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多了一個云善淵，賈母那里騰不出更多的地方了。榮慶堂是不算小，可除了主子之外，丫鬟、老婆子也都要有地方住，總不能讓史湘云去住下人房間。

    云善淵才沒有與賈母同住一個院子的打算，賈府不小，找個偏僻的地方更好。只是不等她開口，有個人比她還要熱心。

    王夫人先說了，“老祖宗，北邊的院子里剛移植了芍藥，那個院子雖是有些小，可讓史大姑娘去住卻是住得開。我記得史大姑娘就愛芍藥?！?/br>
    云善淵看向王夫人，這位什么時候如此好心了？

    不管怎么樣，不待她出力，王夫人就主動解決了她的困擾。

    可以口頭表揚王夫人一次，當(dāng)然不必說出來。

    在剛才一屋子人的閑聊中，云善淵得知王夫人的長子已經(jīng)過世了，而她的長女賈元春如今十五歲，還在賈府中住著，由于過年時吃東西壞了肚子正在修養(yǎng)，沒能到此一聚。

    云善淵奇怪，王夫人管自己的女兒都顧不過來，還會特意好心替她安排住處？

    第十二章

    賈母聞言想了想芍藥院的位置，確實有些偏了，也著實不大，但看了看身側(cè)的黛玉與寶玉，人老成精的賈母怎么會看不出來云善淵不似從前親近。

    賈母也就點頭同意了王夫人的提議，讓云善淵知道被冷落的滋味，可她面上卻是笑意滿滿，“芍藥院的景色不錯，云兒去那里住著，可別把花全給摘了才好?！?/br>
    云善淵對賈母的打趣就是笑笑，她謝過了賈母與王夫人的安排，然后竟是當(dāng)眾拿出了一疊銀票。“老祖宗，這事可說不準(zhǔn)，萬一那花太美勾得我下手了，這就當(dāng)是我先賠了花錢?！?/br>
    賈母見到銀票，眼中稍縱即逝地暗沉了一下，然后她是笑著瞪了云善淵一眼，“你這猴還能想到先賠錢了！我也不差你這兩個花錢?！?/br>
    王夫人卻是盯著銀票，記起了三年半前云善淵所得的皇上賞賜。她的心里又生出了一股郁氣，這史家大房的孤女憑什么得到御賜銀兩、良田！

    當(dāng)年，賈母得知御賜一事就笑得高興，說是皇上圣明，不會忘了忠臣之后，言辭間都是在說史家的風(fēng)光?？蓜e以為她聽不出來，這就是暗指王家不怎么樣，她半分也幫襯不了賈政。

    時隔三年半，王夫人半點都不曾忘記這件事，她見到了云善淵就更加生不出好心情。

    王夫人堅持兩個凡是，凡是與賈母想要做的就都討厭，凡是能勾搭寶玉的都不是好東西。先來了一個父母雙亡的林黛玉還不夠，現(xiàn)在再要湊上另一個父母雙亡的云善淵，這是絕對不能有的。

    云善淵感覺到了王夫人身上的一絲不善之氣，她覺得好笑，王夫人的腦子也夠不好使，她不想辦法改變賈寶玉，只盯著他身邊的女子看，治標(biāo)不治本又有何用。

    云善淵還是堅持給出了銀票，大家都知道這不是玩笑中買花的錢，而是一筆生活費，說明史家大姑娘來此是交了生活費的。對賈府這事情就要放在明面上說清楚，不然何時被吞了錢都不知道。

    芍藥園確實不大，進(jìn)了院子一目了然，除了一間正房外，只有一間耳房。而正房也不大，進(jìn)門后是會客的小廳，還放著一張小塌，右側(cè)開了一扇門通往里屋。

    賈母竟是連一個丫鬟都沒有派給云善淵，這樣也好才夠住，云善淵帶了三個人來賈府，兩個丫鬟一個婆子，一個丫鬟住在正房的小塌上，另外兩人就在耳房湊活著住。

    “小姐，這賈府也真是不成體統(tǒng)，怎么能讓您住在這種地方！”

    吳婆子看到芍藥院的布局當(dāng)即是皺了眉，賈府的待客之道著實讓人詬病，芍藥院何止是小，而且在東北的角落里。既然沒地方招待，何必讓發(fā)出邀請。真是沒規(guī)矩！沒見過這樣欺負(fù)人的。

    云善淵卻是不甚在意，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她覺得這個地方遠(yuǎn)離是非著實不錯。

