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陪您過去吧。”靜荷過來扶著姜艾。她圍觀了兩人打鬧的全程，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大當(dāng)家對姑娘顯然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會硬要帶她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露面。他從前是個多可怕的人啊，除了幾位當(dāng)家人，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永遠(yuǎn)都是一副冷面，那一雙肅殺的眼睛向你看來的時候，會令你心驚膽顫。沒想到在姑娘面前竟是這樣一副無賴樣子。

    只是……靜荷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姜艾，心下默默嘆氣。姑娘心里的芥蒂怕是很難消除。

    “姑娘，我跟您說幾句心里話，您別怪我多嘴，”靜荷輕聲勸著，“這些大男人啊，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尤其是大當(dāng)家這樣的人物，發(fā)號施令慣了，想什么便是什么，容不得別人反對。硬碰硬咱們那里拼得過他，適得其反，您倒不如軟著來……”

    “我明白的?！苯瑦澣坏馈３黾耷?，母親也教她以柔克剛，可那是對待丈夫。如今面對著一個仇人，她恨不得豎起全身的刺來，哪里做得到“軟”。

    要她對那個土匪撒嬌？姜艾想一想便十分抗拒，她寧愿拿刀與他拼命。

    “怎么這么慢？”

    正說著悄悄話，被談?wù)摰哪橙死洳欢谋澈罂拷?，將兩人都嚇了一跳。黑熊換了藥與丁師傅木通一道出來，卻見這倆人磨磨唧唧地沒走出多遠(yuǎn)，他瞥了一眼宴席的方向，距離這里還遠(yuǎn)得很，便一把將她橫抱起來。

    “你干什么？！”姜艾氣得不行，這個人是故意的嗎，為何又來！

    “等你走過去都散席了?！焙谛苷f，“別亂動，到了就放你下來?！?/br>
    “……混蛋！”姜艾紅著眼睛罵。

    他居然輕笑了一聲，姜艾更加難堪，別開頭，越想心里越堵，最后生生氣出了眼淚。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會碰上這樣無恥的人！

    后頭丁師傅重重哼了一聲。黑熊是他看著長大的，但從他要迷藥去別人家里偷東西開始，丁師傅就十分看不慣他，如今更是不恥于他強搶民女欺負(fù)人家一個弱女子，又奈何不了他，索性眼不見為凈，領(lǐng)著木通快步走到前頭。

    靜荷也沒往上湊，悄悄地不見了人影。

    黑熊寨眾人已經(jīng)聚集，正有人耍劍助興，未到席上便聽到一陣喝彩聲。黑熊還有些分寸，在外頭便將人放了下來，姜艾一落地便背過身，抹了抹眼睛。

    黑熊也沒瞧見，只當(dāng)她還賭氣呢，低聲說了句：“跟著我?！北懵氏冗~步往前走去。姜艾怕他會當(dāng)著大家的面做什么出格的事，不情不愿地跟著。她走得不利落，那土匪竟遷就著她，步伐邁得慢悠悠。

    時機倒也挺巧，她跟在黑熊身后，出現(xiàn)在宴席上時，剛好前面的表演告一段落，歡聲笑語推杯換盞的眾人齊齊將目光投了過來，霎時鴉雀無聲。

    黑熊在寨子里頗有威嚴(yán)，除了將他養(yǎng)大的義父，沒人敢同他大聲說話。幾位叔叔也忌憚著他的身份多少有幾分恭敬，平日相處隨意，卻不敢造次。剩下的只有石頭和溯英跟他親近一些，其他人見面莫不畢恭畢敬，從前喚他少主，如今喚一聲大當(dāng)家。當(dāng)然，丁師傅除外，他一生都奉獻(xiàn)給了醫(yī)術(shù)，其他全不在意，對誰都一個樣，大呼小喝或溫聲細(xì)語全憑心情。

    只是當(dāng)下大家眼中看的卻不是敬重有加的大當(dāng)家，而是他身后腿腳不便、款步姍姍，卻絲毫不影響其聘婷裊娜綽約姿態(tài)的女子——近日整個寨子間都在流傳，大當(dāng)家搶回一個新娘子，極為嬌美動人。

    靜荷帶姜艾散步的地方，均是一般子弟不常出入的內(nèi)院，因此大多數(shù)人并未見過其他人口中有落雁之姿的美人。今日大當(dāng)家特意將她帶出來，更是承認(rèn)她“寨夫人”身份的意思，因此不少人好奇得抓心撓肝，迫不及待想要一睹真容。

