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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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德伸手摸著那包銀子,心中雪亮,這銀子自是用來買通自己的。自己若照他的話去做,他便不會招出自己收下銀子的事;如果自己不肯合作,那這銀子也絕對不可能留在他的手中。他熟知官場規(guī)矩,便爽快地道:“好!你說吧?!?/br> 楚瀚道:“我想請馮大人放了王吉和何美。他二人跟我是好友,我得對他們講義氣,讓他們平安脫身,全部的罪名,就由我來承擔吧?!?/br> 馮大德狐疑地凝望著他,說道:“如此說來,你要一個人頂罪?” 楚瀚點了點頭,又道:“我還想請馮大人將過去一年的囚犯書案全數(shù)燒毀,讓梁公公無法查出哪些犯人被送了出去?!?/br> 馮大德沉默了一陣,才道:“這兩件事,我都辦得到。但如今追究此事的是梁公公,你雖出身獄卒,我卻保不了你。” 楚瀚道:“我并非出身獄卒。我原是被梁公公打入廠獄的囚犯?!?/br> 馮大德一聽,驚得臉都白了。他上任時,楚瀚已“升格”成了獄卒,獄卒名冊中載有楚瀚的姓名,因此馮大德從未懷疑過楚瀚的來歷。此時聽楚瀚自己道出來歷,不禁震驚難已,想不到廠獄中竟能有這等事!他想將銀子推走,但又有些不舍,一時猶豫不決。 楚瀚直望著他,說道:“我知道馮大人是守信重義之人,因此才來相求。我和梁公公以往有些淵源,我自有辦法應付他。王、何兩個確實無辜,我不愿連累他們。至于放走的囚犯,他們原本是受了冤屈,如果再行追究,一來搞得天怒人怨,二來這些人早已離京躲藏,只怕很難追回?!?/br> 馮大德心中雪亮,自己若查出楚瀚過去都放走了些什么人,梁公公只需命自己將囚犯一一捉回,那自己便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上上之策,自是一把火將證據(jù)燒光了事。他想了許久,才搖了搖頭,說道:“殺頭的事有人干,賠錢的事沒人干。我看你這么干,可是又殺頭,又賠錢哪!” 楚瀚一笑,說道:“要請人辦大事,自然得花大錢。我請馮大人辦的,可非小事。至于我么,也并非就此去送死,我自有對策?!?/br> 馮大德點點頭,爽快地道:“好!我便幫你這個忙吧?!碑斚卤銓⒛谴y子包好收下了。他知道這少年年紀雖小,心思卻十分細密,當下干脆地問他道:“你直說吧,我該怎么做最好?” 楚瀚道:“事情要辦成,千萬不能讓梁公公懷疑到馮大人身上。我建議大人這么做:今夜子時,我偷闖入獄長室,將書案全數(shù)燒毀。馮大人警醒謹慎,在巡邏時發(fā)現(xiàn)了,當場將我逮捕,之后派人在我房中床下搜出五十兩銀子,另外再加上王吉和何美的口供,說一切都是我在搞鬼,他們并不知情,那么便可以將案情上報了。” 馮大德點了點頭,兩人又將細節(jié)討論了一遍,當晚便依計劃進行。 到得次日,馮大德將案情上報,梁芳當日便趕來了,見到獄中的少年十分面熟,不禁一怔,隔著柵欄嘖嘖道:“小跛子,原來是你哪!你還沒死??!” 楚瀚笑道:“梁公公,您老可是愈老愈清健了?!?/br> 梁芳冷笑道:“小狐貍倒有幾分能耐。咱家將你打得半死不活,下在廠獄,你竟然有辦法變身獄卒,還敢出鬼點子跟我搶生意!怎么,這幾年可賺得挺飽了吧?” 楚瀚道:“怎么比得上公公的手段?幾百兩銀子是掙到了,但也給我花光啦?!?/br> 梁芳自然已聽說他房中只藏有五十兩銀子,心中不信一個孩子真能花去幾百兩銀子。他在柵欄外踱了數(shù)步,忽然問道:“你的腿如何了?”楚瀚道:“那年給公公的手下打跛了,如今托公公的福,已好了大半?!?/br> 梁芳嘿了一聲,說道:“小狐貍說話,半句也不能信。如今你又落入咱家的手中,咱家自有辦法將你整得極慘。但你若對咱家還有用處,或許可以讓你少吃點苦頭?!?/br> 楚瀚聽他口氣松動,當即打蛇隨棍上,說道:“只要公公不追究這兒的事,到此為止,那么小人愿意任您差遣一年?!?