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江阮面色不變,唇角掛著一抹淡笑,“楊大嫂今個兒來想要買些什么?”這楊大嫂說話向來不假思索,也不看人臉面,有時候讓人接不上話,下不來臺,但是心地卻不壞,江阮在這里的這兩年,楊大嫂沒少幫她的忙。 楊大嫂眼睛在鋪子里掃了一圈,“我前些日子從你這里買的那脂粉挺不錯的,叫個什么名字,我倒是給忘了,不過我家相公說我用了那脂粉氣色好了許多呢?!?/br> 江阮想了想,“我記得你那次來買的應該是玉脂粉?!苯钭叩郊芨裉幷覍ぶ伊税胩靺s沒有找到,這幾日都是漓兒在打點,她還真有些摸不清脂粉的擺設了。 “在架子的第三列第二格?!逼顭钔蝗坏_口。 江阮下意識的抬手將祁燁所說的那盒子拿了下來,果真是那玉脂粉。 “對對,就是這個?!睏畲笊┖苁歉吲d,“我還要一盒口脂,要那桃花粉的。” “在架子的第四列第五格。”祁燁又道。 江阮果真又在祁燁所說的地方找到了口脂,不由有些驚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把所有的胭脂水粉排了序,桓兒都是根據我排的序來放置的,按照順序來找會方便許多?!逼顭罱忉?。 江阮心里不由一暖,這些日子她不常在鋪子里,榕桓與宴琨等人都是輪流在鋪子里幫忙的,那些胭脂水粉她與漓兒自然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可是榕桓與宴琨要知曉起來便困難了許多,將這架格這般整理便會省了榕桓與宴琨的許多麻煩。 楊大嫂拿了脂粉,掏出銀子給江阮,江阮正找還她時,漓兒從鋪子外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大喊著,“小姐,小姐,小姐...” 江阮無奈,“怎么了,這般毛毛躁躁?!?/br> 漓兒氣喘吁吁的跑到江阮跟前,“小姐,我告訴你啊,百花樓那晴思姑娘沒了。” “沒了?”江阮笑,“好好地一個人怎么會沒了?” “哎呀?!崩靸憾宥迥_,“沒了就是死了?!?/br> “死了?”江阮手一頓,愣在了那里,“...怎么會死了?”百花樓的晴思姑娘美艷不可方物,在帝京可謂艷名遠播,想要見她一面的公子哥數也數不盡,以往在江阮的印象里她只是一個青樓中賣笑賣唱的女子,與她之間不會有所交集。 直到那一日她不知從哪位達官貴人的府上被人用馬車送出來時,途徑胭脂鋪子,進來買了兩盒胭脂,那是江阮第一次見她,一如傳言中的天下少有的美貌,卻也不像傳言中的那般...不堪。 她面容清冷,背脊挺直,眉眼間隱隱帶著一股不染塵世的冷漠,若非知道她是百花樓那種地方的姑娘,江阮會以為她是哪個高官家的小姐。 江阮在魯國公府里呆了那么多年,吃過苦,受過罪,也見過許許多多不同的人和事,這位晴思姑娘,她一見面便生了幾分好感,雖只是一面之緣,日后坊間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她卻再也沒有信過。 入青樓的女子,有家境貧困被家人賣進去的,有走投無路自愿出賣rou體的,有被人拐了的,還有被官府送進去永遠無法贖身的官妓,無論是哪一種,都有她們的無奈。 那般年輕的女子,怎么會突然就沒了呢?江阮雖說不上多么傷心,但心里也不乏遺憾,可惜了。 漓兒咽了一口唾沫,“小姐,聽他們說晴思姑娘是得了花柳病沒的,前后不過十幾日便香消玉殞了,這花柳病是何病?怎會這般厲害?” 花柳???江阮搖搖頭。 一旁傳來一聲嗤笑,“呦,這花柳病你都不知呀?!睏畲笊┹p哼,“她們這些整日里與男人廝混的女子得了這種病有何稀奇,你啊,到底還是年輕,要不要大嫂來告訴你花柳病是何病?” 江阮習慣了她們這些婦人每天的渾話,雖有時不知是何意,卻能從她們的語氣當中知曉一二,此時江阮聽她這聲音這語調,便覺不妥,但她心里到底還是想要知道的,于是便沒有說話。 