磿灿靡粋€身體這種神乎其神的事情，他下意識的覺得自己還是不問為好。

    焦晏道:“他累了，回去休息了，這一段時間都不會出現(xiàn)了?！?/br>
    “那我怎么辦？他答應(yīng)過我的……”

    “這個不用擔(dān)心，他會的我自然也會?！苯龟贪矒崴?。

    程璟只覺得越來越麻煩了，他猛地抬眼望住了焦晏，問:“能不能盡快幫我，我想快些回家。”

    焦晏微張了唇，剛想說什么的時候，車一個搖晃，慢慢停了下來。

    “焦蘭姑娘，我就送你們到這里了?！备ｍ槾舐暤?，“這里便是撫州地界，你們往前去些，便能看見撫州城，這一段路我就不送你們了?！?/br>
    焦晏與程璟對視一眼，便心照不宣地撩開簾子下了車。

    與福順告別后，焦晏站在路上，望了遠(yuǎn)處的撫州城門一眼，說:“撫州城外有一條匯入南海的江河，離這里不遠(yuǎn)，你跟我來。”

    焦晏看了一眼天空，輕聲道:“我們得快些?！?/br>
    說著，焦晏伸手拉住了程璟，卻被程璟一下子掙脫，焦晏微怔，看見程璟略有警惕的眼神，唇邊漾開一抹帶著歉意的笑，“抱歉，我魯莽了?！?/br>
    程璟頓了頓，道:“走吧?！?/br>
    焦晏應(yīng)了一聲，率先走到了前頭。

    程璟跟在他后面，看著焦晏少女的身形，心里的焦躁愈盛，他吸了一口氣，上前幾步，與焦晏并行。

    走了沒多久，果真看到了一條河。

    焦晏停住腳步，偏頭望住程璟，唇邊是淡淡的微笑，“到了?！彼p聲說了這么一句。

    說完，他偏回頭看著水波粼粼的河面，大步向前，踩進(jìn)了水里。

    程璟站著沒有動，他看著焦晏整個人都淹沒在水中，水花在他沉沒的地方四處濺開，水面也像沸騰的開水一般泛起了一陣的泡泡，程璟上前幾步，喊了一聲，“焦晏？”

    隨著程璟的聲音落下，那激蕩的水面漸漸平緩下來，焦晏慢慢從水中潛出，他那沉淀著暗色的紅眸在陽光下折射出不那么純粹的光彩來，他和焦蘭是一樣的臉孔，但臉上少了幾分焦蘭的邪氣，雖然那五官依舊是擁有著攝人心魄般的驚人美感，但是那種扭曲感卻在他柔和的表情上消減了很多，變得毫無攻擊性，他看著程璟，唇邊是溫柔的笑容，“過來吧?！彼斐鲆恢婚L而蒼白的手臂，蹼爪一般的手朝程璟招呼道。

    程璟的目光在空氣中與焦晏對上，現(xiàn)在分明有些炎熱的天氣，但看著焦晏，卻覺得通體清涼，“你會幫我的，對么？”

    “當(dāng)然，”焦晏微笑著，那柔和美麗的臉孔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程璟僅是遲疑了一下，便和他一樣踩進(jìn)水里，一步步朝他走去。

    焦晏笑了起來，尖利的牙齒在紅薄的嘴唇中若隱若現(xiàn)，“快些?！彼p聲催促著，向前游了一段距離，到了程璟的眼前，他長臂一伸，拉住了程璟的手腕，沒有給他掙脫的時間，將他一把整個人扯進(jìn)了水中。

    微涼的河水瞬間包裹住了程璟的全身，然而沒等他掙扎，焦晏就放開了他的手，雙臂緊緊地纏上了程璟的身體，不讓他動彈。

    喝下了念真化為人形，全身碰水便會恢復(fù)鮫身，只是鮫變?nèi)耸前W，人變鮫是痛而已，焦晏緊緊地抱住程璟的身體，很快地就察覺到了他全身顫抖起來，原先有力地掙扎也漸漸被削弱。焦晏目光落到他的臉上，看著他張著嘴痛苦不已的模樣，憐惜地用額頭輕抵在他的額角，安撫道:“很快就好了，忍一忍?！?/br>
    程璟的雙腿在水中化作了一條纖長柔韌的魚尾，因那連綿不斷的痛意而在水中劇烈的搖擺，隨著變回鮫身他的力氣也跟著回來了，他的掙扎讓焦晏苦惱起來。

