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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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鳳祥收劍撫胸,運息在體內(nèi)走了一遭,知道受傷并不重,但畢竟算是在趙漫手中輸了一招,也抱拳說道:“好說?!?/br> 趙漫望向前路,說道:“在下為追尋偷走少林金蠶袈裟、武當七玄經(jīng)的女子雪艷而來。聽聞她尚有意偷取峨嵋派的龍湲寶劍,正派中人正大舉出動追捕她。王大俠可知她的下落?” 王鳳祥沒有回答,卻再度舉起了長劍。趙漫凝視著他的劍尖,若有所悟,長嘆一聲,說道:“乞丐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得遇王大俠并與閣下過招,痛快淋漓,喜甚幸甚,所愿已足。”說完一抱拳,率領丐幫弟子轉身離去。 王鳳祥見他如此干脆爽快,倒也頗出意料之外,收回長劍,目送著丐幫眾人離去。 待丐幫眾人去得遠了,楚瀚才從樹上躍下,但見王鳳祥臉色甚白,他方才盡全力與趙漫相斗,體內(nèi)毒性未能驅盡,又受了內(nèi)傷,此時已有些支持不住。 楚瀚連忙上前扶住了他,想起數(shù)年前在京城見到青幫和丐幫起沖突,肇因就是雪艷偷走了少林的金蠶袈裟,青幫因好奇而來京城瞧熱鬧,丐幫為保護少林名聲而出手驅趕青幫離京。如今這少女仍舊我行我素,不但偷了武當?shù)钠咝?jīng),更打算去偷取三絕之一峨嵋派的龍湲寶劍。 楚瀚自己是當代神偷,如果下手的是他,定當小心謹慎,更不會讓人知道他想出手取物,也絕不會讓人知道事物是被他取走的;但這雪艷仗著絕世武功,心高氣傲,年紀輕輕便有著帝王般的氣勢,公然出面奪取秘笈,更不在乎與全中原武林為敵。如今她分娩未久,女兒幼小,正是最虛弱、最需要保護的時候。虎俠為了保護她,什么都不顧了,甚至抱傷去與趙漫決斗,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想到此處,不禁暗暗為虎俠的深情所感動,至于雪艷為何偷取這些秘笈,王鳳祥既不曾告知,他便也不敢多問。 王鳳祥喘了口氣,說道:“我沒事,運一下氣便行了?!碑斚卤P膝坐下,凝神運氣。不到一柱香時分,他便睜開眼睛,說道:“上路吧?!?/br> 二人一起上馬,往雪艷離去的方向緩馳而去。楚瀚見他臉色仍甚蒼白,騎在馬上似乎搖搖欲墜,這一場劇戰(zhàn)顯然對他的消耗損傷甚大,短期內(nèi)不可能再與人動手,忍不住勸道:“王大俠,你為了保護雪艷姑娘,不惜與整個正派武林作對。但你二位武功就算再高強,雪艷姑娘終究需要休養(yǎng)身子,照護嬰兒,你一人也敵不過這許許多多的敵人。不如還是躲起來一陣子,避過鋒頭再說。” 王鳳祥臉上神色有些哀傷,卻并無半點困窘無奈。他緩緩說道:“楚小兄弟,男子漢該做的事情,不論多么困難艱險,都得去做。雪艷姑娘是我心愛之人,我便豁出性命,也要護她周全?!?/br> 楚瀚聽他說得斬釘斷鐵,語意堅決,心中感動,說道:“王大俠,我不是說你不該保護雪艷姑娘,而是想勸你大丈夫能屈能伸,當此關頭,還是能避則避才好?!?/br> 王鳳祥轉頭望向楚瀚,微微一笑,說道:“世間偏偏有許多讓人無法躲避的事情。我這一生做過不少傻事,很多人笑我愚蠢,但回想起來,卻一點也不這么覺得。當年我若沒有去做這些傻事,我也就不會是今日的我了?!?/br> 楚瀚對他的過去所知不多,不明所指,說道:“愿聞其詳?!?/br> 王鳳祥吸了口氣,說道:“十七歲那年,我武功初成,雖不能稱天下無敵,也可說是少有敵手。但我卻為了相救一個被jian商陷害的鄉(xiāng)里小販,甘愿代他入獄。