    “長子住偏院，次子住主院。賈家人都不覺體統(tǒng)與否，何況是對我這個客人。如今此處正是躲了清靜，婆子何必不滿？”

    剛才云善淵去拜會賈赦、賈政。襲爵的賈赦住在偏遠(yuǎn)，一個工部不得用的小官住在主院，可不就是亂了體統(tǒng)。而那賈家二房還在做著飛黃騰達(dá)的美夢，與賈寶玉倒是無關(guān)，而是今年十五的賈元春就要去參加選秀了。

    吳婆子想到剛才云善淵去探望賈元春，而王夫人一副她家女兒如此優(yōu)秀，今年必然會得到皇家青眼的嘴臉。吳婆子就想問王夫人，以為皇上和她一樣腦子缺根筋嗎？

    “這年頭可不是誰都能飛上枝頭嫁入皇家的，說到底賈家大姑娘不過是從五品小官的女兒?！?/br>
    吳婆子跟在云善淵身邊，她是吳管家的妻子，多少了解云善淵與當(dāng)年四阿哥有私交，在她眼中賈元春想要嫁入皇家的可能遠(yuǎn)沒有自家小姐大。

    云善淵是見到賈元春后，才意識到還有選秀這回事。

    賈家與史家都抬入了八旗，也就是說三年后，她本也要面臨選秀一事。

    “吳婆子，此事不可多言。”云善淵看到吳婆子的表情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賈元春是從五品賈政的女兒，但她如今的身份卻是父母雙亡。

    至于與胤禛的那些私交，不提也罷。胤禛十四歲了，他也是到了出宮、娶福晉、有自己府邸的年紀(jì)了。

    **

    云善淵在賈府偏居一隅，感謝王夫人安排的這個偏僻角落，讓她在賈府的生活卻比想象中要清靜很多。

    如今賈府中有賈母更加看重的林黛玉，更有王夫人弄來的薛寶釵，所以賈母對云善淵并不熱絡(luò)，沒有時不時叫她去湊熱鬧。

    上行下效，賈府里的其他人也沒再把她放在眼里。其實對無父無母，與兩位侯爺叔父關(guān)系不近的孤女，確實沒有熱絡(luò)的必要。

    云善淵對這種無視是再滿意不過。

    其間，賈寶玉來找過云善淵幾次，多數(shù)情況下都被吳婆子攔在了房門外。在不得不見面時，云善淵對付賈寶玉有一個高招，只要與他大談考學(xué)做官的重要性，他就像孫悟空聽了經(jīng)箍咒一般，恨不得立即逃走了。

    讓一個人喜歡，要費心思。而要讓一個人討厭，難道還困難嗎。

    云善淵掌握了一招制敵的關(guān)鍵，賈寶玉自是不愿意多聽這些讓他心生厭煩的話，來了幾次也就煩了云善淵。而他很快也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七月初，三年一度的選秀開始，賈元春進(jìn)宮選秀，賈寶玉每日都在念叨著女兒是水做的，卻偏偏要出嫁離家。

    九月選秀結(jié)束，王夫人得到了賈元春被留牌子的消息，她更是多了幾分笑臉，仿佛下一刻圣旨就要下來，賜給賈元春一段好姻緣了。

    這日，云善淵依舊起了大早。她在院子中跑了半個時辰，又是蹲了一個時辰的馬步，吃過早飯后開始打坐調(diào)息，大約是上午十點左右開始習(xí)字，就聽見了靜夏與靜冬兩個丫鬟在院子中的低聲談話。

    “今早出事了，金釧兒跳井了！”

    “金釧兒是王夫人房里的，還有人敢欺負(fù)她不成？”

    “可不就是寶二爺惹出來禍?zhǔn)拢疴A兒是正好撞到了王夫人的矛頭上。

    這一屆留牌子的秀女大多都賜婚了，但都快要十月了，賈家大姑娘那里一點動靜都沒有，這還不如撂牌子。留牌子不下旨，不能自行婚配，要是皇上一不留神忘了，賈大姑娘也就是女大留成仇了。這幾天王夫人的和善臉繃不住了。

    昨個兒，聽說寶二爺對金釧兒說要把她討進(jìn)怡紅院，寶二爺那愛吃胭脂的習(xí)慣也非一日兩日。王夫人認(rèn)定是金釧兒勾引寶二爺，昨夜狠狠斥責(zé)了她一頓，說要把她配了小廝。寶二爺一句多的話都沒為金釧兒求情，今早就聽到了金釧兒跳井的消息。”

