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他立刻明白了,戲謔道:“沒關系,酒是越釀越醇?!蔽罩氖忠崎_金簪,順便摸了兩下。 伍薇睜只眼閉只眼,“趁早滾吧,寡婦門前可不能有是非。”扭身回房。 這話意味深長,奈何沙坤沒那么多彎彎繞的心思。他向來直來直去,進了女人的院子卻沒進門,好像脫了褲子沒上床一樣,要擱往常早就一腳踹進去了,今日竟然乖乖回碼頭了。 歪脖大半夜從花船上摸回來,正碰上沙坤,驚訝地眼珠都要瞪掉了,“老大,你不是說不到天亮不回來?”話沒說完就挨了一腳,力氣不大,他卻一屁股坐甲板上了。 沙坤嘲笑,“男人得悠著點,照你這揮霍法,不是人叫掏空了就是錢叫掏空了?!?/br> 歪脖嘿嘿地笑。 從這天往后沙坤夜夜都去找伍薇,她從不開門,他從來都是翻墻,抱臂倚著門板看她,不管冷言冷語還是視而不見,他都一副狗屁膏藥的德行,直到她關門熄燈,他才離去。 伍薇坐在黑暗的屋里,聽著他翻墻出去的聲音,目光移向供桌。稀薄的月光描出牌位的輪廓,她無聲地問:“阿文,我是不是該朝前走了?” 那日宴后,小夏從丘成口中得知沙坤整治山海居掌柜的事,當笑話一樣轉述給嚴冰,說著說著便覺得氣氛不對,看一眼少爺比茅坑還臭的臉,不敢再開腔了。 嚴冰一連幾日沒去彩虹瓷坊,寄虹卻找上門來。打開門見是她,他冷冰冰地說:“霍掌柜事務繁忙,怎有閑暇到我這陋居來?” 聽他陰陽怪氣的語氣,她關切地問:“你在衙門里受氣了?” “不勞費心,無事請回?!彼麣夂吆呋匚荩恍⌒奶叩介T板,把寄虹關在門外,愣了一下,急忙回身又把門打開。 寄虹當他少爺脾氣又犯了,不跟他計較,陪著笑臉說:“我不打擾你,待一會行嗎?” 小白熱情地迎接寄虹,還沒撲到跟前就被嚴冰吝嗇地抱了回來,板著臉進了臥室,硬邦邦丟下一句,“不行?!?/br> 寄虹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卡在那。躊躇片刻,無奈地說:“那我……我改日再來?!?/br> 就這么走了?嚴冰騰地站起身。 外間屋里,小夏拎了拎寄虹帶來的口袋,“二小姐,你這么客氣干嘛,人來了還帶禮物?!?/br> 寄虹滿腔熱情撞到冰山,無精打采地說:“哦,那是我買的食材,本來想做飯給……給……” 嚴冰大步流星跨出臥室,“給誰?” ☆、夜瞰萬家窯 寄虹本來心思坦蕩,被嚴冰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就有點忸怩,擺弄著衣角小聲說:“我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就想親自做飯給你吃。” 她沒抬頭,也能感覺到頭頂的目光升溫了。嚴冰裝作認真研究食材的樣子,“心意我領了,下廚就不必了吧?!蹦峭脬y耳蓮子羹的味道,他記憶猶深。 寄虹拿不準他是客氣還是嫌棄,湊到跟前打量他的表情,嚴冰對上她烏溜溜的大眼睛,不覺微微臉紅,繞到桌子另一邊正襟危坐。 她猜測著問:“你是嫌我做的不合口味?” 小夏好心地解釋,“少爺在家里從來不吃別人做的飯?!?/br> 嚴冰看見她失望的神情,鬼使神差脫口而出:“沒有的事,正好我餓了?!?/br> “哎!”寄虹清脆地應了一聲,提起食材進了廚房。 嚴冰從來秉持“君子遠庖廚”之道,此時卻站在門口看她洗米下鍋,切菜煮湯,歡快地忙碌,不論成品味道如何,系上圍裙的她頗有賢淑之味。 