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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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兒并不十分明白,沒有說話,只怔怔地望著母親的臉龐。楚瀚低聲道:“跟娘道個別吧?!?/br> 泓兒湊上前,親了親母親的臉,感覺她的肌膚冰冷,不禁身子一震,終于明白了瀚哥哥的意思:娘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跟他說話或抱抱他了。泓兒臉色轉(zhuǎn)白,口唇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沒有哭出聲來。 楚瀚讓秋華抱起泓兒,吸了一口氣,讓許蓉去稟告萬歲爺,請示該如何處理紀淑妃的后事。 大約是震于萬貴妃的yin威,成化皇帝對紀淑妃的死并未表現(xiàn)出太大的哀戚,只下令厚葬了她,謚號“恭恪莊僖淑妃”。喪禮之上,泓兒撫棺痛哭,他年方六歲,卻哀慕如成人,在場的宦官宮女見了,無不悲痛,低頭拭淚。 紀淑妃的葬禮才結(jié)束,就傳出張敏吞金自殺的消息。楚瀚知道張敏恐懼遭到萬貴妃報復,心知如果連紀淑妃都自身難保,他一個小小門監(jiān)又怎能逃得過一劫?與其整日擔驚受怕,不如早早自我了斷。楚瀚想起張敏的善心,當年他被萬貴妃派去溺殺小皇子,卻不忍心下手,并跟自己一起掩藏小皇子,輪流到水井曲道角屋倉庫的夾壁中照顧哺喂嬰兒。那段又驚險又溫馨的時光,仿佛猶在眼前,而張敏卻已自殺身亡,人鬼永隔。 楚瀚心中哀恨,親手火化了張敏的尸身。他查知張敏是同安人,出生于南方海外一個叫作金門的小島。他派人拿了一大筆錢,帶了張敏的骨灰遠赴金門,讓他的尸骨得以回鄉(xiāng)安葬,并將金錢送給了他的家人。 幾個月后,在懷恩和諸閣臣的力爭下,加上紀淑妃已然自殺,不致對萬貴妃的地位構(gòu)成威脅,萬貴妃開出的條件已然達成,成化皇帝終于名正言順地將泓兒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 泓兒雖然在成化皇帝的支持下正位東宮,但母親死去,身邊圍繞的一半是忠于楚瀚的宮女宦官,一半仍是萬貴妃的人馬,性命依舊朝不保夕。 楚瀚將情勢看得十分清楚,便去與懷恩討論對策。懷恩沉吟道:“此刻宮中能保住這個孩子的,只有一個人?!背枺骸笆钦l?” 懷恩道:“萬歲爺?shù)哪赣H,周太后?!?/br> 楚瀚一拍大腿,說道:“正是!如今只盼能得到太后的同情,出手守護。不知太后對太子之事,是何態(tài)度?” 懷恩嘆道:“太后半信半疑,始終沒出過聲?!?/br> 楚瀚道:“這事情,需得多做功夫?!眱扇擞谑巧套h,由懷恩悄悄派親信手下去向周太后最寵信的貼身老宮女做功夫,讓她在太后耳邊多說好話。那老宮女向來敬重懷恩,一口便答應了。 當時周太后心中確實仍有些疑慮,不大相信這孩子能一藏六年,無人知曉,莫不是宮外頭抱回來的野種?而紀淑妃一死,死無對證,實在難以令人相信。她正疑慮間,但聽身邊老宮女說道:“娘娘,我今兒在東宮見到了小太子,他長得就跟萬歲爺小時候一個樣子!您一定要抱來看看呀!”這宮女跟了她幾十年,當年帶養(yǎng)成化帝長大她也有份,太后聽了,便有些心動。 