    并非是靜夏與靜冬兩人說話聲音大，而是屋內(nèi)的云善淵如今耳力極好。芍藥院本就是在云善淵的要求下保持著安靜，這段小聲對話也就被她聽了去。

    靜夏還在為金釧兒而可憐，賈寶玉惹出了開頭，居然連向王夫人討要一個丫鬟的本事都沒有，還說什么憐惜女子，都不過是嘴上說說而已。

    “所以嘴上說得好聽不管用，還是得看做了些什么。像是四爺對小姐才是真的好。吃穿住行，哪件事不上心?！?/br>
    靜冬卻是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這次選秀給四爺指了福晉，是烏喇那拉家的，也不知道是否好相處。”

    云善淵原本還在自如地書寫，聽到這句話是筆尖一頓，一滴墨跡落在紙上。

    她看著這一點瑕疵微微蹙眉，把屋外的靜夏與靜冬叫進(jìn)了屋，面無表情地對兩人說，“你們兩個可還記得，我為什么給你們起名靜字？”

    靜夏與靜冬都是低下了頭，都知道剛才在院子中的話被云善淵都聽見了，而這話是她們說不得的。

    “奴婢記得，禍從口出，必須慎言。”兩人是齊聲說著，但雙腿都微微發(fā)顫，顯然是害怕云善淵。

    史家的仆從都知道平日里自家主子的脾氣不差，只要沒有逾越了她的規(guī)矩，可以說是真的待人和善?？墒且坏┰揭?guī)矩，那懲罰實在可怕，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是要被逼瘋的。

    云善淵定的規(guī)矩不多，第一條就是慎言，不議論皇家是非，更不能把他們所見所聞在外透露半字。這一條并不過分，云善淵在家中習(xí)武，這就是出格的事情，當(dāng)然不能讓下人議論。

    靜夏與靜冬跟在云善淵身邊幾年，知道這位主子的本事與尋常大家閨秀不同，開始時也因為不夠慎言關(guān)過小黑屋。沒有任何的體罰，就是不見一絲光亮，聽不到其他的聲響，卻比罰銀子、被鞭打更加可怕，去過一次就絕不想再受第二次。

    “這里是賈府，那就是外面！我不希望你們也學(xué)了賈府那一套嘴上不把門的惡習(xí)?！?/br>
    云善淵站了起來，嚴(yán)肅地看著靜夏與靜冬，“皇上賜婚四阿哥與烏喇那拉氏，兩人是天作之合。烏喇那拉氏為人如何，自有宮中的貴人們判斷，與你們并沒關(guān)系，今天無關(guān)，日后也無關(guān)?！?/br>
    靜夏與靜冬更是點頭稱是，表示她們再也不敢多言。

    只是靜夏在退出房間時，還是硬著頭皮壯著膽子問了一句，“小姐，奴婢知道不該多說，但看看賈大姑娘，再過三年，您也要選秀了。您總要為自己考慮。女子多是身不由己，總要爭取一番。比起旁人，四阿哥確實是個好歸宿?！?/br>
    “歸宿？”云善淵說著輕笑了一聲，看向桌上落了墨點的宣紙，點燃了一根蠟燭，就著燭火燒了這張紙。

    這種歸宿她不稀罕。

    第十三章

    “靜夏、靜冬，你們想得我都明白。你們放心，我會安頓好你們的出路。至于別的，這話我就只對你們說一次，你們要刻在心上。此生此世，我與四阿哥都不會是同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我明白，他早晚也會明白?！?/br>
    靜夏與靜冬面面相覷，可她們還是不明白。但云善淵都這樣說了，她們做奴婢的只能遵從主子的意思。

    這時，芍藥院外傳來了賈寶玉的聲音?！霸苖eimei，快來，我?guī)Я诵碌碾僦o你?！?/br>
    云善淵想起剛才聽聞的金釧兒跳井，那頭金釧兒跳井了，這頭賈寶玉真和沒事人一樣，當(dāng)即云善淵就從面無表情變得臉色陰沉了。

    賈寶玉并不常來芍藥院，但他總是記吃不記打，隔了一段時間總又會找來。吳婆子像往常一般在門外攔住了要進(jìn)來的賈寶玉，這次云善淵卻是開門走了出去。

    “二表哥還有心思說胭脂？”云善淵沒有遷就賈寶玉的習(xí)慣，她直言了今早發(fā)生的事情，“金釧兒這會剛從井底被撈上來，只怕是尸骨未寒。我早就說過二表哥過了童言童語的年紀(jì)，昨天若非你對金釧兒的那番話，說了要討了她進(jìn)房，今個兒怎么會惹出了跳井自殺一事。比起胭脂，二表哥不該想些其他？只怕因為你喜歡胭脂的愛好，還不知會多幾個孤魂野鬼。”