當時要越獄也不是難事,我卻乖乖地在黑牢里蹲了兩年的時間?!?/br> 楚瀚聽了,不禁極為驚訝。他聽聞虎俠的大名時,只知道人們對他的絕世武功敬佩無已,對他的性格則褒貶不一,有的說他重義輕生,有的卻說他偏激執(zhí)著,然而不論褒貶,人們言語中對他都充滿了敬畏。楚瀚卻料想不到,虎俠和自己一樣,年輕時也曾蹲過黑牢。 王鳳祥續(xù)道:“這兩年中,多虧一個好友四處奔走,終于湊足了錢,將我贖出了牢獄。武林中人都笑我是個蠢蛋廢物,若非武功太差,不然怎會被衙役捉住關起?也有人鄙夷我曾坐過牢,視我如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那時有位魯東大俠竇廣收留了我,百般討好于我,盼我替他效命。不多久,我便發(fā)現(xiàn)這人表里不一,俠義名聲雖響亮,暗地里卻無惡不作。我揭穿了他的假面具,令他身敗名裂,卻被武林同道說我這是恩將仇報,狗咬主人。” 他說到此處,苦苦一笑,又道:“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世間的是非黑白,不是由人們評說出來的。是非黑白只存在我自己的一念之中,我不再依附任何人。至今我仍保持這個信念,如果我的良心不讓我做什么,我便絕對不會去做;而如果我的良心告訴我該去做什么,我便勇往直前,寧可讓天下人指責恥笑,也要堅持到底。” 楚瀚專注而聽,心中激動,說道:“我現(xiàn)在才知道,虎俠的這個‘俠’字是怎么來的!” 王鳳祥哈哈大笑,說道:“今日人們稱我虎俠,昨日卻喚我‘囚徒’、‘走狗’,明日說不定又叫我‘虎賊’了。我對于他人的評價稱謂,只當它是個屁。百年之后,誰知道后世會如何看待我這個人,或許徹底將我遺忘了,或許當我是千古罪人。但是人生在世,哪能去理會這許多。我只求自己心安理得,每日喝得下酒,睡得著覺,那就是了?!?/br> 楚瀚聽了,不禁暗暗點頭。他自小到大,從沒有人教導他做人的道理,也從沒有人勉勵他成為英雄俠者。然而虎俠的這一番自述,卻讓他豁然開朗,原來人是該這么做的,俠客是該這么當?shù)?。他第一次體悟到:自己學了這一身的飛技取技,絕非命中注定要做一輩子的飛賊偷子,端看如何運用而已。 王鳳祥抬頭望向天際,說道:“我今日盡我所能,保護雪艷姑娘,不只是因為她是我的伴侶,為我生了孩子,而是因為我打從心底敬重她是個光明磊落的奇女子?;蛟S許多年后,歲月會證明,雪艷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瀚抬起頭,露出笑容,說道:“王大俠,我明白了。你是個俠者,你有你的堅持。我是個乞兒出身的飛賊,但心中向往俠者的風骨,也有我的做法。” 王鳳祥一笑,問道:“是嗎?你打算如何?”楚瀚道:“這一路上,我請兩位作我的客人。我一定好好地護送兩位和令千金到廬山去,找到揚鐘山大夫?!?/br> 王鳳祥笑了,縱馬馳近,伸出手來,與楚瀚雙手互握。楚瀚心中感動,知道王鳳祥是真正將自己當成朋友了,暗暗下定決心:“我定要保護他們周全,不讓他們受到半點損傷?!?/br> 楚瀚果然說到做到。他下手偷盜了一筆為數(shù)不小的銀兩,扮成個富商,租了兩輛大車,購置了一些布匹,讓王鳳祥、雪艷和儀兒坐在大車中,以布匹作為掩護。他一路小心謹慎,揀最不起眼的市鎮(zhèn)客店留宿,張羅飲食衣物,將三人照顧得無微不至,讓王鳳祥得以安心養(yǎng)傷,雪艷也能專心照顧女兒,休養(yǎng)身體。即使沿途不斷有武林人物前來盤問追查,楚瀚總能不露破綻,不動聲色地設法將人引開。這一段路走下來,即使正派武林中人緊緊搜尋,幾乎沒將地皮都翻了過來,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雪艷的半點蹤跡。 