    然大當(dāng)家身形極為高大，幾乎將那小小的女人整個遮擋在陰影之下，沒人敢勾頭探腦明目張膽偷看，老半天只瞧見一身平平無奇的灰衣，和一頭簡單盤起、未經(jīng)任何珠翠修飾的烏黑秀發(fā)。

    “身段倒是曼妙，但也沒他們說的那么美嘛?！庇腥私活^接耳低聲說道。

    身旁人道：“先莫草率斷言，能得大當(dāng)家如此青睞，想必有什么過人之處?！?/br>
    ……

    無數(shù)雙明亮如炬的眼睛盯著自己，如鋒芒在背，姜艾難受又難堪，微微垂首，不去看任何人。

    黑熊將人領(lǐng)至上席，到了段洪面前，這才側(cè)過身，將躲在他背后的女人暴露出來。“這是我義父?！彼麑?。

    姜艾下意識抬頭，對上一雙沉穩(wěn)的眼睛。此人像是武將出身，身上有不容忽視的正氣，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比她父親要年長不少，身形雖然硬朗，卻帶著一種病態(tài)，且是不輕的病。

    看起來倒像個好人，但土匪頭子的義父，又能好到哪里去？姜艾不明白這個土匪頭子又玩得哪一出，為何向她介紹他的義父，除了對他教子不嚴(yán)、縱容義子為非作歹的控訴和指責(zé)之外，她并沒有其他話想說。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的教養(yǎng)迫使她福身淺淺行了個禮。不知如何稱呼，更無話可說，便低頭不語。

    段洪反而愈發(fā)感慨，嘆了一聲道：“委屈你了。坐吧?！?/br>
    他話音里的歉意并不假，姜艾心里一動，在視線重新被黑熊遮擋住之前，看了那個虛弱的老人一眼。

    黑熊帶她落座。

    宴席上已經(jīng)漸漸恢復(fù)之前的熱鬧，但依然有人留意著這邊，瞧見那位寨夫人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立時緊張地抓緊了手中酒杯。果然是個美人！素凈的臉上未施脂粉，卻極為明艷奪目，肌膚細(xì)嫩像剝了殼的雞蛋，臉蛋上兩團(tuán)恰到好處的紅暈，嬌羞動人，令人心癢癢非常想掐上一把。

    尤其是那雙眼睛，黑潤瑩亮，眼眶微微泛紅，像被欺負(fù)了的小可憐兒，十分招人疼。

    “大當(dāng)家真是好福氣！”那人不無欣羨地嘀咕一句。這樣嬌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兒，誰不想好好“疼疼”啊……

    姜艾對于跟這個土匪頭子同坐一桌抗拒得很，她不知道這土匪有意還是無意，但她很清楚這樣的姿態(tài)在別人眼中會產(chǎn)生誤解。只是她現(xiàn)在怕極了這厚顏土匪，不敢輕易去招惹他，所幸坐下沒多久，他便被人叫走，起身離開了。

    他不在反而更自在，姜艾暗自嘀咕。

    一口氣尚未舒完，便有一艷麗婦人吟吟笑著走到她身側(cè)：“這位便是姜姑娘吧?！?/br>
    她嗓音軟而媚，極為動聽，但一開口姜艾便心頭一震，立時記起了晌午時不慎聽到的那些東西，樹叢間酥到令人心顫的媚叫和嬌嗔……

    她面上未露出異樣，只聽那婦人繼續(xù)道：“你來了這么久，我還沒見過你呢，能讓咱們家黑熊動心的，果然是個標(biāo)致的美人。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你跟著黑熊，喚我一聲四嬸便是。”

    第25章 25

    “你跟著黑熊, 喚我一聲四嬸便是?！?/br>
    姜艾有些緊張，反觀這位“四嬸”卻十分怡然淡定。明明做了虧心事的不是自己, 這情形反而顛倒了。想到這層她便覺得沒什么好緊張的了, 只是對于自己被動地?fù)胶瓦M(jìn)這種骯臟之事感到抗拒。

