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像是一場鬧劇,張宜的哭聲、從盛的叱責(zé),攪和在一起令人無比心煩。來參加卓書顏的訂婚宴本是喜事,來這么一出,從悅的心情立時沉了幾分。她不想再理會他們,招呼江也三人回去。 從盛瞥見她離開的身影,撇開張宜,叫住她。 “有事?”從悅停步,淡淡問。 “你阿姨她……”從盛稍作停頓,改口,“張宜她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你大了生活里也有自己的事,我理解,不忙的時候想回家盡管回來。” 張宜扶著墻站起來,臉上淚痕混亂,一聽這個都顧不上哭,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 從悅沒心情和他們?nèi)魏我粋€交談——他們倆是夫妻,共為一體,在她眼里從盛或是張宜,兩個人沒差多少。 不作回應(yīng),連哼一聲敷衍他都懶得,從悅平靜收回視線,對另三人道:“走吧?!?/br> 身后那對夫妻再度爭吵起來,他們一行四人離開,將煩人的吵雜拋在身后。期間碰上幾個卓書顏家里的親友,詢問:“什么情況,怎么吵起來了?有沒有事?” 卓書顏顧及從悅,不欲宣揚出去,全都笑笑搪塞:“沒事沒事,都是別人家的事情,莫名其妙鬧到這一層來了,不用管他們,等會就走了!都回去坐,吃好喝好——” 安撫好親友,他們四人卻沒有回酒席上,卓書顏陪從悅?cè)バ菹⑹倚菡?。誰知一進去,門剛關(guān)上,從悅忽然蹲下,兩手捂著臉。 “怎么了?”卓書顏忙蹲在她面前。 江也同樣蹲在她旁邊,搭上她的肩,輕擰的眉頭寫滿擔(dān)憂。周嘉起沒地方可蹲,微微俯身,又覺得不合適,只好直起背站在卓書顏身后。 從悅捂著臉搖了搖頭,卓書顏去拉她的手腕,“難過啊?” “不是?!?/br> “那你……” 卓書顏沒問完,就聽從悅將臉悶在掌心,吸了口氣,聲音滿是自責(zé):“今天你訂婚,我還給你惹這么多麻煩,差點把你的訂婚宴搞砸……” “說什么呢你?!弊繒佭€沒說話,周嘉起先笑了,“從悅你越來越婆媽了,這有什么!找麻煩的又不是你,你能管得了嗎?來就來唄,甭管她后媽后爹,敢往上撞就別怪咱們收拾他,對不對?倒是你,跟我們說這些見外的干什么!” 他說著,卓書顏順勢把從悅擋臉的手挪開,對上她沮喪的眼神,“聽到?jīng)]?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周嘉起最煩別人膩膩歪歪的。再說了,你那個后媽,我還怕沒機會碰上她呢!我跟你說,剛剛我都沒罵過癮!她欺負你那么多年,就還她一巴掌,便宜她了還!” 卓書顏一番開解,從悅的情緒有所好轉(zhuǎn),說到激動處,兩個女人抱在一塊,場面很是“感人”。然而苦了江也和周嘉起,上去抱吧,不合適,又不好打攪她們。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只得等她們感性完。 平復(fù)過后,四人在休息室里坐下。從悅催促:“你們不用出去招待賓客嗎?酒席快散了,等會叔叔阿姨找你們找急了。” “沒事,坐會兒。我剛好也累?!弊繒亼袘锌恐伪常澳愣疾恢勒写腿擞卸嘈量?!” 江也給從悅遞了杯熱水,周嘉起忽得說起剛才的事,“從悅,我問個問題你別氣啊?!?/br> “嗯?” “你爸他好端端的為什么突然變化這么大?”周嘉起想不明白,“因為你后媽的兒子死了?所以受了刺激?那也不應(yīng)該是這種反應(yīng)啊?!?/br> 從悅哪里曉得,聳肩,“他跑來找我,就說希望我回去,誰知道他突然哪根經(jīng)搭錯了?!?/br> “這還不簡單?”卓書顏嗤笑一聲,點出他們都沒想明白的一處,“以前他有三個孩子,悅悅只是三分之一,沒了悅悅他還有小女兒、小兒子,又嫌悅悅礙他的眼,所以一直不咸不淡,各種不上心?,F(xiàn)在兒子沒了,家里就剩一個小女兒,你又離開他們家,一下子對比不就顯出來了?” 