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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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云看見門檻上的血,心驚rou跳,死死抱住趙財,撕心裂肺地喊:“寶寶!快走!快走!寶寶!” 寶寶愣了一下。 “你救不了娘,快跑!快!” 寶寶轉(zhuǎn)身奔出門去。 寄云用盡全力將趙財撲倒,剛剛踉蹌出門,又被趙財一腳踹翻在地。他拽著頭發(fā)像拖死狗一樣把她拖回屋里,身后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腹中,傳來清晰的血rou剝離的痛,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而她凄厲地尖叫,身體蝕出一個巨大的空洞,血、魂、悲、喜、愛、恨……一切一切,都從洞中流走。 “云姨!”天天沖進門來,被一地殷紅驚得怔了怔。 寶寶哭著上來拽寄云,趙財一把揪住就要打,抬手沒等落下,一顆石子正中手背,他“嗷”地一聲,松開了手。 “寶寶!快過來!”天天彈無虛發(fā),石子宛如利箭,顆顆不離趙財五官,趙財狼狽躲閃,卻還是被打得五顏六色。 一見趙財退后,天天忙喊:“云姨!云姨快跑!” 寄云勉強撐起頭,咬牙試了幾試,終于顫抖著爬起身,在天天的掩護下,向外走了一步。 彈弓的“嘣嘣”聲卻突然停了,口袋里的石子用光了。 趙財血紅著眼,抄起一條長凳,咆哮著朝兩個孩子砸過去。寄云大驚,不顧一切把他們推出門去,用身體做門鎖,闔上了門。 她癱坐在地,但雙臂展開,堅定地守著這道門。他若想傷害她的女兒,除非從她的尸體上踏過去! 天天和寶寶摔進院子的時候,聽見門板傳來恐怖的撞擊聲。門板顫了幾顫,砰砰作響,但始終不曾開啟。 “娘!”寶寶放聲大哭。 天天拉起她,“寶寶不哭!咱們?nèi)フ椅业?!快!?/br> 他扯起寶寶的手,撒腿奔向彩虹瓷坊。寶寶人小腿短,從來跟不上天天的速度,但這次,她拼了命地跟在天天身后,跑得像風(fēng)一樣。 ☆、浴火得重生 寄云從昏迷中醒來時,手腳被捆,嘴里塞著布條,周遭昏暗,空間狹小氣悶,身下似乎是木柴,趙財把她關(guān)進柴房了? 頭頂兩側(cè)有幾個米粒一般的小洞,黯淡的日影像奄奄一息的眼。不對,不是柴房,柴房的窗子很大。 她吃力地扭轉(zhuǎn)脖子觀察四周,弧型半圓頂,依稀辨認(rèn)得出兩壁的特殊磚型,是瓷窯專用的那種。身下的確是木柴,但比家用多得多,幾乎堆成一座小山。 再次望向那幾個小洞,猛然間毛骨悚然。那不是窗,是進火孔!這是廢窯!趙財要把她燒死在這里! 她驚恐萬狀,掙扎扭動,但是沒用,繩子宛如牛頭馬面的索魂鏈,將她牢牢禁錮在死亡之地。 這時,外頭喧嚷起來,被窯壁與山石切割得支離破碎的聲音里,她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急切地呼喚:“jiejie——” “寄虹!救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但發(fā)出的聲音只是嗚嗚的悶哼而已。 數(shù)不清的男聲女聲、腳步聲、吵鬧撕打聲,融成翻滾的海浪,向她移近,她狂喜地流下眼淚?!