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陳大人能在皇上面前時不時的有些逾越的行為,可陳大人卻是聰明的始終把握好了那個度,既能讓皇上有種被知己老友胡鬧打趣的親近感,又能在關(guān)鍵時刻保證能讓皇上感受到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該有的威嚴(yán)。 且陳大人跟皇上相熟之時,皇上還只是個太子,這一點就跟向南此時跟皇上的關(guān)系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皇上對向南滿意了,自然態(tài)度越發(fā)溫和,對向南的期待也更重了幾分,溫聲道出自己這回出來見他的緣由。 “北肅郡乃大業(yè)朝最貧瘠的郡,面積在本朝所有郡中可排第二階梯,可每年不要說能上交多少稅充實國庫,反而是年年都需要朝廷撥款撥糧?!?/br> 說到這里,皇上忍不住雙手背在背后皺著眉頭深沉一嘆,顯然這個北肅郡叫皇上十分頭疼。 “懷允當(dāng)初院試策論的文章你師傅曾給朕看過,里面說的那些讓朕震撼良久,若是真能如懷允文章中所寫那樣,貧瘠干涸之地樹木成蔭耕地拓展,不說交稅,只要能讓北肅省自給自足朕就心滿意足了?!?/br> 簡而言之,皇上將向南撥到北肅郡大山縣那里,就是給了向南一個到那邊實地考察的機(jī)會,用向南的理解來總結(jié),這就是皇帝大大將那個大山縣劃成了試點讓他盡情折騰。 如果能弄出結(jié)果,那就全國緩慢推廣,如果搞砸了,那也就是個原本就窮得榨不出油水的小地方,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當(dāng)然,向南心里也隱隱明白,若是失敗了,他當(dāng)初那些話就全都是空話了,對于上位者他的一切價值就將會被全盤否定。 向南心里有些亂,覺得這搞政治的人果然都沒幾個善茬,也不知以后他能不能混得下去。 這一晚簡單總結(jié)就是皇上在向南臨行前給他鼓鼓勁兒表達(dá)一番對他的期望,向南倒沒說什么話,畢竟他對北肅省的了解也不深,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空話。 與其說太多給大佬一種吹噓的感覺,還不如腳踏實地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 反正頂多就是被擼了功名打成白身,當(dāng)初剛來的時候不也就是個小童生么,照樣能過日子。 如此一想,這一番談話帶來的煩惱也瞬間被向南拋之腦后,晚上抱著阿澤踏踏實實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就將阿澤裹在毛披風(fēng)里讓大樹抱著上了船。 周子才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路送到了渡口,臨到要開船了還抱著向南抹了幾把眼淚,林淵都被他這般作態(tài)弄得眼眶紅了。 “懷允,以后咱們再見面,怕是要三年后回京述職之時了。阿淵,你娶媳婦兒我跟懷允都喝不到喜酒了,也不知道弟妹漂不漂亮,估計等我跟懷允回京的時候你家孩子都能跑了?!?/br> 周子才嘀嘀咕咕嘮叨了一大堆,讓向南跟林淵從一開始的感動到最后的無奈。 “你們也別擔(dān)心我,我這回上任帶上我家夫人,到了那邊就誰也不敢欺負(fù)我了。懷允有弟妹我也是不擔(dān)心的,阿淵,你年紀(jì)還小,相信大哥一回,相看媳婦還是要學(xué)著我跟你懷允兄的,既能保家宅安寧,出門又能保護(hù)你?!?/br> 林淵哭笑不得,不過看周子才說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能點頭應(yīng)了,心里也依稀覺得兩位嫂子確實很不錯…… 不不不,林淵及時清醒過來,覺得自己不能將十幾年的審美都給歪掉了,女子還是應(yīng)該像他家母親跟jiejie那般賢良淑德溫柔矜持才對。 周子才家就在京城,不用回吳越郡,等過幾日就直接從京城出發(fā)一路南下江南就行,路上也不過二十多日的路程。 