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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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大祭師的聲音說道:“很好,很好。蒙著眼睛做什么?快除掉了,蛇王要看看他的臉?!?/br> 楚瀚此時眼前一亮,但見處身于一間極大的石xue,滿墻滿地都爬著不同顏色、大大小小的蛇只,當中有張花崗石制的寶座,椅臂雕刻了兩條粗大的蟒蛇,蛇首昂起,蛇信吐出;寶座上披掛著金色、銀色的錦緞,似乎甚是昂貴,但放置隨便,污漬處處,顯得頗為凌亂骯臟。就在那一團臟亂的錦緞當中,斜躺著一個身穿亮錦袍子的胖子,容貌丑怪,與那大祭師頗為相似,看來很可能是兄弟。胖子雙眼無神,頭頂光禿,臉如豬肝,嘴唇厚而軟,皮rou松而垮。楚瀚一見他的臉面,便不自禁想起了京城中的皇帝,心想:“想來一個人若沉迷酒色多年,便都成了這副模樣?!?/br> 那胖子身旁立著幾個年輕秀美、身材婀娜的少女,一個替他扇扇子,一個替他捶腿,一個替他揉肩。這等宮女環(huán)繞的陣仗也與皇帝頗為相似,只不過這洞xue陰暗簡陋,用物粗糙鄙俗,人也遠不如中土人物干凈俊秀,看上去不但毫無威嚴,更有點兒滑稽,甚至惹人同情。 大祭師站在那胖子的身邊,低頭說道:“蛇王,這孩子闖入蛇族的地盤,今晚咱們放他的血去祭蛇神,你說好嗎?” 那胖子口中嚼著不知什么藥草,眼睛半睜半閉,沒有回答。大祭師又陪笑道:“蛇王,童男的血最好喝了,蛇神一定會很高興的,你說是不是?” 那胖子蛇王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嗯,童男的筋,童女的血,都是天下珍品,好吃啊,好吃!” 楚瀚只聽得毛骨悚然,大祭師若是瘋子,那這蛇王想必是瘋子中的瘋子。 但聽大祭師道:“這么說來,蛇王想喝童女的血?”蛇王“噗”的一聲,將口中不斷咬嚼的一團墨綠色的事物吐入一旁的銅盂中,點了點頭,抬眼望了楚瀚一眼,說道:“這小子,不是漢人?!?/br> 大祭師一呆,又望了楚瀚一眼,說道:“他漢語流利,該是漢人?!鄙咄醪恢每煞?,又從身邊的銀盆中抓起一把草藥般的事物塞入口中,開始咀嚼,說道:“你說還有一個童女?”大祭師道:“正是?!鄙咄醯溃骸澳菫楹尾缓韧难??”大祭師連忙點頭道:“說得是,說得是。那我們便改為用童女的血來祭蛇神。我立即便帶她來給大王過目?!睂κ窒?lián)]手道:“換人啦,換人啦!快將這小子押了下去!”那幾個蛇族手下便將楚瀚的眼睛再次蒙上,將他抬起,走出那巨大的石xue。 楚瀚聽見大祭師跟在眾人身后,口中念念有詞:“蛇王要喝童女的血,嗯,童女我們有的,童女正好有一個。那剛好了,蛇王要喝童女的血,那么今夜就放她的血來祭祀蛇神,這樣蛇王和蛇神都會高興了。時辰?jīng)]到,時辰到了,再帶人去,免得他三心二意,搖擺不定,待會又要換來換去……” 說著說著,一行人已回到牢洞的鐵柵之前。大祭師讓手下將楚瀚扔回牢中,關上鐵門,對著百里緞笑瞇瞇地道:“大好消息,大好消息!蛇王有令,今晚先以童女來獻祭。他說蛇神比較喜歡喝女子的血,殺個女子,用她的血祭拜,蛇神一定會很高興的!”說罷望著百里緞,嘖嘖兩聲,說道:“我們這兒好久沒有犧牲童女了,今夜想必精彩得很,精彩得很!”說完便笑著走了開去。 百里緞臉色煞白,轉向楚瀚,怒喝道:“你對他們說了什么?你陷害我?” 楚瀚甚是無辜,老實道:“我什么也沒說。