卓書顏抬指彈了彈手邊瓷杯的杯身,“?!钡匾宦?,“他只剩從嬌一個女兒——拜托,你們想想,這還不夠可怕?這簡直就是鬼故事了好吧!” 對于從嬌,卓書顏一向看不上眼。她因為從悅的緣故見過幾次那個小姑娘,人不大,方方面面卻都惹人嫌,也是一種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從悅略一想,覺得從盛確實有可能是出于這般考慮才對她變了態(tài)度。畢竟張宜生從睿的時候傷了身體,當(dāng)時醫(yī)生就說過她以后不能再生育。從盛只有他們?nèi)齻€孩子,現(xiàn)如今就剩她和從嬌。 自入學(xué)開始,從嬌一路念的都是重點學(xué)校,請的家教老師也是最好的,但她的成績一向平平,甚至不大穩(wěn)定,時好時壞。課外學(xué)的那些才藝,從嬌不是一時興頭過了不想學(xué)就是嫌累中途放棄,唯一堅持下來的只有鋼琴,她學(xué)琴一節(jié)課的課時費用比從悅學(xué)畫畫貴得多,然而彈鋼琴的水平只能用一般來形容。 相比之下,從悅不僅藝考成績優(yōu)異,高考文化分同樣過了一本線,畢竟是能念盛大美術(shù)系的人。以前不去想,不去比,如今兒子病逝,看著家里當(dāng)成花一樣嬌養(yǎng)的女兒那般不成器,而磕磕絆絆粗糙過活的另一個女兒卻成長得很好,從盛心里難免會有想法。 “不過,管他怎么想的呢?!绷牧藥拙洌繒佄⑽⒎藗€白眼,“愛怎么想怎么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悅悅你也別想!” 從悅嗯了聲。 卓書顏休息夠了,起身整理衣服,周嘉起幫她理好領(lǐng)子,江也和從悅同他們一道出去。 后半程,沒人再來鬧事。雖然有不愉快的插曲,訂婚宴還是圓滿結(jié)束。 讓從悅頗覺窩心的是,隔天江mama無意聽到她和江也的談話,得知訂婚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后,晚飯后找了個空,和她談心。 江mama拉住她的手,笑容一如她和江也到家的第一天,不同的是經(jīng)過這些天的相處,眼里多了初見時沒有的親近。 她說:“你家里那些事情,江也跟我和他爸說過一些,但具體的我們不是很清楚。那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的親人,我們作為外人——即使將來會成為一家人——但在這種事上,還是沒有多少資格說什么?!?/br> 不等從悅說話,江mama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我曉得你要說什么。阿姨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阿姨是想告訴你,你和你家里的關(guān)系由你自己去處理,你自己做決定,或者可以和江也商量,不管怎么樣我和江也他爸爸都不會有意見。以后不管是和他們往來還是不往來,我們都尊重你們。你放心。” “阿姨今天要跟你說的是別的。”江mama看著從悅,笑容里帶著長輩對小輩的憐惜,“你是個好孩子,阿姨很喜歡你。父母家人,這些都是你選擇不了的。”她抬手捋了捋從悅額前的碎發(fā),“阿姨希望你不會因為這些不好的事情失去信心,你還年輕,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的生活不會被他們擊垮,不會被他們破壞,只要你自己過得好,總有一天你會擺脫這些,徹徹底底地擺脫?!?/br> “千萬,千萬不能被不好的人和事影響,知道嗎?” 自從父母離婚后,從悅想象過很多次被溫柔慈祥的長輩呵護的感覺,這么多年一直沒能體會,如今卻在江也母親這兒切實感受了一把。 她將江mama說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心里,認真點頭。