熬让?!救我!寄虹,我在這里!” 但沒有回應(yīng),沒有救援,聲浪走近,又遠(yuǎn)去。 不要走……求求你,救救我……不要走…… 然而終究歸于寂靜。青坪有太多太多的廢窯,想找到她如大海撈針。 她絕望地哭泣,余光瞥見進火孔忽地一亮,一道火光從天而降,落在離她不遠(yuǎn)的柴堆上?;鹈绨艘幌?,驟然騰起。 原來這就是她的結(jié)局。 聽說這一世受夠了苦,就能還清上一世造的孽。她逆來順受過,隱忍過,可是命運并沒有施舍慈悲。她的生命里沒有出口,上下左右都是銅墻鐵壁,找不到哪怕一絲縫隙。 她沒有做過惡,為什么淪落到化骨揚灰的結(jié)局?為什么上天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摧毀?為什么只有她不能獲得幸福?為什么,她的生命里,就不能顯現(xiàn)哪怕最微末的一點光明呢? 畢畢剝剝的爆燃聲吞沒了無聲的吶喊,熱浪滾滾襲來,她卻不再掙扎了,平靜地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寄云!你在嗎?”聲如閃電,剎那點亮她的世界。 寄云倏地睜開雙眼,但濃煙直往眼鼻中鉆,她幾乎窒息,看不見也喊不出。是他嗎?是來救她的嗎?聽聲音似乎很近,但人在哪里? “寄云?聽得見嗎?寄云?”聲音越來越近,夾雜著劇烈的咳嗽。 是他!他在窯里!竟然在窯里! 她忽然生出力氣,曲起腿使勁一蹬,“撲通”翻下柴堆,散落的木柴掉在身上,帶著暗紅的火星。這著實危險,如果救援不及可能會更快被大火吞沒,但這是唯一弄出大動靜的辦法。 在火星即將燎上衣衫之時,一雙手不負(fù)所望地觸到她,隨即天旋地轉(zhuǎn),她被猛地打橫抱起。 火光中,姚晟的面孔,宛若神只。 “堅持??!”他摸索著拿掉她口中的布條,沿著煙道向窯尾狂奔。 長長的煙道宛如煙囪,有聚火升溫的作用,一旦窯膛燃起大火,熾熱的高溫會迅速傳遍煙道,他們倆將會在烈焰里化為灰燼。 快!要快!必須趕在火勢變大前跑出廢窯! 火焰揮著魔鬼的利爪,在身后緊追不舍,她聽見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鋸開喉管,但速度絲毫不減。他是拿命在拼。 遠(yuǎn)了,更遠(yuǎn)了,火魔漸漸縮小、退卻,姚晟突然一頓,雙臂猛地一抬,她被高高拋起,白日驟現(xiàn)。半空中,碧空如洗,夕陽晚照,彩云絢爛。 這是她見過的最光明的世界。 磕磕絆絆爬出來的姚晟將跌落窯邊的寄云抱到稍遠(yuǎn)的安全之地,終于支撐不住,一頭栽倒,撕心裂肺地咳嗽,氣都倒不上來了。 寄云不比他好過,連咳嗽的力氣都沒了,居然還能清醒地睜著眼。偏頭看身旁的男人,衣服上有大大小小燒灼的洞,頭發(fā)有糊味,一臉黑灰,手背紫黑和鮮紅絞在一處,不成人樣。 但,光芒萬丈。 姚晟轉(zhuǎn)目,正看見兩行熱淚在她炭黑的臉上緩緩碾出蒼白的深痕,他抬手,沿著淚痕抹下去,“對不起,我來晚了。” 接到天天的報訊,他和寄虹立刻趕去趙家,但人去屋空。向鄰居打聽之后得知趙財叫來礦上的手下,抬著寄云朝城外去了。兩人意識到大事不妙,寄虹帶著窯廠的工人在山上截住趙財?shù)热?,卻找不到寄云,雙方爭執(zhí)起來,工人哪是那幫地痞流氓的對手,被一路追打,根本進不了窯。 