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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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縍一頓足,爬出水池,穿上衣服,舉步向寨子飛奔而去。楚瀚沒有跟上,只聽見她的啜泣聲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楚瀚仰望天際,一輪滿月已升至半空。他吁出一口長氣,知道動手必得在今夜。他打定主意,事成之后,他就要立即離開苗寨巫族這陰森詭異的所在。他打點起精神,回到草寮,從床底下翻出早已準備好的工具:數(shù)條繩索、竹棍、鐵鉤、布袋和百靈鑰。他知道要對付擅長毒物的苗族巫女,酣夢粉和奪魂香之類的藥物定然無效,只能全靠飛技和取技的真實本領(lǐng)。 他知道其他苦力回到草寮時,多半已喝得爛醉,不會留意自己不在屋里,但他仍放了一堆稻桿在床上,用薄被蓋起,假作自己睡在床上。之后他便悄然離開,如影子般飄過十里長的田間小路,來到苗寨之外。 他潛伏在寨口,等候許久,見到咪縍踽踽獨行,幽幽地吟唱著惆悵的失戀之歌,回到寨子。楚瀚望著她面上的淚痕,心中不禁憐憫:這個可憐可悲的小姑娘,從小就得掩藏自己的聰慧靈巧,裝瘋賣傻,受盡虐待,忍盡恥辱,過著非人的日子。如今她的母親生命受到威脅,她若失去母親的保護,連這一點點卑微的生存之機都將失去。一旦巫王被害死,彩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咪縍。咪縍為何會對自己露出本來面目,又為何三番兩次要獻身給自己,自是因為她知道情勢已到了緊急關(guān)頭,她若得不到自己的傾心相助,下場將會極慘。 楚瀚嘆了一口氣。他不需要咪縍獻身,便已決定要幫她。眼下形勢,彩是他和咪縍共同的敵人,即使咪縍沒有向他懇求,他也將出手對付彩。 他緩緩潛入寨中,過去一年中,他幾乎每夜都潛入巫族的寨子,早將寨中的方位勘察得一清二楚。苗寨中的巫女一共有四十八人,其中八人是老婆子,主要工作是服侍其他巫女以及照顧幼巫;十八人是十三歲以下的幼巫;其他二十二人則是成年巫女。這二十二個巫女分別住在不同的吊腳樓,相互間隔得甚遠。諸女各有職司,各有地盤,不相侵擾,同時也互相防范。巫王所住的吊腳樓位于寨子的正中央,樓房最高最大,但也最樸素,只有黑白兩色。楚瀚曾聽一個往年曾是巫王男寵的苦力說起,這是因為巫王的推舉意味著巫女之間的自相殘殺,意味著無數(shù)極負才能的巫女們無辜喪命,因此巫王的住處也被稱為“喪宅”,表示哀悼之意。 彩身為巫王的長女,乃是巫王以下最有權(quán)威的巫女,王不見王,因此她所住的吊腳樓位于山坳之旁,離巫王的“喪宅”十分遙遠。這時楚瀚悄悄來到彩的吊腳樓外,飛身上了樓頂,悄聲傾聽。夜色深沉,如他所料,樓中毫無聲響,沒有任何呼吸之聲。楚瀚又聽了半晌,確知屋中無人,便一個翻身,鉆入屋中,靜立半晌,輕步來到屋子左側(cè),俯身去摸地上,摸到一塊鐵板。屋中昏暗,他從懷中掏出百靈鑰,摸到鎖孔,輕輕插入,閉上眼睛,專心開鎖。他在胡家學藝時,舅舅每回吃飯前都讓他開十個各式各樣繁復(fù)的鎖,開完了才能吃飯,因此開鎖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苗人所用的鎖雖與中土有異,卻并不更加難開,不到半刻,楚瀚便將鎖打開了。 他托起鐵板,伸手掏出一個竹籃子,籃中滿是木盒。