    這其中的關(guān)系她不愿意深想, 這些土匪的家務(wù)事，與她無關(guān)。

    “四夫人?！彼蜌夥Q呼一聲。

    四夫人笑著沒說話，只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

    “娘！”恰在這時溯英跑了過來，今日穿了一身靚麗的桃紅襖裙，跟木通鬧著玩了一會兒, 跑得臉都紅了。她常來草堂找木通玩兒, 跟姜艾接觸得多，也說得上話，但想收她當(dāng)丫鬟的心思從沒歇過。果然這會兒見她娘跟姜艾待在一起，便又提起了：“我想讓她做我的丫鬟，娘覺得如何？”

    四夫人笑了起來，掏出帕子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珠, “傻丫頭，你姜jiejie可是千金小姐, 你黑熊哥的媳婦兒, 怎么能給你丫鬟?！?/br>
    溯英立刻帶著點驚訝和不悅看向姜艾：“你不是答應(yīng)我不會跟黑熊哥哥成親的嗎，怎么如今又食言了！”

    姜艾無言以對。所有人都誤會了她與那個土匪頭子的關(guān)系, 她也很無奈, 想澄清卻沒法子, 為何還有人反過來指責(zé)她？

    “溯英, 過來。”

    身旁突然傳來一道清潤舒朗的嗓音。姜艾轉(zhuǎn)頭看去，這才見左側(cè)緊鄰的那一桌，坐著一位青年男子，身上有儒雅書卷氣息。溯英卻似乎很怕他，像見了貓的老鼠似的，縮著腦袋不情不愿喚了聲二哥，向他走去。

    “前些日子我教你讀的書都記住了？”那人眼含笑意問。

    溯英立時愁眉苦臉，揪著耳朵趴在桌子上求饒：“太難了，我記不住。二哥你可饒了我吧，我爹都說我不是讀書的料子。”

    “你呀，”四夫人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了點?！熬褪潜荒愕o慣壞了?！?/br>
    一家人說起話來，姜艾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首坐著。四夫人很快便著溯英離開，烤好的rou炙呈上來，那人卻趁機瞄了姜艾好幾眼，令她不太舒服。

    那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偷看，放下碟子便走了，姜艾伸手端起桌上擱著的杯子，舉到嘴邊才聞到濃烈酒香，被嗆得輕咳一聲，連忙放下了。

    “喝茶吧?！弊髠?cè)那人及時將自己桌上的茶壺遞了過來。

    姜艾低聲道謝，再次看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他眉目和善，面相頗為清俊。出于禮貌姜艾沒有過多打量，而對方只微微頷首，視線根本未在她身上停留，是個守禮之人。

    占山為王的土匪，自然不似正經(jīng)人家那般注重規(guī)矩，所有人都是大剌剌席地而坐，唯有姜艾一人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團(tuán)上。

    黑熊回來時，瞧見她的坐姿，便道：“在這里不必拘著?！?/br>
    姜艾不理他。

    她不想學(xué)那些人的不雅之資，然而這蒲團(tuán)又糙又硬，坐久了膝蓋疼得厲害，姜艾便有些撐不住了，悄悄將腿展平，轉(zhuǎn)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好在有桌子做遮掩，其他人忙著飲酒吃rou，不會注意這里。

    剛坐穩(wěn)，便聽到身邊一聲輕笑。

    腦海中頓時回響起那句“犟什么犟”，他此刻肯定又在笑話她了。姜艾不禁有幾分臉熱。

    男人們喝起酒來便沒個頭，這宴會持續(xù)了一個半時辰還沒結(jié)束的意思。姜艾瞧見對面坐著的溯英打起了呵欠，那位四夫人便帶著她先回去休息了。

    段洪身體不行了，便也早早地準(zhǔn)備離場，臨走時往這邊瞧了一眼，立刻對正與三當(dāng)家飲得盡興的黑熊道：“你若沒喝夠晚些再喝，天色不早了，先送她回去。”

    黑熊這才記起身旁還有個女人呢，便將臉轉(zhuǎn)向姜艾，姜艾也看著他，發(fā)覺他似乎喝了不少，這會兒眼睛特別地亮。

    嬌嬌小小的女人安靜坐在那里，不吵也不鬧，這種一回頭瞧見身邊有人的滋味，令黑熊心頭有異樣的滋味涌動。他從未體驗過，不知那代表著什么，只是本能地傾身向她靠近了一些，說話時語調(diào)都輕柔不少：“吃飽了？”

