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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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善貞在旁見到了,尖聲叫道:“楚瀚!住手,住手!”楚瀚卻如瘋了一般,打個不停,一邊打,一邊口中咒罵不絕。 紀善貞沖上來拉住他的手,叫道:“你不能打!楚瀚,他是……他是……” 楚瀚回頭望向她,說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丈夫??晌也挪还芩钦l,他打你,威脅到泓兒的安危,我便不能讓他活下去!” 紀善貞連連搖頭,聲音微弱如絲,說道:“是的,他是我丈夫,但他也是……也是你的親爹!”說完這句話,她彷佛再也支撐不住,掩面啜泣起來。 楚瀚呆在當?sh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只手懸在半空,望著紀善貞,脫口道:“你說什么?” 汪直已被他打得滿口鮮血,口齒不清地怒道:“你聽到她說的話了!我是你親爹,你竟敢打我!還不快替我解開了xue道!” 楚瀚低頭望向汪直,想起剛才娘娘和他之間的對話,突地豁然明白過來,他們口中的“孩子”其實指的是自己,而不是泓兒!汪直說他“蠢笨如豬,毫無用處,根本就是廢物一個”,還說“不值得你這般關懷愛護,若不是礙著你,我隨手便除去了他!”原來說的都是自己!娘娘方才又說“你這輩子就只有這一個兒子了,竟然還這樣作賤他”,原來也是在說自己!他二人既是夫妻,汪直若是自己的父親,那么娘娘便是自己的母親了?楚瀚想到此處,如同被雷打中一般,抬頭望向娘娘,又低頭望向汪直,一時只覺天旋地轉,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此刻是醒是夢。 紀善貞俯身去扶汪直,替他擦去臉上血跡,但見汪直身子僵硬,她不禁頗為驚慌,抬頭急道:“他怎的不能動了?楚瀚,你對你爹爹做了什么?” 楚瀚渾渾噩噩地,見到娘娘神色著急,便俯身解開了汪直的xue道。 汪直xue道一解,猛然翻身躍起,撲到楚瀚身上,揮拳打上他的臉頰。楚瀚一驚清醒,立即揮拳回擊。兩人各有一股狠勁蠻勁,在地上互相扭打,一時糾纏不清。楚瀚擅長者唯有飛技,點xue功夫雖會一些,卻未臻上乘,這時跟汪直近身扭打,登落下風,被汪直壓在地下,臉上身上中了好幾記重拳,只能抱頭縮成一團躲避。 紀善貞上前試圖攔阻,卻被汪直一腳踢開。她忍不住哭叫道:“別打了,別打了!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汪直卻不停手,似乎拿定主意要將楚瀚往死里打去。泓兒站在一旁,嚇得張大了嘴,更哭不出聲來。 汪直直打到楚瀚蜷在地上,幾乎昏暈了過去,才站起身,罵道:“我汪直怎會有這種不肖子?若不是我,他早成了沒卵蛋的真宦官!我不要兒子,我沒有兒子!我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何患無子?” 紀善貞知道他已陷入瘋狂,更不敢出聲接口。楚瀚全身發(fā)抖,吐出幾口鮮血,慢慢撐起身來,抬頭望向汪直,心中的痛苦失望更甚于身上的痛苦。他如何都沒有想到,汪直竟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汪直又喃喃罵了一陣,才從懷里抽出一條雪白的手巾,小心地擦拭干凈指節(jié)上的血跡,將手巾扔在地上,對紀善貞道:“洗干凈了,我明日來取?!闭f完便頭也不回地出門而去。 紀善貞連忙關上門,沖上前去扶起楚瀚,泣不成聲,說道:“孩子,孩子!你沒事嗎?” 楚瀚搖搖頭,向泓兒望去,說道:“泓兒嚇著了?!?/br> 紀善貞鎮(zhèn)靜下來,忙過去抱起泓兒,一邊搖晃,一邊低聲安慰。夜已深,泓兒原本便已十分疲累,驚嚇過后,神經一松弛,便在母親的輕聲細語中沉沉睡著。 