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燁伸手拿過宮女手中的白色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親手為她系帶，口中應(yīng)著,“嗯,很開心?！?/br>
    江阮仰頭看他,燈光下，他眉眼溫潤，帶著些微醺，看著她溫和的笑。

    江阮忍不住抬手撫了撫他眉間的溝壑，“先生，我喜歡看你笑?！彼ζ饋?，讓她覺得這個(gè)世間都開遍了繁花。

    祁燁低頭在她發(fā)間蹭了蹭，帶著些酒意，“那我以后日日笑給你看?！?/br>
    祁燁在她身前蹲下，“下雪了，我背你回去。”

    江阮指了指轎攆，“你醉了，咱們坐轎攆回去?！?/br>
    “不?！逼顭顡u頭，執(zhí)著道，“我想背你回去。”

    祁燁是固執(zhí)的，醉了后更是固執(zhí)的不可理喻，定要背江阮回去，江阮拗不過他，只好伏在了他的背上。

    雖是有些醉了，但是他的身形卻很穩(wěn)，沒有一絲晃動。

    “崔銓，把傘給皇后?！逼顭钣址愿赖?。

    崔銓忙上前將手中的傘遞給江阮，不待江阮接過去，祁燁便皺了眉，“朕的傘呢？”

    崔銓愣了一下，“皇上的傘？”有些不明所以，“皇上您背著皇后娘娘無法撐傘，不如讓老奴幫您撐傘可好？”

    祁燁皺眉，有些不耐的解釋，“朕是說不要這把傘，要朕的傘。”

    崔銓更加不解了，這宮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皇上的，就連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手里的傘便是皇上的傘呀？

    江阮摟著他的脖頸，嗅著他身上酒釀的氣息，他雖是表面毫無異常，但怕是真的醉了，不然不會如此取鬧。

    崔銓不知，一直跟著祁燁的宴琨卻是知道的，忙道，“屬下這就去拿?！?/br>
    那傘就在崇華殿，在皇上批閱奏折的書案旁，與皇后娘娘的那些畫像放在一起。

    宴琨很快便回了來，將傘撐開遞到江阮手中。

    繪著木蘭花的竹傘，那是江阮贈與他的傘。

    江阮接過傘，在他耳邊輕聲道，“陛下，咱們回吧?！?/br>
    祁燁這才滿意，背起江阮走下石階，往茗萃宮的方向行去。

    黑色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在那潔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串鞋印，繪著木蘭花的竹傘下，男子背著女子，緩緩的走著，大雪落在傘面上，倒像是添了最濃重的一筆。

    江阮趴在他背上，抵著他的耳朵，“相公，你與那楊家小姐是舊相識？”

    不待祁燁答話，江阮又道，“還是說是二哥與那楊家小姐是舊相識？”以祁燁的個(gè)性，是斷然不會亂點(diǎn)鴛鴦譜的，若無十分的把握，他怎會輕易為二哥賜婚。

    祁燁喉間溢出笑聲，“算是有過一面之緣?！?/br>
    “一面之緣？”

    “是，一面之緣?！逼顭钏坪跏窍肫鹆四菚r(shí)的事情，聲音變得有些低啞，“那年，邊境起了戰(zhàn)事，二哥與三千兵將被對方一萬兵士困在峽谷，最后幾乎全軍覆沒，二哥也受了重傷，走投無路之際，二哥從懸崖上跳了下去?！?/br>
    說起那時(shí)候的事情，祁燁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江阮用臉蹭了蹭他的脖子，安撫著他，“莫怕，已經(jīng)過去了?！?/br>
    祁燁微微闔了闔眸，將二哥滿身鮮血的模樣從腦海中揮去，才緩緩開口，“我?guī)巳チ搜孪滤褜?，崖下往北二十里是個(gè)小鎮(zhèn)，鎮(zhèn)上有十幾個(gè)村子，我們找了半個(gè)多月才在一個(gè)偏遠(yuǎn)的村子里找到了二哥，而當(dāng)時(shí)照顧二哥的是一個(gè)姑娘?！?/br>
    “那姑娘便是楊家小姐？”江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祁燁把她往上托了托，點(diǎn)頭又搖頭，“當(dāng)日，我找到二哥時(shí)，只見了那姑娘一眼，她臉上覆著面紗，看不清樣貌，不過一面，我便將二哥帶走了，當(dāng)時(shí)情況緊急，不容多留，等到戰(zhàn)事結(jié)束，我們再回到那個(gè)村子，那姑娘已經(jīng)離開了?！?/br>
    “那二哥可有見過她長得是何模樣？”他與她在一起待了半個(gè)多月，總不能一面也沒見到吧？