/br> 梁芳聽了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就只一年?” 楚瀚道:“一年已足夠干上許多許多的事情了。公公想要什么寶物,我上山下海都替您取到;公公想要探聽什么消息,我一定及時替您打探個清清楚楚。水里去,火里去,絕不皺一皺眉頭?!?/br> 梁芳聽了,不禁心動。他自與上官家決裂以來,只剩下柳家在暗中替他辦事,但柳家父子行事謹慎小心,拖拖拉拉,一件小事往往幾個月也辦不下來,梁芳早已感到不耐煩。他暗自籌思:“這小狐貍出身胡家,識得一切三家村的本領,年紀又小,容易掌握。若能得到他一年的效勞,或許確實十分值得?!庇窒耄骸斑@孩子看來是個貪財?shù)呢浬?,我若以金錢籠絡他,一年之后,他多半還會繼續(xù)替我辦事,得此手下,此后一切都容易得多了。但我該如何牢牢掌握住這只小狐貍,讓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眼珠一轉,心中已有了主意,當下臉一沉,說道:“胡家子弟,說話可不能反悔。小子,你當真愿意一年之內都聽咱家差遣使喚,咱家讓你水里去,火里去,你都不皺眉頭?”楚瀚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梁芳心中暗笑,滿意地道:“好!此后一年,你每夜亥時正來咱家府中報到,聽咱家指令。但在這之前,咱家得先送你去一個地方?!?/br> 楚瀚問道:“什么地方?”梁芳滿月臉上露出jian險的笑容,說道:“不久你便會知道?!闭f完便轉身離開了牢房。 楚瀚望見梁芳臉上的jian笑,心中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知道他定然設下了什么jian計或圈套給自己鉆,但卻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又過數(shù)日,他從其他獄卒口中得知梁芳履行承諾,已將王吉、何美及其他獄卒都放了,也未曾追究那些被自己放走的囚犯。楚瀚心中卻愈來愈焦躁,這日他吃過晚飯后,忽然感到一陣頭昏眼花,俯身撲倒在地,耳中聽得小影子在自己耳邊不斷喵叫,用粗糙的舌頭舔著自己臉頰,但覺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只動了一個念頭:“飯中有迷藥!”便已不省人事。 第十三章 刀房驚魂 楚瀚恍惚之中,聽得身邊有不少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其中一人聲音粗厚洪亮,但聽他怒喝道:“看什么看!排好了隊!一個個來,你們懂規(guī)矩不懂?不聽話的,待會兒一刀砍歪了,我可不管!” 楚瀚努力睜開眼,但見面前人頭攢動,一間小屋中滿滿地擠了十多個男童,有的七八歲,有的十來歲,個個臉色蒼白,雙目發(fā)直,其中有兩個眼睜睜地望著自己。他一低頭,見到自己被綁在一張木板床上,全身動彈不得。那兩個男童瞪大眼睛望著自己,臉上露出好奇之色,但更多的是驚恐擔憂。楚瀚甩了甩頭,勉力清醒過來,開口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那兩個男童互相望望,都不回答。但聽不遠處那粗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在這廠子中,我韋來虎便是老大!你們這些領人來的通通給我出去!我今日要給二十個人動刀,你們擠在這兒,待會誰家子弟凈身不成,我可不管!” 楚瀚聽見“動刀”和“凈身”等字眼,猛然一驚,頓時醒悟自己竟然被送入了凈身房!原來梁芳這老狐貍竟險惡至此,打算干脆閹了自己,將我變成和他一樣的太監(jiān),入宮辦事,好借此控制我!自己答應為他效勞一年,說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可沒想到他竟狠到將我送入凈身房,準備讓我做一輩子的太監(jiān)! 