紀善貞將泓兒放上床,蓋好被子,回過身來,但見楚瀚倚墻而坐,正用衣袖擦著自己頭上臉上的血跡。 紀善貞見狀眼淚又不禁掉了下來,拿了塊棉布沾上水,過去替楚瀚擦拭。楚瀚抬起頭,凝望著她,聲音嘶啞,說道:“娘娘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紀善貞點點頭,低聲道:“不錯,都是真的。那時漢人軍隊攻入瑤族,我爹擔任蠻土官,他被殺后,我很快就被俘虜了。那時我和你爹剛成親兩年多,你才剛滿一歲。我們瑤人成婚早,當時我和你爹都只有十四五歲年紀。我們?yōu)榱嘶蠲?,便假稱是兄妹,并說你是我們的小弟弟。漢人見我們身材瘦小,將我們當成童男童女俘虜了去。我們被押來京城,你爹和我聽說入宮的男子都要凈身,不愿你遭此橫劫,才狠心將你丟在京城街頭。孩子……你可不怪娘吧?” 楚瀚腦中混亂,心頭只覺一片麻木,不知是何感受。他回想娘娘對自己的一片親切關懷,當時自己十分感動,現(xiàn)在才知原來她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她為何從來不曾說出?為何隱瞞至今? 楚瀚忍不住問道:“你老早便知道我是你的兒子,卻為何一直不認我?” 紀善貞咬著嘴唇,臉色蒼白,良久才道:“我以為……以為你不知道比較好?!?/br> 楚瀚忽然明白她的顧慮,心頭怒火陡起,大聲道:“我對你和泓兒,原是一片真心保護。你怕說出了真相,我便不會繼續(xù)保護你們了?你怕我會嫉妒泓兒?你怕我會說出真相,讓人知道你入宮前已生了兒子,沒有資格成為皇子的母親?你怕我會危害泓兒的將來?” 紀善貞眼淚撲簌簌而下,轉過頭去,掩面而泣,說道:“你當知道在宮中生存有多么艱難,我為了保住這孩兒的性命,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價!你難道不能明白一個母親的苦心?” 楚瀚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憤怒,低聲道:“你為泓兒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怎會不知?當年你將我丟在街頭,淪為乞丐,被人打斷了腿,滿街乞討,吃盡苦頭,卻不見你可憐我,擔心我,甚至……連認我都不肯!” 紀善貞低聲道:“我知道你處境可憐,才懇求胡爺將你帶走,讓你在三家村長大。即使學些偷竊的本事并非什么好事,但總比流落街頭做個小乞丐要強?!?/br> 楚瀚聽了,心頭一震:“原來當年舅舅替我向乞丐頭子贖身,將我?guī)ト掖?,竟是出自娘娘的請求!”忽然又想起:“舅舅臨走前,曾說過一些奇怪的言語,要我找到自己的親身父母,好好孝敬他們。原來他老早就知道我的身世,才會說出那番話來?!?/br> 他回想自己第一次去給娘娘送食物時,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大吃一驚,說話都發(fā)顫了;之后她對自己百般信任,百里緞來搜查時,不但放心將初生兒子托付給他,更囑托他去取紫霞龍目水晶,甚至曾勸他不要為梁芳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應及早洗手脫身等等。當時他不明白娘娘為何會如此關心自己的未來,原來她老早知道他便是那個當年被她遺棄在街頭的孩子! 紀善貞抹去眼淚,說道:“孩子,我不求你原諒娘。我這幾年日日記掛著你。我愛你的心,和愛泓兒毫無分別。你爹爹……他在凈身入宮之后,神智日漸錯亂癲狂,你要可憐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很……很害怕。我不要他傷害泓兒,也不要他傷害你。孩子,你要可憐他,敷衍著他就好。他也是很可憐的?!?/br> 楚瀚無法再聽下去。他掙扎著站起身,大步往門外走去。紀善貞伸手拉住他,忙問:“你去哪兒?” 楚瀚搖了搖頭,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出門外。