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錦也拱手還了個禮，“聽說相爺身體不太好，所以本將軍特地前來府上探望?！?/br>
    探望？楊相眼睛在他空蕩蕩的手上掃了一圈，重重哼了一聲，果然，這軍中出身的人，都沒什么腦子，前來探病，都不帶禮物的嗎？

    果然，這樣的人，他家女兒不能嫁。

    第80章

    楊玖姌接到消息趕來前廳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看到楊相隱忍的表情,楊玖姌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爹,您先回房,這些事情女兒會處理?！?/br>
    楊相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握著楊玖姌的手,“小玖,只要你不想嫁，爹就是拼了老命也會幫你跟皇上退了這門親事?！毙【潦撬ㄒ坏暮⒆樱@些年受了這么多的苦,他怎能再讓她受委屈？

    這沉錦雖與當(dāng)今皇上無血緣關(guān)系,可是皇上對他卻比親兄弟還要親,即便貴為天子,面對沉錦,也總是喚他一聲二哥,試問天下，還有誰有此殊榮？

    沉錦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而他自己又身為長樂軍的大將軍,有權(quán)有勢,這樣的男人，怎么會憐惜他那毀了容的女兒呢？

    楊玖姌看著楊相遠(yuǎn)去,回身,看向沉錦,面上表情寡淡，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將軍這邊走?！?/br>
    沉錦跟在楊玖姌身后到了她所在的院落，相府并不大，也沒幾處院子，所經(jīng)之處，沒有所謂的亭臺樓閣，假山水榭，不過一個池塘，幾株花草，看習(xí)慣了，倒也覺得清秀雅致。

    兩人在院中的石桌處落座，楊玖姌讓丫環(huán)擺上了茶盤，洗凈手，焚了香，然后開始為沉錦烹茶。

    沉錦懶懶的坐在那里，長腿直直伸著，支著下巴，看著楊玖姌烹茶。

    沉錦曾經(jīng)見過無數(shù)次江阮烹茶，因?yàn)槠顭钕矚g，就那么靜靜的坐著，也不說話，煮茶直至烹好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這期間，祁燁就那么看著她，甚至嘴角會浮起淡淡的笑意。

    為此他還嘲笑過小三兒幾次，而此時卻覺得原來看人烹茶倒真的是一種享受。

    可是看楊玖姌烹茶與看江阮有所不同，他從未仔細(xì)觀察過江阮的動作，而此時他卻被楊玖姌吸引了，她的手很漂亮，細(xì)長白皙，指甲圓潤，在晨光中帶著些晶瑩的亮光，她的動作緩慢卻又優(yōu)雅，手執(zhí)竹夾在鍋中攪動，茶葉的芬香撲面而來。

    等到那水沸了三遍后，楊玖姌用竹勺將茶湯舀出，送到沉錦面前，“將軍請?！?/br>
    沉錦看著自己面前那白皙的手，腦中不由有些疑惑，這手上會不會帶著茶葉的清香呢？

    這樣想著，沉錦伸手去端那茶盞，不下心便碰到了她的手，楊玖姌一驚，本能的收手，那茶盞從她手中掉落，沉錦回神，手腕一翻，那茶盞便穩(wěn)穩(wěn)的落在了兩指之間，神色從容的端到鼻間，輕嗅了一下，贊嘆，“與皇后娘娘的手藝不相上下?！?/br>
    楊玖姌垂首，“將軍謬贊了，豈敢與皇后娘娘相比?！?/br>
    沉錦飲著茶，看著桌上的香爐，“這是何香，倒是好聞的很?！毕愣粷?，淡而芬芳，讓人心生愉悅。

    “是我平日里閑來無聊自己亂配的，沒有什么名字，將軍若喜歡，我倒是可以送一些給將軍?！?/br>
    沉錦毫不客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楊玖姌低著頭，沒有再說話，沉錦目光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她，那日見她是晚上，天色昏暗，他對她看的并不是很清楚，此時，青天白日，倒是將她真真切切的看了個清楚。

    那晚，他以為她臉上的那是刀痕，而此時這般看來，卻又并不像是刀痕了，若是刀痕，那傷疤應(yīng)是比較整齊的，而她臉上的疤痕卻深淺不一，疤痕看起來很是猙獰，應(yīng)不是刀痕，是怎樣的武器會留下如此的疤痕呢？沉錦有些想不通。

    沉錦如此明目張膽的視線，楊玖姌豈會沒有察覺，垂在膝上的手幾次想要抬起遮住面龐，終究是忍住了，反而抬起頭直視著沉錦，目光清淡，“將軍在看什么？”

    沉錦撫著下巴，眸子深處帶著睿光，“咱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楊玖姌身體猛地一縮，下意識的躲開他的視線，心跳了幾下，“將軍許是認(rèn)錯人了?！?/br>
    沉錦直起身子，勾唇笑，“你年紀(jì)輕輕，記性倒是差得很，七年前，德昌臨巖，我?guī)П愤^，曾在小姐家里住過幾日，小姐可是忘了？”