楚瀚忽然感到一股沖動,想伸手將木盒全數(shù)打開來瞧瞧。他才伸出手去,心中實時一凜,趕緊拉過掛在胸口的血翠杉,放在鼻邊聞嗅,讓腦子清醒過來,才勉強克制住了。他將木盒一一放入預(yù)先準備好的布袋,將鐵板放好,用百靈鑰鎖上,才悄悄離去。 楚瀚來到彩的屋子時剛好無人,并非他運氣好,而是他早已發(fā)現(xiàn)了彩的起居規(guī)律:每當月圓時,彩月事到來,怕寒畏驚,總會去女伴處過夜,讓她們替她煨被暖腳,相擁而眠。楚瀚知道月圓之夜彩一定不在屋中,因此最好的出手時機便是在當天夜里。彩的蠱種全都藏在屋中的鐵板之下,平時并不上鎖,巫女們互相尊重敬畏,極少敢去碰觸別人的蠱物,因此從未有失竊之事。但彩生性謹慎,出門時總將鐵板鎖上,鑰匙貼身而藏。她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的一把小鎖,又怎擋得住天下第一神偷的百靈鑰? 第四十七章 苗女之歌 楚瀚得手之后,便悄悄離開彩的吊腳樓,來到巫王的住所,想盡快將蠱物交給巫王,自己也好早日脫身離開。卻見巫王的屋中仍有燈火,并傳出人聲。楚瀚心中好奇,悄悄攀上吊腳樓旁的大樹,往屋內(nèi)望去。 但見屋內(nèi)仍舊陰沉沉地,巫王不喜人家見到她的容貌,白日都將窗戶關(guān)嚴,晚間也不喜點起燈火。這時她屋中卻破例點起了三盞油燈,是楚瀚見過最明亮的時候。 但聽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mama,你看錯他了!”卻是咪縍的聲音。 巫王沒有回答,楚瀚低頭望去,見到巫王正靠在榻上,手中拎著水煙銅管,一動不動,不知是睡是醒。 咪縍用手捶著地板,砰砰作響,語音憤怒,又道:“他不要我,連我的‘意亂神迷蠱’都對他毫無效用。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巫王舉起煙管,緩緩抽了一口煙,舒展手臂,懶洋洋地道:“你年紀太小了?!?/br> 咪縍一聽,重重地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快。巫王嘎嘎一笑,說道:“怎么,我說得不對嗎?”咪縍不答,過了一陣,才悻悻地道:“他是個傻子。他一直說我是個孩子,要我回家。我才不是孩子呢!” 巫王笑道:“你當然是個孩子。不必失望。等你成為巫王后,要多少男人就能有多少,誰也不會敢拒絕你的?!?/br> 楚瀚聞言一呆,心想:“咪縍會成為巫王?” 但聽咪縍咬牙切齒地道:“我第一個要的就是他。我要他跪在我的腳邊,苦苦懇求我原諒他有眼無珠!求我眷顧他,疼愛他,求我讓他做我的男寵,看我答不答應(yīng)!” 楚瀚從窗中瞥見她的口氣神情,不禁毛骨悚然,暗暗慶幸:“這女娃居然如此可怕之至,幸好剛才我沒有被她所惑!” 巫王又吸了一口煙,坐起身,從幾上拿起一片事物,舉在身前,仔細端詳。咪縍原本還在喃喃咒罵,忽然注意到巫王的舉動,呆了呆,沖上前望向巫王的臉,驚道:“mama,你的臉!” 巫王十分鎮(zhèn)定,緩緩放下那片事物,楚瀚這時才看出那是面鏡子。咪縍跪在巫王身前,極為激動,說道:“mama,她對你下手了?你的臉……” 巫王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再過七天,我的臉容就會完全恢復(fù)原貌,我也就會死了?!彼f這話時極為平靜,甚至帶著幾分滿足和向往。咪縍拉著母親的手,痛哭失聲,說道:“那惡毒的女人!我要殺了她!mama,你怎能就這樣撇下我?” 