江mama嘆著氣笑,摟住她的肩膀,抱了抱她,“好孩子?!?/br> 談完心后,從悅和江mama越發(fā)親近,兩人時常一起出去買東西,或是在廚房做下午茶點心,氣氛融洽得江也無從插入她們之間。 沒多久,除夕到來,從悅在江家度過了非常開心的一天。晚上吃年夜飯,四個人圍坐在桌邊品嘗江mama的手藝。她不停給從悅夾菜,不等江也開口,自己先說:“我一年難得下廚幾回,你可要抓緊嘗,平時難得吃到的!” 因為從悅在場,江也爸爸收斂不少,但吃飯過程中仍習(xí)慣性找麻煩,激得江mama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你一句我一句嗆起來。多年夫妻的情趣,兩個小輩便只聽不打岔。 飯后聚在電視機前看聯(lián)歡晚會,從悅也在,江也曾經(jīng)給她轉(zhuǎn)述過的那些內(nèi)容,一一成真,而她不再是個無關(guān)的聽眾,她參與其中,是他們的一份子,在這個家里感受著這一份真實的溫馨暖意。 江也父母還準(zhǔn)備了紅包給從悅,她萬般推托,最終拗不過他們只能接下。江也早就過了拿紅包的年紀(jì),好幾年不曾拿過,今年為了讓從悅不那么尷尬,江mama在給從悅紅包的時候,意思意思隨手塞了一個給他。 江也捏著比從悅薄了數(shù)倍的紅包,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地位——“撿來的兒子”。 過年的流程無非那些,只是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心境完全不一樣。守歲過了十二點,從悅和江家人一塊高高興興吃了湯圓和水餃,說完吉祥話,道過晚安才歇下。 因從悅曾在卓書顏家過春節(jié),年初一之后,挑了個合適的時候和江也一塊去卓家拜年,正好遇上周嘉起也在,四個人陪長輩聊了一會兒便出門消遣找樂子。 年初七,江也父母去朋友鄉(xiāng)下的莊園做客,當(dāng)晚不回家,江也和從悅兩人在家獨處。到了入睡的時候,江也拉著從悅不讓走。 從悅被他拽著掙脫不開,晃他的手臂,“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覺了?!?/br> “今晚在這睡?!苯舶阉阶约捍采希@張床他睡了多年,無數(shù)個夜晚有無數(shù)個記憶,但都是他一個人的。自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很想抱著從悅在這張床上睡覺試試。 從悅首先想到的就是江mama,“阿姨說……” “我媽今天不在?!苯矇褐?,呼吸漸重,“你別管她說什么,先管管我——” …… 在返回盛城工作之前,江也終于如愿以償,拉著從悅在他房間的床上過了一夜。而后悠閑的假期結(jié)束,從悅四人一道動身,踏上重返工作崗位之路。還有幾個月,實習(xí)就要結(jié)束,屆時大家都要回校拿畢業(yè)證,走完流程后就將正式告別大學(xué)校園。 回了盛城的日子和以往無異,在這生活了幾年,這座城市相當(dāng)于他們第二個故鄉(xiāng),親切又熟悉。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后過得越發(fā)蜜里調(diào)油,以前還會吵架,之后連吵都不吵。他們的婚禮決定安排在冬天,因為要忙工作上的事,婚禮事宜由兩家長輩代為cao辦。 回去的第二個月,林禧談定一單,這個合作若是成了,整個工作室便更上一層。事情初步定下,一幫人連續(xù)辛苦二十多天,由江也請客,挑了個天清氣爽的日子外出慶祝。 從悅和卓書顏作為“家屬”自然同去,其他有對象的人也帶著自己的對象一塊來了。 照規(guī)矩,聚完餐接著第二攤,一群人去ktv唱歌。一坐下,江也給從悅倒了杯果汁。 “還好吧?”