寄虹笑著朝他揮揮手,“你安心等著便是,回吧?!?/br> 嚴冰“哦”了一聲,卻沒動地方。昔年錦衣玉食,山珍海味吃遍,今朝卻在如此落魄之地遇上一個為他洗手做羹湯的女子,不是為了他的身份,只是為了他。 寄虹再催他回房,他才慢騰騰轉身。走出幾步又情不自禁地回頭,微紅的爐火給她的側顏暈染一層薄薄的霞光,平素足下踏風火的女子此時別樣溫婉動人。 小夏委屈地分辯,“少爺你明明……” “閉嘴!還有,待會吃飯時不許說話!” 小夏想,吃了人家的飯,總要夸獎一下嘛,這點禮貌他還是懂的。 然而等飯菜擺上桌,準備好的謝詞都用不上了。他簡直懷疑,霍二小姐是來懲罰他家少爺的吧? 嚴冰先甩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才異常緩慢地提起筷子。在寄虹期待的目光中,夾了一片四不像的東西,味道么,非常提神醒腦。 “怎么樣?”寄虹忐忑地問。她對自己的廚藝有信心,但分外想得到他的肯定。 他囫圇吞下,“挺……好,有創(chuàng)意?!?/br> 小夏越來越搞不懂少爺了。 寄虹松了口氣,“喜歡就好,多吃點。前幾天就想謝你了,因為和常掌柜談事才拖到今天。” “恒昌錢莊的常掌柜?”嚴冰疑惑地望著她,“你要借貸?” “不是,我想贖回窯廠?!彼⒘艘煌腚u湯放在他面前。 嚴冰頭一次覺得,他家的碗實在太大了。把浮在上頭的油花數了個遍之后,才艱難地抿了一口,“那得一大筆錢,彩虹瓷坊加上呂家窯廠都怕是不夠吧?!?/br> 不料寄虹笑道:“常掌柜答應只要付清利息就歸還窯廠,剩下的錢慢慢還?!?/br> 這個買賣干得漂亮?!澳闳绾握f服他的?” “生意人都是向錢看,窯廠放在錢莊生不來錢,我許他雙倍利息,何不做個順水人情?!?/br> 當初那個抱著木匾坐在地上默默流淚的小丫頭,如今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他放下筷子,“既然談妥了,早些立個字據?!?/br> 寄虹點頭,看他起身離座,“你吃完了?” “呃……我習慣晚飯少吃?!眹辣槐菊浀卣f:“養(yǎng)生之道。” 小夏撇嘴,你哪頓也沒少吃過呀! 寄虹請嚴冰為她草擬的約書提提意見,于是嚴冰研墨,寄虹伏案書寫。 小夏想,戲臺上的“紅袖夜添香”到他們家怎么顛倒過來了? 寄虹寫完后,嚴冰像家長似的字斟句酌修改,余光不時瞥一眼和小白玩得不亦樂乎的寄虹,不覺彎起唇角,仿佛回到闊別已久的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俗話說,樂極生悲。 正陶醉其中的時候,寄虹追著小白進了臥室。嚴冰臉色忽地變了,急忙追進去,已經晚了。 寄虹的目光從瓷枕轉到他尷尬的臉上,“喔,原來你喜歡這種圖案呀?!蔽惨粽娼心腿藢の?。 當天晚上,嚴冰做了好大一場噩夢,夢里瓷枕上的兩個男人變成了他和寄虹…… 第二天寄虹在去錢莊之前,特意繞到霍家窯廠。進入窯廠的小道被柵欄封著,她只能隔著柵欄遠遠望上一眼。但她很快就能搬開這個柵欄,拿回屬于霍家的東西了。 走在前往錢莊的路上,她禁不住欣喜地盤算未來,窯廠得招多少人手,頭一窯燒什么品種,要挑一個好日子開窯,對了,得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親。 