王鳳祥對楚瀚的這番心意十分感動,這晚他喚了楚瀚入房,問他會些什么武功。楚瀚說了自己在三家村中所學,說來說去都不外乎飛技和取技。虎俠暗暗搖頭,心想:“這孩子除了輕功和偷竊手法外,什么也不會?!眴柕溃骸笆苋斯魰r,你如何保護自己?需要制服惡人時,你如何出手?” 楚瀚搔搔頭,說道:“受人攻擊時,我便逃走;制服惡人,我是不會的。我們?nèi)掖寮乙?guī)極嚴,只可出手取物,不可傷人殺人?!?/br> 王鳳祥道:“我并沒要你傷人殺人,只要你懂得自保和制服惡人。你飛技雖高明,但在受人圍攻或遭高手攻擊時,也難以自保。遇上惡人時,你若半點制服人的手段也沒有,也不是辦法。這樣吧,讓我教你點xue的法門,加上你的輕功,至少能自保和制人。” 楚瀚大喜,他從沒想過名滿天下的虎俠竟會答應教自己武功,連忙拜謝道:“小子能得王大俠指點武功,感激不盡!” 王鳳祥當下問他是否熟悉人身上的諸多經(jīng)脈xue道。楚瀚許多年前在揚鐘山家養(yǎng)傷時,曾稍稍接觸到一些經(jīng)脈xue道的名稱,但這時都已忘得差不多了。王鳳祥并非醫(yī)者,也不要求他記清所有的經(jīng)脈xue道,只教他記得人身上的十多個重xue,如死xue、昏睡xue、麻痹xue和啞xue等等,并且教他運勁點xue的技巧。點xue乃是一門十分高深的功夫,需得配合內(nèi)家真氣方可運用自如。楚瀚長年練習“蟬翼神功”,在體內(nèi)累積了源源不絕的清氣,運用于奔跑縱躍之間,因此方能隨時使出超卓的飛技。這時他將清氣轉用于點xue,倒也能駕輕就熟,王鳳祥教了數(shù)日,他便領會了大半。但學會了點xue并不足夠,如果對手武功高強,內(nèi)力深厚,楚瀚還沒來得及近身點xue,便會被對方擊傷或震飛。 王鳳祥道:“你本身武功不強,只能靠輕功身法和靈巧指法,出奇不意地制服敵人。敵人若是已有防備,切莫與敵人正面交手?!背c頭受教。 王鳳祥每日與他互相拆招練習,楚瀚對點xue之功體會漸深,知道點xue的效用,全掌控于自己出手用勁的深淺,對手受傷可輕可重,確實是一門極為有效而并不兇狠霸道的功夫。楚瀚感念王鳳祥依循自己的資質功力,特意選了這門特殊的功夫傳授給自己,對他的感激崇拜更甚于前。 第五十三章 卜隱仝寅 這日四人將近江西首府南昌。南昌是個繁華熱鬧的大城,楚瀚不愿到人多的地方,便在城外的一個小鎮(zhèn)停留。此地離鄱陽湖不遠,沿湖再往北行,到達九江府之前,便是廬山了。楚瀚替王鳳祥和雪艷略作裝扮,來到一間雖小但十分干凈的客店下榻。他到外邊找客店的掌柜張羅食物,忽見一個形貌清奇的青年來到面前,躬身說道:“楚師傅,可否借一步說話?” 楚瀚心中又是驚詫,又是警惕,他初到此地,怎會有人識得自己?莫非是京城舊識,還是仇家?他正忐忑未答,那青年已道:“楚師傅不必驚慌。在下周純一,乃是仝寅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往年在安邑師門,曾與楚師傅有一面之緣?!?/br> 楚瀚這才認出,這青年正是當年他在安邑采盤時曾見過多次的仝寅的小弟子周純一,仝寅接見他時,這小弟子也隨侍在側。當時周純一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如今他已年過二十,面貌仍舊白凈溫和,優(yōu)雅淡然,似乎歲月更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楚瀚望著這個青年,不禁想起當年自己出手取三絕之一紫霞龍目水晶時,也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比周純一還要小上幾歲;如今七八年過去了,自己在這許多年中所經(jīng)歷的種種滄桑險難,絕非那一道道咪縍曾細數(shù)輕撫的傷痕所能說清道盡。