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他接過一只鈦合金冷凍箱,走出禁閉室,走廊盡頭渺茫的光化作星辰,腳下漫漫長途,恍惚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征途。 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裝甲車一個急剎,司南身體向前彈,驚醒了。 瞬間他跟車窗前密密麻麻的喪尸來了個臉貼臉,只聽司機狂吼:“抵達目的地!快快快清掃突圍!里面的人準備接應——!” 頭頂車載機槍噴發(fā)出灼目的火舌,周戎脫了外套,就穿一件黑色背心,隔熱手套被槍管燙得可怕,輪番掃射逼退十字路口的喪尸。 然而城中心商業(yè)街上擁擠的喪尸實在太多,掃完一波又一波,觸目所及簡直一片喪海,所有隊員都爬上車頂去火力支援,卻只能勉強清出幾米空地,讓裝甲車在尸山尸海中緩慢前行。 這堪比早高峰的行車速度是非常危險的,車身好幾次差點被無窮無盡的喪尸推翻,幾個隊員紛紛喊叫,幾乎被喪尸抓住腳脖子拖下車去。 周戎在對講耳麥中怒吼:“英杰上來火力支援!我來開!” 司機應聲打開車頂窗,一躥攀上車頂,周戎趁機滑下駕駛座,猛一腳油門踩死! 轟一聲裝甲車向前躥出幾十米,將無數(shù)活死人卷進車底。這時只聽喀拉一聲,駕駛座側車窗被打碎了! “嗷——”幾雙枯手同時伸進車窗,抓向周戎。 周戎側身一避,司南配合及時,從身側幾槍打退喪尸:“避難所在哪?” “下面!” “哪里?!” 周戎騰不出手,向前方一揚下巴。 幾百米外,一座商場建筑屹立在中心街盡頭,開業(yè)酬賓驚天巨折幾個大字在空中飄揚。 司南一槍打碎喪尸腦袋,同時向后一躲,腥臭的灰黑腦漿迸出來濺了周戎半身,只聽他破口大罵:“我艸!” 司南:“艸誰?” 周戎左手是爭相爬窗的喪尸,右手是荷槍實彈的司南,權衡再三后罵道:“……個破商場坑死爹了,好好打什么折,怪不得外面這么多人!艸他祖宗!” 這時頭頂上的無線電滋啦作響,在彈殼亂蹦的駕駛室內(nèi)非常清晰,一個尖銳的女聲隨之傳了出來:“0011呼叫指揮部!呼叫指揮部??!是否需要支援?重復一遍,是否需要支援?!” “要要要要要!”周戎一把按下司南,踩住剎車,接通車頂對講機,幾乎用盡全身力量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全部下來——!封鎖車頂,立刻——!” 話音未落,遠處商場建筑頂,光芒驟然一閃。 下一刻白光沖上半空,鋪天蓋地而來,火流和強光霎時席卷了大地! 裝甲車在爆炸中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瞬間沖出去十多米,車窗齊齊碎裂,所有人在可怕的翻轉中發(fā)出了聽不見的咆哮。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漫長的一個世紀,司南劇喘著恢復意識,隱約覺得哪里不對,掙扎著撐起上半身一看。 鼻端前是周戎的迷彩褲……褲襠。 周戎一手支著額角,嘴角抽搐,聲線因為劇痛而顫抖: “要是老子廢了,你一定別想跑……” 眾隊員紛紛呻吟起身,只見車窗外,單人火箭炮將大半個街區(qū)的喪尸一掃而光,觸目所及慘不忍睹,滾滾濃煙籠罩了曾經(jīng)繁華的商業(yè)街。 滋啦滋啦……那女聲咳嗽著出現(xiàn)了:“大家好,還活著嗎?重復一遍,還有活著的嗎?” 周戎問:“春草,咱打個商量。下次開炮前先商量下好不?知道戎哥剛才差點斷子絕孫了么?” 春草說:“反正你又沒得用,干脆切了唄。” 