巫王輕撫她的頭發(fā),說道:“別擔心,彩不會活得比我更長久。我們都死了以后,你就可以成為巫王了,這不是很好嗎?” 咪縍抹去眼淚,眼中露出一絲喜色,問道:“你已經(jīng)對彩下手了?”巫王點點頭,說道:“不然她月事來時,怎會痛苦成那樣?自從她十三歲起,我就已經(jīng)開始對她下蠱了?!?/br> 咪縍轉(zhuǎn)哀為樂,拍手笑道:“我真想親眼看見她死去!這賤人不知欺負過我?guī)浊装俅?,我一定要看著她受盡苦楚而死!但我不明白,她怎會這么蠢,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控在mama手中,卻仍想害你?”巫王嘆道:“咪縍,你不懂得。彩是心高氣傲的性子,寧可拉著我一起死,也不愿意拱手將巫王之位讓給你?!彼D了頓,忽然問道:“那個楚瀚,他真會幫你?” 咪縍甚是篤定,點頭道:“一定會的。他是個傻子,我還沒開口求他,他就說會盡力幫你我的忙,還說會幫我?guī)偷降啄??!蔽淄醯氐溃骸笆菃??但是他拒絕了你,你未能完成對他下蠱,他畢竟不受你控制?!边淇R道:“不錯,我是控制不了他,但我相信他仍會心甘情愿地替我辦事。他疼惜我的年輕美貌,可憐我不得不扮癡裝傻,不忍心見我被彩欺負,因此他一定會幫我的。” 巫王望著女兒,問道:“你為何想控制他?”咪縍理所當然地道:“因為我喜歡他!我要他永遠無法離開我。而且,難道m(xù)ama看不出來嗎?彩非常重視這小子,這人幾次忤逆她,她卻都沒殺他。彩這人就是欺軟怕硬。她之前老是打他,因為她想要他想極了,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用虐待他來滿足自己。我讓喋瀚去偷彩的蠱,他一定會被彩捉住。那時節(jié),彩想必又是震驚,又是氣惱。在她死前見到心愛的人背叛自己,那滋味想必好受得很吧!” 巫王嘿了一聲,說道:“你這又是何必。彩反正也快死了。如果彩下手殺了他呢?”咪縍笑道:“那也不要緊。我就想讓他去試試偷彩的蠱種。如果不成功,他死在彩的手上,那也罷啦。” 巫王道:“你就不心疼你的喋瀚?”咪縍哼了一聲道:“他今晚若要了我,我才會心疼他。如今我只盼他早早死去,好泄我心頭之恨!”話雖兇狠,語氣卻滿是嬌癡意味。巫王嘎然而笑,說道:“我的好女兒?!?/br> 咪縍又抬頭凝望巫王的臉,說道:“mama,你長得真好看!”巫王淡淡一笑,說道:“當年……唉,如果不是因為煉蠱,我又怎會變成那副丑怪模樣,又怎會失去我心愛的男子?” 咪縍默然,神色轉(zhuǎn)為悲凄,說道:“有一天我也會變丑,也會失去我的喋瀚。是嗎,mama?”口氣哀傷,似乎若有憾焉。 巫王伸手輕撫她美麗的臉頰,說道:“有失才有得。乖女兒,老天已經(jīng)給你太多了。你要成為巫王,就得作出犧牲,幾百年來都是如此?!边淇R點了點頭,低下頭去。母女倆相對靜默,不再說話。 楚瀚伏在樹上,望著這古怪的一幕。他再也弄不清自己應(yīng)該站在哪一邊??磥砦淄跻呀?jīng)快死了,彩也活不長久,咪縍將留在巫族之中,成為下一代的巫王。她方才跟自己說要逃出巫族云云,原來全是謊言,不過是為了騙得自己出手相助她對付彩。而事實上她也并不需要出手對付彩;聽來巫王老早對彩下了蠱,隨時能取彩的性命。咪縍騙自己出手偷取彩的蠱物,不過是為了對彩報復(fù),讓彩嘗嘗被心儀者背叛的滋味,其心地之險惡毒辣,實比大人還要可怖。自己早先若真的受到她的誘惑,中了她的什么“意亂神迷蠱”,很可能此后便永遠被她cao控于股掌之中,這一輩子就斷送在此,再也別想脫身。