    他的臉湊得太近了，酒氣撲面而來，姜艾往后仰了仰，點頭：“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她實在是不想再被這人抱了，盡管回頭的路程有些遙遠(yuǎn)，她一個人大概要費上不少功夫。但她說完，自己便覺得有些無力，這人向來想如何便如何，才不會管她愿不愿意想不想呢。

    她對黑熊的了解還是準(zhǔn)確的。作為男人，哪有讓自己的女人獨自走夜路的道理，更何況還是一個腳上有傷不便行走的嬌弱女人。

    他果然二話不說，直接將姜艾從地上抱起來，起身后才想到什么，轉(zhuǎn)回去對義父說早點歇息，接著又對三叔交代，今日便到此為止，改日再喝。

    五位當(dāng)家人都在，這過程中瞧著“親親熱熱”的小兩口，神色一個比一個復(fù)雜。姜艾一直在他懷里，羞都要羞死了，更不敢在這時候掙扎鬧得更加難看，只能僵硬著身體，努力將紅透的臉藏起來。

    段洪實在看不下去了，擺手催促：“走吧走吧?！?/br>
    黑熊這才抱著人離開了。

    從宴席到草堂的路，對他來說要不了一炷香時間，這次也許是酒喝多了，走得極為緩慢。鼻關(guān)縈繞著清清幽幽的香味，恍惚了一陣才后知后覺意識到，那味道來自于懷里的女人。

    他忍不住低頭瞧了一眼，卻見黑夜里她小臉兒白得像晶瑩剔透的佳玉，雙頰緋紅，靠在他胸膛處。

    ——那地方突然就熱了起來。心頭起火，將飲下的烈酒點燃，全身血脈霎時燃燒起來。

    胸口燥熱。

    他吞了吞口水，像一個好奇發(fā)問的孩童，語氣頗誠懇地問：“你在害羞嗎？”

    姜艾的臉騰一下燒了起來，紅得愈發(fā)厲害，別開頭說：“沒有！”還不是因為他剛剛當(dāng)著大家面那樣，她都沒臉見人了。

    “你臉紅了。”黑熊黑黢黢的眼睛盯著她。

    “你……”姜艾簡直要被這個人氣瘋，“你走快點！”

    她是好姑娘，被氣到也說不出重話，只會沒什么威懾力地斥他，聲音嬌嬌的，發(fā)怒也招人喜歡。黑熊沒有再說什么，嘴角無聲揚了揚，步子反而邁得更慢了一些。

    動作墨跡終于還是抵達(dá)草堂，黑熊踢開門將人抱進(jìn)黑漆漆的臥房，放到榻上。

    有一剎那他們離的很近，黑熊的臉就在她耳畔發(fā)間，那股幽香更清晰了，絲絲裊裊鉆入鼻關(guān)，奇異地令他一路回來胸口積攢的燥火得到了一絲安撫。

    他忍不住將將鼻子湊得更近，埋進(jìn)她頸后，深深吸了口氣。

    ——那種四肢百骸都無比熨帖的舒坦，無法言喻。

    “走開！”姜艾卻被他變態(tài)的動作嚇得大驚失色，本能抬腿想往他胸口踹，卻反而被他寬厚有力的手掌緊緊抓住了腳腕。她用力蹬了一下卻甩不開，聲音發(fā)抖地斥他：“你……你出去！”

    掌心里腳腕纖細(xì)得仿佛一折就斷，黑熊緊緊攥了片刻，才在她驚恐的喘息中松開手，直起身體。

    “你歇著吧。”他嗓音中多了一絲沙啞，言罷轉(zhuǎn)身大步離去，關(guān)門的動作卻帶著難以察覺的小心。

    那天夜里，黑熊的夢中便多了一些黃鶯鳥兒般的婉轉(zhuǎn)嬌啼。

    ……

    蕭嘉宥醉得一塌糊涂，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郡王妃愁容滿面，不知該如何幫助自己的孩子從悲傷中走出來。這天一早剛起身，卻聽下人來報，說世子大清早去了表姑娘的院子，大鬧不止。

    郡王妃驚異不已，連忙在常嫗的陪同下趕過去，進(jìn)屋便見蕭嘉宥正拿劍指著楊思思，呲牙裂齒地大喊：“把它還給我！”

    “這是怎的了？”郡王妃大驚。

    常嫗連忙上前想要攔下世子，卻被蕭嘉宥狠狠擲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