司南用奇異的目光瞟了周戎一眼。 “你想說什么?”周戎此刻對任何一點刺激都異常敏感。 “……沒什么?!?/br> 沒想到那姓顏的小白臉才是上面那個,司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 拜火箭炮所賜,千瘡百孔的裝甲車終于磕磕絆絆通過街區(qū),抵達了最終目的地——避難所。 它是這座商場的地下倉庫,上世紀中期曾經(jīng)是個防空洞,具備優(yōu)良的軍工建筑基礎,在感染暴發(fā)時抵抗住了活死人大軍的數(shù)輪沖擊。 眼下這座地下避難所中藏著上千人,大多數(shù)是商場顧客和員工,男女老少都有,處處回蕩著壓抑的哭泣。 周戎終于跟他的隊友們接上了頭,熱情洋溢道:“草兒!” 春草:“隊長!” 司南一個急閃,春草緊貼他身側狂奔而過,二人擁抱、旋轉,周戎毫不費力把身高剛到他肩頭的姑娘抱起來悠了兩圈,如果這是漫畫的話,此刻一定有寬面條淚360°撒向四面八方。 “沒子彈了,”春草眼底滿含渴望的熱淚:“昨晚帶大丁、祥子他們出去清掃樓道,所有子彈都打光了,剛才樓頂那一發(fā)清空了我們最后的火箭炮……還好吃的管夠,我讓物業(yè)的人把倉庫門窗都堵死了,就怕喪尸再沖進來,總不能上去rou搏吧……” 周戎摸摸她的頭,慈愛道:“叫爸爸?!?/br> 春草立刻:“爸爸?!?/br> 周戎從槍管中退出兩枚子彈,抓住他便宜閨女的掌心攤開,先把倆子彈都放了下去,想想看又拿回來一枚。 “全隊最后兩顆。”周戎微笑道,“留著自我了斷?!?/br> 春草立刻斷絕父女關系,滿面冷漠地走了。 混亂爆發(fā)之初共有兩三千人逃到這處避難所,但其中已經(jīng)夾雜了感染者,進入密閉空間后喪尸化,迅速感染了大部分幸存民眾。 幸虧周戎手下幾個隊員與當?shù)卣〉寐?lián)系,及時護送醫(yī)療組趕到這里,經(jīng)過幾番清洗后,只剩一千多活人,已全部經(jīng)過初步檢驗,確定沒有任何潛在的感染者了。 春草于是帶著幾個隊友,吭哧吭哧把被擊斃的喪尸拖出去焚燒,清掃游蕩在商場內(nèi)部和安全樓道內(nèi)的喪尸,糧未絕彈已盡,只能焦急等待周戎前來救援。 “咳咳,”周戎踩上牛奶箱,不留神差點撞上頂燈,連忙護住頭。 滿地黑壓壓人群茫然看著,間或傳出女人孩子的抽泣,又很快平息下去。 “你是來救我們的嗎?”有人壯著膽子問。 “我是b軍區(qū)下屬118單位保密大隊第六中隊長?!敝苋钟秩〕瞿菑堃呀?jīng)有些皺了的公函,鄭重向人群展示一圈,地下倉庫的燈光下,鮮紅公章格外顯眼。 仿佛從那紅色中獲得了某種信心,人群稍稍激動起來。 “上級派我攜帶定位裝置趕到這里,確認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保障流行疫病爆發(fā)期的社會秩序,同時向上級單位發(fā)射定位信號,很快政府就會組織力量前來營救大家?!?/br> “在此期間請大家保持鎮(zhèn)定,不要恐慌,不要輕信流言,按時作息并自覺定時測量體溫……” “外面是怎么回事,那些怪物是喪尸嗎?”前排一個男子尖聲問。 周戎說:“那只是某種變異的狂犬病毒,請不要信謠傳謠,下一個?!?/br> “我們、我們的,”有個姑娘哭著問:“我們的家人怎么辦?” “是啊,我孩子還在學校……” “我妻子她……” “我媽已經(jīng)八十多了!……” 燈光下周戎側頰線條微微繃緊,給人一種冷鋼般嚴峻的觀感。 但隨即他笑起來,盡管只是個短暫的弧度,卻非常沉著令人信服,語調(diào)也調(diào)整到了非常平穩(wěn)的狀態(tài):“軍隊不會放棄任何市民,請大家放心?!?