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終于,墨漾冷淡的臉上有了一絲裂痕,微微側頭看向江阮,“娘娘知道我的身份?” 江阮點頭,“從我見你的第一面開始便有所懷疑?!彼硇坞m挺拔,樣貌也顯俊朗,但是江阮是女子,總歸會有些察覺。 后來,她跟在她身邊的日子越長,江阮也就越發(fā)確定。 更何況,祁燁怎么會放一個男子貼身保護她呢? “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愛慕漓兒,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想要救她,而現在我卻發(fā)現,你對漓兒并沒有半點兒愛慕之情,反倒讓我有了一種你一心求死的感覺?!?/br> 墨漾再一次閉目不言。 江阮等了片刻,就在她以為墨漾不會再開口之時,墨漾說話了。 “娘娘,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娘娘能夠成全。” “何事?”不知為何,江阮覺得墨漾整個人都有些不一樣了。 屋內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響起墨漾有些飄忽的聲音,“娘娘可知,其實我是一個異族人,我是玄蜀國的人?!?/br> 江阮雖有些訝異,卻也并沒有打斷她。 “玄蜀國的皇族有一個秘密的殺手組織,那些殺手養(yǎng)在玄蜀國的一個遠離城鎮(zhèn)的深山之中,那里山巒隱秘,一般人根本就到不了。” 墨漾用她沒什么感情的聲音敘述著這段關于她的往事。 “而這些殺手從小便被訓練的毫無感情,他們只有踩著同伴的尸首才能得以生存,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殺人,他們沒有自主性,更沒有選擇,他們唯一要做的便是聽從上面的命令,去完成他們的任務?!?/br> “我從小便是在那里長大的,那里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有的只有訓練與殺人,遇到他的那一年,我不過十歲,雙手卻已經站滿了鮮血,殺過的同伴和殺過的無辜之人,不勝枚舉?!?/br> 墨漾的聲音毫無波瀾,但說出的話卻讓江阮覺得既心驚又心痛。 “山谷里的寒潭里長了幾株美人香,那花長在冰冷的寒水里,卻開得異常艷麗,從我記事起,腦中便一直牢牢記得,我們這些人是不可以飲酒的,雖不知為何,但殺手最重要的便是聽從命令,絕不可違逆。” “可是越是不解,也便越容易激發(fā)人的好奇心,不知是誰,發(fā)現了這美人香的秘密,偷偷給主上的飯食中加了酒,于是我們的主上便中了醉美人的毒,那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竟還有這種毒。” 許是說話的時間有些長,墨漾的聲音聽起來越發(fā)虛弱,可是她好似并不像停下來,“那時的他已經有了名聲,所以,他便被抓進了深山來為主上解毒。” “我們不知這毒,可是主上卻是知曉的,醉美人之毒,無人可解,不要說解藥,便是見過中醉美人之毒的大夫都沒有幾個,所以他若想活,便需要有一個為他試藥的人。” 江阮雙手攥在一起,眼中無法抑制的浮上一絲悲憫,她已經猜到了。 “于是我便被強行下了醉美人之毒,成了那個試藥之人。” 以前刻意壓低的嗓音,今日沒有任何偽裝,聽起來帶著些女子的清婉,這般痛苦的過往,墨漾說起來卻帶上了一些柔軟與繾綣,仿佛那并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過往,而是讓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美好。 那時的他不過十七八歲,站在那里,穿著一身素凈的衣袍,面目白皙,眼神清凜,干凈的仿佛天上潔白的云朵。 第103章 “娘娘,您見過這世上最良善的人嗎?”墨漾的眼中氤氳了些悵惘與迷茫。 從她記事起,她便很少出山,能夠有機會出去,便是接到了任務,那時候的她,不過十歲,所以出去的機會并不是很多。 可是出去與不出去又有什么不一樣,不過是換一個地方殺人而已。 所以除了山中那些隨時可能要了她命的同伴,她從未接觸過旁的活著的人。 他是第一個。 他的眼睛同山中的人不一樣,笑起來彎彎的,里面帶著她看不懂的東西,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原來那叫做溫柔。 為了解她的毒,他在美人香的花瓣里養(yǎng)了一只蠱蟲,然后自己將那蠱蟲吞下,讓那蠱蟲吸食他身體內的血液。 他說他從小食百草,試百毒,只要那蠱蟲被他的血液滋養(yǎng),再把蠱蟲引出來,便可為她解毒。 在蠱蟲養(yǎng)好之前,他每日都會為她喂一碗他的血,說有蠱蟲的血可以緩解她體內的毒性,延續(xù)她的生命。 那時的她以為,他救她是因為他逃不掉,無可奈何而為之。 可是后來,他帶著她逃走時,她便不解了。 一直到許多年后的今天,她還是不能理解,當初的他為何要帶著她離開。 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少年,相反,他會武,又有些小聰明。 既然有人向主上下毒,便是內部不和,只要有耐心,總能找得到機會。 所以,他找到機會逃走了,走時卻帶上了她。 那時的她因著中毒身體虛弱,而他因著每日的放血,更是體力不支。 那山里,常年下雪,一眼望去,白雪皚皚,千里冰封。 他背著她,在雪地里蹣跚的走著,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他說,他要帶她看看外面的塵世,他說人性本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樣子。 他說凡大醫(yī)者,誓愿普救含靈之苦。 他說他是醫(yī)者,不問其責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他說,生而為人,便應珍惜性命,只要他能救的,絕不會棄之不顧。 