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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宮腰在線閱讀 - 第50節(jié)

第50節(jié)

    “慶元二年,堯城兵變,公子華殺兄奪政,莫之能御,鄭伯大怒……”

    旦夕之間的事,也在旦夕之間便化作了楚侯案頭的一卷文書,孟宓念書的時候是專注的,所以沒留意到楚侯微諷的哂笑,她放下手中的絹帛,詫異地問:“夙兒,是不是麻煩了?”

    桓夙的手指摁在紅木案上,他眼上的錦帶尚未摘下,目不視物,手指不留神沾了一點朱砂,孟宓便從懷里抽出一條用自己的胸口捂熱的白綢子替他擦手,絲絲縷縷的溫柔纏繞而來,仿佛陷入了一張不能逃脫的蛛網(wǎng)里,桓夙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微微側(cè)了臉。

    “孤以為,藺華剛愎自用,不成大器,只是沒想到,鄭國王室之中,有比他還愚昧自大之人?!比羰枪屿V能沉得住氣,絕不至于如今身死人手,落得個尸骨無人收殮的下場。

    孟宓卻有些不以為然,“那是上陽君殺了公子霽心愛的美人?!彼鼇砟懽佑l(fā)大了起來,仗著身懷六甲,膽大妄為地往楚侯懷里一鉆,大逆不道地笑他,“大王自己還不是一樣呢?!?/br>
    還敢單槍匹馬地闖到堯城救她,雖然孟宓沒有隨他走,但那晚感動得都哭了。

    楚侯耳梢一紅,面露慍色,“孤早已選好退路,與他不一樣?!?/br>
    聽著楚侯振振有詞地為他的情深做掩飾,孟宓感動得無以復(fù)加,不敢造次地撲上去親吻他,只敢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不留縫隙地貼住他,“謝謝你?!?/br>
    “笨?!?/br>
    又是這個字,每次總是讓她聽起來覺得無限寵溺,孟宓甜蜜地微笑起來,抱著他輕聲道:“夙兒,你的眼睛要快點好起來,要快點看見我?!?/br>
    “會的?!被纲磉t疑地伸出雙臂箍住了他的嬌妻。

    “我在花玉樓學(xué)過跳舞的,你好像不知道?!泵襄狄娀纲砥^了頭,好像訝然地俯下臉來詢問她,孟宓的笑容便多了幾分得意,“我跳給你看,還有,等你味覺也好了,我做菜給你吃,上次那個,不能算,你都嘗不出味道?!?/br>
    孟宓想到自己忙活了一早上,卻給一個從來不知道五味為何物的人吃了,便覺得遺憾,嘟了嘟唇,“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的,阿娘說,女兒家做的飯,只能給家人做?!比羰撬恢焙貌涣耍撬膹N藝便白學(xué)了。

    “孤是你的家人。”他的手指扣住了她纖細的皓腕,忽然出聲打斷。

    孟宓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嗯?!?/br>
    楚侯很少說這些膩膩歪歪又暖人的情話,他正經(jīng)的時候,威嚴得緊,那大約是二十年刻入骨子里的威儀,輕易改不了了的,但孟宓卻覺得這樣挺好,他只對她一個人特別,這樣很好。

    “夙兒,還有一件事?!?/br>
    “你說?!?/br>
    “陵園里,還擺著我的牌位,可是,我還是個大活人啊——”

    “孤都忘了。”之于桓夙,撤走一個子虛烏有的靈牌是小事,軟玉嬌鶯在懷,他已經(jīng)不在意那個了,“你自己處置便好?!?/br>
    “嗯?!泵襄涤昧Φ卦谒麘牙锊淞瞬?。