這小姑娘眼下年輕美貌,但她的面容很快就將變得跟她的心地一般險惡丑陋。這小姑娘值得可憐嗎? 此時巫王和咪縍已然熄燈歇息,楚瀚仍潛伏在樹上,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了一遍,漸漸理清了一些頭緒,心中對巫族中的每一個女子都感到說不出的厭惡。這群巫女不但善使陰毒蠱術(shù),更慣于爾虞我詐,彼此算計,互相報復(fù),手段殘狠。楚瀚打定主意:“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得盡快離開巫族,但離開之前,我定要將巫族弄得天翻地覆才罷休。” 他一直等到夜深了,二女的呼吸漸漸沉穩(wěn),才在樹上綁好繩索,輕巧地蕩上吊腳樓前的回廊,跨過高高的門坎,進入屋中。屋中濕氣和煙味交雜,甚是刺鼻。楚瀚見到巫王睡在榻上,身上蓋著薄被。一方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但見她左頰的rou瘤已經(jīng)不見了,一張青腫黑爛的臉變得清秀白凈,雖仍有些瘢疤痕跡,但都已淡去,隱約能看出當年過人的容色。楚瀚想起她已離死不遠,輕輕咬了咬嘴唇,不去多想,俯身臥倒在她床前,從懷中取出一端裝有鐵鉤的短竹棍,伸入床榻之下。 他探知巫王所有的蠱種都藏在床底下,這也是咪縍未來成為巫王的本錢。巫王從不離開床榻,因此十分不易下手,他只能鋌而走險,趁二人熟睡時入屋盜取。此時他將竹管一寸一寸地伸入床底,感到竹管微微顫動,知道是被守衛(wèi)蠱物的毒蜘蛛或毒蝎子咬住了。他已在竹管內(nèi)填充了雞血,因此蜘蛛和蝎子都以為咬上了人rou,再不松口。 楚瀚將竹管伸入床底深處,觸及一件硬物。他將那事物用鐵鉤挑出,見是一個木盒,便放在一邊。他靜臥在巫王床前,屏息凝神,又將竹管伸入,將床底的木盒一件一件挑出,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任何聲響。這大約是他此生最驚險的一次取物,也是最大的一次挑戰(zhàn);他全神貫注,穩(wěn)住呼吸,穩(wěn)住手臂,過了一柱香時分,終于挑出了十多個形狀顏色各異的盒子,幾根竹杖,幾袋藥丸。他將這些事物一一收入大布袋中,這才悄悄站起,慢慢退出門外。 臨到門邊,他回頭望見熟睡中的咪縍,見她小嘴微翹,臉龐嬌美姣好,不禁微感心痛。他寧愿她真是個傻子,也不愿意知道她是個心計深沉,殘狠毒辣的巫女。 楚瀚轉(zhuǎn)過頭,不敢再去望巫王和咪縍,攀住之前綁在樹上的繩索,蕩回大樹之上。他背負著兩布袋的蠱物,直往苗寨后的山坡上奔去。這座山并不高,因巫族寨子便在山腳之下,苗人都喚之為“巫山”。楚瀚冬季上山砍柴,便是來到這巫山之上,因此十分熟悉路徑。他一徑來到山峰高處,找到一個隱密的山坳子,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略事休息。但見天色漸漸亮起,他呆坐了一會兒,低頭望向那兩個布袋,知道里面都是巫王和彩花了許多年的心血煉制而成的蠱物,自己卻該如何處置它們? 楚瀚呆了一會,心想第一要務(wù),便是解除自己身上的蠱。他打開彩的袋子,取出一個個盒子觀看,見到其中一個盒子色作靛藍,上面寫著彎彎曲曲的文字,知道這就是彩在自己身上下的“藍蟲蠱”。他小心地打開盒子,見到里面躺著一只肥大的rou蟲,足有海碗大小,在盒中緩緩蠕動,十分惡心可怖。他知道這是“藍蟲王”,它平時沉睡不醒,但每隔一年便會蘇醒一次,需要飲食。