是那蛇王自己說喜歡吃童男的筋,喝童女的血……” 百里緞喝道:“胡說八道!”眼光不斷往洞口望去,似乎生怕立即有人來捉她去放血祭神,口中說道:“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楚瀚見她慌張驚恐的神情,心下甚是痛快,忍不住冷笑道:“怎么,我被捉去作犧牲祭蛇神時,你開心得很;換成你去作犧牲時,反要我心生同情,出手相救么?” 百里緞哼了一聲不答。楚瀚故意悠哉地道:“你說我是公公,不用擔心,我瞧你也未必是童女,又何必擔心?”百里緞呸了一聲,雙眉豎起,喝道:“死太監(jiān),少在那兒說風涼話。我死了,你也活不長久!” 楚瀚知道這話確實不錯,兩人此時若不攜手合作,奮力一搏,絕對都沒希望活著出去。他心中思慮:“這百里緞骨子里雖然兇惡狠辣,但外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世間少見。那蛇王應是好色之人,如今只有靠她的美色,才有轉機。她若得手,我也才有希望得救。”當下說道:“你若求我,我或可教你一個方法,救你一命?!?/br> 百里緞忙問道:“什么方法?” 楚瀚道:“我想那蛇王不會這么容易便殺了你?!卑倮锞劦溃骸皡s是為何?” 楚瀚甚覺難以啟齒,遲疑一陣,才道:“蛇王看來頗好美色。”百里緞道:“那又如何?”話才出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怒,一張臉漲得通紅,喝道:“胡言亂語!我百里緞豈是那等人?” 楚瀚與她相處雖短,卻也知道她性情暴戾,高傲冷酷,寧可被殺被剮,也絕不會肯以美色相誘敵人。但是此時生死交關,他也只能盡力說服她,當下說道:“你聽我說,眼下唯有這么做,才救得了你自己的性命。我剛才見到他身邊跟著幾個女侍,樣貌都十分姣好,因此推斷這蛇王當是好色之人。他在親眼見到你之后,一定不會舍得殺你的。他們將你帶去神殿之前,會先送你去寢宮給蛇王過目,那時你定得抓緊機會,讓他注意你的美貌。若不如此,你將一條命送在這蠻荒之地,讓一群瘋子放血而死,你想想,值得嗎?” 百里緞想起鮮血流盡而死的恐怖情狀,心中也沒了計較,遲疑半晌,才道:“你……你說我該怎么做?” 楚瀚道:“你得讓蛇王注意到你,讓他驚艷于你的美色。你的武功想必高出他許多,只要他們替你松了綁縛,你自有辦法對付他。” 百里緞懷疑道:“我……我該如何做,才能讓他注意到我?” 楚瀚暗嘆一聲,心想:“這女錦衣衛(wèi)除了傷人害人,什么也不懂。”耐著性子說道:“這一點兒也不難。你手腳被綁著不能動,必得用臉色和眼神來吸引他的注意?!钡姲倮锞勔荒樏曰蠛芍缓糜值溃骸澳憧粗?,好像這樣?!闭f著裝了個含情脈脈、秋波蕩漾的神情。 百里緞恍然大悟,也試著做出同樣的神情,但臉色看來十分生澀僵硬。楚瀚只看得暗暗搖頭,但他不想讓她泄氣,忙稱贊道:“好極了,就是這樣!教你這么一望,任何人都抵受不了,一定會被你迷住的?!?/br> 百里緞聽了,雙頰不禁一熱,心下感到十分荒唐,自己竟得向個小太監(jiān)學習如何色誘男人!當下呸了一聲道:“你的話半句也信不得。一個太監(jiān)知道些什么?” 楚瀚也不爭辯,心想:“我知道的可多了,至少比你多得多。”他腦中忽然閃過紅倌的面容,心中一暖,回憶起自己與她共度的那無數(shù)個夜晚;紅倌性子直爽瀟灑,卻又滿溢著小女兒的嬌俏可喜,時而輕嗔薄怒,時而撒嬌撒癡,時而溫柔膩愛。但他想起自己此時處境極端危險,忙將紅倌置諸腦后,說道:“你可得千萬認真去做。他望向你時,你一定得緊緊回望,直望著他的雙眼。