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云善淵多問了胤禛一句是怎么下的迷魂丸。胤禛簡單地說起他剛才拿水壺時,把一粒小藥丸扔到了火堆里,那東西據(jù)說對會武功的人更管用。他出門前順手從家里帶出來放在了袖子的暗袋中,卻沒想到真的派上用處了。 云善淵特意看了一眼胤禛的衣袖,這人身上藏了不只一件保命的東西,難道皇家子弟整日都要提防意外的發(fā)生? 相較而言,史湘云身上可就沒留下什么有用的東西,除了脖子上掛著的金麒麟,連一枚銅錢也沒有。 兩人穿走了兩件蓑衣,進入了雨幕之中,這兩件蓑衣對他們的小身板來說顯然有些大,卻是聊甚于無地擋住了一部分的雨水。 破廟是在郊外,周圍無比荒涼,雨勢越發(fā)的猖狂。環(huán)顧四周,卻是不知道究竟向哪里逃才好。遠目望去是一片漆黑,只有身后的破廟中閃現(xiàn)出些許的火光。 云善淵從沒見過如此漆黑的夜。對比在現(xiàn)代社會走夜路,如果想要體會一番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需要走到完全沒有光線的地方??僧斏硖幑糯?,真的沒有一絲光污染了,就會懷念現(xiàn)代文明的好處。 “你覺得朝那邊走才是北方?”云善淵很希望今夜無雨,起碼還能根據(jù)月亮的位置判斷東南西北,往北是回京的方向,可現(xiàn)在大雨破壞了夜觀星象指路被方的捷徑。 胤禛也有點茫然,如今有了逃的機會,但應該往哪里走呢?“不能走來時的路,那些船工與天地會的關系不淺。” 他看向了那輛木板車的停放位置,雨水還沒有完全沖刷掉車轱轆的痕跡,“走反方向,能找到農(nóng)戶人家就最好了。” 云善淵沒有異議,她如今的目力很好,但看向遠方也是不見任何的光亮,想要找到農(nóng)戶人家,恐怕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如果會輕功就好了,飛一飛就能逃很遠。輕功是行走江湖的必備技能,可是兩個人并不會輕功,就算胤禛練過一兩年的騎射,但那都只屬于普通拳腳功夫范疇。 兩人一路沉默不說話,就是憋著一股勁往前趕路。沒有任何的代步工具,壓根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完全迷失在鄉(xiāng)間小路中,走到雨勢都停了下來,天上的云層散去,天空有了微微泛白的趨勢,才終于看到了前方有農(nóng)戶人家。 云善淵有些激動地指著右前方,“有農(nóng)田了!” 胤禛的疲憊神情也一掃而空,他眼神一亮,“希望有人能讓我們借住一宿?!?/br> 云善淵看了看兩人身上的破損衣物,她穿的孝服白衣已經(jīng)灰泥一片,胤禛的衣服也是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了。 一夜的冒雨前行讓他們?yōu)R了一身的泥濘,原先穿著的兩件蓑衣在半途中扔了,是為了迷惑天地會追蹤者的視線。 他們這幅模樣,已經(jīng)能編造出哥哥與meimei背井離鄉(xiāng)投奔親戚,誰料在山中遇到大雨迷失方向等,好幾個版本的故事了。 當胤禛站在一戶農(nóng)家的柵欄前,他果真對前來的老婦人說起了一段兩兄妹的逃難故事。云善淵只需站在胤禛的后面,扮演好有些不善言語的meimei一角。 “老人家,能不能讓我們暫住一天?我們在山中趕了一路,也不知道離濟南府還有多遠,這會是實在走不動了?!?/br> 胤禛說著就摸上了錢袋,很是忱摯地說,“我們會付房錢的,就讓我們借宿一天可以嗎?” 老婦人看了看胤禛,再看了看在他身后靦腆的云善淵,這兩個孩子的衣衫破舊得厲害,鞋子更是沾滿了泥濘,一看就受了不少的苦。 老婦人是當即打開了柵欄門,“快進來!你們想要往濟南去,卻是走錯了方向,這是往徐州的方向。先不說這些了,快先把濕的衣服給換了,你們這兩個孩子,下雨天怎么能趕路,淋濕了最容易發(fā)熱,這病了可怎么辦!” 胤禛一面道謝,一面暗中觀察起了院落的布置。