楚瀚這一驚非同小可,全身冷汗直冒,奮力掙扎,但那麻繩綁得死緊,不管他如何掙扎,都無法移動半分。他感到肚腹極餓,全身無力,卻不知自己和一眾男童已被禁閉在這密不通風的小屋中三四日,為的是讓他們清理腸胃,免得動刀后糞便失禁弄臟了傷口,引起發(fā)炎致命。 楚瀚掙扎不開,只能空流冷汗。此時乃是春末夏初,天氣不冷不熱,正是下刀的最好時機。他眼見那名叫韋來虎的刀子匠關上了門,走到屋子當中,此人歪眼斜嘴,面貌十分丑陋可憎。他手中拿著一迭紙張,仔細檢閱了,卻是每個男童呈上的“文書”,即凈身合同。之后他便呼喝男童排成一行,喚第一個男童進入凈身間。 楚瀚從紙窗的破洞中,見到韋來虎命那男童脫去全身衣服,躺在搭在炕面的一塊門板上。韋來虎用布蒙上男童的眼睛,又用麻繩將他的手腳腰股都綁得結實,接著給男童的下身涂滿藥油,瞟了那文書一眼,說道:“叫什么來著……嗯,張小狗,你可是自愿凈身的?”那男童顫聲答道:“是?!表f來虎又道:“你若反悔,現(xiàn)在還來得及!”男童囁嚅道:“我不反悔?!表f來虎道:“你絕子絕孫,與老子毫無干系,是不是?”男童再顫聲道:“是……” 韋來虎滿意地點點頭,喂男童喝下一大口臭大麻水,令那男童神智昏沉,持起一把半彎的閹割刀,下手割去,但聽男童登時高聲慘叫,聲震屋瓦。韋來虎不耐煩地道:“別動!愈動血流愈多。剛才那刀是取丸;下一刀是去勢。這刀最最緊要,一定得割干凈。你千萬別動!”說著又是一刀,又是一聲慘叫,慘叫后便是痛哭哀號。接著便見韋來虎取過一根麥桿,插在傷口中央,又粗手粗腳地抓過一只豬苦膽,敷上傷口。他俯身將割下的事物從瓦盆中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盛有石灰的升中,跟那男童的文書收在一起,叫道:“完了!下一個!” 便有一個韋來虎的助手上前來,喂男童喝完那碗臭大麻水,攙扶男童在屋中緩緩行走,不讓坐下,免得血氣阻塞,就此喪命,或留下后患。 楚瀚只看得全身寒毛倒豎,眼望著男童們一個個乖乖地進去挨刀,一個個慘叫痛哭,心中恐懼驚惶,無以復加,心想自己真是錯上加錯,竟跟老狐貍梁芳討價還價,如今陷此絕境,可真是萬劫不復了。 眼見十九個男童都挨了刀,只剩下楚瀚一個。韋來虎持著血淋淋的凈刀走上前來,說道:“囚犯也來凈身,倒是少見。我卻不知今時今日還有宮刑的?喂,小子,你全身已綁好,我也就不費事替你解開了,就躺在這兒挨刀吧!” 楚瀚驚慌已極,大聲叫道:“慢來,慢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要錢,要我替你偷什么寶物,我都干!” 韋來虎更不去理會,皺眉道:“死到臨頭還大聲嚷嚷,未免太遲了些。”隨手將手中一塊棉布按在楚瀚的口鼻之上,楚瀚只聞到一股刺鼻的辛味,知道那是強烈的迷藥,腦中一昏,就此不省人事。 過了不知多久,楚瀚醒來時,只覺下半身麻木,毫無感覺,伸手去摸,卻只摸到一層層厚厚的紗布。他猛然想起己身遭遇,忍不住萬念俱灰,痛哭失聲,心想:“我以往只道左膝是身上最緊要之處,哪里想得到身上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可以失去!” 他哭了一陣,側過頭,見到房中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從窗外灑入,想是夜半時分。凈房中的其他孩童少年都躺在板床上,昏睡未醒。他掙扎著想坐起身,手腳上的綁縛雖已解開,但仍感到頭昏眼花,想是迷藥的藥效還未去,又倒回了床上。 便在此時,忽見板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那凈房刀子匠韋來虎。楚瀚心中又痛又恨,不愿意見到這人的面孔,便閉上了眼睛裝睡。韋來虎卻直直走到他的身旁,低頭望了他一陣,壓低聲音道:“不必裝了,我知道你已經(jīng)醒了。小子,睜開眼來!” 