她近段時間胃口不大好,怕她再犯胃病,晚上吃飯江也沒讓她喝一口酒。 “沒事?!睆膼傂λ篌@小怪,“我又不是瓷娃娃,不會碎的?!?/br> 江也不置可否,將她面前的酒杯推得遠遠的。 包廂里熱鬧非常,老a等人唱完歌,鬧著要江也獻唱一曲。江也板著臉不肯參與,眾人見拉不動他,圍到從悅身邊試圖讓她出馬。 江也正要讓他們別鬧從悅,林禧笑說:“你們還是別,聽江也唱歌你們會后悔?!?/br> “為什么?”老a不解。 林禧瞅一眼江也的臉色,笑道:“以前住宿舍的時候,有一回晚上我們出去玩,江也多喝了點,回去聽他唱了半宿,我差點沒命。” 老a等人詫異,“不能吧?” 從悅看看江也,怪道:“不會啊,我聽過江也唱歌,挺好聽的,都在調(diào)上。” “唱的什么?”周嘉起插話。 她道:“……兒歌?!蹦腔卦谘┐澹獌焊璁?dāng)做搖籃曲哄她入睡。 “那我不知道。”林禧說,“反正我那天聽他唱了好多歌,流行曲啊什么的,全都——”話點到為止,唇邊的笑意泄露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老a一聽興奮了:“來來來!也哥,話筒給你趕緊來一首!” 從悅盯著江也,“真的假的?” 江也無視老a,只答從悅:“還好吧。”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從悅也生出興趣,“那你唱一首?唱嗎?” 其他人的視線江也全部過濾,眼里只有她。她開口,這回他半點都沒抗拒,接過老a手里的話筒,起身就去點歌臺點了一首。 包廂里安靜下來,大家都等著聽江也一展歌喉。二十幾秒的前奏音樂過去,江也開始唱—— “噗……!” 才第一句周嘉起就嗆到了,他慌忙放下酒杯,抽紙巾擦嘴。 江也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手握話筒沉著地唱,畫面亮光照在他身上,顯得他別樣淡定沉穩(wěn)——若是那歌聲不那么殺人,大概會更有氣質(zhì)。 從悅聽得都愣了,她著實沒想到江也唱兒歌之外的歌能難聽成這樣。 其他人偷笑的偷笑,老a幾個忍著不發(fā)出聲音,肩膀抖動不停。林禧強忍笑意,沒比他們好多少。 那邊周嘉起嗆完,在江也的歌聲中滿臉都是難以言喻的表情,旁邊卓書顏的臉看起來像是被酸得倒牙了一般,揪緊了他的衣袖。 從悅沒笑,因為江也很認真地看著她。這是首情歌,他的聲音包含情感,奈何五音不全。她想叫停,想跟江也說如果不喜歡、真的不會唱,那就不唱了。但江也沒給她這個機會,他絲毫不為其他人的偷笑而怯場,只看著她,眼里的誠摯洶涌得快要溢出來。 一瞬間,她的心柔軟得像是要化成一灘水。 好不容易一曲終了,對其他人來說大概是受難結(jié)束,包廂里響起“劫后余生”的熱烈掌聲。 老a等人膽肥打趣:“也哥,牛,真的牛!” 江也懶得理他們,平靜坐回從悅身邊。他握住從悅的手,將她杯里的飲料添滿。 其他人見沒有熱鬧可湊,聚到點歌臺前繼續(xù)點歌。江也捏了捏從悅的手:“好聽嗎?” “唱的……”從悅揚起嘴角剛說兩個字,忽的面色一變。她捂著嘴猛地起身跑進包廂內(nèi)的洗手間,吐了一陣。 江也擔(dān)心地跟在后頭,他剛才問的那句只是開玩笑,自己唱歌什么水平他心里有數(shù)。他不愛在ktv唱歌,一是因為以前小學(xué)時音樂老師非逼著他上臺唱歌留下了陰影,另外也是因為他唱大部分歌,實在是不好聽。 江也到從悅身邊,輕拍她的背,見她彎腰吐得厲害,心疼地眉頭緊擰。他就那么一問……還是說,他唱歌真的難聽到這種程度,竟然把她唱吐了? 第50章 比如我 從悅吐了一會兒就停了,對上江也擔(dān)憂的臉,忙擺手。江也扶她出去喝了杯溫水,在ktv這種地方,十分格格不入。從悅沒那么嬌氣,吐完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拉住江也不讓他大驚小怪瞎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