這時楚瀚往年的親信麥秀,也被懷恩安插在太后身邊,當下趁機說道:“若非后宮專擅,這孩子又何至一躲六年,不敢見人?如今正位東宮,卻仍整日擔驚受怕,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娘,沒人愛惜保護,怪可憐見兒的。” 周太后原本就厭惡萬貴妃專權(quán)橫行,聽了這話,終于下定決心,對麥秀道:“既是如此,你去將孩子帶了來,讓我瞧瞧?!丙溞阋宦犨@話,心中大喜,飛也似的將太子抱來了皇太后所住的仁壽宮。 泓兒的面貌果真與成化帝幼年時十分相似,生得白凈清秀,乖巧伶俐。周太后一見到他,整個心都融化了,立即抱在懷中撫摸不止,疼愛不盡。她早已風聞萬貴妃在后宮作威作福,墮胎殺嬰等情,如今想來當是不假,心中更疼惜這個得來不易的獨孫,便召了成化皇帝來,說道:“這孩子交給哀家了,就住在我這仁壽宮,誰也別想動他!” 成化皇帝最孝順母親,連忙應諾。他雖心愛這孩子,但畢竟難改懦弱的本性,在萬貴妃的yin威之下,連一個千辛萬苦替他生養(yǎng)了兒子的妃子也保不住,當年參與密謀的宦官也得自殺,實在無能保住這個幼子。他眼見母親出面護孫,大大松了一口氣。須知萬貴妃往年曾是周太后身邊的婢女,對周太后始終懷抱著恭敬畏懼之心,不管她在后宮如何囂張兇狠,也絕不敢闖入仁壽宮加害孩子。從此,太子便隨祖母住在仁壽宮中。 然而成化帝可是低估了萬貴妃。不多久,萬貴妃便召太子去她宮中,說要請他吃東西。周太后知道她不懷好意,便道:“太子,你去到那兒,可要記著,什么也別吃?!便鼉狐c頭答應了。太后不放心,讓麥秀跟太子一起去。麥秀甚是警醒,對太后道:“太后娘娘請放心,一切有奴才在?!?/br> 泓兒來到貴妃住的昭德宮,萬貴妃臉上堆笑,取出食物讓太子吃。泓兒十分乖覺,當即說道:“我已經(jīng)吃飽了?!比f貴妃道:“肚子不餓嗎?那也成。來人,給太子上點兒湯喝?!币慌缘膶m女立即端上一碗湯來,放在太子跟前。 麥秀一見,臉色立即變了,他知道在食物中下毒,吃了還不致于就死;湯水中下毒,那可是要多毒便能多毒,喝下去可以立即斷腸嘔血而死。麥秀生怕太子不知世事險惡,真喝了那湯,正想搶上一步將湯打翻了,卻聽太子稚嫩的聲音說道:“多謝娘娘,但是我不喝?!?/br> 貴妃臉上變色,說道:“怎么,你就算肚子飽了,總可以喝點兒湯水吧?” 太子直視著萬貴妃的臉,說道:“我怕湯中有毒?!?/br> 萬貴妃大怒,拍桌站起,喝道:“這孩子才幾歲年紀,便懂得這么說話!是誰教他的?”瞪向麥秀,麥秀低頭不敢回答。萬貴妃倏然站起身,大步來到泓兒面前,端起那碗湯,直拿至泓兒嘴旁,惡狠狠地道:“你今日一定要給我喝下,不喝,便別想走出我這昭德宮!” 泓兒雖然年僅六歲,但神情鎮(zhèn)定,毫不慌張,抬頭望著萬貴妃,說道:“我不喝,你不讓我走;我喝了,只怕同樣走不出去!” 趁萬貴妃聞言一呆之際,麥秀趁機上前接過湯碗,陪笑道:“貴妃娘娘,太子心直口快,說話不知輕重。剛才在太后那邊,太子確實已經(jīng)吃飽喝足了。如今太后正等著他回去讀書呢,請貴妃娘娘高抬貴手吧?!?/br> 萬貴妃瞪了他一眼,這才將湯放下。她不是為了麥秀說的這幾句話而放過他二人,卻是因為她認出麥秀乃是楚瀚的親信,也知道楚瀚多年來在暗中力保太子,毫不松懈。她聽說過楚瀚的能耐,知道他的輕功出神入化,說不定此時便在梁上或窗外、樹上偷窺,隨時能取己性命。就算他此刻人不在此,但他若執(zhí)意殺己,想必隨時能夠潛入昭德宮,割己首級,無人能擋。