他腦中一片混亂,只覺一顆心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和同母異父的弟弟,心中卻無半分喜悅。他只知道自己痛恨汪直,心疼母親,擔憂弟弟。這三個人同時成為他肩頭上的重擔,只令他感到沉重得喘不過氣來。他寧可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愿意陷入今日這等痛苦糾纏、無法自拔的深沉泥沼。 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 楚瀚施展飛技,飛快地離開了皇城,心頭一片混亂,恍惚回到了磚塔胡同住處,一頭躺倒在冰冷的石炕上,但又如何能入睡?小影子見到他回來,跳上炕喵喵而叫,湊近他舔他的面頰。他伸手抱住了小影子,忍不住痛哭失聲,說道:“小影子,世上只有你是我真正的親人!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小影子!” 他哭了好一陣子才止淚,在炕上輾轉反側了幾個時辰,天沒亮便爬起身,換下夜行衣,在廚下洗了臉,包扎了幾下傷口,便抱著小影子信步在城中亂走。走了許久,他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抬頭一望,竟已來到榮家班大院之外。他心想:“我一直不敢來見紅倌,豈知卻在我最潦倒失意時,才想到來見她!” 他來到院后,躍入紅倌的閨房,但見房中空虛,灰塵堆積,似乎廢置已久。他回到大門前,見一旁的門牌上寫著“張府”兩個字,心中疑惑,上前用力拍門。過了良久,才有一個老頭子過來開門,沒好氣地道:“大清早的,干啥子了?” 楚瀚問道:“請問榮家班還在這兒嗎?”老頭搖頭道:“早搬走了。前幾年一班公子少爺為那叫紅倌兒的武旦鬧得兇,待不住,班主便將整班給拉出京去了?!?/br> 楚瀚極為失望,忙問:“去了哪里?”老頭兒翻眼道:“誰知道?”他向楚瀚上下打量,搖頭嘆氣道:“小子年紀輕輕,身強力壯,合該好好干活兒攢點錢,娶個老婆。別老記掛著一個武旦,免得賠上了前途!” 楚瀚皮膚黝黑,干瘦精壯,衣著破舊,臉上又是傷痕又是血跡,形貌便如一個貧困落拓、在城中討生活的苦力,那老頭兒只道他癡心妄想,迷戀上一個男旦,才好心相勸。楚瀚無言,望著老頭兒關上院門,面對著大門站了好一會兒,才回身走去。 他走出一段路,突覺一陣頭昏眼花,抱著頭在街角坐下,望著面前的土地,就這么呆坐了整個早上。小影子似乎十分擔心,在他身旁圍繞著,不斷舔他的手臉,不肯離去。楚瀚感到肚子餓得咕咕而叫,心想該回家煮點飯吃,勉力站起身,只覺臉上身上被汪直拳打腳踢處火辣辣地疼痛。他吸口氣,抱起小影子,說道:“我們回家去吧?!迸e步往磚塔胡同走去。 忽聽身后馬蹄聲響,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楚瀚毫不理會,仍舊拖著腳步緩緩前行。那車夫不耐煩了,揮著馬鞭喊道:“兀那漢子,這大街可不是你家后花園,慢吞吞地游園賞花嗎?快讓開了!” 楚瀚轉過身瞪向那車夫,車夫也瞪著他,見他衣著破舊,鼻青臉腫,罵道:“原來是個破爛乞丐兒!還不快滾?” 楚瀚平日行事謹慎,這時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耳中聽見車夫這幾句輕蔑的言語,再也忍耐不住,怒吼一聲,一躍上車,夾手奪過車夫手中鞭子,一腳將他踹下馬車。那車夫大呼小叫,旁觀路人也都驚叫起來,紛紛避讓。 楚瀚抓住了馬韁,勒馬而止,瞥眼見到makou中的馬勒子竟是以白銀所制,不禁一怔。這馬車看來并不奢華,怎會用上如此精致的馬勒子?再仔細一瞧,看出這大車外表雖樸素,但輪軸、車身用的都是上好木料,所費不貲,這車子的主人絕非等閑。楚瀚善于偷取,卻從未干過強盜,這時將心一橫,轉過身去,舉馬鞭向車簾后一指,正打算開口行劫,車簾卻掀開了,一人探頭出來觀看發(fā)生何事。兩人一個照面,都是一呆,那人脫口叫道:“兄弟!” 楚瀚也認出了他,叫道:“尹大哥!”他只道車主定是京城大官巨富,沒想到竟是好久不見的珠寶商人——老友尹獨行! 