他若見到你的美貌,一定會動心?!?/br> 百里緞不知該不該相信他,沉吟道:“之后呢?”楚瀚道:“他若動了心,多半會讓人解開你的綁縛。你解除綁縛后,便跪在當?shù)兀僮骺謶职l(fā)抖,說道:‘請求大王哀憐,奴婢愿意一世服侍大王,請大王不要殺我!’” 百里緞皺眉道:“為何不立即出手殺了他?” 楚瀚搖頭道:“押你過去的那些家伙還沒離開前,你若貿(mào)然出手,他們定會群起而攻,讓你難以走脫。因此你剛被釋放時,需得做出乖順柔弱的模樣,一點也別反抗,讓他們放下戒心,之后再慢慢尋找機會下手?!卑倮锞匋c了點頭。 楚瀚又道:“最好的時機,是在他準備開始對你無禮的時候。這時他想必已將手下都遣了出去,室中只有你與他兩個人,出手成功的機會較大,逃脫的機會也大?!?/br> 百里緞遲疑道:“但是……但是他若真對我無禮呢?” 楚瀚嘆了口氣,說道:“你反正就快殺死他了,他若要你脫衣解帶、對你動手動腳,你便讓他看兩眼、碰兩下也罷,等他死后,再多砍他兩刀就是。” 百里緞臉上露出兇狠之色,說道:“這可恨的混賬,我定要讓他死得慘不堪言!” 楚瀚見了她的臉色,也不禁打個冷戰(zhàn),干笑兩聲,說道:“你堂堂錦衣千戶,如何殺人,想來是不需要人教的了?!卑倮锞労吡艘宦?,不再說話。 過不多時,甬道腳步聲響,兩個蛇族中人走了過來,這回也不蒙眼了,直接將五花大綁的百里緞抬出了牢洞。百里緞回頭望了楚瀚一眼,但見楚瀚向自己點點頭,眼神中滿是鼓勵。百里緞吸了一口長氣,將他的言語飛快地想了一遍,望著他在牢洞中的身形漸漸遠去,只感到一顆心怦怦而跳。 兩個蛇族手下走出一段,將百里緞抬到一個巨大的石洞之外,洞口垂著彩色珠簾,遮住了洞內(nèi)。一個蛇族手下躬身道:“蛇王!用作犧牲的童女送到了。”過了一會,里面一個聲音說道:“帶進來,我要看看!” 兩個蛇族手下粗手粗腳地將百里緞抬入門簾,放在地上。百里緞感到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她抬起頭,但見室中點著明晃晃的巨盞油燈,一個身形龐大的丑怪禿子坐在當中一張石座之上,身旁站著三名少女,一個替他扇扇子,一個替他捶腿,一個替他揉肩,果然如楚瀚所說,容貌都甚是美麗。一個蛇族手下道:“啟稟大王,用作犧牲的童女帶來了,請大王過目?!?/br> 百里緞連忙將眼神集中在那禿頭胖子的身上,但見他一臉橫rou,口中不斷嚼著不知什么東西,身穿亮錦袍子,袒露的胸口生著一片黑毛。她感到一陣惡心,仍勉強自己望著他的雙眼,等到他望向自己時,連忙依照楚瀚所說,緊盯著他不放,直到兩人目光相對。蛇王見到她的容色眼神,果然留上了心,“嗯”了一聲,說道:“帶上前來,讓我仔細瞧瞧?!?/br> 蛇族手下將百里緞押上前去。百里緞跪在他的面前,假作發(fā)抖,說了楚瀚教授的一番話:“請求大王哀憐,奴婢愿意一世服侍大王,請大王不要殺我!” 蛇王聽她語音十分生硬,怎想到是因為她這輩子從未說過這等示弱求饒的言語,只道她是嚇得很了,心生憐憫,放下戒心,對她身后的族人道:“解開她的綁縛?!?/br> 百里緞大喜,暗想:“楚瀚那小子的話,果然還有點兒道理?!彼肫鸪膰诟?,手腳得到自由后,仍舊跪在地上,假作發(fā)抖不止,暗中緩緩活動筋骨。 蛇王直盯著她,說道:“你不想死?”百里緞點了點頭。蛇王道:“好!供奉給尊貴蛇神的犧牲,必得是童女。你若不想作犧牲,那么我也可以成全你。你就留下來,做我的侍女吧?!卑倮锞劽Φ溃骸爸x大王慈悲!” 蛇王點頭道:“你過來?!卑倮锞勛呱锨叭?,蛇王就近觀望她的臉,又伸手在她臉上、腰上、腿上到處摸摸捏捏,開始不規(guī)矩了起來。