    楊玖姌手攥緊又松開，平復(fù)了一下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站起身，對沉錦福身行了一禮，“多年不見，難得將軍還記得。”

    沉錦看著她，若有所思，初見她時，便對她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昨夜他一晚未睡，天未亮便去查了前些年的官員任職檔案，果然七年前，楊相曾經(jīng)在德昌臨巖縣做過縣令。

    當(dāng)年，他領(lǐng)兵路過臨巖縣的一個村落，在村外扎營，因著他那幾日身體不好，于是便到村里一戶人家借住過幾日，當(dāng)時那戶人家只有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姑娘。

    沉錦瞇了瞇眼，也起身對楊玖姌行了一禮，“當(dāng)年還要多謝姑娘照顧。”

    不知為何，楊玖姌心里有些發(fā)慌，總覺他話里有話似的。

    楊玖姌抬眸，對上沉錦的視線，沉錦眼眸微垂，嘴角微勾，“本將軍還有事，今日便不打擾了，告辭?！?/br>
    楊玖姌愣了一下，他今日前來難道不是要說皇上賜婚的事情嗎？怎么就走了？

    沉錦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回身，“你方才說要送我的香料呢？”

    楊玖姌微怔，繼而轉(zhuǎn)身揚(yáng)聲喚道，“姑姑，把我前幾日配的香料裝一些來。”

    片刻后，一個婦人拿了一個布包出來遞到楊玖姌手里，“小姐。”

    這婦人一出來，沉錦便多看了她兩眼，作為一個習(xí)武之人，對會武之人總是比較敏感，這婦人步伐輕盈，是個練家子。

    但是想來堂堂一個丞相府，有些身懷絕技的人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楊玖姌將布包放到沉錦手里，“這些香料有安神的作用，將軍晚間睡覺之時可以燃一些?！?/br>
    沉錦接過布包，拱拱手，“謝過小姐，那在下就告辭了?！?/br>
    楊玖姌唇瓣動了兩下，她想問他對這樁婚事如何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什么也沒說，目送沉錦離去。

    *

    沉錦來到宮里時，恰逢榕桓來接長樂出宮，帝后二人站在茗萃宮前看著榕桓帶著無數(shù)宮女嬤嬤離去。

    “不如從今日起你往祁王府里住著吧，皇宮離王府并不遠(yuǎn)，我一旦得了空便去看你們?！逼顭钬?fù)在身后的手握的生緊，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他是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毫無感情的將領(lǐng)，是看到血流成河心腸冷硬的君王，可是面對他的妻子與女兒，他的心終究是柔軟的。

    自從知道長樂要被送出宮后，江阮便表現(xiàn)的很淡定，不哭不鬧，甚至沒有什么大的情緒變化，可是他知道，那是她在隱忍，她怕她的痛苦會讓他覺得愧疚。

    長樂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啊，她豈能不痛？

    江阮轉(zhuǎn)眸看他，祁燁臉上看起來很平靜，看不出什么表情。

    榕桓等人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整個茗萃宮也安靜了下來，長樂帶走了茗萃宮大半的宮女，江阮將月谷也派去照顧長樂，此時的茗萃宮，安靜的有些嚇人。

    沉錦背著手走過來，站在江阮身旁，看著這冬日里冷寂蕭條的宮殿，長嘆一口氣，“人生在世，總不能兩全其美的，身在這個位置，比旁人便要承受的更多，而長樂，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注定過不成普通的生活，這些，你都要看開?！?/br>
    江阮面上很平靜，相比于祁燁努力表現(xiàn)出來的若無其事，江阮是真的很平靜，她初為人母，長樂也不過才剛剛滿月，她恨不得她時時刻刻在自己的身邊，照顧她，寵愛她，可是...

    普通人家的女子不過兩個身份，為人妻，為人母。

    而她，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大渝國的皇后娘娘。

    這幽深宮廷，清冷孤寂，這高堂之上坐著的男子，只有她了。

    “二哥可要留下用膳，今日我親自下廚?！苯羁聪虺铃\，勾起了一抹笑容。

    第81章

    江阮去了茗萃宮的小廚房做飯，祁燁則與沉錦在殿內(nèi)擺了棋局。

    三局棋,祁燁輸了三次。

    沉錦扔了棋子,往后靠在軟墊上，雙手環(huán)胸,“怎么,心緒不寧？你下棋可是從未輸給過我的?！?/br>
    祁燁白皙的手指摸著手中的黑子，淡淡開口,“輸過一次?！?/br>
    沉錦拖上聲音‘哦’了一聲,“對了，當(dāng)年因?yàn)楸緦④娳A了那一局，所以才錯過了皇后娘娘,想來還真是...唉...”