尹獨行鉆出大車,上前一把抱住了楚瀚,喜道:“老弟,好久不見了!你可回來啦。” 楚瀚乍見故人,心情激動,更說不出話來。尹獨行這時才瞧仔細了,見他滿面?zhèn)?,臉色煞白,神情有異,不禁又是擔憂,又是關切,拉著他的手說道:“兄弟,你沒事吧?來,跟我回家去慢慢說。”對車夫道,“還不快道歉賠禮?這位爺是我好友,誰讓你對他大吼大叫了?” 那車夫摸摸腦袋,誰猜得到路上行走的一個潦倒?jié)h子,竟會是主人的好朋友?只得低頭賠罪,乖乖上車,喝馬前行。小影子見到楚瀚上了馬車,也躍上車來,坐在楚瀚懷中。 馬車來到一座大屋前,尹獨行和楚瀚下了車,走入大門。和那馬車一般,這屋子的裝飾并不華麗,但木材、磚瓦、家具等都是上好的用料,絕不花俏顯眼,卻精致非常,透露出主人獨特的品味。小影子跳下地,四處聞嗅,自顧探險去了。 尹獨行請楚瀚到內廳坐下,命人奉上茶點。熱茶是尹獨行家鄉(xiāng)浙江出產的天目龍井,點心則是剛剛煎好的江浙名點蘿卜絲餅,香噴噴,熱騰騰。楚瀚這時肚子已餓得很了,但他心頭郁悶難解,端起茶喝了兩口,勉強拿起一塊蘿卜絲餅,吃了一小口,卻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尹獨行見他神態(tài)不對,陪著他坐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兄弟,你怎的回京了?跟哥哥說說。” 楚瀚搖搖頭,沒有回答。尹獨行也不催他,楚瀚靜了好一陣子,才如水壩泄洪一般,將自己在三家村的經歷、入宮、解救小皇子、離京、受汪直威脅回京、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世的前后一一說了。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對人說出這許多隱秘內情,但此時他只覺天地間再無依靠,若不將心底話說出來,只怕立即便會郁悶而死。 這番長長的敘述,尹獨行只聽得目瞪口呆。他當初遇見楚瀚時,只知道他是個出身三家村的高明飛賊,怎想得到他竟有這般復雜的身世,更涉及皇室子裔的重大秘辛! 他聽楚瀚說完之后,神情嚴肅,說道:“兄弟剛才說的這些事情,哥哥一定嚴守秘密,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我若泄漏了半點,天地不容,絕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 楚瀚見他發(fā)起毒誓,微微一呆,說道:“大哥不必發(fā)什么誓。我相信大哥。”他說出了這番話,心中的郁結略略舒暢了些,吁出一口長氣,說道,“別說我的事了。大哥近況如何,這次上京是來做生意嗎?” 尹獨行笑道:“我的事,不外乎生意買賣。我跟你結識的那年,孤身攜帶珠寶來京販賣,賺了不少錢。這筆錢我?guī)Р换丶?,便在京城買了幾倉子的大麥放著。誰想到來年麥子歉收,我這幾倉麥子的價錢翻了三倍。我攢到這第二筆錢,沒處放,剛好有個朋友買了幾倉的高粱賣不出去,來求我?guī)兔?,我便以低價買下了那幾倉高粱。誰知來年正是京中太后五十大壽,上下宴飲慶祝,用酒量大增,高粱的價格又翻了三倍。我賺到這筆錢后,便在京中到處買院子,這里便是其中的一間,我來京時便住在這兒?!?/br> 楚瀚心中驚佩,這等賺錢營利的道理,他可是半點兒也不懂,問道:“大哥生意做大了,如今還買賣珠寶嗎?”尹獨行笑道:“當然還經營珠寶啦。我家訓有言:‘致富勿驕,有財勿顯?!遗紶柸园绯砂]痢瘡疤和尚,南北行走,攜帶些家鄉(xiāng)的珠寶來京販賣,免得忘記了本行?!背滩蛔≠潎@道:“大哥真是位奇人!” 尹獨行“哈哈”一笑,說道:“待我讓你開開眼界?!北銕С珌淼阶约旱呐P室,從密室中取出一大箱珠寶,讓楚瀚觀看。楚瀚雖愛古董珍奇,但真正貴重的珠寶卻見得不多。尹獨行興致勃勃地跟他講解貓眼石的紋路特色,如何辨別不同地方所產的玉石,以及哪種珍珠瑪瑙最少見珍貴。