百里緞滿面通紅,心中怒火燃燒,但當此情境,也只能勉強忍耐。蛇王摸了一陣,點了點頭,表示滿意,說道:“你很好,很不錯。來,過來我這兒坐下?!睋]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蛇族手下和三名侍女都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寢宮中便只剩蛇王和百里緞二人。 蛇王確實從未見過如此美艷的女子,只看得雙眼瞇起,色心大動,呵呵而笑,坐直了身子,開始自解腰帶。百里緞忽然往前一撲,將他推倒在寶座之上。蛇王不知她心懷殺念,笑道:“嘿,慢慢來!”百里緞的雙手卻已扣上了蛇王的咽喉。蛇王用力一掙,未能掙開,慌忙掙扎踢蹬,但百里緞的手卻愈縮愈緊。蛇王哪里料得到這女子的手勁竟如此之大,想呼救卻已叫不出聲,舌頭愈伸愈長,雙目突出,臉色轉紫,過得半晌,便再也沒有呼吸了。 百里緞松開雙手,喘著息,心中怒氣未解,側頭見床旁掛著一柄彎刀,順手取過,一刀下去,蛇王登時身首異處。 她又在蛇王的尸體上斬了好幾刀,才扯過幾塊錦緞,將他的尸身和血跡掩蓋起來。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隨手將彎刀掛在腰間,來到洞口,偷眼望去,但見四個蛇族手下在洞外的小室中守候,低聲閑聊。百里緞看準了各人的方位,陡然閃身躍出,揮動彎刀,無聲無息地割斷了四人的咽喉。 她正準備往外闖去,心中忽然動念:“我是就此逃出去呢,還是該回去救那小子?”一時心中掙扎,難以委決。她自離京以來,便一心要取楚瀚性命,兩人經(jīng)過數(shù)場你死我活的鉤心斗角,原本仇恨應當更加深重才是。但此時她身處異域,為詭異恐怖的蛇族所擒,身周全是古怪殘狠的蛇族族人,楚瀚反倒成了她身邊唯一的正常人。若不救他,也不知自己能否單獨逃出?而且自己能夠脫身,還是拜這小太監(jiān)之賜,教了自己以色相誘之計。她思來想去,一咬牙,終于決定回去牢洞,救出楚瀚。 第三十二章 三只盒子 楚瀚躺在牢洞之中,手腳被縛,四周一片寂靜,心中的希望愈來愈渺小,暗想:“要是百里緞色誘蛇王不成,暗殺失敗,此時多半已被蛇王送去割血犧牲了。那么過不多久,便要輪到我了。”隨即又想:“就算她下手成功,又怎會回來救我?” 這么一想,不禁更加絕望,心想:“我寄望她會有點好心,回頭救我,才教她自救之道。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心之人?尤其這心狠手辣的錦衣衛(wèi),又怎能期待她對我大發(fā)善心?”嘆了口氣,又想:“也罷,我死了也就算了,只盼泓兒平安無事,好好地長大。那百里緞雖可惡,但也實在是個美女,死了未免可惜。” 他個性謹慎保守,絕非貪花好色之徒,自少年以來,有過肌膚之親的伴侶便只有紅倌一個。他雖曾擒拿百里緞并將她綁住吊起,但全是出于報復之心,并非出于色念。然而美麗女子和稚嫩嬰孩一樣,都會自然而然地勾引起人心底的愛憐之情。他雖對百里緞本人絕無好感,卻也不忍心見到她慘死在蛇族手中。 正胡思亂想時,隱約聽見甬道中傳來細微的腳步聲響,接著他眼前一亮,一盞油燈陡然出現(xiàn)在面前,映照著百里緞蒼白秀美的臉龐。楚瀚瞇起眼睛,還未回過神來,百里緞已打開牢門,用一柄沾血的彎刀替他割斷了繩索,拉他起身,冷然道:“還不快走!” 楚瀚見她回頭來解救自己,心中大為驚訝,暗想:“她不是一心想要取我的性命么?怎會回來救我?”