楚瀚睜開眼,但見韋來虎咧嘴一笑,一張歪斜的臉龐更顯丑陋。他低下頭,嘴巴靠近楚瀚的耳畔,悄聲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千萬不能說出去,不然你我都要掉腦袋。聽明白了嗎?” 楚瀚側過頭,呆望著他,心想這刀子匠莫不是喝醉了酒,卻跑來跟一個剛凈了身的小太監(jiān)說什么胡話?便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但聽韋來虎極小聲地道:“有人要我莫給你凈身,因此我沒有下刀?!?/br> 楚瀚聞言一呆,心中喜出望外,一時不敢置信,脫口問道:“當真?是誰?”韋來虎搖了搖頭,更加壓低了聲音,說道:“總之是有這么回事,其余的你就別多問了?,F(xiàn)下你有兩條路,你自己考慮考慮要如何?!背c了點頭,靜待他說出是哪兩條路。 韋來虎道:“第一,你凈身失敗,死在凈房中,我將你的尸體用草席一包,拿出去扔掉,之后你便好自為之了。” 楚瀚聽這條路跟自己“賣尸”的勾當相去不遠,挺不錯的,便問道:“那第二條路呢?” 韋來虎道:“你凈身成功,跟其他小太監(jiān)一起入宮去?!背珕柕溃骸半y道沒有人檢查嗎?”韋來虎道:“只有剛入宮時會驗身。驗身官姓洪,跟我相熟,混入宮去是沒問題的,之后便不會再有人查驗。只要你別讓人看見,在開始長胡子前想法子離開皇宮,那便沒事?!?/br> 楚瀚聽了,陷入沉思。他已在廠獄中待了不短的時間,東廠和錦衣衛(wèi)中人都見了不少,卻始終未曾見到武功精妙,能夠正面對敵,一刀斬死舅舅的高手。莫非真正的高手都潛藏在皇宮之中?而舅舅之死,萬貴妃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若要尋得這些答案,他便非得入宮去不可。 此時他聽了韋來虎的話,心想:“若選第一條路,我便可逃離梁芳的掌握,若選第二條路,梁芳想必仍會緊咬著我不放,命我替他辦事;但我若能入宮去,便有機會探尋殺死舅舅的仇人,這可是難得的機會!”當下答道:“我要入宮去?!?/br> 韋來虎咧嘴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臉,不知是笑他無知,還是贊嘆他的勇氣。他隨即又板起臉,說道:“小心謹慎,別出任何漏子!”又補了一句:“這兒的事,你誰都不能告訴,包括梁公公也不能說。知道嗎?” 楚瀚點了點頭,心想:“梁公公一心想閹了我,這事自然跟他無關。加上這人剛才給了我第一條路走,顯然不是出于梁公公的指使?!毙闹胁唤麡O為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會冒著觸怒梁公公的險,甚至冒著違反宮禁的險,從刀下救出自己? 他還想多問,韋來虎已走了開去,俯身檢視一個個剛凈過身、昏睡不醒的男童。楚瀚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這些男童想必沒有自己那么好運,未能逃過這一刀之厄。想起他們失了男身,此后再也無法回頭,只能是一輩子在皇宮中侍奉皇帝后妃的太監(jiān),打理宮中雜役,永無脫離之日,心中不禁為他們感到一陣悲憐難受。 卻說楚瀚和一眾剛凈身的男童們一同在凈身房里休息了一個月。動刀后的四五日中不能飲水進食,半個月內不能見風。同一日凈身的二十個男童中,有三個熬不過去,傷口發(fā)炎潰爛死了,連入宮的機會都不可得。其余的慢慢恢復過來,漸漸可以下床走路,但每回如廁都得用雞毛管子插入傷口,引導出尿,痛苦萬分。楚瀚從不知成為宦官得承受如此慘痛恐怖的經(jīng)歷,不禁對梁芳等人暗暗生起憐憫之心。 這一日,一個宮廷派出的驗身官來到凈房,說是時候該領小宦官們入宮了。那驗身官名叫洪昌,自身也是個宦官,肥頭肥腦,一身贅rou。韋來虎跟他顯然極為熟稔,兩人見面時先互相臭罵幾句,又天南地北地聊了好一陣子,之后韋來虎才吩咐一眾剛凈好身的小宦官排排站好,松解褲帶,準備驗身,并故意將楚瀚排在最后一個。 