楚瀚聽著聽著,只覺從昨夜以來的疲憊倦意全都聚集在頭頂上,眼皮漸重,最后再也睜不開眼,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尹獨行見他睡著,便停口不說,輕手將他扶上自己的床,替他蓋上被子。他站在床邊,望著楚瀚的臉龐,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自己在幾年前遇見楚瀚時,便感到與他十分投緣,不時掛念他的下落。此番再見,不意楚瀚竟陷入了如此艱困棘手的處境。 尹獨行心中暗暗決定,要盡己所能保護照顧這個朋友。剛才故意滔滔不絕地與楚瀚暢談珠寶,便是想讓他轉移心思,暫且放下煩惱。此時眼見他睡得安穩(wěn),便悄聲走出房屋,關上房門,吩咐家人不要打擾。 楚瀚這一覺直睡到次日天明。他醒來時,見到小影子正睡在自己的枕邊,不禁微微一笑。他坐起身,見桌上放了一籠熱饅頭,一碗豆?jié){。他感到肚子極餓,便坐下吃了。不多時,尹獨行敲門進來,微笑問道:“睡得還好嗎?”楚瀚道:“睡得很好。多謝大哥?!?/br> 尹獨行見他將饅頭豆?jié){吃得干干凈凈,便喚仆人多送一籠燒餅油條來。他在桌旁坐下,望著楚瀚吃喝,說道:“兄弟,我將你昨夜所說想了一遍。你眼下的難處,實是無法可解。你要保護小皇子,就得除掉汪直;如今你無法除掉汪直,又必須掩藏你和汪直及紀娘娘之間的關系,不然亦將危害到小皇子。你打算如何?” 楚瀚咬著饅頭,眼望前方,隔了半晌,才道:“難道由得我選嗎?” 尹獨行無言以對。 楚瀚又吃了一口饅頭,說道:“我得回去汪直身邊?!彼D了頓,又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父親,而是因為他很可能會傷害我娘和泓兒。我得緊緊跟在他身邊,防范他當真下手?!?/br> 尹獨行皺起眉頭,說道:“你得萬分當心。這人心神失常,不管他對你許過什么諾言,都很可能出爾反爾。” 楚瀚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確實已經瘋了,因此更加危險?!?/br> 尹獨行聽楚瀚語氣平靜,如同在說一個毫無關系的人一般,心中不禁為楚瀚感到一陣悲哀。他嘆了口氣,說道:“兄弟,我是局外之人,說出來的話可能天真得很,你可別笑話我。我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商人,對京城皇宮里的諸般事情倒也略有所聞。我的心思跟你完全一般一致,認為不論花下多少代價,都一定得保住小皇子,不能讓那姓萬的女人得逞。這是天下是非黑白、正邪清濁之爭,一步也不能退讓。” 楚瀚點了點頭,說道:“大哥說得再對不過?!?/br> 尹獨行又道:“你我當年在城外邂逅結識,彼此投契,原是緣分,這回恰好在京城街頭重遇,更是緣分。說老實話,哥哥非常擔心你。你被攪在這局中,無法抽身,往后的日子想必難過得很。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你什么忙,我手中別的沒有,銀子倒是不缺。你往后若需要銀兩周轉,隨時來找哥哥便是。” 楚瀚苦苦一笑,說道:“我跟著汪直,錢想來是不會少了的?!币毿悬c了點頭,心想:“我這兄弟即使身處此境,頭腦還是清楚的。”說道:“這樣吧,我每回來京,都會住在這間院子。你心中有事想傾吐,或想找人喝酒聊天,或想取幾件珠寶送人,盡管來找我便是。我會吩咐下人,我不在時,你就是這院子的主人。密室里的珠寶金銀,家里的奴仆壯丁,你盡管取用使喚,一點也不必顧忌,更不用問我。” 楚瀚聽了,不禁打從心底感激尹獨行。他明白尹獨行想給予自己的,并非只是花用他的金錢的自由,而是想給自己一個家,一個隨時能來躲藏歇息一會兒的地方。這院子地點隱秘,有吃有喝,有床有枕,更重要的是,這兒有一個永遠相信、關懷他的知心好友。 楚瀚站起身,向尹獨行拜下,說道:“大哥一番心意,兄弟衷心感激!” 尹獨行連忙扶起他,說道:“快別如此!這是做哥哥的分所當為。我只怕自己能力有限,沒法真正幫到你的忙?!?