但此時也不容他多想,連忙跳起身,一邊活動麻痹的筋骨,一邊一步一躓地跟著她往外逃去,兩人在甬道的一個轉角停下,屏息傾聽人聲。 楚瀚低聲問道:“蛇王死了?”百里緞不答,過了一陣,才咬牙切齒地道:“誰敢捉住我,意圖輕侮,我絕不會讓他活命!” 楚瀚吞了口口水,不敢再說,心想自己曾捉住她,也曾輕侮過她,最好她別太快想起這回事,不然她一惱火,下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了。 這時洞xue中陡然間人聲沸騰,想來蛇族中人已發(fā)現(xiàn)蛇王暴死,驚怒交集,立即大舉出動,搜尋兇手。楚瀚和百里緞互望一眼,聽見人聲從右首傳來,不約而同拔步往左邊的叉路奔去。兩人慌不擇路,摸黑在彎彎曲曲的蛇窟中奔跑,只顧往人聲較少的甬道奔去,忽然眼前一亮,二人停步一望,卻是來到了一間小室。 楚瀚倉皇中一抬頭,但見小室深處供了個神壇,壇上點著幾百盞油燈,光亮便是由此而來。百里緞見此地沒有出路,連忙回頭奔去。楚瀚卻不自由主地走上前,望向壇上供著的三只圓形小盒,其中一個漆成金色,一個漆成銀色,一個則是木制的,通體漆黑,看來十分古老。百里緞見他不走,停步急道:“你在干什么?還不快走!” 不知為何,楚瀚對這三只盒子生起一股強烈的好奇心,似乎有個聲音急迫地呼喚他、勸誘他、鼓動他走近前,伸手將盒子打開。他在這性命交關的逃命途中,竟然抵御不住那股強烈的誘惑,跨步上前,快手將壇上的三只盒子抓過,塞入懷中,才跟著百里緞奔了出去。 這蛇窟有如一個巨大的迷宮,兩人在黑暗中更無法分辨方向,只能蒙頭亂闖。所幸此時大多蛇族族人都聚集在蛇窟深處的神蛇大坑之中,準備參加犧牲儀式,楚瀚和百里緞專往人聲稀少的方向奔去,竟然給他們誤打誤撞,找到了一個出口。此時已是深夜,洞外黑漆漆地,迎面便是一片猙獰黑暗的叢林。 百里緞當先往叢林奔去,楚瀚卻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聲響,回頭一望,但見大祭師領著十多個蛇族族人手持彈弓,一字排開,站在洞口上方的石臺之上,準備發(fā)射。楚瀚驚叫道:“小心!”連忙施展輕功追上百里緞,將她攔腰抱住,兩人一起撲倒在地,向旁連滾幾圈,只聽身旁答答連響,幾支短箭已射入身邊亂草之中。 兩人不敢站起,只能憑借野草掩護,快速向前爬行。楚瀚爬出數(shù)丈,忽然悶哼一聲,感到左后肩劇痛,想是中了一箭,只能忍痛強撐著往前爬。但聽身邊答答聲不絕,又是一排短箭落在身周,幸而沒有射中二人。此時百里緞已爬到叢林邊緣,鉆入樹叢,回身拉起楚瀚,兩人在樹叢荊棘的掩護下,鉆入黑暗之中。 蛇族眾人又向著樹林射了幾回短箭,才追上檢視。他們雖生長于蠻荒叢林,卻也不敢在深夜中入林追敵。大祭師見到地上血跡,冷冷地道:“一個死定了,一個想來也離死不遠。我們明日再循著血跡入林去找尸體。” 百里緞和楚瀚都是當代輕功高手,但在這蠻荒叢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又如何施展得開半點輕功?只能盡量避開荊棘,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楚瀚走出一段,感到后肩劇痛如嚙,頭腦發(fā)昏,不得不停下腳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百里緞聽見他停下腳步,問道:“你受傷了?”楚瀚沒有回答。百里緞連忙回身查看,但見他俯身撲倒在地,濃眉蹙起,雙目緊閉,已然昏暈了過去。她吃了一驚,伸手推了他幾次不醒,心想:“莫非已經(jīng)死了?”