    沉錦煞有其事的哀嘆一聲,似是很懊惱的模樣。

    祁燁將手中的棋子扔了,站起身,抽出一旁的劍,指向沉錦,面沉如水，“起來?！?/br>
    這一架打的天昏地暗，江阮從小廚房里出來時,看到的便是沉錦狼狽不堪的模樣,身上的衣衫被劍鋒劃破，已經(jīng)沒有幾處是完好的了,而她家相公也好不到哪里去,發(fā)冠不知去了何處,黑發(fā)隨意的散著，兩人皆是氣喘吁吁。

    宴琨靠在回廊的欄桿上看的津津有味，“今日主子倒是沒有手下留情?！?/br>
    賀羽一向的面無表情，“二爺也是拼盡全力?！边@般精彩，可惜那些人沒有眼福。

    沉錦隨手將身上的衣衫除去，只著里衣，氣喘吁吁的擺擺手，“行了，累死了，不打了，不打了?！?/br>
    “不就是輸了我?guī)拙制迓铮∪齼赫媸窃絹碓叫饬?。”沉錦扶著樹喘息著，抬眸看到江阮，勾唇一笑，“皇后娘娘別看小三兒平日里溫文爾雅，人模人樣的的，那都是裝的，他其實(shí)是很記仇的?！?/br>
    祁燁轉(zhuǎn)身，便看到江阮站在那里，江阮搖頭失笑，走上前去，抬手給他擦拭面上的汗水，“怎么打起來了？”

    祁燁輕咳一聲，“二哥欠揍了。”

    江阮無奈，“他到底是二哥，你要尊重他一些?！?/br>
    祁燁挑眉，“倒也是，畢竟尊老愛幼，古來有之?！?/br>
    沉錦翻個白眼，“皇后娘娘，飯菜可好了，我可餓了?！辈贿^比他大不了幾歲，便混了個尊老愛幼的名聲。

    江阮轉(zhuǎn)頭看他，“二哥先去殿內(nèi)換身衣裳，莫要著涼了，換好衣衫，便能用膳了?！?/br>
    “至于先生。”江阮嗔怪道，“進(jìn)來，我為你束發(fā)，披頭散發(fā)的像什么樣子?！?/br>
    兩人進(jìn)了內(nèi)殿，江阮執(zhí)著祁燁的發(fā)為他束發(fā)，兩人的視線自銅鏡中對上，祁燁看著她，“謝謝夫人了?！?/br>
    這塵世路途泥濘，謝謝你對我不離不棄。

    江阮抿嘴，“先生不必客氣，這是為妻應(yīng)當(dāng)做的?！?/br>
    你我既為夫妻，自當(dāng)甘苦與共。

    銅鏡中的二人相視而笑，這一方天地，再孤寂，再清冷，終歸還是有人攜手同行。

    兩人收拾齊整后出來用膳，宮女將飯菜一一擺放在桌上，江阮說道，“皇上和二哥先用膳，因著長樂出宮，母后也有些傷懷，我去陪陪母后。”

    等江阮把飯菜裝了食盒帶著宮女走后，沉錦嘗了一口菜，贊嘆，“難怪皇后娘娘如此討你喜歡，入得廚房，出得廳堂，難得，難得?！?/br>
    祁燁輕哼一聲，沒說話。

    沉錦看他一眼，難得語重心長的說道，“二哥知道你心里苦悶，只是世上之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是皇帝，龍體為重?！?/br>
    祁燁倪他，“好了，你不要再挖坑心思的安慰我了，大風(fēng)大浪都過來了，豈能在這點(diǎn)兒小事兒上想不開?！?/br>
    沉錦緩緩搖頭，“這人啊，不懼死，卻偏偏會折在感情上，就像是這桌飯菜，一下子就暖了你的心，是與不是？”

    祁燁執(zhí)筷的手一頓，忍不住輕笑出聲，“既然如此羨慕，打算何時成婚？”

    說到這個，沉錦瞇了瞇眼，手指繞著酒杯打轉(zhuǎn)，“三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卻隱瞞了二哥？”

    祁燁笑得高深莫測，“感情的事情需要自己去體會，旁人無法為你做任何決定?！?/br>
    沉錦將手中的就一飲而盡，若有所思。

    兩人正對飲，幾日不見的鄞湛進(jìn)了來，拱手，“主子?！?/br>
    祁燁放下酒杯，望向他，“可是有消息了？”

    鄞湛點(diǎn)頭，“是，屬下把魯國公府內(nèi)的老人都暗中調(diào)查了一番，終于得到一個訊息，當(dāng)年在府外服侍王氏的有四個丫鬟，那四個丫鬟在王氏去到魯國公府前不久都因各種原因而無辜慘死，但是其中一個丫鬟竟然會些拳腳功夫，許是當(dāng)時派去殺她們的人大意了，竟讓那個丫鬟逃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