陳大人今日還要上朝,倒是沒辦法來給向南送行,只能叫梧桐跟老張趕了馬車送向南到渡口,等向南上了船進(jìn)船艙整理隨身包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包袱里靜靜的躺著一封信。 “吾徒親啟”,這是陳大人不知什么時候放進(jìn)來的,怕是不方便叫別人知曉。 能讓陳大人在府中都如此提防的人會是誰?向南心里隱約猜到了是誰,卻不敢多想,只能按捺住神思,將門關(guān)好,確定沒有人進(jìn)來,這才展開信紙。 北肅省那邊因為是個有名的貧瘠之地,便是最能貪的貪官去了也榨不出幾個錢,所以那邊的官員出身多是貧寒。 前兩年北肅郡又出了一次牽涉甚廣的貪污案,一郡太守都成了一手遮天的土皇帝,虛報天災(zāi)情況扣押朝廷撥下來的錢財糧食轉(zhuǎn)手倒賣。 下面但凡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官員,不是意外落馬而亡就是被“山匪蠻族”下山砍殺滿門。 這事兒最后牽扯出來,那真是可以說北肅官員大換血,下馬官員之多,簡直駭人聽聞。 估計皇上將向南安排過去之前也考慮過要給向南一個相對更清明的環(huán)境,北肅郡因為那件貪污案引起皇上重視,果斷將自己的人手插入北肅郡。 只要向南過去了要做什么事,上面皇帝給一句話,估計就能一路綠燈通行。 陳大人給向南說了一下北肅郡的現(xiàn)狀,然后又說了一些皇帝的性情特征,以及傳授如何更好的揣摩圣心。 看到這里饒是向南也忍不住在這三月末倒春寒的天兒里看出一腦門的冷汗,若是這封信被皇上的人發(fā)現(xiàn)了,自家?guī)煾蹬率切悦槐R膊豢鋸垺?/br> 向南捂了捂砰砰亂跳的心臟,然后抬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堅強(qiáng)的繼續(xù)將信后面的內(nèi)容看完。 后面的內(nèi)容就稍稍沒那般驚心動魄了,只是跟他交代去了北肅郡先去拜訪太守,其他人那里最好別去逗留牽扯,安安心心直奔大山縣交接完畢走馬上任。 之后就老老實實在那一片土地上做出些名堂。 “……京城之地,為師靜待懷允歸期?!?/br> 陳大人顯然覺得向南一定能做出不平凡的成就,只安靜的等著他一路升遷回到京城。 向南又看了兩遍,確定信件內(nèi)容沒有遺漏之處,這才從衣衫內(nèi)兜里摸出火折子,將信點了扔進(jìn)角落的痰盂里。 為了遮掩,向南又翻出一些筆墨紙硯,隨手扯出幾張紙壓好,研好墨提筆在紙上隨便寫了幾個字假裝練字的模樣,最后又將不滿意的大字燒了扔進(jìn)痰盂里。 桌上零散的擺著一些練得還算滿意的寫了大字的紙張。 做完這些,客房艙門被人敲響,向南手一抖,發(fā)現(xiàn)自己太過緊張了。 深吸一口氣,向南努力讓自己放松下來,放好沾了墨汁的毛筆,向南轉(zhuǎn)身開了門,門外是大樹跟船上的一個小廝,“公子,再吃點早膳吧,小公子醒了么?” 小廝臉上帶著卑微的笑躬身將擺著稀粥饅頭小菜的托盤放到桌子上,眼神在痰盂里的灰燼以及桌上凌亂的紙筆上掃了一眼,而后又笑著躬身退了出去。 向南現(xiàn)在看誰都覺得有嫌疑,不過好歹也知道不能多看,只隨便掃了一眼那小廝,就側(cè)身讓大樹也進(jìn)來,“你也進(jìn)來吃點東西吧,阿澤還在睡著呢?!?/br> 大樹是向南讓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在路上向南也不分那些,大樹“哦”了一聲,進(jìn)房間將門關(guān)了,拉了張凳子陪著向南吃了些。 早上大樹要辦的事比較多,向南至少還吃了點點心喝了盅羊奶墊墊肚子,大樹是一口干餅子都還沒來得及啃的。 吃了一頓飯,向南情緒很好的平復(fù)了下來,反正他也不干什么對不起皇帝大大的事,總之老老實實的干活就得了,要讓上位者舍不得放棄你,你就得很好的表現(xiàn)出自己的價值來。 這個道理即便是在現(xiàn)代的職場上都是一樣的,只是現(xiàn)代么一著不慎失去的是前途錢途,這里失去的很大可能是小命。 