    曦光曖昧遲疑地升上高聳的宮殿上,打斷了楚侯和王后的親熱,孟宓離開后,桓夙緩慢地低下頭,手指撫過一片凸起的竹簡,臉色莫測。

    孟宓近來心情一直算是愉悅,直至那刻著王后之名的牌位呈到她眼前,那用指尖蘸了鮮血筆鋒如刀的鐫刻,好像瞬間挖空了她的胸口。孟宓發(fā)愣地盯著眼前的牌位,仿佛看到,那個孤獨地跪在陵園的少年,固執(zhí)地咬破了滿手指頭,永失至愛,用血rou模糊的手絕望地刻著她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公子霽……嗯,這是一個比較悲劇的人物,但是,最后還是會得償所愿的。

    ps:冷冷的狗糧拿去溫暖你們哦2333

    作者君要去考試了哈哈,希望評論很快破三百,么么噠你們~

    ☆、第67章 重刑

    孟宓將手撫了上去, 寸寸劃過他刻字的地方, 冉音跪在牌位面前, 輕聲哽咽:“王后娘娘, 大王那時曾說, 他一生,只有一個王后, 沒有王后娘娘,他就不再有子嗣了,所以,才讓人接公子戚入宮, 封他為楚國的儲君?!?/br>
    如今孟宓懷有身孕,若是產(chǎn)下了男嬰, 必定對公子戚的地位有所撼動, 何況孟宓和孩子自個兒也尷尬,冉音既是感慨那時失魂落魄的大王,心懷不忍,又是借機告訴王后, 公子戚何以成為楚國太子。

    其實孟宓并沒有那么大的野心, 公子戚的能力, 朝野都是服氣的, 她自然不能多說什么,她只要他們一家三口健康長壽,這便是最重要的了,孟宓從未想過, 自己肚里的這個孩子,將來要承受桓夙所承受的苦痛和覆壓,他的曲折和磨難,這些太苦了,作為一個母親,她舍不得。

    孟宓點點頭,“這個終究是不吉利,冉音,你替我將它搬到宮外頭去罷。”

    “諾?!?/br>
    孟宓長舒了一口清氣,往回走去。

    澹澹兮生煙的湖水微瀾墨綠,那湖上修建了一座八角亭,孟宓走時還沒有,可見是近兩年新添的,水榭朦朧,孟宓找到她的大王,好像在水霧之中佇立,雅致的橫木拘在腰間,一襲藏玄色流云紋滾邊的墨裳,金冠束發(fā),眼睛上蒙著一條黑色的錦帶,也是遠遠一觀,孟宓才覺得他好像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湖風(fēng)暗攜微潤的濕意,吹久了也不覺得干澀,桓夙的唇溢出一絲悵然的嘆息,卻聽到身后有人巧笑鶯語:“大王為誰久臨風(fēng)露,不失不忘呢?!?/br>
    孟宓踩著石階上來,一旁侍候的小泉子和小包子立時會意,往遠處走了幾步,徹底斷了那邊的聲息,孟宓才膽大地從身后抱住了楚侯,笑瞇眼睛:“夙兒。”

    “怎么知道孤在這里?”

    “大王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泵襄祵⑹种干弦疲p輕扣他的胸口。

    桓夙抿唇不答。

    孟宓失落地拂下眼瞼,“我想大王了,大王好像,不想我?!?/br>
    她真的想他,看到那塊血書的石碑,便想他想得心疼。

    她有什么好呢,不夠絕色,不夠聰明,還常惹他生氣,他一次次為她收拾爛攤子,這些孟宓都聽宮里頭的婢女說了,這些年來,即便是她以為的最安逸的在南閣樓的日子,也是他暗中打點,為她焚香,為她引弦,免她孤苦,免她,長夜寂寥。

    太后抓走她的夜晚,他在霞倚宮外跪了大半夜……

    可是那時候他明明是生氣的,氣她與藺華“幽會”,氣她不識抬舉,氣她發(fā)現(xiàn)了太后和衛(wèi)夷的好事,明明他那么尊敬太后,卻為了自己一次次頂撞她。

    孟宓掰著指頭算,那時,他們相識不過短短十幾日罷,他為什么對她這么好?

    桓夙握住了她柔軟的手指,微熱的觸感讓孟宓小小地顫動了一下,像不勝風(fēng)露的水蓮花,只聽到一片湖水蕩漾的聲音,殘荷覆折,風(fēng)過生浪,他安靜地掀開了薄唇,“想?!?/br>
    孟宓的視線天旋地轉(zhuǎn),也不知道怎么到了楚侯的懷里,羞窘得臉色緋紅,再也沒有了調(diào)笑他的心思,自個兒赧然地不知道往哪里去了,被他揉入懷中不留余縫地貼了上來,孟宓此時才想起來他的那個“想”,心里到底綻出了桃色的花朵。