而眼前這個青年卻一如往昔,絲毫未變??上胨^的這兩千多個日子,大約每一日都平淡穩(wěn)定,一成不變吧。 周純一望著楚瀚,心中似乎也動著同樣的念頭。他們彼此都清楚,即使二人年齡相近,然而他們所處的世界天差地遠。周純一永遠不需要面對楚瀚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種種困境磨難,而楚瀚也永遠不會明白周純一長年跟隨師長鉆研星相卜卦,過的又是什么樣的生活。兩人互望了一陣,周純一才垂下眼光,行禮說道:“楚師傅,家?guī)熤襾碚埬敕恳粩?,有事相告?!?/br> 楚瀚驚道:“仝仙老人在這兒?”周純一道:“正是。家?guī)焺偤媒?jīng)過此地,臨時動念卜卦,算到有位故人在此,便令我出來尋找,邀您相見?!?/br> 楚瀚心中驚異,請周純一稍候一陣,回到房中,向王鳳祥和雪艷稟報了此事,說道:“我往年與仝老仙人曾有一面之緣,這去拜見他老人家。酒菜我已讓店伴準備了,一會兒送進房來,請二位自用?!?/br> 王鳳祥自然聽說過仝寅的名頭,知道他是當世大卜,雙目雖失明,但卜術高妙,精準無誤。他點頭道:“你快去拜見仝老前輩,不用掛心我們?!背愀嫱顺龇浚芗円粊淼揭婚g客室之中。 王鳳祥和雪艷吃過晚飯后,雪艷抱著儀兒在房中休息,王鳳祥獨自出來走走。但見那客店外廳甚是空曠,只有一對夫妻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男孩兒坐在角落,那丈夫約有四十來歲,一身灰布長袍,高鼻長臉,相貌特異。他向王鳳祥望了兩眼,便起身走上前來,行禮說道:“這位可是人稱虎俠的王鳳祥王大俠?” 王鳳祥沒想到在這荒僻客店中也會被人認出,站起身回禮道:“正是。不知閣下如何稱呼?”那中年人目光深邃,說道:“敝姓凌,名九重,忝為家?guī)熧诶舷扇俗麓蟮茏??!?/br> 王鳳祥肅然起敬,他知道仝寅一生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便是卜名已傳遍山東的凌九重,另一個便是關門弟子周純一,年紀尚輕,還未出師。當下說道:“原來是凌先生,幸會,幸會。不知令尊師和凌先生怎會來到這小邑?” 凌九重道:“此地是家?guī)煹淖鎵炈?,他老人家每年都要來此祭拜。我則是從山東趕來,專程來請家?guī)熖嫒尤∶?。我夫婦中年得子,只盼他將來有點兒出息?!?/br> 王鳳祥問道:“卻取了什么名?” 凌九重輕輕嘆了一口氣,回頭望了妻子懷中的男孩兒一眼,說道:“家?guī)熣f道,這孩子腹中有江有河,頗成氣候,因此給他起了個‘滿江’的名兒。然而這孩子沒有繼承家業(yè)的命數(shù),在卜卦一道上難有大成?!?/br> 王鳳祥笑道:“子女有無成就,在我看還是次要。凌先生愛子身強體健,已算好的了。我們只教小女能活過一歲,便心滿意足了。” 凌九重驚道:“令嬡卻是何事?”王鳳祥嘆道:“先天不足?!绷杈胖亻]上眼睛,掐指略算,才睜開眼,說道:“有救。你們此行,是去尋揚鐘山揚大夫吧?” 王鳳祥一怔,說道:“凌先生何由得知?”凌九重瘦削的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我隨家?guī)煂W藝二十年,并非白學。” 王鳳祥望著他,懷疑道:“未來之事,當真能算得準嗎?”凌九重神情凝重,說道:“個人小事,往往不準。天下大勢,卻再精準不過。” 王鳳祥凝視著他,說道:“閣下可為天下卜一卦?”凌九重低下頭,沉吟半晌,才道:“時機恐怕未到?!蓖貘P祥問道:“令師往年曾為天子卜卦,不知閣下志在何方?” 