向南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陳大人給他寫這封信的初衷就是希望他能更好的在皇上手下生存,并不是讓他因此就對皇上生出抵觸防備,向南可不能讓自家?guī)煾狄黄眯陌踪M。 阿澤昨晚因為知道今天要回老家了,一邊是舍不得陳大人的糾結(jié),一邊是即將要回家看見奶奶娘親meimei姑姑姑父小寶的興奮。 小小年紀(jì)就糾結(jié)了許久,還搞得失眠了,早上向南揉了幾圈給他穿了衣服都迷迷糊糊睜不開眼睛,這會兒怕是能直接睡到十點多才醒。 向南叫大樹留在房間里看著阿澤,順便整理一下行李,將船上期間能用得上的東西都拿出來,畢竟在船上還要呆十幾天才能上岸呢。 交代好大樹,向南自己加了件雙層披風(fēng),揣著手溜達(dá)著往林淵那邊走。 這條船是林大人安排的,船上的人也都是林家的人,現(xiàn)如今船上的主子就是林淵,向南是林淵的好友,這些下人自然是都曉得的。 一路走來見到了向南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退讓到一旁,向南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只態(tài)度溫和的偶爾回一個點頭淺笑,這些下人們就覺得向大人實在是位寬厚的主子。 向南到的時候林淵也才用了早膳,見到向南進(jìn)來了,林淵將擦手的巾帕遞還給丫鬟,無視丫鬟嬌羞的眼神,笑著直接往向南這邊走,“懷允兄可用過朝食了?阿澤醒了沒有?廚房那邊我吩咐人給阿澤單獨熬了魚粥,熬煮了有些時候了,怕是魚rou都要熬化了?!?/br> 阿澤喜歡吃魚,林淵對阿澤是真的疼愛,對于阿澤的這些愛好了然于心,上船的時候就吩咐了下去,讓廚房那邊早早的備上。 向南笑著搖頭,“那小豬崽似的小家伙還撅著屁股睡得正香呢,魚粥且溫著就成了,等他起來了剛好能用。” 兩人閑閑的聊了幾句,相攜往起居室外面的偏廳走,“先前行之兄還說要呆咱們?nèi)ヌで?,卻沒想到踏青不成就分別了,阿澤昨日還鬧著問我何時能放紙鷂玩兒?!?/br> 這時候北方人稱呼風(fēng)箏為紙鳶,南方稱紙鷂,吳越郡會試時劃在中部,可很多習(xí)俗卻更偏向南方。 向南此時提起這個,林淵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向南的意思,眼睛隱約一亮,歪了歪臉,“那我這就讓下人準(zhǔn)備做紙鷂所需要的東西吧?” 向南笑著點頭,“老規(guī)矩,我做骨架,你上畫?!?/br> 兩人走到偏廳那處剛坐下,有走路跟沒挪腳的幽靈似的丫鬟滿臉?gòu)尚叩亩肆瞬杈吖蜃诎狼爱?dāng)場煮茶,挽袖潑水舀茶,動作間可謂是風(fēng)流嫵媚。 可惜丫鬟豎著耳朵按捺著砰砰亂跳的心臟就等著兩位大人出聲問她一句姓名或年齡,偏偏等到茶水都煮好了那兩個大男人依舊在興致勃勃的討論一會兒做什么紙鷂又做幾只紙鷂。 丫鬟沉不住氣了,抽空眼角一瞥,見兩人真的一眼都沒看過她,頓時心里一噎,臉上的嬌羞表情無論如何都裝不下去了。 這船上可是有兩位年輕大人,林大人且不說了,吳越林家嫡系,未來林家家主,年紀(jì)未過雙十就已經(jīng)點入翰林院,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更難得的是林大人長得俊美,為人雖冷清了些,可對待下人卻并不嚴(yán)苛。 另外一位向大人家世要差一些,且還已經(jīng)娶妻生子,可二十四五年紀(jì)的男子正是有魅力的時候,向大人長得也俊俏得很。 關(guān)鍵是性格溫和,對待他們下人也一點沒有架子,對誰都淺笑回應(yīng),她們丫鬟里許多人都說被向大人笑一下就忍不住心臟砰砰亂跳,恨不得當(dāng)場倒入向大人懷里去。 至于向大人娶妻生子?反正她們這樣的出身也不可能當(dāng)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官家太太。 這回剛好就在船上要跟兩位大人相處十幾日,抱著那種心思的丫鬟可就不少。若是能把握好機(jī)會成為兩位大人之中任何一人的妾被帶走,以后的日子何愁過得不美滿? 