她忍不住向梁上和窗外瞥去,沒見到什么風吹草動,但心中凜然,勉強克制怒意,對麥秀呵斥道:“咄!還不快去!” 麥秀跪下謝恩,抱起泓兒,飛快地離開了昭德宮,奔回仁壽宮去。 二人走后,萬貴妃回想剛才所見,怒火中燒,咬牙想道:“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已如此鎮(zhèn)定機警。等他大了,還不將我當成魚rou般宰割嗎?我豈能留下這孽種,自掘墳墓?” 麥秀回到仁壽宮后,將在昭德宮中發(fā)生的事情向周太后詳細稟報了。太后聽了以后,臉色發(fā)白,拍著胸口道:“小麥子,幸好有你陪著,不然后果不堪設想!以后太子再也不可以去那女人那里了。誰來請都不去,就算是萬歲爺來請都不去,就說是哀家說的!” 第六十二章 西廠之興 便在小皇子朱佑樘正位東宮之后沒多久,宮中便發(fā)生了李子龍事件。這李子龍是個妖道,跟李孜省以長生術和煉金術招搖撞騙不相上下,他在朝中有不少親信,暗中受萬貴妃之托,要為皇宮“觀氣”,想看看小皇子是否確是真命天子,有沒有扳倒他的機會,也看看萬貴妃是否有可能“得子”。 于是李子龍在萬貴妃親信的掩護下,登上皇宮北方的萬歲山,觀察內(nèi)宮。楚瀚對這幫妖人的行事老早掌握在手中,便趁李子龍夜間登上萬歲山之時,帶著錦衣衛(wèi)上山巡邏,將他逮住,搜出他身上攜帶的各種法器,不由分說,便指稱他有弒君意圖。李子龍百口莫辯,又不敢招出是受到萬貴妃的請托,皇帝一怒之下,便處死了這妖人。 自此之后,成化皇帝開始疑神疑鬼,生怕再有人起意謀害自己,對汪直更加倚重。他命汪直改換便裝,出宮替自己秘密伺察諸事,因汪直行事隱秘,報告詳盡,令皇帝獨知京里京外之事,給了皇帝莫大的安全感。他因此對汪直寵信逾恒,幾乎每日都要召見,詢問大小事情。汪直將刺探消息的工作交給楚瀚去做,自己專門向皇帝報告,因他口才便給,為人狡智,所說總能深得皇帝歡心,皇帝因此更加信任他。 這日汪直從宮中出來,滿面春風,得意已極,對楚瀚道:“萬歲爺龍心大悅,終于決定讓我獨當一面,替圣上辦些大事了!” 楚瀚猜不到那糊涂皇帝究竟派了汪直什么新的差事,卻聽他得意洋洋地道:“萬歲爺派我擔任官校刺事,掌領一個全新的廠子,命我從錦衣衛(wèi)中挑選所領緹騎,人數(shù)比東廠還要多一倍!嘿!東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汪直今日成立‘西廠’,遲早要壓過東廠,收伏錦衣衛(wèi),號令天下!” 楚瀚這才恍然,原來汪直果真混得不錯,皇帝竟答應讓他自己開創(chuàng)一座廠子!世間一個東廠還不夠,再來個由汪直掌領的西廠,真要弄得天下大亂才罷休。楚瀚心中雖憂慮,卻也知道汪直得勢并非壞事,自己的勢力大半依靠汪直而來,汪直的權(quán)勢愈強大,自己保護小皇子就愈容易,當下躬身道:“汪爺所說極是。我們西廠的手段,定要比東廠更加厲害?!?/br> 汪直點頭道:“說得好!楚瀚,你熟知東廠行事,我要你率人建造一座西廠廠獄,里面各種拷打刑具,絕不能少過了東廠。聽明白了嗎?限你一個月內(nèi)建成。”楚瀚領命而去。 楚瀚果然不負所望,半個月內(nèi)便將西廠的監(jiān)獄建成了。汪直非常高興,當即啟奏皇帝,升楚瀚為錦衣千戶。汪直細數(shù)過去敵人,決定拿曾在皇帝面前說過自己壞話的南京鎮(zhèn)監(jiān)覃力鵬開刀。 楚瀚早已查清此人罪狀,報告道:“覃力鵬去年進貢回南京,用了幾百艘船載運私鹽,sao擾州縣。