這念頭一起,心中竟升起一陣強烈的恐懼,心中暗叫:“別死,別扔下我一個人!”忙伸手去探他鼻息,似乎還有一絲細微的呼吸。她俯身想背起他,但在這荊棘叢林中,獨自行走已經(jīng)很不容易,她又如何能背著一個人行走? 她坐倒在地,猶豫不決。這地方不能多待,是該背起他上路呢,還是就留他在此,讓他自生自滅?她在黑暗之中,心中再次掙扎難決。方才她決定回去牢洞救出他,是因二人曾同處牢籠,出于同仇敵愾之心;現(xiàn)下他顯然快要死了,自己救不救他,都毫無分別。如果兩人易地而處,他想必也會扔下自己,獨自逃逸而去的。但她心中隨即知道:“不,楚瀚一定不會留下我。他一定會背起我逃走,即使累死了自己,也會盡力帶我離開險境?!?/br> 她感到心頭一暖,眼眶一熱。她為何相信楚瀚會這么做?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暗中探查楚瀚這個人,已有好幾年的時間了。自從那年楚瀚在揚鐘山家養(yǎng)傷,以至入宮之后在梁芳手下辦事,楚瀚的為人處世全在她的暗中觀察之下。雖然她相信此人跟萬貴妃作對,罪該萬死,但她也確實知道他是個心地太過善良的傻子。 百里緞一咬牙,俯身背起了楚瀚,默默往前行走,一步一躓,卻不肯將他放下?;蛟S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她對自己說,我也可以做一回傻子。 如此走到天明,百里緞背著楚瀚來到一條小溪旁。她也聽當?shù)厝苏f起此地瘴氣厲害,不敢喝溪水,只坐了下來,替楚瀚檢視傷口。但見他肩頭這一箭射得極深,傷口只看得見箭尾;周圍肌膚發(fā)黑,箭頭顯然喂了毒。百里緞皺起眉頭,伸手想將短箭拔出,卻又不敢。 這時楚瀚感到左肩劇痛,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喘息道:“不要碰,我來?!鄙煊沂衷谧蠹鐐诿饕魂?,反手握住箭身,奮力一拔,將箭頭連著血rou拔了出來。百里緞即使久任錦衣衛(wèi),見慣了煉獄中血腥殘酷的情景,此時也不由得驚呼一聲。 楚瀚咬著牙,將箭頭折下,用布包起,收入懷中。百里緞忙撕下衣服下擺,用布條將他的傷口層層包扎起來。她問道:“為何收起箭頭?”楚瀚喘息道:“箭上有毒,我想留下箭頭,或許能有助于解毒?!卑倮锞匋c了點頭。 楚瀚強忍傷口劇痛,四下望望,說道:“我們這是在哪里?”百里緞道:“我也不知道。昨夜你昏過去后,我便背你繼續(xù)往森林深處走去,到了天明,才來到這條小溪旁?!?/br> 楚瀚點了點頭,心中再度懷疑起來,“她怎會如此好心,竟背著我走了整夜,不曾將我扔下?”但此時也無暇多問,說道:“沿著溪流走去,大約會有村落。” 百里緞遲疑道:“村落?就怕住的還是蛇族的人?!背械胶黹g干渴如焦,說道:“我很口渴。今日若找不到飲水,我們很快便要沒命了?!?/br> 百里緞也感覺口渴得緊,心想楚瀚流了不少血,想必更加需要飲水,知道此時已別無選擇,只能冒險去尋找村落,如果再次遇上蛇族中人,也只能自嘆倒霉了。當下說道:“好吧,我們走。你能走路么?” 楚瀚撐著坐起身,向著晨霧彌漫的叢林望去,只覺全身空蕩蕩地,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因為中毒的關系。他感到腦子異常地清楚,想起自己過去曾多次面臨死亡,這回身受重傷,處境艱危,存活的希望極為渺小,看來是逃不過一劫了。他吸了一口氣,勉強站起身來,緩緩說道:“我盡量跟著你走,希望能活到今晚。