它飲食的方式極端古怪,不靠自己吃食,卻經(jīng)由散布在中蠱者身上的“藍蟲子”吃食人的血rou來滿足胃口。如果彩不給中蠱者壓抑藍蟲子的藥物,藍蟲子便會開始咬嚙吃食中蠱者的內(nèi)臟血rou,痛苦不堪,直至死亡方止,死狀自是極為凄慘。 楚瀚在兩個布袋中摸索一陣,掏出竹杖、藥丸和各種盒子,攤在地下檢視,最后終于找到了一個方盒。這盒子色作靛藍,上面也寫著彎曲的文字。他心想這應(yīng)該便是曾見彩施用的引蟲線香了,打開盒子,果見盒中盛放著許多線香。他取出一支,用火折點燃了,將左手臂湊在藍蟲王之旁,右手持香,將香頭在自己身周圍繞,慢慢引導(dǎo)至左手臂當年藍蟲子鉆入體內(nèi)的疤痕之上。他見過彩從死去的奴役尸體中取出藍蟲子,但他并不知道解除死人和活人身上的藍蟲蠱有何不同,此時也只能“活馬當死馬醫(yī)”,依樣畫葫蘆了。 他揮動線香好一會兒,正擔心這辦法是否對活人無效,忽然感到手臂皮膚麻癢,接著一陣劇痛,他忍不住驚呼出聲,但見一只藍色rou蟲咬穿了他左臂的皮膚,探出頭來,接著一陣掙扎,從他的血rou中鉆了出來。那藍蟲子已足有三寸長短,比入體時長了三倍。 楚瀚強忍惡心,定下心神,緩緩移動線香引導(dǎo)蟲子,那只藍蟲子果然循著線香移動,帶著血跡爬過他的手臂,最后跌入了藍蟲王所在的盒中。但見那小藍蟲黏在藍蟲王胖大的身軀上,漸漸變小,似乎慢慢融入了藍蟲王的身子,最后連一點兒痕跡也看不見。 楚瀚見此法奏效,吁了口氣,又持著線香在自己身周環(huán)繞,最后引至左手臂的傷口之上。過了一陣,另兩只藍蟲也從他的左臂破皮而出。他用線香將兩只蟲子都引入藍蟲王的盒中,才趕緊捻熄了香,關(guān)上盒蓋,望著自己手臂上的三個血洞,強忍著才沒有嘔吐出來,心想這該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惡心恐怖的情景之一。 他喘了幾口氣,用布條包扎起手臂,又將滿地的線香、蠱盒、藥丸、竹杖等都收回布袋之中。忽然手指碰觸到一個木盒,順手便拿了起來,一手持盒,一手就想打開盒子,但隨即驚覺:“這定是那萬蟲嚙心蠱!” 他雖心生警覺,想趕緊抓過胸前的血翠杉聞嗅,但兩手似乎已黏在盒子之上,再難移開,霎時之間,他警覺兩只手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聽使喚,在他眼前自行動了起來,慢慢將盒子打開。正當盒蓋開了一縫時,忽然一根青竹管伸了過來,將那盒子挑飛了出去。 楚瀚一驚抬頭,見到一個高挑的身形站在身前,竟然是彩! 彩臉色蒼白,似乎站立不穩(wěn),伸手扶住一旁的石壁,低頭望著他,說道:“嗯,你很聰明,沒有人教你,你便偷學到了如何解除我的‘藍蟲蠱’。” 楚瀚跳起身,伸手抓起兩個袋子,見到地上還有一根竹杖尚未收起,俯身抓在手中,準備拔腿就跑,卻見彩似乎無意攻擊自己,按捺不下心中好奇,停在當?shù)兀瑔柕溃骸澳銥楹尉任??”彩搖搖頭,說道:“因為我喜歡你,不忍心讓你死。” 楚瀚望著她,見她臉上神情哀傷真摯,不禁暗自心驚,問道:“你怎會追到這里?” 彩低聲道:“我知道咪縍昨晚去找你了,也知道你拒絕了她。我很高興。”她頓了頓,又道:“昨天夜里,我痛得無法入睡,回到自己的樓中,發(fā)現(xiàn)我的蠱物被盜,猜想動手的一定是你,因此最先上山來追你。天明之后,巫王和咪縍才發(fā)現(xiàn)你偷走了她們的蠱物,勃然大怒,命令全族的人出動來追捕你?!?/br> 楚瀚道:“你最先找到我,將我捉回去,可是大功一件?!?/br> 彩搖搖頭,說道:“不,我是來幫你逃走的?!?