    賈寶玉聽到云善淵的話，立馬就是臉色刷白?！敖疴A兒死了？怎么會這樣？母親只說喊她進(jìn)房好好說話的。”

    “這真是個好問題。二表哥問我，我去問誰？”云善淵可沒同情賈寶玉的想法，“二表哥是真不明白，而是真不愿意明白。始作俑者，二表哥何必敢做不敢當(dāng)！”

    賈寶玉急得是拼命搖頭，“我根本沒做什么，云meimei怎么能說我是罪魁禍?zhǔn)啄?！?/br>
    云善淵冷笑一聲，拿過了賈寶玉手中的胭脂盒，竟是一下就將圓瓷盒捏成了粉末。

    “我這不缺胭脂，二表哥的好意我就心領(lǐng)了。是我說話難聽，自古都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二表哥該長大了。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jì)天下’，即便做不到為天下做什么，也該修身養(yǎng)性了?！?/br>
    賈寶玉看著胭脂盒化作粉末，而云善淵手中一片通紅，竟是與想象中金釧兒枉死的血腥樣子聯(lián)系到了一起，他嚇得倒退了三步覺得背后發(fā)涼。從這一刻起時真的怕了云善淵。

    “云meimei，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br>
    賈寶玉是一個人來的芍藥院，并沒有旁的小廝跟著。這一幕就只有芍藥院內(nèi)的幾人看見。

    吳婆子看到云善淵一手的鮮紅胭脂，也是背后發(fā)涼，這一手捏碎瓷瓶的功夫，著實沒在大家閨秀中見過。

    云善淵拿出手帕把手上的胭脂都擦了，讓靜冬去打一盆水來徹底洗干凈了手。

    她看著這雙手，在練了大半年內(nèi)功后，丹田中有了氣感，她也感覺了整個人與練功前的不同，僅僅從力氣上來說就大了很多。

    也許因為蘇荃的武功心法并非是傳世奇功，云善淵的內(nèi)功增進(jìn)速度不快。而蘇荃所書中的外發(fā)招式不多，多以用毒為主。好在還提到了如何練習(xí)輕功，在內(nèi)力達(dá)到了某個程度后，開始在腿上綁重物，慢慢做到身輕如燕。

    云善淵依照她內(nèi)功的增進(jìn)速度，計劃在輕功小成時離開京城，那還需三五年的時間，這段時間看似有些長，但屆時她也到了十五六歲的年紀(jì)，從身高等各方面來看，比現(xiàn)在的孩子模樣更適合行走江湖。至于三年后的選秀，如果屆時時機(jī)成熟可以離開最好，如果時機(jī)不對，她會有可以拖延的辦法。

    時間過得快，賈元春被留了牌子，可婚配的圣旨始終沒下來。王夫人從期待到失望，可賈府里的氣氛并未改變太多，因為賈母并為太過在意。

    賈母說是憐惜自家孩子，可對賈元春還不如對林黛玉的真心，更不提賈政有無本事為自己的女兒敢在康熙面前說上什么。

    賈府是以賈母的喜樂為標(biāo)準(zhǔn)過著日子，賈母不在意的，下面人也就不用在意。

    云善淵就在賈府相安無事地住了一年多。

    靜夏心中計算自家主子與四阿哥見面的日子，她發(fā)現(xiàn)自從主子進(jìn)了賈府，四阿哥被賜婚后，兩人的書信往來就少了許多，更是沒有再見一面。這難道就是兩人都明白了什么？

    轉(zhuǎn)瞬就是胤禛大婚的日子。

    今年可不只是胤禛成親，三阿哥、五阿哥也是在同一年成親。但是，云善淵只需送一份禮給胤禛就行，畢竟她與其他阿哥并無關(guān)聯(lián)。而送胤禛的這份禮都不是走明路，而是隨著書信托人送了一對做工精致的金如意。

    胤禛自從被賜婚后就忙于宮外建府一事，他能出宮的次數(shù)變多了，卻是沒有再見過云善淵。他在收到金如意后并未對這份禮物表示什么，即便在信中也不曾提及關(guān)于大婚之事，卻是說云善淵對典籍的領(lǐng)悟形成了她自己的一派想法，需要他指點的地方是越來越少了。

    正是胤禛大婚的當(dāng)天，云善淵接到了這封信。

    婚，婦家也。禮，娶婦以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