漓兒年紀小什么都不懂,眼巴巴的瞅著那楊大嫂,“快說快說,我想知道。” “那花柳病啊...”楊大嫂故意拖長聲音。 此時站在身側的祁燁卻突然抓住了江阮的手,“阿阮...” “呦。”楊大嫂挑眉看向祁燁,眼中帶著調笑,“你家相公這是知道呀...”楊大嫂拖著聲音,對江阮曖昧的眨眨眼,“要不然讓你家相公關起房門來同你兩個人悄悄說?” 江阮臉一紅,忙拿了找還她的銀子塞進她手里,往外推她,“好了,好了,大嫂子就口下留情吧,我家相公面皮薄兒,聽不得這些渾話...” 第28章 兩天內又死了三個人,傳的沸沸揚揚。 “你們聽說了嗎,今天早上剛死的那個是戶部侍郎的公子,以前也是晴思的入幕之賓呢?!?/br> “對對,昨兒死的那城東王家的浪蕩公子也經常出入百花樓,每次都只見晴思一個人?!?/br> “這浪蹄子臨走還拖走幾個臭男人,可真是缺了男人沒法活了呢?!?/br> “不過,這幾個公子哥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兒,吃喝嫖賭樣樣全,我還聽說前幾年糟蹋好人家閨女的事情就有他們幾個的份呢?!?/br> “是啊,我也聽說了,那半年我家閨女我從來不讓她出門,人家官大勢大的,咱們小老百姓可斗不過人家?!?/br> “這么說晴思這花柳病還幫忙除了幾個禍害呢?!?/br> “讓他們這些臭男人整天逛窯子,這下子還不都嚇壞了,這些不知廉恥,整天勾搭男人的小婊子活該死的早。” …… 江阮擦著胭脂鋪子的牌子,耳邊聽著這些婦人間的談論,不由皺起了眉頭。 祁燁并不告訴她這花柳病是何病,想來是不樂意她知道,但這兩天她聽著這些人之間的言談,多少也猜了個大概。 “呦,祁家娘子呀……”自從知道江阮再嫁后,大家對她的稱呼便變了。 “你可要看好你家那白面相公呀,他可是長了一張招人的臉,莫不要被那些不要臉的小蹄子勾搭走了?!?/br> 江阮勉強笑笑,沒說話進了鋪子里。 那種地方,在里面的人和被吸引進去的人都是你情我愿,管不住的從來都只是人心而已,人都已經死了,何苦如此言辭犀利。 晚膳前,江阮端了藥給祁燁,祁燁聞到藥味,下意識的蹙眉,站起身轉過去往書架上摸了一本書低頭看了起來。 江阮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將藥碗放到桌上,繞到他身前,雙手背在身后微微仰頭看他,眉眼含著捉弄的笑,“先生,做什么呢?” 祁燁煞有其事的將手中的書本翻了一頁,狀若無事道,“看書。” 江阮‘哦’了一聲,眼睛眨了眨,“那先生不如給我講講這書上說了什么吧?!?/br> 祁燁一愣,繼而眉眼間浮起一抹淡笑,啪的一下合上書本,緩緩啟口,“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夕陽西下,屋內未燃燭火,他負手立在那里,余暉散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渡上了一層光芒,江阮就那樣望著他,聽他吟誦著那一生為一人的《鳳求凰》。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br> 溫潤的嗓音如那潺潺的流水流淌過她的耳廓,進了她的心懷,在那里匯聚成汪洋,掀起翻天巨浪。 她一直知道她傾慕于他,卻不曾知曉那傾慕原來已經長了根扎在心里了。 江阮面頰泛起紅暈,羞澀的別開眼睛,小聲道,“先喝藥吧” 祁燁聽她細弱蚊蠅的聲音,便知她害羞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將她抱進懷里,緩緩道,“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xie)頏(hang)兮共翱翔!” 