武城縣典史去質(zhì)問他,卻被覃力鵬打落了牙齒,還射殺了典史的一個手下。” 汪直大喜,說道:“運送私鹽,打官擾民,絕對是死罪,萬歲爺決不會輕饒??烊⑺搅藖恚 ?/br> 楚瀚便帶了幾個錦衣衛(wèi),趁夜闖入覃力鵬在京城中的御賜宅子,將他五花大綁,押入剛開張的西廠廠獄。汪直命錦衣衛(wèi)剝光了他的衣衫,雙手用麻繩綁起,吊在半空中鞭打。東廠的鞭子是用牛皮制成,西廠的鞭子不但是用牛皮所制,還帶著刺,一鞭下去,皮rou登時被扯下一大片。 汪直在旁觀看,極為高興,對楚瀚道:“他們打得不夠重,你去!給我狠狠地打五十鞭!” 楚瀚接過鞭子,親手打了覃力鵬兩鞭,覃力鵬的前胸后背登時血rou模糊一片。覃力鵬哪里禁受得住,痛得屎尿齊流,殺豬般哀號起來。楚瀚喝道:“你此刻倒知道痛,當初運鹽殺人時,怎的不知收斂一些?” 覃力鵬看清他是汪直的手下,知道自己大禍臨頭,只能哀哀求饒道:“汪大爺,您看我當初服侍懷公公、梁公公的份上,饒了我這條老命吧!” 汪直在旁聽見,大怒道:“有我汪直在場,你還敢跟他人攀交情!給我往死里打!”楚瀚繼續(xù)揮鞭,覃力鵬被這幾十鞭打下來,早已體無完膚,裸身吊在半空,昏暈了過去。 楚瀚見他翻了白眼,才停手不打,向汪直稟告道:“昏了。”汪直道:“取鹽水澆醒了,再打。”便有錦衣衛(wèi)取過鹽水,往覃力鵬身上澆去。覃力鵬即使昏暈,傷口一被灑上鹽水,登時醒了,痛得慘叫不絕。汪直甚覺痛快,命錦衣衛(wèi)繼續(xù)打,自己和楚瀚坐在一旁,一邊觀看,一邊飲酒談笑。 次日汪直拿了覃力鵬親筆簽押的罪狀,列明“偷運私鹽,sao擾州縣,傷官殺人”等罪名,呈給皇上。成化皇帝見了十分高興,著實夸獎了他幾句,贊他能辨忠jian,辦事能干。覃力鵬很快便被判了斬刑。此后汪直更加無所顧忌,到處找人開刀。 這日楚瀚在京城中探訪后,向汪直稟報了幾件大小事情,其中一件是一對姓楊的父子在家鄉(xiāng)受人告發(fā),逃到京城,避難在一個叫董玙的親戚家里。 汪直獨獨對這件事情大有興趣,說道:“這等違法脫逃之事,萬歲爺最是忌諱。你立即派人去,將這對父子給我捉了來?!?/br> 楚瀚一呆,說道:“這對父子祖上楊榮,曾經(jīng)擔任少師,可是不小的官哪?!蓖糁睋]手道:“管他官大官小,我照樣要辦!而且楊榮都死去多少年了,一點不相干。相干的是楊家還有個在兵部任主事的楊士偉,多嘴多舌,對我西廠頗有怨言,我看他就不順眼。你立即去將這對姓楊的父子給我捉了來!” 楚瀚只好奉命,去將這對倒霉的父子楊泰和楊曄捉了來,連帶收容他們的親戚董玙也被捕,下入西廠廠獄。汪直命手下對他們施以“琶刑”,將犯人的骨節(jié)寸寸截斷,痛得死去活來,卻又不會便死,痛后蘇醒過來,呻吟哀號不絕。汪直天性殘忍,一連琶了他們?nèi)?,楊曄年輕,受不得苦,便依照汪直的指示,誣告叔父兵部主事楊士偉,說藏了金子在他們家。 汪直大喜,也不稟報皇上,立即便派楚瀚等去將楊士偉捉了來,下入廠獄拷打訊問,又大搜楊家,將金銀珠寶一劫而空。 當時這件案子震驚京城,人人都在觀望將會如何收場。汪直要擒拿無官無位的楊泰父子,拷打逼供,那也罷了,但公然捉拿京中命官楊士偉,下獄拷打,卻是張狂之極。但是事件發(fā)生以來,成化皇帝一句話也沒有說,顯然支持汪直,放任他去干。結(jié)果楊曄刑求過甚,死在獄中,父親楊泰論斬,楊士偉遭貶。另有一群跟他友好或無關的官員受到牽連,丟官的丟官,貶謫的貶謫,流放的流放。 