    不讓她看?夙兒他,是害羞了吧。

    桓夙抱了她很久,湖風(fēng)吹得兩人的衣擺纏綿地卷在了一起,孟宓低頭看了看,他的衣裳還是沉悶的玄色,她已經(jīng)裁了很多布樣了,明黃的,月白的,水藍的,竹青的,一樣一點,她總是貪心,希望他每樣都嘗試,希望看到每一樣的他。

    風(fēng)流倜儻,邪魅狷傲,疏闊不羈,溫雅如玉……

    每一樣的夙兒,都想看。

    楚侯攬著她的王后在水榭之中溫存了許久,小包子只記得,兩人從水榭下來之時,王后嬌喘盈盈,兩頰如蜜,眼波躲閃不敢見人,他們家大王一臉如常的冷峻,便不敢細思深想,縮了縮脖頸,卷袖跟在后頭老遠。

    分明他們也是看著的,大王他沒做什么啊。

    這便只有嬌滴滴的王后娘娘知曉了,她道貌岸然的夫君怎么趁著自己眼睛不好亂摸的,天知地知,他們兩人知!

    “夙兒,鄭國堯城易主,接下來會是什么呢?”孟宓看到每日上來的奏報,隱隱憂心,心知明日便是拆錦帶的日子了,她比任何人都緊張,也許明日夙兒便能重見天日,也許……

    她這個時候不應(yīng)拿這么大的事來堵他的心。

    便懊惱地咬了咬舌頭,桓夙的手指挑出一卷竹簡,慢慢展開了,“孟宓?!?/br>
    “啊?”孟宓極少聽到他這么連名帶姓地喚她了,瞬間繃緊了腿,他將抽出的杏黃色細繩放到一旁,從容不迫地垂目,“你心虛什么?”

    “心虛?”

    “若是藺華坐上鄭國國君之位,你待如何?”桓夙不緊不慢地逼迫,像極了笑里藏刀的審問,可是他明明那么端凝地坐在那兒,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

    孟宓發(fā)現(xiàn),作為一國之君的桓夙,是她感到陌生的,她猜不透桓夙的心思,只能如實說:“上陽君是個聰明人,若是為政從德,未必不是一代明君,只是,只是……”桓夙也沒問“只是什么”,他只是微微偏過了頭,那種赤.裸裸的墨光,仿佛他看得見,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測,比這錦帶還要黑,孟宓咬牙道:“他有些不折手段,而且,愛行蠻橫之事,就憑這一點,我不大信賴他可以成為鄭國之主。”

    她說完一連串的話,桓夙卻只淡淡道:“你,緊張什么?”

    “???”孟宓不解地揚起眼瞼。

    桓夙沒有說活,漱玉殿緩慢走來一個護佑王側(cè)的遲到禁衛(wèi),捧了一卷文書而來,“大王,公子戚說,這卷文書還請大王親自過目為好。”

    “知道了。”桓夙清冷地答應(yīng)了,孟宓取下文書,正要念。

    桓夙按住她纖瘦的手,“孤猜,是平下、風(fēng)陵渡失陷了是不是?”

    孟宓將信將疑,待到桓夙將手拿開,她仔細一瞅,果然奏報的是此事,上陽君手下死士如云,拿下堯城,更是如虎添翼,如今他利用米糧安撫堯城民心,又收編了堯城軍隊九萬人,各方部署得當(dāng),要打下平下不費吹灰之力。

    而從堯城拿下平下,必要經(jīng)過風(fēng)陵渡,順道攻城奪寨,便可形成三面之勢,新鄭已經(jīng)在望。

    大約,鄭伯早已氣歪了胡須,叫罵著“逆子”要殺了藺華。

    孟宓尚且不知道鄭伯與藺華的這段父子原委,桓夙卻是清楚的,當(dāng)年鄭伯送上陽君之楚,便是存了二心,他不過是給個梯子與老鄭伯下,畢竟鄭伯的年歲比他父王要高,論輩分他尚需喚一聲“伯父”,師出無名,他便沒予過多計較。

    孟宓闔上了竹簡,稱贊他:“大王好厲害。”

    桓夙抓過了竹簡文書,在案上砸出不輕不重的聲響,禁衛(wèi)便告了退,桓夙側(cè)過臉問孟宓:“會寫字么?”

