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徐白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謝平川便和她解釋道:“這是給你的獎品?!?/br> 徐白低頭,終于發(fā)現(xiàn)這是一本——英法互譯的劍橋辭典。 謝平川道:“聽你爸爸說,你想當法語翻譯。我記得你也說過,想當英語翻譯……” 于是,謝平川買了一本英法互譯的辭典。他覺得這樣一來,問題就都解決了。 徐白沒有吱聲。 她低頭看著這本辭典,雙手使勁掂了掂,可是辭典真的好重,她其實有點抱不動。 “好豐厚的獎品,”徐白用指尖摩挲扉頁,“我爸爸都不相信我能做翻譯?!?/br> 她略微頷首,敞開心扉道:“我想當翻譯,也想讀語言學。因為語言就像橋梁一樣,我想做架橋的人?!?/br> 講完這句話,徐白抱起辭典笑了:“這個比喻好像不對,我說得不好。” 謝平川卻道:“不用解釋,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白心想,人生難得一知音,更難得的是,想做的事總有人支持。她翻開辭典的第一頁,把書推到謝平川的面前:“你能不能在扉頁上給我寫一句話,再加上你的名字?!?/br> 她說:“這樣我學習的時候,就會很有動力了?!?/br> 徐白的語氣十分誠懇,謝平川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拿出一支筆,在扉頁上寫道: “祝你成為一名合格的翻譯。” 句尾之后,他打了一個破折號,跟上自己的簽名。 謝平川寫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蒼勁有力。因他的筆跡落在了扉頁,徐白愈發(fā)珍惜這一本辭典。她重新把書抱進懷里,斬釘截鐵道:“好的,我會讓它發(fā)揮作用?!?/br> 徐白和謝平川如此勵志的時候,另一邊的季衡卻在門口徘徊。 他沒有謝平川的好運氣,無法在此時混進后臺。不過他沒等多久,面前來了一個熟人。 那人正是簡云。 簡云乍一見到季衡,并不敢直視他。她抿了抿嘴唇,提著裙子繞到一旁,低頭打量腳下的地板,然后才說了一聲:“學、學長好?!?/br> 季衡聞聲,偏過了頭。 “哦,你是那個……”他想不起她的名字,用滿面笑容來掩蓋,“你是合奏隊的成員吧?!?/br> 簡云道:“是的?!?/br> 話剛出口,她不由感到落寞。 落寞的原因在于,她想和季衡交流,卻又無話可說。 簡云嘗試著問道:“學長來找人嗎?” 季衡沒有承認,他不想說自己來這里是因為謝平川不見了。他抬手搭上簡云的肩膀,和她隨意攀談道:“你別老是學長、學長的叫我,聽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叫我季衡吧?!?/br> 他熟練地介紹自己:“季是季節(jié)的季,衡是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簡云默認了他的說法。 她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在此之前,她從未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她覺得自己格外緊張。 季衡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問:“你是不是有點怕我啊,其實我是個好人?!?/br> 簡云尚未回答,季衡便后退一步,他面朝反光的瓷磚,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那天在公園里,我看到你急得快哭了……” 簡云微張了嘴:“你還記得我?” “那當然了,”季衡回頭看她,有些好笑道,“不然我為什么和你說這么多話,我也不是自來熟的人啊。” 今天的簡云和平時不同。她穿了鉤織提花的裙子,頭發(fā)完全盤了起來,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別說只有一面之緣的季衡,就連她的同班同學都有幾個不認識她了。 她不知自己因什么而高興,她小聲地說:“我不怕你?!彼闶腔卮鹚暗膯栴}。 季衡笑道:“你話真少,比謝平川還安靜?!?/br> 他剛提及謝平川,謝平川就從里面出來了。 不過謝平川并非一個人,他的身后還跟著徐白。徐白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手里還抱著一本厚書,謝平川想要幫她拿,她卻拒絕道:“我要自己抱回家?!?/br> 季衡站在一旁,瞥了一眼那本書,他好奇那是什么玩意兒,讓徐白如此看重和珍視——季衡沒發(fā)現(xiàn)驚天動地的標題,他只看到了幾行法語和英語。 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或者是“不知其人,視其友”,意思是當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可以看看他的親密交際圈,多少能猜出一點他的興趣所在。 所以徐白的興趣,也不是普通的興趣。季衡心想道。 他問:“徐白,將來你也打算出國嗎?” 這個問題把徐白難住。 她是想出國念書的,不過父親反對,母親贊同。 徐白的母親是職業(yè)畫家,她早年留學意大利,也曾經在荷蘭見習,回國后又繼承父業(yè),專攻國畫,風格融匯中西之長。 或許是因為走過這條路,所以當徐白表達意向時,母親完全站在她這邊。 而她的父親恰恰相反,經常講一些她沒有聽過的、所謂的“大人的道理”,比如“你年紀還小,出去容易吃虧”,又或者是“翻譯是沒有前途的工作”。 