自此以后,汪直手下的西廠更是肆無忌憚,在成化皇帝的縱容下,派出無數(shù)校尉到諸王府、邊鎮(zhèn)及南北河道伺查隱情,民間互相爭斗吵架、種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汪直都一一向皇帝稟告?;实蹫榱孙@示自己明察秋毫,一旦得知什么細微的違法情事,往往施以重刑嚴懲,弄得官民無不栗栗自危。眾人知道汪直直接受命于皇帝,行事毫無顧忌,不論是高官還是平民,他隨時可以將人捉入廠獄,輕則丟官,重則丟命。 汪直知道人人畏懼于他,趾高氣揚,每回出巡,總率領上百隨從環(huán)繞護衛(wèi),不論公卿大臣、權(quán)勛國戚,遇見了沒有敢不避道行禮的,畢恭畢敬。有一回兵部尚書項忠看不過眼,不肯避開汪直的車駕,汪直立即命錦衣衛(wèi)將項忠拽下車來,當眾毆打了一頓,才放他走。 汪直如此屢興大獄,自然引起了諸大臣的強烈反感。大學士商輅看不下去,號召了“紙糊三閣老”萬安、劉吉和劉珝三人,一起上疏皇帝,奏告汪直無法無天的行止。成化皇帝見這幾個閣臣竟然敢批評自己的親信,震怒空前,派了大太監(jiān)懷恩、覃吉等到內(nèi)閣,聲色俱厲地質(zhì)問:“這奏章是出自誰的意思?”言下之意,便是要嚴懲奏章的主使者。 萬安立即便想撇清,說這事與他無關,但商輅卻是個有擔當?shù)拇蟪?,當即詳細述說了汪直的種種罪惡,最后說道:“我們幾個同心一意,為國除害,不分先后!”萬安聽他這么說,也只好閉上了嘴。劉珝也是較有骨氣的,慷慨陳述汪直如何為禍朝廷,愴然淚下。 懷恩看在眼中,不禁嘆了口氣,說道:“汪直干的這些事情,我們在宮里難道不知道嗎!好吧,我便將各位大人的言語據(jù)實奏報給萬歲爺,盼萬歲爺能聽進去。” 成化皇帝聽了懷恩的稟報后,心中便有些動搖,說道:“罷了,罷了。這些大臣也不好得罪,你去替我傳旨慰勞他們,這件事就算了吧?!?/br> 到了第二天,被汪直鞭打的兵部尚書項忠和其他大臣也上疏指稱汪直罪惡,眾口一辭,將汪直說得十惡不赦。成化皇帝是個沒主張的人,看到這么多反汪的奏章,登時慌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下旨廢除西廠。他派了懷恩去找汪直,將他的罪行數(shù)說了一遍,之后便原諒了他,派他回去御馬監(jiān)任職,將西廠的旗校都派回了錦衣衛(wèi)。 楚瀚見西廠興而又廢,自己不必再日日審問拷打無辜的人犯,大大松了一口氣。然而汪直卻毫不氣餒,對楚瀚道:“那些小人得勢,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等著瞧吧!我很快便會東山再起,那些自命正直的家伙,一個個都要倒霉!” 果然,成化皇帝對汪直寵信依舊,即使關閉了西廠,仍然每日召見汪直,聽取他的報告。汪直在皇帝面前哭訴道:“奴才秉持萬歲爺?shù)闹家?,率領西廠手下鏟jian除惡,舉弊揪污,行事風風火火,得罪了太多權(quán)貴,才會招人忌恨,被迫關閉西廠。萬歲爺居天下尊位,為天下主持正道,可千萬不能向惡勢力低頭啊!” 成化皇帝因平時不理政事,對于朝中大臣的為人及朝情知道得極少,因此聽汪直將公卿大臣說成是邪惡勢力,很輕易便相信了。汪直又進言道:“要抑止大臣們胡作非為,必得伸張皇權(quán);要伸張皇權(quán),萬歲爺手中必得掌握足以令大臣畏懼的力量。奴才和西廠,就是萬歲爺手中的鞭子,用來鞭策警醒群臣,令他們兢兢業(yè)業(yè),為國效力。