凌九重凝思一陣,才回答道:“依我淺見,卜者有兩條路可擇:出世和入世。家?guī)熌耸翘煜缕嫒?,大半生過著出世隱居的生活,只在危急存亡之秋,挺身而出,入世替先帝英宗占卜,指點迷津。我小師弟純一和家?guī)熜郧橄嗤?,都是出世之人了?!?/br> 王鳳祥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問道:“那么閣下卻是入世之人?” 凌九重沉思一陣,才道:“我自知不論存心出世或入世,都不免卷入世間紛爭。與其隱遁躲避,不如坦然面對。因此我決意這一生只卜天下興衰,他人得失,卻絕不卜我一己一家之禍福榮辱?!?/br> 王鳳祥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或許哪一日,在下也會有事向閣下請教,到時還須請閣下費心了?!?/br> 凌九重笑道:“能為天下第一俠客占卜,乃是九重的榮幸。王大俠隨時來山東敝居凌家莊賜教,或遣人帶個話來便是。但有所命,無不謹遵。” 這兩人當時并不知道,在許多許多年后,他們的命運還會再次交錯?;b將遣手下來向凌九重求卜驚天一卦,引發(fā)日后的種種江湖劇變,風云際會。而今日仍在襁褓中的兩個嬰兒——凌滿江和儀兒,也將在數(shù)百里外的虎山密林中重遇,結下一段短暫而動人的情緣。凌滿江的獨子凌霄,則將成為虎俠王鳳祥虎蹤劍法的唯一傳人。 卻說周純一引楚瀚進入內(nèi)室,便見到一個老人在床上擁被而坐,正是當世第一大卜仝寅。他體型仍舊肥胖,但原本全黑的須發(fā)卻已轉為灰白,無神的雙目顯得更加黯淡,笑聲依舊洪亮,卻參雜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容貌神態(tài)較之數(shù)年前已顯得蒼老了許多。即使從楚瀚一個少年人的眼中看來,也看得出這老人已行將就木了。 仝寅聽見門聲,抬起頭來,面向門口,一邊咳嗽,一邊招手道:“孩子,你來啦。我已經(jīng)等你很久了!” 楚瀚心頭一震,記得數(shù)年前自己第一次去山西安邑取龍目水晶,見到仝寅時,他說的也是同樣的這幾句話。他連忙上前磕頭拜見,說道:“小子叩見前輩!” 仝寅揮揮手,拍拍床邊,說道:“不必多禮。上回見面,是你尋我;這回見面,卻是我尋你。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背珌淼剿纳砬?,在床邊坐下了。 仝寅伸出干枯的手掌,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你大了。這雙手,十一歲時就捧過紫霞龍目水晶。如今十九歲了,嗯,摸過龍紋屏風了,也碰過血翠杉了。啊,你身上就佩戴了一段血翠杉。不容易得到啊!這事物。” 楚瀚甚是驚訝,脫口道:“您怎知道我身上有血翠杉?”仝寅指著他的胸前,說道:“就掛在你胸口,味道奇香,我老遠就聞到啦?!?/br> 楚瀚這時才終于確定,他在靛海叢林之中,重傷時倚靠的那株奇木,便是傳聞中極為罕見的血翠杉。他當時折下一段,一直戴在身上,這血翠杉便如護身符一般,不斷保護著他,將他從重傷死亡邊緣救回,助他傷勢漸漸痊愈,更曾避免他受到蠱物的引誘。 仝寅笑著,說道:“這寶貝用處可大了。你好好收著,貼身而戴。它能讓佩者逢兇化吉,袪邪除害,治病療傷?!?/br> 楚瀚心中激動,將血翠杉從頸上取下,放在仝寅手中,說道:“仝老先生,這事物請您收下吧。” 仝寅推回他的手,搖頭道:“我已是風中殘燭,要這東西無用。你還年輕,此后不免遇上兇險,應當留著護身?!?/br> 楚瀚還想再說,仝寅已搖著手,咳嗽良久,才緩過氣來說道:“時間不多,該說正事了。孩子,你聽好,我覺知龍目水晶就快重新出世了,大約就是未來一兩年間的事?!?