韋來虎給了洪昌一紙名單,洪昌煞有介事地讓頭五個男童脫下褲子,仔細檢查,用朱筆在男童的名字旁畫押,表示通過;這時韋來虎走上前來,攬著洪昌的肩頭,說道:“洪老兄,爐上的羊rou剛剛燉好,快來趁熱吃吧!我有壇陳年紹興,特地留下等你老兄來飲用的,走,走!先吃喝完了再驗不遲?!?/br> 洪昌最愛美酒美食,顧不得一一驗完身,胖手一揮,便將名單上所有的小宦官全數(shù)畫押驗收了,自去與韋來虎大啖羊rou,暢飲美酒,好不快活。 次日,楚瀚和其他小宦官便換上了最低等的宦官服色:圓領灰衫,黑布長褲,配上紅布靴子,一行人在一個管事宦官的帶領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西華門進入宮中。入門不遠,左首便見到一座高聳的牌樓,牌樓后有座宏偉的宮殿,屋頂以黃琉璃瓦鋪成,在陽光下熠熠閃爍,十分耀眼奪目。一個圓臉的小宦官忍不住低聲問道:“皇帝就住在那間大屋里嗎?” 領頭宦官嗤地一笑,說道:“咄!沒見識的!喏,那道門叫作武英門,門后是武英殿。這殿堂原本是給皇帝齋居時住的,眼下讓一些畫師們住著,等候傳奉。你要覺得這宮殿雄偉,等見到奉天殿,可要嚇壞你了!” 眾小宦官抬頭望去,但見武英殿高大宏偉,雕梁畫棟,眾小宦官都是窮苦出身,哪里見過這等高大華美的房舍?只看得目瞪口呆,贊嘆不已。 一行人過了武英殿,左轉經(jīng)過斷虹橋,來到一座園子。但見那園子好生寬廣,眾人從園子中央的石板小徑走過,左右草地上各有數(shù)株巨大的古槐樹,枝杈分歧,綠葉茂密,巍巍而立,十分壯觀。那領頭的宦官說道:“這兒是十八槐園,你們好生記住了。”小宦官們伸指數(shù)去,果然共有一十八棵槐樹。 過了十八槐園,迎面又是一座大殿。領頭的宦官說道:“這是仁智殿,俗稱白虎殿,是大行皇帝停靈之所。如今萬歲爺春秋鼎盛,英宗皇帝已然下葬裕陵,此地自是空空蕩蕩的了?!?/br> 眾小宦官只聽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大行皇帝”、“春秋鼎盛”,都不甚明其意,只猜想“停靈”應當是指放棺材的地方。放眼望去,但見仁智殿外只有幾個宦官閑散地在打掃著,眾小宦官心中都想:“畫師待的地方已然了不得了,皇帝放棺材的地方也一般壯觀。卻不知皇帝住的地方卻是如何?他剛才說的奉天殿又是什么所在?” 領頭宦官帶著眾人往北行去,過了仁智殿,來到一處低矮房室前的空地,當?shù)匾延袔讉€衣著光鮮的中年宦官坐著等候,看來都是位階甚高的大太監(jiān)。楚瀚后來才知道,這是司禮監(jiān)南司房,乃是專供宮中大太監(jiān)辦公的處所。 領頭的宦官將名單交給了一個職司宦官,那職司點了點頭,尖著嗓子催促一眾小宦官列隊站好,接著便開始唱名,分配職務。一眾小宦官有的被分發(fā)到御用監(jiān)、御馬監(jiān),有的被派去惜薪司、鐘鼓司,也有的去兵仗局、銀作局等。明朝內官共有十二監(jiān)、四司、八局,號稱“二十四衙門”,各設專職掌印太監(jiān),屬下各設數(shù)十以至數(shù)百名宦官,人手眾多,職務龐雜。楚瀚當然立即被分派到大太監(jiān)梁芳所掌管的御用監(jiān)之下。 眾小宦官被分配了衙門后,便分別跟隨各衙門派來的管事宦官去往各衙門報到。被派到御用監(jiān)的除了楚瀚外,還有一個小宦官,八九歲年紀,身材高瘦,模樣甚是伶俐,喚作麥秀。兩人跟著御用監(jiān)派出的管事宦官往北行去,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窄廊,左右依稀能見到更多高大的宮殿,卻都不知其名。走出好長一段,窄廊才往左轉,又往北去,復折往東行,從一扇門出了紫禁城。楚瀚抬頭一望,見門上匾額寫著“玄武門”三個大字。 一出了玄武門,迎面便是好高一座山,正是皇帝的御用庭苑萬歲山;往西走去,則一片盡是衙署,大門旁各自懸掛著衙署名稱,有“尚衣監(jiān)”、“銀作局”、“兵仗局”等,御用監(jiān)也在其中,是眾衙門中較大的一座。 