他說,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病痛,而是人心。 他說,他想救的,不止是她的病,還有她的心。 她的心從來沒有那般的平靜過,即便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可是看著那個男子,她的心里便覺得安穩(wěn)。 * 此時的花琰托著腮看著床上的漓兒,眉眼彎彎,帶著笑容。 漓兒此時是清醒的,也對著花琰笑,“花神醫(yī),還能看到你,真好。” 花琰抬手拍拍她的腦袋,得意的挑挑眉,“放心,有本神醫(yī)在,你一定會沒事兒的?!?/br> 漓兒沉沉睡去,花琰的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變得凝重起來。 宴琨站在一側,垂著眸,啞著嗓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無需...有負擔?!?/br> 花琰靠著床坐在地上,長腿曲起,一手敲打著膝蓋,自言自語,“我可以的,當年不過只差一步,這次漓兒的毒已經解了大半,我是神醫(yī),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br> 那一年,他雖年幼,可是他的方法定然是沒錯的,只是為何她還是死了? 中了醉美人之毒的人初期應當是昏迷不醒的,可是當年那個中毒的殺手頭領卻是清醒的,因為他服用了幾粒丹藥,那丹藥雖不能完全解毒,卻能緩解病情,當時他查驗過,那丹藥便是美人香的蠱蟲所制成的。 他為她養(yǎng)了蠱蟲,可是為何最后還是沒能成功? 到底是錯在哪里? 這世上竟還有人能夠治好醉美人的毒?到底是誰為小三十六治好的??? * “娘娘知道嗎,當時的我以為他只是為了救我,卻不知他是拿了自己的命來救我。” 墨漾眼角泛起一抹濕潤,“每日的血液流失讓他失了半條命,而那蠱蟲在他體內吸食他的骨血,又讓他丟了另外半條命?!?/br> 他說,也許最后是她活著,也許是他活著,還有一成的機會兩個人都活著。 江阮不由有些傷神,她知道花琰是善良的,只是從未想到那個每日里嬉笑怒罵的人竟善良至此。 “所以,最后你們賭贏了那唯一的一成機會對嗎?”江阮聲音有些哽咽。 墨漾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這是江阮第一次看她笑,此時的墨漾才真真切切的露出了她柔軟的一面。 “沒有,我們賭輸了?!?/br> 雖然此時兩個人都好好的活在自己面前,可是江阮的心還是猛地一縮。 “我雖不懂他口中所說的那些什么為醫(yī)之說,可是我心底的一個聲音告訴我,我是一個骯臟不堪的人,而面前這個拼了命要救我的人,是這個世上最純凈,最干凈的人,我可以死,而他不可以?!?/br> “他的身體到最后已經太過虛弱,已經無法供給蠱蟲,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條,可是他卻不肯放棄,于是,趁著有一日他睡著了,我便用我的血將他身體內的蠱蟲引了出來?!?/br> 江阮的手不由緊緊握了起來。 “只要那蠱蟲從他身體里出來了,他便有活的希望,而我賭了最后一把,將那并沒有完全發(fā)育好的蠱蟲吞了下去?!?/br> 墨漾微微垂眸,低低道,“結果,我當時便沒有了氣息?!?/br> * 花琰在墨漾房門前猶猶豫豫,來來回回,不知該進還是不進。 從他當年第一次在三爺的營帳內見到小三十六一直到現在,這么多年了,小三十六從來沒對他有過一次好臉,見了他便扭頭就走,連一句話都不屑同他說。 這樣想來,他還真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花琰在墨漾門前的石階上坐下,看著天上的圓月,嘆了一口氣。 當年他醒來時,躺在身邊的小姑娘已經沒有了氣息。 那年的她不過才十歲,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卻已結束,他想盡了辦法想要替她延續(xù),卻終不可得。 他年少成名,所有人都喚他一聲神醫(yī),他是高傲的,是志得意滿的,他覺得,只要他想,他可以治好所有他想要醫(yī)治的病人。 可是,原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半點由不得人,他是神醫(yī)又如何,終歸是無能為力。 那一年,他親手將她掩埋在那潔白的雪地里。 她不常說話,說的為數不多的幾句話里,她說她從未穿過女孩子家的衣裳。 也只有那時她語氣中難得的欣羨才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 她說,她最喜歡的是綠草紅花,看起來生機勃勃,讓人有想活下去的欲望,所以她想穿最青翠的綠羅裙,扎最紅艷的紅絲帶。 他告訴她,等到她的病好了,他便帶她去買。 只是,她終究是沒能走出那座山。 于是,他在她的墳前立下重誓,這一生,這繁華塵世,他帶著她一起來看,一起來走。 * “當年我醒來時已經不知過去多久了,我周身guntang的仿佛在油鍋里一般,竟連附在身上的雪都融化了,而那時鄞大哥路過那里恰巧救了我,而自從那時起,我便徹底好了,那毒應當是解了?!?/br> “只是,他卻不見了?!?/br> 墨漾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江阮忙扶起她,給她喂了些水。 墨漾躺回去后,眼睛看向江阮,“娘娘,他是個傻子,是個癡子,漓兒姑娘的毒,他必是非解不可,他那時最喜歡嘮叨的便是他是醫(yī)者,誓愿普救含靈之苦...” 花琰想了半天,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破釜沉舟的上前敲門,墨漾現在如此虛弱,想來就是想打他也沒力氣,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么就治不了一個病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