想到這里,丫鬟重振旗鼓,纖纖素手端著小巧的茶杯行如弱柳扶風(fēng)般走到向南身旁彎腰將茶杯放下,等向南抬眸向她禮貌性的笑一笑的時候丫鬟嬌羞的給了向南一個充滿曖昧氣息的眼神。 “阿澤喜歡大老虎,不過大老虎的紙鷂飛在天上想想就難看,要我說紙鷂還是畫些尾巴華麗漂亮的比如孔雀之類的?!?/br> 向南說著覺得口干,從丫鬟手上接過茶杯一口就將里面的茶水給喝了,喝完還覺得有些不夠,轉(zhuǎn)手將小茶杯放下,端了桌上擺放的大茶盞掀開蓋子吹了吹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好了,然后繼續(xù)扭頭跟林淵說說笑笑。 丫鬟看著那已經(jīng)空空如也的小茶杯,頓時打消了繼續(xù)勾搭這位向大人的心思。 這丫鬟最擅長的就是煮茶,若是真跟了向大人這樣粗俗不懂茶的大老粗,怕是平日里也沒個能培養(yǎng)感情的紐帶。 丫鬟老老實實的收了茶杯,又給林淵上了茶,結(jié)果林淵直接看都沒看一眼,跟向南說了會兒話,吩咐下人準(zhǔn)備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兩人直接起身往外面甲板上走。 要弄這些東西還是在寬敞的地方弄最舒服,即便是他要揮墨成畫也能放開手腳。 這兩人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丫鬟的不對勁,也不對,向南還是注意到了的。 “阿淵,剛才煮茶那個丫鬟眼睛似乎不太好,總是斜著眨眼睛,是天生的斜眼吧?” 那丫鬟長得好像還勉強(qiáng)可以,卻是個天生斜眼,真是可惜了。 林淵根本就沒注意什么丫鬟,既然向南這么說,林淵自然也就這么一記。 不過這一船的下人畢竟是他族叔府里的,林淵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等回了家里順嘴就跟自己母親jiejie嘀咕了一回,說是族叔府上怕是沒表現(xiàn)出來那般富庶,要不然也不至于連個斜眼丫鬟都能安排到給貴客煮茶的職務(wù)。 結(jié)果他母親jiejie詳細(xì)打聽了一下前因后果,林淵一說完他母親jiejie卻是雙雙笑得不行,叫林淵很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向南:阿悅我跟你說,阿淵族叔家居然用斜眼丫鬟出來給客人煮茶! 問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的阿悅嘆息一聲,抬手憐惜的揉了揉阿南的腦袋,這傻子,也多虧當(dāng)初有她看中了這廝美貌勾搭了回來,要不然一輩子也娶不到媳婦也說不定。 第90章 相聚 自從送走了向南跟阿澤向劉氏跟趙悅就在家時時掛念著,向劉氏倒還好一點,只是時不時的給亡夫燒香,讓這死鬼多看著點赴京趕考的兒子。 趙悅一邊又要照顧笑笑,一邊又總做惡夢夢見那兩父子在外遇見天災(zāi)人禍無人搭救,兩個多月下來懷孕期間長上去的rou減得很快。 向劉氏有心讓她別太擔(dān)憂,趙悅反而說這是自己恢復(fù)每日鍛煉才瘦下來的。 好在也沒影響到為孩子喂奶,向劉氏只能將家里伙食開得更好一些。 三月里掐算著京城的會試應(yīng)該是開始了,向劉氏跟趙悅都沒有提向南能不能考中的事,努力將生活過得平靜。 等啊等,三月二十這一日,前腳剛等來了向南從京里送來的信,后腳報喜的人就到了向家。 這個報喜的不像上一回是從京城那邊過來的,換魚袋已經(jīng)在京城向南本人親自換過了,這回來的是郡城以及縣衙得了今年大比殿試結(jié)果之后上門賀喜的隊伍,算是另一種的“祝賀上榜結(jié)交關(guān)系”,又有鼓勵其他讀書人奮力往上的意思。 郡城跟縣城的衙役分別送來了物資上的祝賀,因此向南四月初六一路顛簸到家的時候,澤陂縣各處都已經(jīng)知道了向家出了位官老爺?shù)氖聝毫恕?/br> 向南到郡城那邊的時候照舊去拜訪了鐘太守,在那處歇了一宿說了些話,第二日向南又繼續(xù)南下往三九渡口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