進了御用監(jiān)的大門,左首便見一間大倉庫,里面放滿了各式檀木和烏木家具,有圍屏、床榻、茶幾、座椅,等等,有的尚未完工,還有木匠在刨木修整;有的業(yè)已完成,木面已刨光上漆,光鮮亮麗。之后又經(jīng)過好幾間倉庫,有的堆放各種原料,有的是已完工的成品;除了剛才見過的大件家具外,另有小件的珍玩用品,如象牙、玉器、瓷器,等等。原來御用監(jiān)專職為皇室制作各式家具和珍玩,監(jiān)內聘有巧手工匠制作各物,分批送入宮中待用。因所存不乏珍貴之物,為防竊盜,御用監(jiān)的守衛(wèi)甚是嚴密,高墻上裝嵌了尖刺,大門緊閉上鎖,門內門外都有守衛(wèi)巡邏。但在楚瀚這等高明飛賊眼中,這些防衛(wèi)自是不值一哂的了。 那管事宦官領了二人來到后進的值房,說道:“這兒是值房。剛入宮的都住在這值房后面,隨時等候傳召。一會兒有執(zhí)事來分配工作?!彼屇歉呤菪』鹿冫溞阕∵M一間大通鋪,對楚瀚說道:“上面吩咐了,讓你住在別處。”領他往后走出一陣,來到角落的一間偏房,指著旁邊的一間大屋道:“這兒便是大太監(jiān)梁公公的辦公房。你平時小心謹慎、安安靜靜的,莫吵擾了公公?!背饝?,但見自己的住處雖又暗又小,卻是一間獨門獨戶的單房,十分隱密。 當日下午,梁芳便召楚瀚去辦公房相見。楚瀚早已想好應對,一見到梁芳,便佯作怒發(fā)如狂,破口大罵,沖上前去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才被其他人阻止拉住。 梁芳毫不介意,哈哈大笑,說道:“你自己說了,一年之中,咱家讓你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咱家不過是讓你凈身入宮,又沒要了你的命,你惱個什么?” 楚瀚只顧臭罵不絕,將梁芳罵了個狗血淋頭,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梁芳卻愈聽愈高興,笑嘻嘻地道:“罵也無用。一朝凈了身,你這輩子就是做定了宦官啦。乖乖待在咱家身邊,總有得你好處的,你慢慢便會明白了。” 楚瀚心知自己裝得愈怒,梁芳愈不會懷疑自己其實并未凈身,便足足發(fā)了一個月的脾氣,將自己鎖在單房中又摔又鬧,不肯見人。梁芳也不著急,一個月后,等他冷靜下來了,才讓一個御用監(jiān)的執(zhí)事來教他各種宮中規(guī)矩。 這執(zhí)事在宮中資歷甚久,他向楚瀚詳細講解宮中各級嬪妃、宮女和太監(jiān)、宦官的服色,又教他種種進退禮儀,在何處遇見什么人需回避讓路,遇到什么人需立即跪下磕頭;又告訴他上奉御膳的種種規(guī)矩。當時皇帝每日三時所進御膳,分別由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和掌管東廠的太監(jiān)輪辦。但梁芳受到皇帝信任,雖掌御用監(jiān),卻也不時供應皇帝和貴妃的御膳,借以親近帝妃,并討得二人的歡心。 那執(zhí)事又教了楚瀚種種宦官應守之道,說道:“在主子身邊時,需彎腰低頭,不可直視;主子召喚時,需立即答應,站在主子面前左方五步之外,躬身領旨;答主子的話,需自稱‘奴才’;主子責罵時,切不可分辯頂嘴,只能認錯賠罪,跪下磕頭領責。被主子打了,得立即磕頭謝恩,感激主子的教誨?!?/br> 楚瀚口中答應,心中暗想:“太監(jiān)真不是人干的活兒。我寧可被關在廠獄之中,至少挨打時可以破口大罵,不必磕頭謝恩?!?/br> 他不愿太早開始替梁芳辦事,便盡量拖延時間,故意裝成傻頭傻腦的模樣,那執(zhí)事教他一個規(guī)矩許多次,他都裝作聽不懂,學不會,只將那執(zhí)事急得不住跳腳。這執(zhí)事受到梁芳嚴令,必得在一個月內教會這小子,只好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教他,急起來時,不免打罵兼施。教好之前,那執(zhí)事更不敢讓楚瀚在宮中亂闖,只留他在御用監(jiān)中干些簡單的雜役。 