到了恒昌錢莊,卻不見常掌柜的人影,她獨自在偏廳等候許久,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徑自來到正廳外頭,卻聽常掌柜的聲音從屋中傳出,“焦會長,霍家的窯沒有五萬兩銀子我是不會出手的?!?/br> 她轉頭,透過鏤花的窗子,驚訝地看到常掌柜與焦泰對坐的身影。 焦泰說:“就依常掌柜,下月我便將五萬送到,請立契為證?!?/br> “哈哈哈,焦會長真是痛快!”常掌柜提起筆。 寄虹大驚,推門而入,“常掌柜!你我有約在先,怎能出爾反爾呢?” 常掌柜不料她忽然闖入,神色尷尬。焦泰看此情形,心中明了,冷冷道:“做生意當然是圖利,我愿意出高價,常掌柜為何舍高取低呢?” 寄虹不屑與他打嘴仗,依然同常掌柜說:“您已答應將窯廠歸還于我,且與父親有故交,于情于理,不該將霍家的東西交給外人。” “寄虹啊,你別怪我不講情理,焦會長肯出五萬兩銀子,你才出五千兩利息,換成你,你會選誰?”在焦泰的催促聲中,常掌柜又提起筆。 寄虹見狀急道:“五萬兩我出!” 常掌柜的筆就頓住了。 焦泰哂道:“吹牛!她哪里有五萬兩?恒昌錢莊有焦家的戶頭,上頭有多少錢你很清楚,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湊足五萬兩。若賣給她,什么時候收回銀子就不知道了?!?/br> 寄虹火冒三丈,口不擇言,“常掌柜,你給我一個月時間,五萬兩我也照樣湊得齊!” 常掌柜目光在兩人間游移,為難地望著焦泰,“這畢竟是霍家的窯,同樣的價錢我還是要優(yōu)先賣給霍家。” 焦泰盯著老jian巨猾的常掌柜,片刻順水推舟地笑一笑,“我出六萬。” 常掌柜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寄虹哇,不是我不念舊情,價高者得嘛!” 寄虹咬咬牙,“七萬!” “八萬!” “十萬!” 屋中瞬間靜默,無人開口。 半晌,焦泰慢悠悠地開口,“你碰碰牙齒就隨隨便便報個數出來,一個月內若拿不出怎么辦呢?” “拿不出我提頭來見!” “呵,頭我要了沒用。咱們還是賭個實際點的,‘霍記’這兩個字如何?你若拿得出,窯廠自然歸你,若拿不出么——”他陰險地笑了笑,“從此不許再用‘霍’家的名號!” 寄虹呆住,這個賭注太大了。 “果然是吹牛。”焦泰故作鄙夷,“常掌柜,你還是將窯廠賣我,霍家從老到小沒一個靠得住……” 這話徹底把她激怒了,“砰”地一拍桌子,“賭就賭!” 在焦泰和常掌柜的夾擊下,寄虹簽下了書契。拿著輕飄飄的那張紙出門時,她才覺出沉甸甸的份量。 十萬雪花銀哪!堆起來就是座山! 回到彩虹瓷坊,幾個人一聽就炸鍋了。 伍薇說:“十萬兩銀子夠買兩三個窯廠了,你被他們合伙坑了知道嗎?這是十萬兩啊!十萬兩!你動動嘴倒輕松,可從哪弄這十萬兩?” 玲瓏說:“呂家一個月才一兩千進項,彩虹呢?”她看向寄云。 寄云說:“上個月剛過一千?!?/br> 寄虹垂著頭不作聲。按兩千算,也得不吃不喝干四五年,可她竟然答應一個月為限! 丘成說:“就算有大訂單,咱們的窯容量小,也做不出十萬的貨來?!?/br> 最后一條路都堵死了。 玲瓏勸她:“要不跟常掌柜好好說說,把契約取消了吧。” 如果這樣,就是自行認輸,要賠上霍記幾十年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