徐白久久不答話,謝平川替她解圍道:“徐白初中都沒畢業(yè),你的問題問早了?!?/br> 季衡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而問起了謝平川:“那你呢,謝平川,我忽然想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申請了哪些美國大學?” 謝平川仿佛一個謎團。 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沒說一樣:“我申請了喜歡的大學。” 徐白在一旁聽著,雖然她也不知道謝平川的計劃,但是她發(fā)自肺腑地希望,謝平川能申上他喜歡的學校。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一年的十二月,下了一場初冬的雪。于是庭前有枯枝落葉,皚皚白雪,像是殘積的柳絮,鋪陳了一地新妝。 徐白穿過門外的走廊,繞向了后院的圍墻。她戴著一條羊絨圍巾,剛好遮住小半張臉,手上卻沒有手套——那是為了方便她敲門。 敲謝平川的門。 謝平川在家,家里卻不止他一個人。 他的父母也回來了,三人齊聚在他的臥室。自從謝平川上了初中,這種盛況一年到頭也沒幾次。 臥室的窗戶半開,徐白就蹲在門外,偷聽他們的談話。她聽到謝平川的母親開口道:“你從小學開始學編程,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你的編程水平高不代表你的能力強,只能說明我們愿意栽培你。” 謝平川不說話,他很安靜地坐著。 母親繼續(xù)教育他:“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不能眼高手低,好高騖遠,選擇學校的時候,看準了再申請。哈佛和麻省理工是你能嘗試的嗎?” 謝平川并未反駁,仍然保持一言不發(fā)。 他不僅申請了哈佛和麻省理工,他也申請了斯坦福和普林斯頓。 就在近期,他收到了回信。 全是拒信。 如果僅僅是這樣,父母可能不會大動肝火。最讓謝平川的父母失望的是,謝平川用來保底的兩所學校,也都在昨天之前委婉拒絕了他。 保底學校,顧名思義,是那一批申請里、綜合情況最差的學校。 對于謝平川的父母而言,他們的兒子一直是優(yōu)秀的。自打謝平川上小學開始,他從沒讓父母cao心過成績,他天資聰穎,又相當努力。 然而眼下,這種優(yōu)秀被全盤否定,曾經光輝閃耀的山巔,淪為了折戟沉沙之處。 錯誤釀成以后,大多數(shù)人想到的不是如何補救,而是先放一管馬后炮——謝平川的父親不能免俗,他說:“當初讓你走中介,你也沒聽我們的。” 謝平川回答了父親的話:“我自己的事,不用他們幫我做。找中介的結果不一定比現(xiàn)在好,申請競爭激烈,他們也沒有十全把握?!?/br>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其實非常好聽,徐白平時很喜歡,此刻卻很心疼。 她雙手抱膝蹲在門外,看著積雪壓在樹梢上,如同覆了一層糖霜。她伸手推了一下樹,那雪球便簌簌落下來,剛好砸在她的腦袋上。 謝平川的父親問:“什么聲音?” 謝平川距離窗戶更近,他從座位上站起,走到窗前看了一眼。 明明瞧見了徐白,他卻笑道:“是徐白家的那只貓?!?/br> 這一笑不要緊,他的母親更氣了。 母親嘆氣道:“我和你爸培養(yǎng)你獨立,不是讓你無所顧忌,是讓你心里有一桿尺子,知道衡量自己的行為?!?/br> 她問:“你被六所大學拒絕了,怎么還笑得出來?” 謝平川站在窗前道:“除了申請費和快遞費,我們沒有損失什么。” 他心想能笑出來,總比哭出來好,當然這話他是不會說的——他無意和父母爭執(zhí),并且對爭執(zhí)感到厭倦。 謝平川的父母有意移民美國,他們選擇的方式是投資移民。為了妥善安頓全家,這幾年來他們忙于生意,逐步規(guī)劃好了將來的路。 然而凡事難兩全,當他們的重心偏向事業(yè),就沒什么時間陪伴兒子。 謝平川還小的時候,經常被他的父親教訓。那時候他才七八歲,處于狗都嫌的年紀,偏偏腦子又聰明,大人根本管不住。 父親常常把他捉住,給他灌輸人生哲理,他起初聽不懂,后來漸漸明白了,也終于讓他的父母放心。 再然后,謝平川上了初中。每天傍晚回家,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他花了一個月適應,習慣了獨自生活。 其實也不是一個人,他的隔壁還有徐白。 謝平川念初中的時候,徐白還在上小學。她到家比他早,每逢他進院門,她總要跑出來迎接,歡快地喊道:“哥哥回來了?!?/br> 是的,他回來了。 能見到徐白,他竟然也覺得高興。 此時此刻,徐白正蹲在他的窗戶底下。 謝平川向前傾身,伸出了左手,碰到徐白的頭頂,幫她撥開了頭上的雪團。 徐白不敢動。 她剛剛洗過頭發(fā),發(fā)絲烏黑又柔軟,如同上好的綢緞。這讓謝平川生出一種錯覺,他好像確實在摸一只貓。 謝平川父親說話的聲音,把謝平川拉回了現(xiàn)實:“不說別的,你好好想想現(xiàn)在要怎么辦吧,麻省理工不愿意收你就算了,保底的學校也拒絕你……” 謝平川道:“還有五所大學沒有回復?!?/br> 父親問:“哪五所呢?” 謝平川抬起頭,看向遠處天空:“加州理工,卡耐基梅隆……” “加州理工就別想了,這不是你能申上的學校,”父親站起身,拿到西裝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出了房間,“有沒有別的學校可以申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