第十四章 初入禁宮 便在楚瀚入宮不久,于御用監(jiān)干雜役時,宮中發(fā)生了廢后的大事,驚動朝野。楚瀚不明宮中狀況,聽得機靈的小宦官麥秀轉述,才知道原委。麥秀外號小麥子,他不知道楚瀚是梁芳特意召入宮來的,但見他楞頭楞腦,老挨執(zhí)事的罵,便總在暗地里幫他的忙,偷偷提點他,對他好生照顧。楚瀚心中感激,暗想:“這孩子心地倒好,對我這惹人嫌的蠢小子竟如此關照?!辈欢嗑茫闩c麥秀結為好友。 廢后事件發(fā)生時,小麥子剛好隨一個執(zhí)事入宮,替后妃們送上新制好的鑲金彩玉發(fā)飾,親眼見到第一場劇變。他氣喘吁吁地跑回御用監(jiān),向大家叫道:“事情不好了,萬貴妃給人打了!” 眾宦官一聽,盡皆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忙問給誰打了。小麥子緩過氣來,說道:“是給皇后娘娘打了?!北娙硕际钦?,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楚瀚私下向小麥子詢問,才知當年英宗皇帝曾給太子擇了一位吳氏為太子妃,成化皇帝登基后,便封吳氏為皇后。但萬貴妃早在此前便已得皇帝專寵,哪里將年輕的皇后放在眼中?在宮中驕橫如故,對皇后更無絲毫尊重,連覲見皇后時的禮節(jié)都省了。 吳皇后自然將跋扈的萬貴妃視為眼中釘,兩個女人爭風吃醋,明爭暗斗了起來。不久前萬貴妃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不料皇子還未滿月便死了。萬貴妃怨天尤人,更加憤恨吳皇后,認定是吳皇后在背后搞鬼,使符術詛咒她,從此禁止皇帝去見吳皇后。吳皇后大惱,便找了個機會,捉住萬貴妃的錯處,命人將萬貴妃狠打了一頓。 這個寵冠六宮的橫霸女子竟然也會被打,所有的宮女、宦官聽聞后都暗暗稱快,但也不禁感到驚悚憂懼,知道事情絕不會善了。梁芳是萬貴妃的親信手下,如果萬貴妃失寵,那么御用監(jiān)這批人大約也要跟著遭殃,因此當小麥子傳來這消息時,大伙兒都驚恐萬分。 楚瀚卻絲毫不擔心,他對小麥子道:“萬娘娘怎會輕易被打?這其中必然有詐?!毙←溩悠娴溃骸笆裁从性p?”楚瀚道:“這是苦rou計。萬娘娘故意被打,好借機斗倒吳皇后,拔掉她的眼中釘,除去這個大對頭?!毙←溩勇犃耍瑢⑿艑⒁?。 果不其然,次日便傳來消息,說萬貴妃挨打后,立即去向皇帝哭訴,聲淚俱下。皇帝震怒,稟告周太后,隔日便下詔指吳皇后“舉動輕佻,禮度率略,德不稱位”,將吳皇后給廢了,謫去西內居住。吳皇后的父親原本封了官,這會兒也被罰戍邊去了;當初舉薦吳皇后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叫牛玉的,被發(fā)配到孝陵種菜,而吳皇后親屬、朋友受牽連丟官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 自此之后,宮中更沒有人敢質疑萬貴妃的無上權威。小麥子見楚瀚料事甚準,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暗想:“瞧他傻楞楞的,原來實際上再聰明不過。” 吳皇后被廢之后,眾人只道皇帝會冊立萬貴妃為皇后,萬貴妃也不斷向皇帝懇求廝纏。小麥子問楚瀚怎么看,楚瀚搖頭道:“她當不上皇后?!毙←溩悠娴溃骸澳阍踔溃俊背溃骸爸灰实鄣哪锊粶?,她便當不上?!?/br> 小麥子嘖嘖稱奇,說道:“我們同時入宮,你還沒離開過這御用監(jiān),怎的知道得倒比我還多!” 楚瀚只笑了笑,沒有回答。事實上,他自住入御用監(jiān)起,便每夜從玄武門潛入紫禁城,探索宮中宮殿廳堂的方位,辨明誰人住在何處,并開始偷聽偷窺?;实鬯拥那鍖m,萬貴妃所居的昭德宮,皇太后所居的仁壽宮,還有諸多嬪妃居住的六宮,他早已在暗中探勘過好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