我死后,你趕緊喝我的血解渴,多撐幾日,走遠些再尋找村落?!?/br> 百里緞聽了這話,忽然臉色一變,大聲斥責道:“你胡說些什么!” 楚瀚見她反應如此激烈,倒頗出乎意料之外,微微一呆,說道:“我是死定了,你卻有機會活下去。人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自愿助你活下去,這有什么不對?” 百里緞憤怒地向他瞪視,斬釘截鐵地道:“我不準你再胡說!”過了一陣,忽然哽聲道:“你將我當成什么了?為了自己活命,我難道會做出這種事?你將我當成什么了?” 楚瀚不料這心狠手辣的女子也會哭泣,并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只得低聲道:“別哭,別浪費了眼淚。”百里緞轉過身去,背部仍不斷抽動。 楚瀚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無意指責你?;钕氯ナ呛芎玫摹榱嘶钕氯?,我曾做過許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你也該盡一切努力,想辦法活下去?!?/br> 百里緞情緒激動,不斷搖頭,說道:“你是好人,我是壞人。若有人要死,該是我死才對。我往年做的壞事太多,捉拿無辜,拷打囚犯,逼取口供,陷人于罪……我?guī)椭髯幼霰M傷天害理的事,今日也該有報應了!” 楚瀚默然。他靜了一陣,才道:“我在京城的那些時日中,也替梁公公作了不少壞事,便是為此才不得不離開京城的。”他笑了笑,說道:“看來你我都不是什么善類。死到臨頭才知道懺悔,只怕有些遲了。咱們走吧!”百里緞上前扶住他,兩人涉過小溪,繼續(xù)往前走去。 走到中午,熾熱的日頭透過枝葉籠罩著森林,四周熱得有如火爐,兩人都汗流浹背,全身濕透。更可怖的是身周繞滿了蚊蚋虻蠅,揮之不去,嗡嗡聲響縈繞耳際。兩人只能用衣衫包住頭臉,但袒露出的手臂卻不免被咬得血跡斑斑,又紅又腫,痛癢難忍。楚瀚傷口的血跡更招引了成群的血蠅,停在他肩頭吸血。但他傷口仍布滿毒性,許多血蠅吸不幾口便僵硬死亡,跌落下來。楚瀚無力驅(qū)趕,只能勉強忍耐,努力往前走去。兩人都口干如裂,咽喉焦渴,難受已極。 走到黃昏,眼前的濃密森林似乎仍舊綿延不絕,沒有盡頭。楚瀚感到身上燥熱難耐,頭暈腦漲,眼前更出現(xiàn)許多五彩的圈紋,再也支持不住,雙腿一軟,坐倒在地。百里緞也停下腳步,靠著樹干喘息不止。楚瀚背靠著一株大樹,望著逐漸暗下的叢林,感到生命正一點一滴地從自己身上流逝。他低聲說道:“我不行了。你休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吧?!?/br> 百里緞沒有回答。她倚著一株樹坐了下來,嘴唇干得更說不出話來。兩人相對默然,等著夜色和死亡慢慢降臨。 楚瀚感到全身酸軟勞累,手腳都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后肩傷口好似有無數(shù)尖利的蛇牙不斷地反復咬嚙,痛徹骨髓,心中極想就此放棄,一死了之;死亡想必要比在這密林中受盡饑渴、蚊蚋、蛇毒、體熱煎熬要好上許多。他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打算不再吸入下一口氣。過了不知多久,他感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不是瀕臨死亡,而是真正地死了。