姚晟心急如焚,他從沒跟人動過手的,這會卻像大俠附體,三拳兩腳撂倒一個攔路的,頂著無處不在的拳頭,闖出群戰(zhàn),跳進廢窯。 但那個窯是空的。爬出來,下一個,下一個,又下一個……空的,空的,全都是空的。 這座山上有許多廢窯,還有更多的在用的窯,這座山之外,有許多相似的山,每座山都有數(shù)不清的窯。如果她不在這座山呢?如果這是趙財?shù)恼涎鄯??如果他早就下了狠手棄尸荒野,如果他把她扔進正在燒著火的窯膛,如果她已經(jīng)…… 心房狠狠抽了一下,腳下一軟,被石塊絆倒,惶惶中沒穩(wěn)住身形,沿著山坡直滾下去,呼嗵摔進一個坑洞。又是一個塌陷的廢窯,但與前面的不同,他隱隱嗅到了煙火氣。 趙財從進火孔扔進火把的那一刻,姚晟在窯尾,寄云在窯頭。很多年過去,兩個人依然深信,這是天意。 上天不會堵塞所有出口,永遠(yuǎn)都不要停止追尋光明。 姚晟背著寄云下山時,寄虹看見血人兒樣的jiejie,渾身血液都凝結(jié)成冰。趙財不依不饒,幸好沙坤帶人及時趕到,在亂斗中將姚晟和寄云搶出去。 經(jīng)過如此折磨,寄云卻異樣地清醒,被抬入霍家的窯廠時,甚至對屋里的寶寶露出一個明媚的微笑。 大夫只好加入安眠的藥,讓她緊繃的精神得以松緩。睡去之前,她微弱地說出兩句話,第一句是:“姚晟怎樣了?” 她是對寄虹說的,但屋里的伍薇、玲瓏,守在門口的丘成、沙坤,和剛從隔壁過來的嚴(yán)冰都聽到了,沒有任何人作出鄙夷的表情。 嚴(yán)冰說:“大夫剛看過,只是嗆了些煙,沒有大礙?!碑?dāng)然不止。燙傷、擦傷、拳腳傷燴成一鍋,大夫都不知上哪種藥好。 但這話讓寄云安下心。她望著寄虹,說:“我要告官,義絕。” 沒等回答就沉沉睡去。她不等回答,因為并非征詢。 安定下來后,寄虹將其他人勸回家,只接受沙坤留下護衛(wèi)的建議。嚴(yán)冰沒有走,幫著寄虹把天天和寶寶哄睡著了。寶寶不肯離開寄云,天天不肯離開寶寶,寄虹只好在外間的矮塌鋪上被褥,和嚴(yán)冰一人一個把昏昏欲睡的兩個孩子抱上去。 “你去睡會吧,我守著。”嚴(yán)冰接過寄虹手里的扇子,替她打著。 寄虹吹滅蠟燭,坐在暗影里,并不離開。就著稀薄的月光,能看見寶寶頭上裹的白紗,小小的腦袋纏了那么寬那么厚的一圈,該有多疼啊。 “嚴(yán)冰,我好后悔。”她低著頭,像做錯事等待受罰的孩子。 “你沒錯,別把不好的都兜在自己身上?!彼麥厝岬嘏乃窈逍『ⅰ?/br> “不,你不知道?!彼曇艉艿停Z氣里是不能原諒自己的憤慨。“jiejie早就跟我說過和離,但我拿出好多理由反對,什么為了霍記,為了寶寶,為了顏面,其實都是自私的借口,是為了錢,為了利,為了名,最后把jiejie……”她哽咽了一下,“我錯得離譜,嚴(yán)冰。非要釀成大禍了才知道以前的我多么惡毒愚——” “不許你這么說自己?!彼阉M懷里,未盡的言語就散進胸膛,“你有許多私心,是因為你要扛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沒人能盡善盡美,不要對自己那么苛責(zé)?!彼麚Q上稍微輕快的語調(diào),“如果你事事未卜先知,事事面面俱到,豈不是顯得我很沒用?” 他難得調(diào)侃一回,她就配合著笑了一下,笑還沒開又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開口,“嚴(yán)冰,這么討厭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其實她知道問的是廢話,大概女人都喜歡聽些好聽的廢話,是治愈情緒不佳的良方。