    “二哥那次受了很重的傷，又加之有追兵在后，那姑娘根本就不敢請大夫，用的都是自己從山上采的草藥，二哥那些日子一直在昏迷，就剩一口氣了，若不是花琰醫(yī)術(shù)高超，二哥當(dāng)年便死在那里了。”

    江阮聽得心中一緊，戰(zhàn)場有多兇險(xiǎn)可想而知，而他卻在那里待了十幾年，想到這些，江阮便覺一陣后怕，忍不住摟緊了他。

    似是察覺了她的心慌，祁燁偏頭在她微涼的臉上親了親，又接著道，“至于那些日子她是如何幫二哥擺脫追兵，又與二哥發(fā)生了何事，就不得而知了。”

    “就連二哥知道的也不多，他只說朦朧模糊間覺得一個(gè)女子在照顧他，二哥對她...”祁燁嘆了口氣，“二哥對她一直情根深種，這也是他這些年一直不肯成婚的原因，這些年二哥一直在找她，只是一直也尋不到?！?/br>
    江阮聽完，長舒一口氣，“二哥原來這般癡情?！?/br>
    “可是你又如何確定楊家小姐便是當(dāng)日那姑娘的？”江阮納悶。

    “我見過那姑娘的眼睛，今日見到那楊家小姐，便覺眼熟，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似的?！彼麑δ桥拥难凵裼浀糜绕淝宄?dāng)日他帶二哥走，那姑娘站在馬車旁望著躺在馬車上的二哥，眼中那抹深切的情緒，當(dāng)日他并不懂，卻記住了那個(gè)眼神。

    后來有了阿阮，知曉了男女之事，才明了，原來那是深情，是不舍，是悲切，是愛戀。

    “阿阮，二哥等了六年，好在上天待他不薄，我很高興?！?/br>
    他的聲音里似是有些微的哽咽，不知為何，江阮的眸子也紅了，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欠了所有人，那些傷痛壓在他的心頭，隔些時(shí)日便會裂開傷口，流血不止。

    江阮微涼的手捂在他的臉上，“相公，這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場雪了，春天就要來了。”

    他背著她在雪地里慢慢的走著，雪花被清風(fēng)吹佛在兩人的發(fā)絲上，附上了薄薄的一層，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白了發(fā)一般。

    *

    翌日天微亮，江阮便被孩子的哭聲吵醒了，江阮方起身，便看到祁燁穿著中衣抱著長樂在殿內(nèi)走來走去哄著她。

    他看著懷中閉著眼睛哭的委委屈屈的孩子，眉頭緊鎖，似是有什么煩心事兒一般。

    江阮從床上下來，她下床的聲音驚動了祁燁，他臉上的表情迅速隱去，看向她，聲音溫和，“我聽奶娘哄了很長時(shí)間不見她消停，便抱過來哄哄。”

    江阮對孩子的哭鬧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一邊穿著衣衫一邊問月谷，“桓兒還未醒嗎？”這孩子也不知為何，就與桓兒投了緣，只要桓兒在身邊，便乖巧萬分，只知道睡覺，可是只要桓兒離開時(shí)間長了，她便任由誰也哄不了。

    “桓兒小公子昨夜未在宮里睡?！痹鹿然氐馈?/br>
    “未在宮里？”這一月以來，不管多晚，他都是會來宮里宿下的，昨夜怎么會不在呢？

    正說著，榕桓拎著一個(gè)籃子從殿外大步進(jìn)來，“三叔嬸娘?！?/br>
    祁燁松了一口氣，忙把孩子塞到他懷里，“你去哪兒了？”

    榕桓一接過去，小人兒的眼淚瞬間便止住了，撲棱著小手攥住他的衣衫，吧嗒著嘴閉著眼睛睡著了。

    祁燁，“......”

    榕桓一身勁裝，大冷的天，他的臉上帶著些細(xì)汗，江阮拿起帕子給他擦拭臉上的汗水，“怎么大早上的就出這么多汗？也不怕著涼。”

    榕桓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這是這么長時(shí)間以來，江阮第一次見到他笑。

    “嬸娘，今日我能帶長樂回府嗎？”榕桓看著江阮，眼中帶著期待。

    江阮怔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祁燁，祁燁眉頭輕皺，卻是并未說話。

    榕桓一手抱著長樂，將另一只手里的籃子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將小人放在了早就鋪好軟墊的籃子里，摸摸她的小臉，“你要不要跟兄長一起去？”

    閉著眼睛的小人兒看似是睡著了，卻哼唧了一聲，似是認(rèn)同他的話。

    祁燁輕嘆一口氣，握住了江阮的手，“月谷，你帶著奶娘嬤嬤同小公子一同去?！?/br>
    榕桓走出茗萃宮時(shí)，正好碰到沉錦，喚了一聲，“二叔?！?/br>
    沉錦見他拎著個(gè)籃子就出了來，有些納悶，但也沒心情去管他，擺擺手，氣呼呼的邁步進(jìn)了茗萃宮。