如今這些臣子竟然想將萬歲爺手中的鞭子奪下,天底下還有誰管得住他們呢?” 汪直這番話,將西廠的存廢跟皇權(quán)的強弱連在一起,意謂著大臣們攻擊西廠,要求關閉西廠,便是挑戰(zhàn)皇權(quán),是可忍,孰不可忍? 幾日之后,成化皇帝便下旨讓西廠重新開張,天下大嘩。汪直得意已極,命令楚瀚召集錦衣衛(wèi),重開廠獄,繼續(xù)干他們“懲jian除惡”的勾當。 汪直報復心極強,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逼迫西廠關門的兵部尚書項忠。他命令手下誣告項忠違法犯紀,皇帝命令三法司和錦衣衛(wèi)會審。眾人皆知誣告項忠是出于汪直的意思,哪里敢違抗,會審坐實了罪證,將項忠革職為民。其他曾跟著項忠一起上疏陳述汪直罪惡的言官,也一一被罷黜。甚至連大學士商輅也遭罷免,九卿之中遭到彈劾罷免者共有數(shù)十人,自此朝中正直之士一掃而空。汪直一不做,二不休,讓不斷巴結(jié)他的都御史王越當上了兵部尚書,另一個走狗陳鉞則擔任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 西廠重開,朝廷正直之士一一革職,從此再無人敢對西廠的作為發(fā)出任何微辭。汪直給楚瀚的指令十分簡單:“放手去干!” 于是楚瀚每日出門替汪直“探聽弊案,查jian揪惡”。但他心底很清楚,汪直要的只是仇家的把柄,并非真想鏟除貪官惡吏。他盡量稟報一些罪大惡極的貪官污吏,但被汪直整治的畢竟是少數(shù),受害的仍是那些忠良之士。楚瀚眼見無數(shù)無辜之人陷身西廠,情狀比之當年東廠還要慘烈,動輒家破人亡,牽連廣泛。他知道如此絕非長遠計,遲早會引起反撲,但汪直鐵了心要拔除政敵,鞏固權(quán)力,楚瀚無從勸起,只能奉命辦事。 他此時已被升為錦衣千戶,俸祿不少,而收到的賄賂更是數(shù)以萬兩計。但他仍跟當年在東廠擔任獄卒、在御用監(jiān)作右監(jiān)丞時一般,一分不留,都偷偷送去接濟那些受冤獲罪者的家屬。夜晚他躺在磚塔胡同的石炕上,想著那一個個遭受毒打的犯人,他們身受的痛苦,臉上悲慘絕望的眼神,往往徹夜難眠。漸漸地,他開始感到麻木,日日如行尸走rou般,汪直命令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再傷天害理、殘忍無情的事,他都照作不誤。 他知道自己內(nèi)心日漸空虛,孤獨難忍,夜里往往惡夢不絕。偶爾不做惡夢,便會夢到大越國幽靜美好的山水景色,或是廣西山區(qū)瑤族在慶典中跳舞的情景,甚至叢林深處那水聲盈耳的寬廣巨xue,也多次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他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做這些夢。他心底萬分向往那些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世前的日子,向往遠離宮廷斗爭的美好平靜。然而他的心仍牢牢牽系在太子的身上。如今紀淑妃死去,太子年幼,孤獨無助,他必得等到太子長成,羽翼豐滿了,才可能離開這痛苦之地。 楚瀚心中清楚,太子在宮中隨時能被萬貴妃謀害,之所以能安然無事,完全是靠了懷恩的威信,以及汪直和他自己掌持西廠的勢力。