/br> 楚瀚大奇,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彩苦苦一笑,說道:“巫王就快死了,我沒把握自己能否斗得過咪縍。咪縍當上巫王后,你想你會有好日子過嗎?楚瀚,你相信我。咪縍既不是白癡,也不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她是天下最毒的巫王之女,你被她看上了,是你的不幸。你唯一幸運之處,是我也看上了你,而我愿意幫你逃走。” 楚瀚聽她再次提及她對自己的情意,仍感到難以置信,說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話?你……你對咪縍百般欺侮,幾乎沒要了她的命!” 彩嘿了一聲,冷笑道:“我欺侮她?哼,我已經(jīng)盡量克制自己了。這小女娃兒自懂事起,便想要我的命,不知向我下過多少次蠱。她和她母親合謀,讓她裝瘋扮傻,只不過是想贏得別人的同情憐憫罷了,好讓我處于挨打的地位,無法明目張膽地還手。” 楚瀚在聽了巫王和咪縍的對話后,心中對咪縍也頗感難以信任,問道:“但是你對巫王下了萬蟲嚙心蠱,要取巫王的性命?!?/br> 彩緩緩搖頭,神色哀然,說道:“不,對巫王下蠱的不是我,是咪縍?!?/br> 楚瀚聞言不禁一呆。彩嘆了口氣,說道:“咪縍一直求巫王殺我,但巫王卻不忍心下手。咪縍便散布謠言,讓大家以為我在密謀毒害巫王,而巫王不斷容忍。如此當巫王中蠱死去后,大家便會認定是我下的手,唾棄我而同情咪縍。但巫王知道我對她一片忠心,始終不忍心對我下手。咪縍等得不耐煩了,終于決定下手,對自己的母親下了萬蟲嚙心蠱?!?/br> 楚瀚只聽得呆在當?shù)兀鞑坏寐暋?/br> 彩喘了幾口氣,扶著石壁坐倒在地,臉色愈發(fā)蒼白,續(xù)道:“咪縍很早就從巫王那里偷得了少許萬蟲嚙心蠱。她發(fā)現(xiàn)這蠱為竹所克,若將蠱藏在一根竹管的中心,施蠱的人持著竹管,自己便不會受到誘惑。” 楚瀚想起咪縍手中常常把玩著一段竹棒,不禁暗暗心驚,又聽彩道:“她一直想對你下蠱,讓你成為她‘意亂神迷蠱’的傀儡,對她死心塌地愛戀,但你一直不曾跟她有肌膚之親,她才無從下手?!?/br> 楚瀚搖了搖頭,說道:“我一直當她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彩尖聲笑了起來,說道:“可憐?哼!要論心地的惡毒,我們誰也比不上她。她對巫王下毒之后,就嫁禍于我,逼迫巫王引動我體內(nèi)的‘守宮蠱’。這蠱是巫王老早便給我種下的,用意是讓我克制情欲,不致在成為巫王之前失貞,但這蠱也讓我月事來時痛苦不堪?!背_曾見過她月事來時輾轉(zhuǎn)呻吟的痛苦情狀,知道那絕非一般女子尋常的痛經(jīng),心中不禁多信了幾分。 彩又道:“這‘守宮蠱’并不致命,但是咪縍并不知道。她以為我也快要死了,但我可不會那么容易便讓她得逞。她想要你,哼,我偏偏不讓她得到你!” 她的眼光望向楚瀚手中的兩個布袋,楚瀚只道她下一句話便會向自己索取這兩袋的蠱物,不料彩卻道:“這兩個袋子,你立即扔到深水潭里去,讓蠱種通通死去!” 楚瀚不禁一呆。 彩微尖笑著,說道:“咪縍的一切蠱種,都是靠巫王幫她煉成的,她自己半點也不會煉,只會施用。如今她毒死了自己的母親,同時失去了所有的蠱種,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她沒了蠱種,無法自保,往后就得靠她自己的本事啦!” 楚瀚低頭望向手中的布袋,說道:“那你的蠱種呢?” 