/br> 楚瀚低聲道:“不,大哥這一番話,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他站起身,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該去了。我一定會時時回來這里找大哥的?!碑斚潞魡玖诵∮白?,離開了尹獨行的院子。 尹獨行送他出了大門,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難掩心中擔憂。楚瀚身形瘦削,腳步輕盈,但在尹獨行眼中,卻顯得說不出的沉重。 楚瀚自未將汪直之事告知任何其他人,只默默地繼續(xù)替他辦事。懷恩問起時,楚瀚只說汪直極受萬歲爺寵信,很難對他下手。懷恩便也沒有催逼,說道:“只教他保守住小皇子的秘密,便任由他胡鬧去也罷?!?/br> 又是數(shù)月過去,楚瀚為了確保娘娘和泓兒的安全,時時去探望他們。他知道泓兒往往整日躲藏在密室之中,寂寞無聊,便將小影子留在那兒陪伴他。泓兒高興極了,抱著小影子不肯松手,沒事時便以逗弄小影子為樂。楚瀚也偶爾帶泓兒出宮玩耍,讓他看看皇宮外面的天地。每次泓兒見到楚瀚來訪,都興奮得又跳又笑,趕不及要跟著“會飛的瀚哥哥”出去宮外呼吸自由的空氣,置身熱鬧繁華的大街小巷,或恬美靜謐的田野山林。 泓兒年紀雖小,卻十分成熟懂事。那夜他目睹了汪直、母親和楚瀚之間的爭吵打斗,聽見了各人的對話,自己將事情拼湊起來,知道自己的母親就是楚瀚的母親,也知道楚瀚是自己的親哥哥。但是他心中雖明白,卻知道這是不該說出來的事情,只對楚瀚更加親近依戀,叫他“瀚哥哥”時不只是對一般年長男子的稱呼,而是真心地呼喚自己的哥哥。 至于楚瀚,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對這個善解人意、聽話懂事的同胞兄弟只有更加疼愛照顧。他見泓兒眉目間與自己幼年時頗有些相像,想起泓兒剛出生時,紀娘娘曾經說過一句“真像!”當時不懂她的意思,現(xiàn)在才明白她應是指他們兄弟倆的相貌相似。雖然對娘娘多年來隱瞞自己的身世頗不諒解,但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怪責惱怒也無濟于事,此后仍時常入宮,替她送去飲食衣物,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幾個月后,汪直口中雖不斷叱罵楚瀚愚蠢無用,但心中卻清楚他辦事利落,已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這日汪直認為時機已到,便對楚瀚道:“你整日躲在暗中行事,能做的有限,對我的用處不大。因此,我決定將你帶上臺面,奏請萬歲爺給你個官職做做?!?/br> 楚瀚一呆,搖頭道:“但是宮中京中有不少人識得我,若認出我便是往年在御用監(jiān)辦事的楚瀚,只怕不易解釋?!?/br> 汪直揮揮手,不耐煩地道:“蠢材!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中你從少年長成大人,身材面貌都改變了許多,只要略加裝扮,別人便難以認出。你就說是我的義子,改個名字叫‘汪一貴’,誰也不會敢懷疑什么?!爆幷Z之中,“貴”是姓名中表示輩分的字眼,意為未婚男子;“一”表示排行,“一貴”意即第一個兒子,乃是瑤族慣常給長子所取的名字。 楚瀚知道他剛愎自負,自信權勢熏天,不論弄出如何古怪無理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敢出聲質疑,便也不再爭辯。 于是汪直便去向皇帝請旨,給了楚瀚一個錦衣衛(wèi)百戶的職位,讓他掛名在錦衣衛(wèi)之下,卻不用真去報到,此后楚瀚便以“汪錦衣百戶”的名號在外辦事。他知道京城中很多人見過自己帶著黑貓出門,如今改名換姓,若仍帶著小影子到處晃蕩,未免太過招搖,便將小影子留在安樂堂給泓兒作伴,極少帶它出門。小影子偶爾也會回到他磚塔胡同的住處,似乎是來探望他,待上一兩日后,便又回去安樂堂陪伴泓兒了。 這日汪直召楚瀚來見,說有要事向皇帝報告,要他跟隨入宮覲見。