懷恩正直忠耿,內(nèi)外大臣都對他十分敬服,不敢妄議變更太子;而皇帝對汪直眷寵正隆,事事言聽計從,連萬貴妃都對汪直頗為忌憚。汪直雖不曾力保太子,但楚瀚全力維護太子卻是人盡皆知之事,他與繼曉、李孜省的幾場斗法,也讓宮中想對太子不利的人不敢妄動。眼下形勢,楚瀚知道自己的角色舉足輕重,不論必須干多少惡事,他都無法回避,無法拒卻。沒有他在西廠,太子的生命便如風中之燭,隨時可以被敵人一掐而滅。 他只能深深藏起內(nèi)心的掙扎和痛苦,打起精神跟著汪直放肆胡搞。有時實在難以忍受了,便躲到好友尹獨行家中飲酒,發(fā)泄心頭郁悶。他往往跟尹獨行對飲,直至大醉,醉后便抱頭痛哭一場。尹獨行不料自己一語成讖,楚瀚果然卷入這既混亂又沉重的局勢當中,無法自拔,日子豈止是難過,簡直是場無止無盡的折磨。他眼看著楚瀚日漸削瘦,眼中的一點靈光也漸漸隱去,只能盡力安慰他,鼓勵他。每回西廠陷害了什么人,楚瀚必會將別人進獻給他的銀兩搬來尹獨行家,請他幫忙善后。尹獨行往往徹夜在城中奔波,四處散發(fā)銀兩,盡力彌補楚瀚的罪惡,洗清他的滿手血腥。 日子便這么過了下去。這夜楚瀚潛入宮中探望太子,見到太子正在讀書,教他的乃是老太監(jiān)覃吉。小影子安安靜靜地睡在一旁的暖爐邊上,它聽見楚瀚到來,只睜開了一只眼睛,抖了抖胡須,算是打了招呼,便又閉上了眼睛。 覃吉的年資和懷恩相近,飽讀詩書,在懷恩的請托下,擔任太子的啟蒙老師,每日向太子口授四書章句及古今政典。太子年幼時終日住在夾壁密室之中,不見天日,瑤人母親雖識字,但讀書畢竟有限;這時聽覃吉滔滔不絕地述說圣賢之言和歷史典故,都是以往聞所未聞的道理,只聽得津津有味。 楚瀚見太子讀書認真,心中歡喜,潛在屋外偷聽了好一會兒。夜深之后,太子上床就寢,楚瀚等他睡著了,才悄然入屋,來到太子的床邊。楚瀚靜靜地望著太子安詳?shù)哪橗嫞焓置谝慌缘男∮白?,臉上露出微笑,卻又情不自禁地長長地嘆了口氣。如此呆望了好一陣子,他才如夜風一般悄悄地離去。 過了幾日,懷恩召楚瀚相見,談起太子讀書的進展,說道:“太子識字已多,該是時候替太子聘請幾位學識淵博、人品端正的師傅了?!?/br> 楚瀚點頭稱是,想起大越國的皇帝黎灝滿腹經(jīng)綸,出口成詩,暗想:“太子將來要成為一位英明的皇帝,將書讀好自是必要的。”但他自己也沒讀過什么書,又怎知道該去哪兒替太子請老師?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一個人來:謝遷。 他記起許多年前,梁芳曾派他去武漢對付一個名叫謝遷的被貶縣官,這人曾高中狀元,滿肚子的文章,尤善言談,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當年有個姓萬的地方惡霸有事求他,他不肯答應,那姓萬的軟硬兼施,卻總被他一頓言辭說得面紅耳赤,狼狽而去,不敢再來滋擾。 楚瀚想到這人,當即道:“我想到一個人,或可任用。此人姓謝名遷,浙江余姚泗門人,中過狀元,后遭人排擠,被貶去武漢,之后因病辭官回鄉(xiāng)。這人不但學識豐富,口若懸河,而且極有風骨。若能請得他回京替太子講學,再適合不過?!?/br> 懷恩點頭道:“謝遷這人我略有所聞。當初聽他托病辭官,我就猜想他絕意仕宦,不愿留在官場蹚這渾水。你說我們請得回他嗎?” 楚瀚道:“我派人去請,應能請到?!庇值溃傲碛幸晃?,姓李名東陽,也是個人才。李大人也曾中過進士,不幸遭東廠冤獄,僥幸裝死逃出,化身道士,藏身武漢。