但發(fā)覺他沉吟不決的時候,忽然就沒那么自信了。干嘛要問這么蠢的問題? “怎么說呢,嚴(yán)格來講,我不算喜歡你?!备杏X她呼吸一窒,他笑,“你應(yīng)該知道吧,我早就愛上你了?!?/br> 先抑后揚的情話效果倍佳。寄虹悶悶地笑,“你跟著沙坤學(xué)壞了?!?/br> 嚴(yán)冰笑著在她額上輕啄一口,“好了,不許再妄自菲薄,振作起來,咱們還要將兇手繩之于法。” 兩天后,縣衙前隆隆的鼓聲驚醒了青坪的清晨。這大概是青坪、也可能是大梁史上第一樁女子自訴義絕的案子,主角還是那個差點被燒死的“yin.婦”,大堂外人山人海。 寄云的傷勢并未痊愈,但她不要寄虹的攙扶,獨自跪在堂下,腰桿筆直,面容沉靜。 寄虹只得退到門外牽著天天和寶寶旁聽。她本不打算帶兩個孩子聽這些慘烈的言語,但寶寶堅持要來。短短一兩天里,她仿佛忽然長大許多。 狀紙是嚴(yán)冰代寫的,他熟悉大梁律法,文辭又好,當(dāng)堂念出,條條律例擲地有聲,描述寄云的情狀又令人潸然淚下,外頭的百姓竊竊私語,“趙財太不是個東西了!” 趙財罵了句臟話,“霍寄云,你怎么不說你跟人私通呢?一天到晚滾在姚晟床上,把肚子都搞大了!” 外頭一陣嘩然,“原來jian夫yin.婦??!” 被數(shù)不清的目光扎在背上,寄云面不改色,“民婦與姚晟清清白白,腹中孩兒是趙家骨血,千真萬確,縣令請大夫一問便知?!?/br> 曹縣令方才正跟葉墨談一樁棘手的事務(wù),被鼓聲揪到堂上,愈發(fā)煩躁,只想快點了結(jié),不耐煩地叫大夫進來。 大夫跪在堂上,“趙霍氏懷胎三月有余,受暴擊而落。”打開隨身攜帶的行醫(yī)簿,翻到某頁,點著上面的日子,“三月初二……嗯,左右不差兩日。”那天他為昏迷的寄云診治,雖然丫鬟未吐露實情,但他多年行醫(yī),觀形號脈已知八.九。 丫鬟與鄰居的證詞也互相印證,證明趙財那日的確回過家,又毆打強.暴寄云。 趙財呆愣了下,似是萬沒料到孩子果真是他的。但很快甩甩禿頂,一絲痛惜都不見,“都說左右兩日了,誰知道她是不是前一天剛被姓姚的騎——” “放肆!”曹縣令把驚堂木拍得山響,“公堂之上,豈容污言穢語!”他最會借勢為自己謀利,一番聽來已心中有數(shù),這罪治與不治、治哪方都講得通。心忖嚴(yán)冰已罷職,那樁棘手的事務(wù)少不得要依賴霍寄虹,給她個面子也無妨。 “來人!把趙——”話聲忽被堂中一聲低低的咳嗽打斷??人月晛淼萌绱饲珊?,曹縣令反應(yīng)極快,指指那個出聲的衙役,“你來,為本官研墨。” 那衙役繞到案后,向曹縣令施禮,距離極近,彎腰的動作很慢,背對眾人,擋住曹縣令的半邊身子。 從寄虹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姿勢好像在講悄悄話,又像遞送私密的物件。她疑惑地看向嚴(yán)冰,嚴(yán)冰搖搖頭,示意他也不知。 那衙役施完禮,規(guī)規(guī)矩矩退到一旁研墨,曹縣令沒有立即開口,捋了好幾下山羊胡。 嚴(yán)冰心里咯噔一下。他太熟悉曹縣令的標(biāo)志動作,每當(dāng)他動歪腦筋的時候就會掐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