/br> 恐慌的苗頭稍微平息,人們別無選擇地選擇了相信,又有更多問題冒出來:“救援什么時候來?” “我們會被送到哪?” “瘟疫什么時候過去,政府會送我們回來嗎?” …… 司南靠在貨架邊,盯著耐心回答一個個問題的周戎,眉心有道不易發(fā)覺的紋。 他身后不遠處,春草勾著顏豪的肩膀,歪歪扭扭沒個正形,小聲問:“你老往那邊看干什么?那人臟兮兮的,還是個beta?!?/br> “我沒有。” “噫——你就是有。” 顏豪笑了笑,說:“明天直升機過來把群眾接走,我們也會……” 話音未落,只見司南轉身經(jīng)過兩人,向倉庫后門走去。 “司南!”顏豪幾步跟上去,問:“外面不安全,你要上哪?” 司南禮貌回答:“沖澡?!?/br> 倉庫員工休息間簡陋的浴室里,熱水嘩然而下,白汽迅速蒸騰起來,模糊了臟污的透氣窗。 司南閉著眼睛站在噴頭下,感覺水流將凝固的灰塵、沙土和血跡帶走,肌體漸漸恢復光滑,水從赤裸的全身滑過直至腳跟,流進下水道,發(fā)出汩汩的聲響。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洗澡了,眼下只覺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肌rou和骨骼齊齊釋放出最后一絲酸痛;如果皮膚能自動發(fā)聲的話,估計應該在唱贊歌才對。 半晌他關上水,草草擦干身體,隨手把鏡面上的水汽一擦,眼前終于映出了毫無泥沙灰塵遮擋的臉。 大多數(shù)亞歐混血中,亞洲人的基因總能占壓倒性優(yōu)勢,司南也是如此。但如果細看的話,還是能從眉梢、眼角和側頰輪廓中,看出他母親穿越年代的,驚心動魄的美貌。 只是女子動人的柔弱在他身上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堅硬和果決,仿佛經(jīng)過命運很多年粗糲的打磨。 司南彎腰提上長褲,拎起襯衣,剛要披在身上,忽然從鏡子里瞥見什么,動作頓住。 “……” 他幾乎一寸寸側轉過身,死死盯著右后肩,恍然明白了自己之前為什么會昏迷不醒—— 光潔的肩胛骨后,赫然有個巴掌大的咬痕,皮rou翻開,已經(jīng)干涸,泛出觸目驚心的紫黑。 ——那是喪尸的齒印。 “戎哥剛發(fā)送了定位訊號,明天下午飛艇來接這批幸存者去b軍區(qū)……”走廊上春草勾著顏豪的脖子,話音忽然頓住,直勾勾望向身后。 顏豪隨口問:“你怎么了?”回頭一看也呆住了。 一個年輕人從浴室推門而出,頭發(fā)被打濕后格外烏黑,側身露出的小半張臉則因為水汽浸染,而顯出一種沒有絲毫血色的冷白。 他轉身看到顏豪,幾秒鐘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瞳孔深處仿佛隱藏著一對晶亮的琥珀。半晌他短暫笑了下,從肩上卸下卡賓槍,扔還過來。 顏豪下意識接住,只聽他說:“還你?!?/br> “司南……”顏豪下意識阻攔,卻見司南轉身向庫房走去。 他身材比例很好,襯衣下擺隨便塞進后腰,褲腰掛在胯上,行走時能看出身手的精悍利落。春草捅捅顏豪胳膊,掩了半邊口小聲問:“……你們救人的時候還看臉嗎?” 周戎終于從人群中脫身,應付完拉著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商場經(jīng)理,抬頭只見司南站在門后的陰影中,一手插在褲兜里,一聲不吭盯著自己。 周戎打量他片刻,不懷好意地摩挲下巴:“干啥,來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