這人滿腹文才,足智多謀,也可召回京來任用。” 懷恩十分同意,當即去請示皇帝。成化皇帝本身不曾讀過什么書,也不怎么在意對太子的教育,聽懷恩這么說,便道:“這樣也好,你看著辦吧?!?/br> 懷恩當即擬旨,召謝遷入京擔任講官,為太子講學;李東陽的冤獄也得到洗雪,召回京城擔任翰林院侍講。 謝、李二人起初接旨時,都是驚愕交集。他們當然聽聞了西廠的倒行逆施,若非見到懷恩今日在朝中做主,加上楚瀚親筆所寫的書信,哀哀懇請,還真不敢、不愿奉旨回京。當他們攜家?guī)Ь熘厝刖┏菚r,心中仍不免戰(zhàn)栗。當年烏煙瘴氣的朝廷仍舊烏煙瘴氣,只是囂張跋扈者由東廠換成了西廠。 懷恩親自設宴為二人接風,楚瀚在旁陪席,并請了當代理學名家,年高德劭的劉健同席,眾人相談甚歡。此后謝遷和李東陽便負擔起為太子講學的重任。太子侍講之職無關朝廷政事,也無實權(quán),因此汪直對這幾個教書先生也沒有多加理會,算是放他們一馬。 李東陽見事甚明,老早看出楚瀚在京中奇妙而關鍵的地位。他私下邀請楚瀚來家中飲酒,舉起酒杯敬楚瀚道:“太子能有今日,全仗大人之力!” 楚瀚只能苦笑,起身辭謝,舉杯回敬,說道:“小人知識淺薄,粗鄙低下,不過盡一己綿薄之力而已。天下大事,還須靠先生們這樣的正人君子才是?!庇值?,“小人讀書不多,心中最仰慕的,便是滿腹詩書的諸位先生們。如今太子年幼,勤勉好學,還請先生們盡心教導,小人便衷心感恩不盡了?!?/br> 李東陽道:“教導太子乃是關乎天下興衰的重責大任,我和謝公自不敢有半絲疏忽。何況大人昔年對我二人有恩,此番重獲大人舉薦,入京任職,更是再造之恩,我等怎能不盡心竭力,務求報答大人恩德?然而我對大人,亦有一言相勸?!?/br> 楚瀚道:“李大人請說?!?/br> 李東陽道:“大人回護太子的用心,我等都看得十分清楚。然而大人亦需留意攀附之人及所使手段,是否有太過之處?!?/br> 楚瀚聽到這里,已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是說自己依附汪直,干下太多惡事,保護太子雖然重要,但是如此不擇手段,弄得滿手血腥,可值得嗎? 他轉(zhuǎn)過頭去,眼望窗外,沒有回答。汪直對他的鉗制,已不只是父子骨rou的羈絆所能涵蓋,也不是汪直威脅說出自己的身世隱情所能道清。他和汪直已如藤蘿一般,成為兩股同謀共生、再也難以分開的糾纏。離開汪直,楚瀚不可能擁有足以與萬貴妃抗衡的勢力,甚至不可能替太子延請名師;而離開楚瀚,汪直也不可能掌握京城內(nèi)外的種種隱情,鞏固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他們合作無間,各取所需,汪直不干涉楚瀚對太子的全力護持,楚瀚便也不過問汪直的殘害忠良。 這樣下去伊于胡底,楚瀚并不知道,也無法猜測。他只知道太子今年只有七歲,而萬貴妃仍舊虎視眈眈,絕不會放棄任何除去太子的機會。未來的路還很遙遠,很漫長,他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太子,那個他曾經(jīng)懷抱照料過的初生嬰兒,那個自己發(fā)誓一生守護的同胞兄弟。即使這條路將引領自己墮入地獄深淵,讓自己遭受千刀萬剮,他都將義無反顧,毫不猶疑地走下去。 第六十三章 情系獄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