    第78章

    沉錦進(jìn)了內(nèi)殿時(shí)，江阮正在幫祁燁穿衣衫,雙手環(huán)過他的腰給他束腰封。

    沉錦重重哼了一聲,“皇上倒是琴瑟和鳴，好不快活?！?/br>
    祁燁原本背對著殿門,聽到沉錦的聲音,緩緩轉(zhuǎn)身，面上不動聲色,“二哥很快也便會有這般生活,不必羨慕?！?/br>
    江阮，“......”連她都聽得出來沉錦那話是氣話。

    果然沉錦面色陰沉，開門見山,“皇上為何無緣無故為賜婚？”一到早,他不過剛起床,崔銓便去府里給他宣旨,此時(shí)他才知道,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賜婚了,只有他不知道。

    江阮見沉錦怒氣沖沖，不由有些擔(dān)憂，卻被人握住手,手心被人撓了撓。

    祁燁并不意外沉錦的怒火,撩袍在椅子上坐下，并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哥也坐?！?/br>
    “我不是你二哥,你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別，皇上如此厚愛，臣受不起。”

    祁燁面色不變，從善如流，“好，那將軍要不要跪下同朕說話？”

    沉錦，“......”

    沉錦覺得無趣，在祁燁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順手端起桌上的杯盞喝了一口，緊接著‘噗’的一聲吐了出來，沒好氣道，“涼了，把斟茶的宮女拖出去砍了吧?！?/br>
    一旁的小宮女聞言臉唰的一下便白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凄慘，“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祁燁懶懶靠在椅背上沒說話，沉錦卻忽的笑了，“你看看你嚇的，本將軍只是同你開個(gè)玩笑罷了，是不是，三弟？”沉錦轉(zhuǎn)而看向祁燁，“所以，三弟你也是在同二哥開玩笑呢，對不對？”

    沉錦看向祁燁，笑容如春風(fēng)化雨，讓人倍感親切。

    祁燁仿佛沒看到他的笑容，臉上沒什么表情，整了整袖袍，淡淡開口，“朕是皇帝，金口玉言，不容更改?！?/br>
    沉錦臉上笑容頓時(shí)消失，咬牙切齒，“小三兒，二哥是不是哪里又得罪你了？”這小子向來記仇。

    祁燁好整以暇的想了想，“二哥得罪我的地方多了，一時(shí)想不起到底是哪次了?！?/br>
    沉錦，“......”

    “不過，二哥，我以德報(bào)怨，成全你的心愿，你如此生氣的來質(zhì)問我，倒讓我有些不解了?！逼顭畎欀碱^，面露疑惑。

    江阮眉頭也是微皺，他是要告訴二哥楊家小姐便是當(dāng)日救二哥的姑娘了嗎？可是她以為這種事情還是楊家小姐自己同二哥說得好。

    “成全我的心意？我何時(shí)希望你為我賜婚了”沉錦有些發(fā)蒙，難不成那些年他醉酒后曾經(jīng)說過這話？

    祁燁嘆一口氣，“二哥，三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用瞞我，昨夜在小花園里你同楊家小姐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你要楊家小姐嫁給你，但是楊家小姐拒絕了你，這些鄞湛都聽到了。”

    沉錦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忘了皇宮里到處都是祁燁的暗衛(wèi)，只是那明明就是一個(gè)玩笑話啊，鄞湛不可能不知道的。

    “二哥，咱們是兄弟，無論何時(shí)都是，你既然看上了那姑娘，管她同意不同意，管她是不是丞相的女兒，就是搶，三弟也幫你搶回來，大不了，就背上個(gè)昏君的名聲，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江阮臉上表情一言難盡，他家先生睜著眼睛說起瞎話來，比真話還真，若不是知道內(nèi)情，她怕是就要信了。

    難不成以往他也用這種表情對她說過瞎話？頓時(shí)，江阮看著祁燁的眼睛便有些變了味。

    這邊沉錦眨著眼睛，有些回不過神來，小三兒是聽了他在小花園里說的話所以才賜的婚？

    這話怕是也就只能騙騙鬼了，小三兒是個(gè)什么脾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確實(shí)如此嗎？”沉錦陰測測的看著祁燁，“你同我說實(shí)話。”

    “二哥若不信，盡可讓鄞湛進(jìn)來問清楚便可?！?/br>
    沉錦被他弄得都沒脾氣了，鄞湛是他的人，還不是他讓他說什么他便說什么，叫進(jìn)來能問出什么，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