他剛才選擇敲開哪戶人家時,特意找了看上去小些的院落,最好是住家的人少些,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眼下看來,院子里的生活痕跡表明老婦人應該是獨居。 “我正燒好了熱水,你們快打一盆水擦擦,我給你們找衣服去?!?/br> 老婦人說著話就指了指放盆的地方,讓兩人自己去打水。她朝里屋走去,很快就拿出兩套老舊的衣服,“這衣服還有些大了,都是我兒子從前穿的,你們將就著吧。別愣著了,拿著水快進屋來?!?/br> 胤禛接了一盆冷水,云善淵手里拿著另一個臉盆與一壺熱水,老婦人催著讓他們快進屋。走進正屋后就看到了中間放著的吃飯方桌子與四把椅子,并無旁的擺設家具,正堂左右兩側各開了一扇門,通向兩間里屋。 “還好眼下是八月的天,不然山風一吹,你們非給凍著不可?!崩蠇D人把兩人帶進了左邊那間房,房間并不大,就放著一張床與一個衣柜。 就聽老婦人說,“這是我兒子的房間,他去城里做幫工了,一個月回來兩天。你們先把濕衣服給換了,也好好擦擦頭發(fā)。屋里的柴火不夠了,等會柴火送來了,你們最好再泡個澡發(fā)發(fā)汗去了涼氣。對了,男娃,你叫什么?。俊?/br> 胤禛本還想問,難道要他與云善淵兩人在這間房里換衣服,還說讓他們共睡這張床?但看起來并沒有其他選擇,眼下只有兩間里屋,難道還要鳩占鵲巢,把老婦人趕到灶臺邊上去睡覺。 形勢迫人,讓他不得不把那些繁文縟節(jié)全都給拋在一邊,“我叫艾四?!?/br> 是艾四,并不是四阿哥。在這種簡陋的鄉(xiāng)間生活,不必去遵從什么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guī)矩。 老婦人慈祥地說,“小四,照顧著你meimei,我去給你們準備早飯??茨銈冞@樣子恐怕也是餓了一天。” 此時,云善淵的肚子很是配合的響了起來。 老婦人聽見就笑了,想要摸摸云善淵的頭,卻被她躲到了胤禛的身后。老婦人見狀也不惱,“米粥就快好了,你們可以多喝一些?!?/br> 胤禛看到房門被從外面稍稍帶上,他轉身看向云善淵,又看著床上的兩套衣服,還有地上的兩個臉盆。他只說到,“你先換?!?/br> 胤禛說完就走出了屋子。 云善淵拎起了一件衣服,還好這是尋常百姓的衣服,樣式簡單,不像是王公貴族人家的衣服,一件件難以分清穿衣步驟,以她的智商還能把這套男裝穿好。 她抓緊時間將冷水與熱水兌了好,快速地擦拭了身體,換上了干的衣服。這衣服有些偏大不合身,可總比一身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要好。至于頭發(fā)就只能對付著干擦了,等會靠近火堆烤一烤。 如果有內(nèi)功的話就好了,直接把頭發(fā)給弄干。從惦記著輕功到肖想起內(nèi)動,武功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可是上哪去學?就算真得了一本武功秘籍,以現(xiàn)在她的文化水平,也是弄不懂什么玄妙感覺以及什么xue道方位等等。 云善淵想得有些遠,但她手上的動作很快,沒過多久就開門換胤禛進屋了。 等到兩人都換了衣服,再喝了兩大碗米粥后,靠近一個火盆烘頭發(fā)時,才是真的放松了下來。 在吃早飯時,胤禛與老婦人稍稍聊了幾句,老婦人本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沒活過十歲就死了,二兒子去參軍沒能再回來。 如今只剩下小兒子,他在徐州城里給人做木工,城里房租貴,小兒子住在店鋪里,老婦人就一個人住在鄉(xiāng)下,等小兒子成家有了孩子再做其他打算。 胤禛問了些徐州城的物價,三藩作亂就要被平息的消息一出,市面上的物價也穩(wěn)定了不少。比如老婦人的兒子一個月可以掙到半兩銀子再多一些,而買上一斤大米大概要15文錢,正常情況下一兩銀子兌換1000文銅錢。不過戰(zhàn)亂局勢下,百姓喜歡藏著銀子,所以銀貴錢賤,兌換比例會波動,而看如今的情況已經(jīng)好了不少。 