彩傲然道:“你有本事偷去,也有本事替自己解蠱,我還有臉向你討回來嗎?”她倚著山壁而坐,抬頭望向楚瀚,喘了幾口氣,又道:“你在我族中住了這許久,想必已然看出,我們苗族巫女雖擅長蠱術(shù),但很大一部分,還是仗著人們對我們的恐懼,才能自保。我們最大的難處,是在施蠱時,必得讓受蠱者心甘情愿地讓我們施蠱?!?/br> 楚瀚心中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彩已接下去道:“不錯,那日我能對你施‘藍蟲蠱’,是因為你自愿吸了巫王的‘幻真水煙’,因此受她所制,當我下蠱時,你更未掙扎反抗,你難道自己不覺得奇怪?” 楚瀚回想當時的情景,下藍蟲蠱的過程十分恐怖,而自己竟然順服無比地接受了,絲毫未曾抗拒,原來是因為巫王已用水煙迷障住了他的心神。 彩喘了口氣,又道:“除了恐懼和迷惑,巫女也常用美色來降伏他人,讓人意亂情迷時,心甘情愿中蠱。你這么長時間都未曾受到咪縍的誘惑,讓她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實在很不容易。”她說到這里,抬頭凝望著楚瀚的臉龐,眼神中滿是誠摯的尊敬與戀慕。 楚瀚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正要開口,忽聽山下隱約傳來一陣幽幽裊裊的歌聲。 彩臉色一變,說道:“她們來找你了!”趕緊拔下幾片嫩草,揉成一團,扔過去給楚瀚,說道:“快塞在耳中!” 楚瀚依言做了,但聽那歌聲優(yōu)柔婉轉(zhuǎn),極為好聽,不知彩為何如此著緊恐懼。他才塞好,便知道原因了:這歌聲悠悠蕩蕩,歌意中飽含纏綿悱惻的愛戀,滿是火熱赤裸的欲望,直令聽者意動神馳,不能自制,便想舉步往山下奔去,投入歌者的懷抱。 彩對他招招手,要他跟上自己。楚瀚勉力鎮(zhèn)定心神,提起兩布袋的蠱物,快步跟著她奔去。兩人穿過一道山澗,奔過一座山崖,來到云霧繚繞的山巔之上。彩指向一條小路,要他快去。楚瀚點頭向她示謝,彩搖搖手,轉(zhuǎn)過身,快步去了。 楚瀚獨自站在山巔,望著彩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云霧之中,知道她就將回去挑戰(zhàn)咪縍,面對一場殊死之戰(zhàn)。這對姊妹不只為了誰能當上巫王而爭,彼此間早埋下了難以化解的深仇大恨,而自己又恰恰是二女爭奪的焦點之一,只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曉。他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兩個女子的命運處境都十分可悲可嘆,可她們的所作所為,卻實在難以令人同情。” 他一心想盡快離開巫族,便提起腳步,踏上彩指出的小路。 山巔云霧環(huán)繞,迷蒙撲朔,如真似幻,而苗女的歌聲也如影隨形,不斷盤旋在他耳際,盡管塞住了耳,仍能隱約聽見。眾苗族巫女顯然一邊唱歌,一邊滿山遍野尋找他的蹤跡。楚瀚感到自己有如在云間飄浮,神飛魄蕩,胸口有股難以壓抑的沖動,要他飛奔回去尋找咪縍,跪倒在她的腳邊,親吻她赤裸的腳趾。 楚瀚驚覺自己就將入魔,加快腳步沿著那小路飛奔而去,手中緊緊握著胸口那段血翠杉,放在鼻邊聞嗅,奮力保持神智清醒。他卻不知,世間最最迷人心魄之物,一是蛇王笛,二是苗女歌,而這兩樣的威力他都領(lǐng)教過了。 他一手緊握著血翠杉,一手抓著兩個布袋,展開畢生最擅長的飛技,一陣風也似地向山下奔去。 