    焦晏在兄弟三人力量是最弱的，身體狀態(tài)也是最差勁的，若是人時的程璟還好，他尚且能控制，然而鮫時的程璟，卻讓焦晏吃不消起來。

    他的安撫已經(jīng)沒了作用，程璟雙臂很快地掙開了焦晏的手，顫抖著抱著肩膀蜷縮起來。

    第37章 no.37焦蘭(三)

    焦晏立在一旁, 看著程璟失聲地嘶吼卻發(fā)不出聲音, 因劇痛在布滿軟沙的水底翻滾, 攪濁了周遭的水, 焦晏俯身上前，在那已經(jīng)被弄的混濁的水里摸索著程璟, 不一會兒，便摸到了他顫抖著的尾巴。

    他的兩只手都往上, 摸到了程璟已經(jīng)平緩下來的胸膛，便低下身子抱住了程璟。

    清晰的血腥味鉆進(jìn)了焦晏的鼻子里，他動作一頓，將程璟抱了起來，遠(yuǎn)離了那處混濁, 他的目光落到程璟的身上，見那上面細(xì)碎的傷口, 輕輕地嘆了一聲。

    念真效果遇水便會消失, 且皮膚會變得異常柔軟、脆弱，他制住程璟也是為了避免他在哪里磕到碰到，也幸好這里只是在河里, 要是在海里, 說不得會引來什么東西。

    焦晏的目光落到程璟睜開的眼睛上，輕聲問:“你還好么？”

    程璟眼珠子微微轉(zhuǎn)動，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劇痛之中走出來，在焦晏說話半晌之后，他才慢慢清醒過來, 他一清醒，就看見自己躺在焦晏懷中，他不適地伸手要推開焦晏。

    焦晏見他動作，便主動地放開了他。

    程璟承受過疼痛的身體是虛弱無力的，焦晏一松手，他不穩(wěn)地晃了一下，焦晏連忙伸手扶住了他，“別逞強(qiáng)，我扶你吧?！?/br>
    程璟看向他，疑惑地問:“為何我會這么痛？”

    焦晏目光落在他臉上，輕聲道:“這是念真的效果，喝了念真變?nèi)?，變?nèi)似陂g全身發(fā)癢，若撓的話，會輕易地?fù)蠣€身上的皮膚，若遇水變鮫，全身劇痛，身上的皮膚會異常柔軟脆弱，輕輕一碰就會造成傷口，不過別擔(dān)心，等念真的藥力散去，你身上的這些傷就會很快愈合。”

    程璟聽了，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果然看見很多傷口，然而給他帶來的痛感幾近于無。

    程璟的視線慢慢移到了焦晏身上，“現(xiàn)在能幫我了么？焦蘭說過會幫我，讓我避免一輩子都是鮫人無法變回人形?！?/br>
    焦晏沉淀著暗色的紅眸閃過一絲復(fù)雜，他看著程璟欲言又止，最終只道:“我會幫你的，不過，你得跟我一起去南海，南海往東有一處黃金谷，黃金谷的主人叫藥婆，她有很多奇藥，比如讓我們化人的念真，便是她做的，她也許有辦法讓你穩(wěn)定人形，從此不再變鮫?！?/br>
    “那遠(yuǎn)么？”程璟問。

    “遠(yuǎn)，但是我們鮫人的速度很快，頂多十天，就能到達(dá)南海?！?/br>
    “十天……？!”程璟震驚地叫出了聲，“那來回豈不是要二十天？”

    焦晏微笑起來，“要跟我去南海么？”

    程璟猶豫了一下，說:“要?！?/br>
    焦晏擺動魚尾，朝前游了一段，側(cè)身朝程璟擺手，“跟著我。”

    程璟應(yīng)了一聲，努力控制那久久不用的尾巴，輕輕的擺動著游了起來。

    他跟在焦晏的后面，焦晏那魚尾比他粗壯得多，墨綠的顏色在陽光下擺動，顯得顏色深淺不一，漂亮的讓他移不開眼。

    焦晏注意到他的停頓，便回身看了他一眼，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緊盯著自己的尾巴，便停住了動作，程璟沒想到他忽然停下了，一下子撞上了焦晏的腰。