即便如此,從天地會三人身上拿來的銅錢加起來也不超過100文,這些錢并不夠他們付船資回京。 老婦人還要有其他的活,要去鄰居家里一起做繡活。她關照胤禛,等一會送柴的人會把劈好的柴堆在院子里,他們可以燒水洗個熱水澡,從井里打水的時候小心些就行。 老婦人并未囑咐太多,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胤禛早到了該下地做農(nóng)活的年紀,這些小事不用她多說。 直到老婦人離開,胤禛才與云善淵說起了此番被綁之事。 “我們要先去徐州城里探一探,卻也不一定能知道京城的情況,直接去找官府未必就是上策。如果京城那頭封鎖了消息,我們冒然出現(xiàn)反而不妙。如今事況不明,天地會的反賊、三藩余孽,還有那些反清的江湖人士,這些人如果察覺什么,我們再次被劫的可能性很大?!?/br> 云善淵也考慮到這一點,胤禛沒有說得太詳細,她猜測是胤禛身上并無能證明身份的物件。 剛剛他們換下的那些破舊衣服,胤禛已經(jīng)都收了起來稍后一同處理了。他腰間的那條黃色的腰帶昨夜離開寺廟時已經(jīng)被他燒了,他隨手就拿了蝦頭的腰帶系在了身上。 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強龍都壓不過地頭蛇。不見到一個能相信的人,冒然暴露身份對他們并無好處。 “可是我們能自己回去嗎?我們只有七十四文銅錢?!痹粕茰Y在烘干頭發(fā)時,就數(shù)起了錢袋里的錢,著實懂了什么是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 第四章 鄉(xiāng)間木屋中,一個火盆旁,兩個小孩都嘆了一口氣,在為如何回到京城發(fā)愁。 胤禛苦笑著,“我沒想過會有這天?!?/br> 他是皇子,就算沒能養(yǎng)在生母身邊而是被佟貴妃撫養(yǎng),但養(yǎng)母性格溫和,在吃穿用度上從未苛待過他。 只是這次隨太子一起出宮是輕裝簡行,他也沒隨身帶銀錢的習慣,身上唯一能證明身份的玉佩也在被綁掙扎時不知掉在了何處。 云善淵也沒想過會有這天,上輩子好好在家里睡覺就被爆炸火災了,借尸還魂后原主的生活還有一團亂麻要去解決,偏偏還要先應對天地會的綁架。 “那你為什么會帶著迷藥?”云善淵不去想那些讓人煩心的問題,她有些好奇胤禛怎么會帶著迷魂藥,這應該是下九流的東西吧? 胤禛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我聽說外面不太平就帶著防身了,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處?!?/br> 其實這是太子給他的,這就不得不提到韋小寶,韋小寶與索額圖的關系走得較近,所以太子也聽過不少韋小寶的事情。 幾年前,京城發(fā)生了炮轟韋府一事。 胤禛當時還很小,對此所知甚少,后來聽聞之所以發(fā)生炮轟韋府的事情,起因是汗阿瑪 下旨捉拿反賊,下面的官員自作主張圍住了韋府,韋大人實則是被反賊脅迫擄去了。 此后,汗阿瑪就一直在尋找韋小寶的蹤跡,似乎有消息說在海外島嶼上有了他的行蹤。這可能就與云善淵聽到的陳近南、韋小寶、出海,這些模糊的消息對上了。 這幾年韋小寶沒出現(xiàn)在朝上,宮里也是鮮少有人主動提起他的名字。 胤禛的年歲漸長后,卻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 他隱約有幼時的記憶,記得汗阿瑪在聽到那個名字時露出的悵然表情。韋小寶從太監(jiān)到被封為伯爵,是汗阿瑪身邊的紅人,偏偏伯爵府又被大炮圍攻過,真是汗阿瑪說的,不是他下旨而是下面人急功近利嗎? 看破不說破,或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朝中自有官員會站出來攬下那次的錯誤,可是韋小寶與天地會之間只怕也不簡單。那為什么汗阿瑪又要遮掩過去,留有余地呢? 