/br> 楚瀚心中一跳,問道:“先生是說,明君就要現(xiàn)世了?”仝寅點頭道:“正是。不用懷疑,所謂明君,就是那個你一力保護、一心愛惜的孩子。他不能再躲藏下去了。他得出來,成為太子。” 楚瀚聽了,又驚又喜,他雖一心保護泓兒,卻并未想過泓兒有一日真能成為太子,這時聽了仝寅的話,不禁滿心激動,顫聲問道:“泓兒能成為太子?” 仝寅點頭道:“不錯。但是阻難甚多,我得教你如何做,才能讓事情順遂一些。你聽好了。你需每夜觀望水晶,見到它呈現(xiàn)一片紫氣時,便表示它去見新主人的時機到了。你得親自將水晶帶去見它的新主人,旁邊不能有任何其他人,包括他的母親?!?/br> 楚瀚仔細聆聽記憶,應道:“是?!?/br> 仝寅又咳嗽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要對那孩子說,仔細聽,仔細瞧,這水晶有話要告訴你。之后便讓孩子捧著水晶,往里邊瞧,等他瞧懂了,事情就成了。你自己該做什么,便放手去做,不必擔心,也不必害怕。” 楚瀚應承了,心中卻好生疑惑:“我又能做些什么?” 仝寅沉思了一陣,又道:“該去的,要讓它去,不必挽留,也不必哀傷痛惜?!?/br> 楚瀚聽出這句話的深意,忽然若有所悟,聲音有些發(fā)顫,問道:“老先生可是說,有人會喪命?” 仝寅長嘆一聲,緩緩說道:“自古皇子不得已而藏匿多年,重新現(xiàn)世之時,不可能沒有犧牲?!?/br> 楚瀚在皇宮中待過數(shù)年,自然明白其中兇險,他早已下定決心,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保護泓兒周全,心中一陣激動,說道:“如果當死的是我,我在所不惜?!?/br> 仝寅搖了搖頭,說道:“不,你不能死。你得留下保護太子,直到他長大成人。”楚瀚點頭道:“我明白了。我一定會盡心竭力,保護他不受到傷害。” 仝寅一雙無明的眸子正對著他,似乎能清楚望見面前這瘦小青年肩上沉重的負擔。他哈哈而笑,說道:“你當初來向我取水晶時,可沒料到自己攬上了多大的麻煩吧?哈哈,哈哈。我想求人接過水晶,都不可得,當年卻是你自己找上門來!” 楚瀚回想往事,這才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思之不禁慨然。 仝寅止了笑,神情轉為哀傷,又道:“孩子?!闭f完,又不停地咳嗽,腰彎得如蝦子一般,直咳得喘不過氣來,似乎哽著了氣。楚瀚眼見不對,驚叫道:“仝老先生!仝老先生!” 凌九重和周純一在門外聽見,雙雙奔入,一個替師父拍背,一個替他捏手上xue道,盼能紓緩他的咳嗽。但仝寅仍舊咳個不停,愈發(fā)嚴重。直過了半盞茶時分,他的咳嗽才略略止歇,兩個弟子松了口氣,扶他躺倒歇息,守在床邊不敢離去。仝寅氣若游絲,勉力向著楚瀚揮了揮手,說道:“孩子,你去吧?!?/br> 楚瀚磕頭告辭,退了出去。他出門之后,仍能聽見仝寅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房內(nèi)傳出,他最后的幾句話似乎仍在耳際回響:“悲歡離合總無情,是非善惡豈由己?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背唤迪耄骸笆篱g諸事本來就由不得我自己。仝老先生說這都是值得的,但究竟什么是值得的呢?” 在遇見仝寅之后,楚瀚心中愈發(fā)掛念京城諸事,擔心泓兒的安危。他一路護送王鳳祥和雪艷來到江西廬山山腳,晚間在一間客店下榻,準備次日陪二人上山。二人看出他心中有事,盛情向他道謝,請他留步。王鳳祥道:“楚小兄弟,我知道你另有他事,護送我等這一段路,實已太過煩勞你了。