    焦晏拉起他，好笑地問:“做什么這么心不在焉。”

    程璟道:“沒做什么?！?/br>
    焦晏那沉著暗色的眸子看著程璟，唇邊含著溫柔的笑，“不要分心，若速度慢了，那可要十天往上了?！?/br>
    “嗯”，程璟應(yīng)了一聲。

    焦晏伸出一只手，看向他，“我拉著你，或許速度會快些?！?/br>
    程璟猶豫了一下，便將手放在了焦晏的手掌上。

    焦晏朝他安撫一笑，手指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粗長魚尾快速擺動起來，拉著程璟飛快地游了出去。

    這一路上他們很少停歇，幾乎是日夜兼程地游往南海。

    這一路程璟領(lǐng)略到非同一般的場景，他能看見各種各樣地散發(fā)著光芒的海里動物，在這像塊寶石的海底，璀璨的像明珠，耀眼似太陽，然而焦晏告訴他，這樣散發(fā)著光芒的美麗動物，反而活著的時間很短，他們發(fā)著光，吸引著其他會被吸引的動物，若被吸引來的是它們可以吃的食物，便會突然暴起，將吸引來的食物吃掉，但如果來的是不可能將其吞下的龐然大物，便會安安分分地做個花瓶，甚至是做玩具也沒關(guān)系。

    這樣說著的焦晏伸手觸碰了一下被他限制在身前的散發(fā)著金色光芒的動物，那動物果然一動不動地隨著他的動作偏離了原來的位置。

    焦晏撕下一片魚rou，輕輕丟開，丟到了不遠(yuǎn)處，白色的魚rou在水里漂浮著觸碰到了另一只動物，那只動物從金色光團(tuán)之中伸出了一只觸角，觸碰了魚rou，像是摸索的差不多了，它收回了觸角，一團(tuán)朦朧的光中，程璟看到了一排黑色的牙齒，它撕扯著那片魚rou，很快地將魚rou吃了個一干二凈。

    焦晏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伸出手，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推開了身前那只動物，推離自己所在的地方，只見那只動物像是知道了自己脫離了危險一般，開始伸展出許多觸角，極快地扎進(jìn)了自己族群之中。

    焦晏微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手里的魚rou遞給了程璟。

    程璟的撲魚能力依舊差的要命，但是焦晏每次都會捕夠足夠的食物，除了自己吃，就是分給程璟。

    海中的各種各樣的魚也絕非他吃的那些河魚可以媲美，這些日子，倒還讓他變圓潤了一些，尖尖的下巴也多了幾分rou感。

    程璟吃完了焦晏給他的魚，就開始繼游。

    除了各種各樣美妙的動物，程璟也見識過了像另一個世界的水底世界。

    他有一次和焦晏扎進(jìn)了一個金色的世界。

    那里是從海底長出來的金色水草，他們糾結(jié)著形成一條粗壯高大如樹一般伸出海面，這樣一條條的金色植物，仿佛就是海底的樹，這一片便是海底的樹林，因著溫暖的顏色，程璟竟也覺得在這里面住著也是很好的。

    這樣的金色叢林自然住著不少海底動物，且大多都是小巧精致的模樣，他們在水草的寬大葉子之中穿梭，碰見程璟和焦晏也毫不懼怕，甚至親昵地用軟軟的嘴部輕觸程璟的腰。

    程璟伸出手去觸碰它，它反而害羞地反身鉆進(jìn)了葉子之中，再也不見蹤影，可惜他們趕時間，并沒有在這里耽擱太長時間，他們又匆匆地離開。

    除了金色的叢林，程璟還陸陸續(xù)續(xù)地看過接觸過更多奇妙的事物，這一路上的旅程并不算枯燥，反而是充滿了趣味。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的過去，終于到了焦晏所說的南海，然而到了南海之后，他們的行程就慢了下來。

    之后到達(dá)一處地方時，焦晏就不再著急趕路了。

    他領(lǐng)著程璟，慢悠悠地游進(jìn)了一處布滿了軟白沙子的荒地中。

    程璟察覺到這周遭的陰冷寂靜，便出聲問道:“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