胤禛暗中分析過這些,就他所知韋小寶與汗阿瑪?shù)那榉忠獜囊黄鹎苣闽棸菟闫?,兩人之間恐怕不只是君臣之誼,更多了一份拋開皇權之外的友情,這是外人很難懂的感情。 這次的迷藥就是太子從索額圖那里拿來的東西,索額圖會用這些下九流的江湖藥物是從韋小寶那學來的。 太子本是興致來了,就隨手把迷魂丸與鼻煙壺里的刺鼻解藥扔給他玩了,說是他第一次出宮可以帶著防身。 然而好的不靈壞的靈。 胤禛當然不會對云善淵說起這些,她一個七歲的女孩能明白嗎? 想到這里,胤禛卻又深深看了云善淵一眼,被綁至今她的表現(xiàn)也不像七歲女孩,看來史家大房這些年是真不好過。兩相比較,年歲相近,這倒與賈家的那塊寶玉完全不同了。 眼下這都不重要,而怎么回京才是關鍵。 云善淵見胤禛沉默,她也不在說話,并沒有與胤禛聊天談心的想法。 她也跑了一夜,之前全靠精神支撐,停下來后就真的累了。另一方面親則生狎,艾四與艾小妹是逃難的伙伴,可一旦回到京城就會天然的身份溝壑,是四阿哥與史家大房的孤女。 不恰當?shù)念惐软f小寶與康熙,就算共經(jīng)磨難,就算彼此之間真有了跨越皇權的情誼,但可惜一別兩寬才是最好的結局。 兩人圍著火盆烘著頭發(fā),聽到了屋外傳來中年人的聲音。 “王大媽,在嗎?我來送柴了。” 胤禛走出門與中年打了招呼,“王大媽去做繡活了,她關照說把柴放在院里就行。” 中年人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胤禛一番,“你是王大媽的親戚?他老王家什么時候有那么俊俏的小孩了?!?/br> 胤禛沒有多談,只說他是在此借宿一天,中年人見胤禛不太熱絡的樣子也就沒多停留。但是鄉(xiāng)間沒秘密,這一圈的柴火送下來后,大多人都知道了王大媽家里有個俊俏的男孩借住一事。 這新鮮事自然也就被村長的外甥徐仁知道了,他招呼起村長的小兒子袁山,“走,我們也去看看新來的小美男。我在田里都快憋出毛病來了,終于來了件好玩的事情?!?/br> “男孩再美有什么好看的?!痹诫m是這么說但還是跟了上去,誰讓徐仁是徐州知府的兒子。就算徐仁是庶子,但身份上也是官宦子弟,他自是要奉承巴結著。 徐仁長得肥頭大耳,十七八歲的年紀,看上去卻已有了沉迷酒色的病態(tài)。他對袁山邪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男女各有各的美妙之處。要真是不錯,就問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府??杀仍谶@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討生活要好。” 袁山打了個哆嗦,徐仁之所以會在他家小住,就是因為在徐州城里鬧出了事情,聽說是與學堂里的讀書人起了沖突,然后那讀書人自殺了?,F(xiàn)在看來該不會是欺男霸男之事吧? 兩人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王大媽的小院前,胤禛與云善淵正在合力燒火。 在胤禛與云善淵的概念里,想要洗個熱水澡并不是什么難事,等他們親自動手生火后才知道柴不是那么容易點燃的。等終于點燃了柴火,兩人的臉上又蹭了東一塊西一塊的黑灰。 胤禛從廚房里出來就與在柵欄外張望的徐仁打了一個照面。 徐仁的眼神yin肆,讓胤禛當即就皺起了眉頭,狠厲地瞪了徐仁一眼,徐仁沒出息地還朝后退了兩步。 徐仁反應過來后,有些氣急地罵道,“臭小子,你瞪什么瞪!我看看怎么了,這是你家??!” 云善淵聽到門外的動靜,她扣上了小瓜皮帽走了出去,看到徐仁的第一眼也沒什么好印象,但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紈绔子弟說不準比天地會的人還要麻煩。 “四哥,我們再去打一桶水上來吧?!痹粕茰Y輕拉了胤禛的衣袖,示意他別與那種小人一般見識。 胤禛沉默了片刻,終是不理睬背后的徐仁,與云善淵一起去了屋后的水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