天色漸明,山下的景物漸漸清晰,苗女的歌聲也漸漸悄不可聞。他感到神智一清,有如從一場惡夢中陡然蘇醒過來一般,不明白自己怎能在那陰郁恐怖的巫族中待了這么長的時日。大約正如彩所說,自己是被巫王的水煙障住了吧,而這一障,就是兩年的時光。 他停下步來,忽然感到手臂刺痛,低頭望見左手臂上的包扎處兀自滲出三塊血點,想起藍蟲子鉆出手臂的恐怖情狀,不由得全身寒毛倒豎。他感到一陣惡心,低頭望望手中提著的兩個布袋,不禁皺起眉頭;這兩袋蠱物證實了自己過去兩年的經(jīng)歷不是一場惡夢,而是真正發(fā)生過的事情。他吸了一口氣,想起彩的交代,在山坳隱密處找到了一個深水潭子,搬了幾塊大石頭放在布袋里,將布袋口牢牢綁起,先后扔入潭中。他親眼望著兩袋蠱種緩緩沉入潭底深處,這才松了一口氣,隨手取過路邊一根長竹,當作手杖,往山下走去。 下了巫山之后,便算離開了巫族的地盤,但仍處于苗寨之間。他不敢停留,加快腳程,往東行去。 廣為人知的巫山位于四川北部,長江流經(jīng)巫山處稱為巫峽,乃是三峽——巫峽、瞿塘峽、西陵峽——之一。故事中的巫山位于貴州境內(nèi),乃是苗女所居寨子之旁的一座小山。關(guān)于苗族巫女和蠱物的種種描述,大多出于想象,并無事實根據(jù)。 第四十八章 馬山四妖 離開巫山之后,楚瀚單獨在道上行走了一段時日,不知為何,心中愈來愈掛念京城中的人事物。他常常想起紀娘娘勸自己離開梁芳時的懇切措辭,她的溫和沉靜;他在瑤族時,得知紀娘娘和自己都是出身大藤峽的瑤人,又感到更深一層的親切,而他想起最多的,還是泓兒。他腦中不時浮起泓兒的小臉,那滾圓的臂膀和大腿,小小的雙手雙腳和他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自己離開時,泓兒剛滿一歲,正慢慢學步,也開始會認人了,懂得咿呀地叫自己“瀚哥哥”。 每想起泓兒,楚瀚心頭就是一陣溫暖,自己離開了這許多年,泓兒現(xiàn)在也該有四五歲了吧?還認得自己嗎?但是每當他想起泓兒處境之危,心頭便好似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一般。他開始擔心自己不在的這段時日,如果懷恩失勢,無法保住泓兒,那可如何是好。他晚間的惡夢愈來愈多,每回都和在叢林巨xue中所做的那個夢境相似,有無數(shù)惡人和野獸要追趕傷害泓兒,自己奮力抵抗,最后抱著泓兒一起跌入萬丈深淵……他往往在自己的嘶喊呼救聲中驚醒,滿身冷汗,喘息不斷,醒后仍無法甩去夢中種種恐怖的影像。 他不斷受惡夢所困擾,日夜不安,終于下定決心回京城一趟,暗中觀望形勢。如果一切如舊,紀娘娘和泓兒都平安,那他便可以放心離去;倘若形勢轉(zhuǎn)惡,他便要誓死守在他們身邊,盡力保護他們的安危。主意已定,他便轉(zhuǎn)往東北,打算回返京城。 這日他來到了廣西境內(nèi),此地不如貴州境內(nèi)那般山巒起伏,但有也不少山嶺和丘陵。他來到一個小鎮(zhèn),這小鎮(zhèn)因位于馬山之下,被稱為“馬山鎮(zhèn)”。這馬山鎮(zhèn)甚小,只有一家簡陋的客店,他去客店要了間房,晚間便到客店的食堂吃飯。 他才走入食堂,便知道事情不大對頭。這小鎮(zhèn)人煙稀少,他剛踏入客店時,曾瞥見狹小的食堂里空空蕩蕩,杳無一人;但他入房一會兒再出來,食堂中的四張桌子竟已坐滿了人,只留中間一張方桌空著。食客個個假裝低頭吃飯,卻都忍不住往門口的楚瀚瞄了一眼,談話聲也頓時安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