    “嗯,大約……”

    “替孤磨墨。”孟宓不是個謙虛的人,她猶猶豫豫的定是不怎么會,桓夙也不磨蹭了。

    孟宓“嗯”了一聲,乖巧地替他研墨,濃稠的墨汁在硯臺之中碾碎了融合,案邊點了香爐,幽幽的墨香沾了幾縷桃花的芬芳和青松的冷香,嗅起來凝神靜氣,孟宓便安寧地舒緩了一顆惴惴的心,打量著她氣魄奪人的夫君,這個時候的他,冷靜、理智、沉默……

    比以往都要令人不敢逼近。

    后來,孟宓也不知怎么便睡著了。

    醒來時,她稍稍一動,指頭便被桓夙握住了,孟宓困惑不解地拿另一只手揉眼睛,他嗓音低啞,歉疚地俯下唇吻她的額頭,“對不起?!?/br>
    好端端的為何道歉?

    孟宓掙扎著要起來看他,桓夙卻不讓,一時一刻也不能松開,以這一樣天荒地老的姿態(tài)與他抵足而臥,他綁著錦帶,只能緩慢地移下嘴唇,繼續(xù)親吻她的唇,“對不起,我,不知道,那焚香對孩兒不利……”

    他話沒說完,孟宓便惶急地去摸自己的肚子,桓夙將她的手抓住,頃刻間孟宓的眼睛便推出了一撥又一撥晶瑩的水光,桓夙低咳了一聲,“還在?!?/br>
    “哦。”孟宓后知后覺地眨著淚眼,疲憊地躺下來了。

    她說怎么嗅著香便覺得精神不對。

    桓夙抱著她,憐惜而歉然地沿著她秀麗的眉骨親吻著,臉頰被他的唇緩慢地一點點繾綣地濡濕了,孟宓臉色激紅,明知道他看不見,卻覺得他始終洞若觀火似的,桓夙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幸得發(fā)現(xiàn)及時,宓兒,有人要害我們的孩兒。”

    “是誰?”孟宓雖然偶然軟糯,但遇到危險,尤其作為一個母親,已經(jīng)本能地警覺戒備起來。

    桓夙握緊了他的手,“放心,不論是誰,這一次,孤,絕不姑息?!?/br>
    后來經(jīng)查證,焚的松香摻了北地獨有的暮色桃花,這種桃花暮開夜落,凋零得極快,因為罕見且生長在北方,楚國人大半都不曉得,只有宿在宮中的微生蘭,挑出了這香料的不凡,因為曾游歷十一國,見多識廣的微生大人說出了實情。

    “這種桃花,開在陰陽交接之時,草性陰毒,極難在盛開時采摘并保存,可見下毒之人是花了大手筆的。這花看起來與普通桃花并無異狀,但本性陰寒,若是孕婦長期熏這等香,不出十日,便會滑胎?!?/br>
    微生蘭已經(jīng)替孟宓診了脈,幸得發(fā)現(xiàn)及時,還未有所虧損,在桓夙的堅持下,還是開了幾副保胎怡神的藥方子。

    桓夙聽罷,拂了拂袖中手,面目冷峻地起身,“師父,鄭國,可有這種邪花?”

    徒兒機敏,早已猜到何人所為了,微生蘭也不做隱瞞,“有?!?/br>
    “孤明白了?!?/br>
    他起身要往外走,去審問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奴,微生蘭喚住他,“王上?!?/br>
    桓夙頓足,“師父,孤記得一件事?!?/br>
    微生蘭斂眸,桓夙雖未點破,但他們早已心照不宣了。

    在他入職教導(dǎo)公子夙的第二年,年僅九歲的少年,面目俊俏,猶若冰雪堆砌梅骨清寒,小小年紀,骨子里便隱隱有酷戾之氣。

    那時,有一個犯了錯的小婢女,因為膽大要爬上樹梢摘他母妃種的櫻桃,被他沿著踝骨抓下來,婢女摔傷了腿,他卻沒有饒她,硬是抓著藤條狠狠地鞭笞了她二十下,打得婢女皮開rou綻,告饒再也不敢了,連發(fā)毒誓,少年眼紅地繼續(xù)抽打,若不是微生蘭及早趕到,那婢女早就魂歸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