明日我和雪艷姑娘自己上山尋訪文風流,安全應是無虞,能否探出揚大夫的下落,自要看我們的運數(shù)了。” 楚瀚聽他說起過凌九重的預言,說道:“但盼凌先生的占卜靈驗,兩位能順利找到揚大夫,將儀兒的病治好。” 雪艷望向懷中女兒,說道:“但愿如此。她若能保住性命,大半要歸功于楚小兄弟指點迷津,并一路高義相護。雪艷永生不會忘記你的恩德?!?/br> 楚瀚受寵若驚,連忙說道:“能為兩位效勞,乃是我的榮幸,兩位請千萬別放在心上?!毙南耄骸盎b和雪艷都是何等人物,今日我恰巧在他們需要幫助時遇見他們,而他們又對我信任有加,讓我相助,實是極為難得之事。我又怎會期望他們對我心懷感恩,甚至報答?” 當晚楚瀚待他們歇息之后,心中想著體弱多病的儀兒,他親手照顧了她這些時日,對她好生疼惜,左思右想,決定應該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當下也不告訴王鳳祥和雪艷,自行去鎮(zhèn)上向人詢問,探得了文風流結蘆隱居之處。他展開飛技,疾行百里,趁夜上了廬山,跋山涉水,在戌時正來到文風流的草舍之外。 他見到草屋中仍透出火光,便上前拍了拍門。過了一會兒,有人出來開門,楚瀚一看,竟然便是當年在揚家的那個劉姓小廝,心中大喜,忙問:“小劉,是你!揚大夫在這兒嗎?” 小廝見到他,也十分驚訝,連連點頭,回身奔進屋去。不多久,揚鐘山和一個面貌清秀的文士一同迎了出來,揚鐘山見到楚瀚,大喜迎上,拉住他的手,說道:“楚小兄弟,我的小恩人,你可來啦!文兄弟,這就是我跟你說過好多次,當年幫助我從京城逃出來的楚小兄弟。楚小兄弟,這是我的好朋友文風流?!?/br> 楚瀚向文風流行禮見過。文風流知道他在夜里上山,必有要事來尋揚鐘山,也不寒暄,只招呼書僮看茶招待,自己告一聲失陪,便轉入后面去了。 揚鐘山問起來意,楚瀚當下說了自己陪同虎俠王鳳祥和雪艷來此為女求醫(yī)之事。他生怕?lián)P鐘山聽聞了雪艷的作為,知道她與正派為敵,不肯攬上這個麻煩,婉拒相助。但揚鐘山長年住在山中,加上性情單純天真,雖約略聽說過雪艷的事跡,也久聞虎俠的名聲,卻絲毫不以這兩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為意,只關切地問道:“女孩兒多大了?什么癥狀?危險嗎?他們現(xiàn)在在哪兒?不如我立刻便跟你下山去看看。”說著便吩咐小劉收拾藥箱,準備連夜出診。 楚瀚連忙道:“不急,不急,女娃兒性命暫時沒有危險。他們明日便上山來,不差這幾個時辰?!彼姷綋P鐘山情急關心的模樣,不禁想起在京城揚家祖宅那時,揚鐘山為人看病從不收診金,還總掏腰包替病家買藥,弄得家中住了一大群存心占便宜的病家,賴著不走。沒想到事隔多年,揚鐘山的性情半點沒變,仍是一心只為病家著想,呆氣依舊,關懷急切也依舊,心中甚是感動。 楚瀚見夜色已晚,自己得盡快趕下山去,告知王鳳祥和雪艷揚鐘山確實在山上這個好消息,便向揚鐘山告辭。揚鐘山拉著他的手,誠摯地道:“楚小兄弟,你當年幫助我逃走,我好生感激。然而我最感激你的,還是你替我早早收起了先父留下的重要札記和醫(yī)書,沒被那些豺狼虎豹搜去或毀掉。今日不管你帶了誰來求醫(yī),我都一定盡心救治,不論需花上多少時間精神,我定會努力治好了這位小姑娘?!?/br> 楚瀚聽了,十分感激,說道:“如此多謝大夫了。我身有要事,明日我指點王大俠和雪艷兩位上山找您求醫(yī),自己便不再來叨擾了?!碑斚屡c揚鐘山作別,趕下山去。 次日清晨,楚瀚便將昨夜造訪揚鐘山的經(jīng)過告訴了王鳳祥和雪艷,二人喜出望外,一齊向楚瀚拜謝,楚瀚連忙避開不受,他指點了二人上山的路徑,三人便灑淚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