楚瀚這一年來雖也不時潛入宮中刺探消息,這卻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入宮。他知道這表明了汪直對他的重視信任,也知道這是自己重新在京城建立起勢力的契機。他心知絕不能讓人認出他便是當年御用監(jiān)的楚小公公,特意粘上胡須,細心改裝了,才隨汪直入宮。 臨行前,汪直叮囑他道:“萬歲爺近日對我青睞有加,眷顧日隆。我得趁著這個機會,多替萬歲爺刺探些消息,好讓他更加信任我。你乖乖在一旁聽著便是,不要出聲?!?/br> 二人來到皇帝會見近侍的南書房,汪直讓小宦官去通報。不多時,成化皇帝便在一個嬪妃的攙扶下緩步走出。汪直領著楚瀚叩頭道:“奴才汪直,率賤子錦衣衛(wèi)百戶汪一貴,叩見萬歲爺、李娘娘?!?/br> 楚瀚不用去看那嬪妃的臉,便已知道她是誰。天下間除了百里緞以外,再沒有別人走路能似她這般輕盈無聲。 楚瀚不禁心頭大震:什么李娘娘,難道便是李選侍?想來百里這個姓太過少見,她因此改以李姓入宮;原來小麥子和小凳子口中的“李選侍”就是百里緞!百里緞竟真的成了成化皇帝的選侍! 這時百里緞也感受到楚瀚的眼神,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接,只一瞬間,百里緞已垂下眼睫,面無表情地在皇帝身旁緩緩坐下。即使楚瀚改了裝扮,卻哪里瞞得過她的眼睛?楚瀚自然知道她已認出了自己,背心流汗,不知她是否會就此說破,還好百里緞只默然依偎著成化皇帝而坐,并未開口,也沒有再次抬頭。 在大越一別之后,楚瀚已有數(shù)年未曾見到百里緞,雖知道她已回到京城,卻絕未想到會在這種情景下見到她?;实蹖λ坪跏謱檺?,接見親信太監(jiān)時也讓她隨侍身邊,還不時轉頭望向她,眼神中滿是關愛迷戀。 汪直行禮過后,便開始向成化皇帝稟報最近刺探到的消息?;实鬯坪鹾苡信d趣,不斷追問細節(jié)。自從上回汪直向皇帝密報萬家兄弟侵占民田之事后,成化皇帝便非常信任他,認為他是自己在宮廷之外的耳目,能替他偵查真相,發(fā)jian揪弊。而另一個不能說出的理由,則是皇帝年紀漸長,對萬貴妃的掌控開始生起厭惡抗拒之心。他發(fā)現(xiàn)汪直忠于他更勝過萬貴妃,可以幫助他稍稍脫離萬貴妃的掌控,因而更加倚賴汪直。 楚瀚耳中聽著汪直與皇帝的對答,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她竟真成了皇帝的選侍!他知道這定是出于萬貴妃的安排,但她自己可愿意嗎?成化皇帝年紀并不大,不過二十七八歲,但長年沉迷酒色,外貌憔悴蒼老,體力已十分不堪。她當真是心甘情愿的嗎?看來她正使出渾身解數(shù),緊緊纏著皇帝,是否打算一舉得子,好被封為貴妃甚至皇后?她出身太低,想來無法封后,但若真的生了個兒子,封個貴妃應是可能的。當此情境,她絕對不能容忍泓兒的存在,必會想盡辦法找出并殺死泓兒。 楚瀚想到此處,心頭一涼,對百里緞的疼惜頓時轉為驚恐。他知道百里緞性情殘忍,手段狠毒,絕不在萬貴妃之下;她原本就知道關于小皇子之事,如今更會加緊追查,非要置之于死地不可。而小皇子所藏之處并不隱秘,百里緞竟然至今尚未出手,其中原因,倒頗令人費解。 楚瀚腦中念頭此起彼落,直到見到汪直跪下叩首告退,才趕緊跟著叩首,隨汪直退出了南書房。他努力鎮(zhèn)靜心神,隨汪直離開皇宮,來到汪府。汪直仔細分析了萬歲爺剛才的指示,囑咐他好好去辦。楚瀚勉強打起精神,總算將汪直的言語聽進去了,又詢問了幾處細節(jié),才告退離去。 他一想起百里緞身著嬪妃的服色,坐在成化皇帝身邊的情景,心情便是一陣激蕩,久久無法平復。為了排遣心中焦慮,他按照汪直的吩咐,去城中走了一趟,聯(lián)系眼線,搜集消息,但不知如何就是提不起勁,心神恍惚。當夜他回到自己在磚塔胡同的住處時,才一進門,便知道來了不速之客。這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百里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