他察覺身上不再疼痛,眼前出現(xiàn)耀眼的光明,童年少年的回憶一片片在眼前閃過,這便他心頭平靜,正猶疑自己將何去何從,鼻中忽又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 那是他從未聞過的香味,悠悠淡淡,溫柔蘊藉,卻似乎飽含活力,讓他神智陡然一清,忍不住大大吸了一口氣,眼前的光亮倏然消失,身上的疼痛霎時全回來了,痛得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這一回吸氣,那香味更加明顯,裊裊圍繞在他的身周,包圍著他的頭臉,輕撫著他的肌膚。 楚瀚喘了幾口氣,發(fā)覺耳中清凈,之前厚如沙塵、揮之不去的蚊蚋竟然一掃而空,險惡的叢林似乎陡然清涼安逸了下來。他睜開眼,見到百里緞坐在不遠處的樹下,身邊仍舊繞滿了蚊蠅,神情疲乏苦惱,心中動念:“為什么這香味只圍繞在我身周?為什么她好似完全無法聞到?” 楚瀚又吸了幾口清新的香味,忽然領悟,這香味是從自己身后的那株樹上散發(fā)出來的!他勉力將身子往前略傾,回頭望向背靠著的那株大樹。但見樹干漆黑,約有三人抱粗細,在這叢林中并不算古木,但木紋細密如織,紋路盤旋如玉,細看之下,卻見樹皮呈沉郁的赭紅色,又似鮮血凝結后的鐵紅色。他在這林中行走了許久,從未見過如此顏色質(zhì)地的樹木。他這時面對著樹干,只覺從樹中散發(fā)出的香味更加濃郁,如撲天蓋地般地圍繞著他;這香味的力量極大,似乎能將他整個身子托起,又似乎能將他身上一切的傷痛病苦都袪除洗凈,不留痕跡。他忍不住舉起右手,伸手去摸那赭紅色的樹干,樹干的質(zhì)地看似堅硬冰冷,不料觸手卻極為溫潤,好似人體肌膚的微溫一般。楚瀚大奇,伸手撫摸一陣,望見樹干上有一節(jié)略略突出的小樹枝,心中一動,便伸手將突出的樹枝折了下來。 不料這一折,他全身卻陡如遭到雷擊一般,劇烈震動,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手中仍緊緊握著那段折下來的赭色樹枝。 百里緞坐在數(shù)尺之外,仍被千百只蚊蠅所圍繞困擾,并未注意到楚瀚的舉動。無奈之下,她只好點起火折,不斷在身邊揮舞,勉力將蚊蠅驅(qū)散了一些,喘了一口氣,望向逐漸暗下的天色,感到四周寧靜得可怕。她出聲喚道:“喂!你還活著嗎?” 楚瀚沒有回答。她凝目望去,見到他側身倒在一株樹下,雙目緊閉,神色安詳,胸口起伏,顯然還在呼吸。百里緞見他沒死,這才略略放心。 一片黃昏的寧靜之中,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百里緞一驚,跳起身來,握緊彎刀,生怕是蛇族的人追上來了。但聽前方樹叢沙沙聲響,接著一團黑影從樹叢中快速竄出,鼻如豬,牙如象,一身粗毛,丑怪已極。她從未見過這等生著豬鼻獠牙的怪物,不由一驚,待看得仔細了,這才恍然:“是頭野豬!” 她反應極快,一躍上前,揮彎刀砍上野豬的脖子。那彎刀乃是蛇王珍藏的寶刀,極其銳利,她的刀法又極精準,一刀斬下,豬頭登時落地,豬身又沖出七八步,才翻倒在地。 百里緞歡呼一聲,立時抓起野豬的頭,湊著傷口大口喝起血來。豬血入口雖腥膻,此時對她卻如甘霖玉露一般甜美。她喝了幾口之后,將豬身拖到楚瀚身前,就著他的口喂下了一些豬血。楚瀚半昏半醒,閉著眼睛,吞下了好幾口豬血。兩人只喝得滿臉滿身鮮血,有如野人,雖狼狽不堪卻再痛快不過。楚瀚喝完了血,又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