江阮手顫了顫,緩緩抬起,抱住他的腰,一字一句重復他說過的話,“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祁燁滿足的喟嘆一聲,下巴在她發(fā)頂輕輕摩挲著。 就這樣靜靜地擁抱了好一會兒,江阮突然開口打破這沉寂,“相公的詩詞雖背的很好,藥卻也是要喝的。” 祁燁聞言頓了一下,“...娘子說的是。” 祁燁端起藥碗將藥喝下,江阮收了藥碗走出臥房,與正好進來的宴琨碰上,宴琨恭敬的喚了一聲“夫人”,江阮點點頭出了去。 宴琨上前,“主子。” 祁燁望向他的方向,“怎么了?” 宴琨低聲道,“主子,晴思姑娘說想在走之前見您一面?!?/br> 祁燁微微皺眉,食指敲打著桌面,半晌后才道,“把她帶過來吧?!?/br> 江阮去了廚房煮飯,這幾日她發(fā)現(xiàn)雖然祁燁嘴上說不希望她太過辛勞去煮飯,但是每次她煮的飯他都會吃的多些,所以只要江阮有功夫,定是要親自為他下廚的。 讓桓兒從井里幫忙提些凈井水,兩人正在洗菜,宴琨帶著一個人從后門進來,夜色下,那人一身黑色的斗篷,看不清面相。 兩人往臥房走去,待行至江阮身邊時,那披著斗篷的人頓了頓腳步,垂首往江阮的方向看過來。 借著廚房內的燭光,江阮將那人看了個清楚,雖未施脂粉,卻難掩其花容月貌。 江阮有些發(fā)愣,晴思姑娘?她不是... 晴思對她微微頷首,然后跟著宴琨進了去。 晴思姑娘是認識祁燁的嗎?那她的‘死’是與祁燁有關的嗎? “她日后便要離開百花樓了,我爹只是幫了她一把,她與我爹從未見過,你莫要多想?!遍呕傅_口。 江阮臉一紅,忍不住拍他腦袋一下,嘴硬道,“我何曾多想了。” 屋內,晴思摘了黑色的斗篷,露出姣好的面容,邁步走了幾步來到桌前,桌前一身青色衣衫的男子端坐在那里,未束腰,黑發(fā)僅用一玉簪別在腦后,看似溫文儒雅,沒有半點攻擊力。 “主子,晴思姑娘來了?!?/br> 祁燁抬眸看向她的方向,“你要見我?” 晴思看著他,靜默半晌,“我不想離開這里?!彼昧俗杂捎秩绾?,天大地大,哪里還有她的家。 祁燁眉目微垂,眼眸望著窗子的方向,聲音輕緩,“離開這里,便是生路,留在這里,我定不會允你活在這世間的,這,你應是知道的?!?/br> 那般儒雅潤朗的男子,坐在那里仿佛謫仙一般的人,開口說出的卻是干凈利索毫無感情的殺意,晴思冷笑一聲,“我到底是幫了你的。” “你也幫了你自己。”祁燁語氣淡淡。 “我冷家七口,爹爹慘死,娘親殉葬,兩個幼弟被溺死在井中,祖父母死在流放的路上,我這一十三載生不如死,而這一切禍根的緣由都是因為你們?!鼻缢茧p手緊緊握著,指甲陷下去卻不知,緊緊盯著祁燁,眼中帶著恨意,她爹不過是個治病救人的太醫(yī),卻被冤枉給皇子下毒,一家七口,只留了她一人獨活于這世間。 雖不是他親手用刀殺了她的家人,說到底,冷家卻是受他們牽連。 祁燁身形不動,聲音是一貫的冷清,“當日之事,冷太醫(yī)確實是無辜牽連,可是我兄長又何嘗不是無辜慘死,莫將十三年前的事情搬出來,我從來不欠你的,今日你幫了我,我予你自由,我們兩不相欠?!?/br> “兩不相欠?兩不相欠?”晴思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淚水連連,“我深陷泥沼十三載,日日生不如死,如今頂著這殘花敗柳的軀體,得來自由又有何用?你還不如殺了我...” “宴琨,送晴思小姐走吧?!逼顭铌H上眼眸,擺了擺手。 晴思甩開宴琨要攙扶她的手,望著坐在那里的男子,“你得了那高位又如何,最終也逃不過鰥寡孤獨的下場?!?/br> 晴思踉踉蹌蹌走出房間,卻忽的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