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珥面上一喜，連忙應(yīng)下，皇兄終于肯見她了，眼中熠熠光輝閃爍，在他耳邊輕聲道：“皇兄，今夜臣妹所說之事，定不會讓你失望的?！?/br>
    辛帝一怔，很快便會意，唇角微彎，拂袖離去了。

    大批的宮人離去，房內(nèi)陷入了一陣沉靜。

    楊珥并不著急說話，只直直地把吳心箴看著，就在剛剛，她才想明白過來，原來吳家的大小姐，自始至終都是那吳心箴。

    女裝打扮的她，真好看，怪不得連皇兄都失態(tài)了。

    吳心箴被她盯得有些局促，繡鞋蹭了蹭地面，“阿姐……哦不，長公主，好久不見。”

    楊珥一陣恍然，還記得三年前，初見她時(shí)，就是這般德性溫淑的姿態(tài)，她不禁有些懊惱，那時(shí)候怎么就沒有認(rèn)出這面色含羞的，竟是個女孩？

    吳心箴見楊珥不接話，心里有些慌亂，“長公主，我不是故意隱瞞女兒身的，我從小就喜歡詩書，只是江城郡的私塾只收男子，父母又不愿我遠(yuǎn)游，最后只好讓我扮作男兒?！?/br>
    楊珥心下了然，沖她笑了笑。

    順帶著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林無意，這家伙明明是知道吳心箴的身份，竟然還一直瞞著她，怎么，看她吃味的樣子很得意是吧？

    林無意干咳了兩下，忙捂著腰身，撐在桌子上，“??！我的腰好疼啊，上次被某人撞了一下后，一直未好，每夜都疼得難以入眠。”

    楊珥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裝，繼續(xù)裝，剛才攔住皇上的時(shí)候，怎么沒見他哼唧啊？

    “你還是好好回床上躺著吧，別打擾我和心箴敘舊了?！闭f完再也不看一眼林無意，親熱地牽起吳心箴的手，往府中花園走去。

    只余林無意在后面叫喊著，“誒，你們可不準(zhǔn)在背后說我壞話??！”

    第63章 心頭rou擔(dān)憂

    豎日, 下午，后宮綠意盎然的石階小道上。

    楊珥望著走在前方面色陰沉的辛帝，又隱約瞟見他藏在袖間顫抖著的手, 心頭激動之余，又不免生出了些酸澀。

    他們兄妹等這一天, 久到已不知道等了多久了。身邊整齊劃一士兵們的腳步聲，似在給她鼓氣。而她最堅(jiān)實(shí)的后盾, 則是身側(cè)氣定神閑的林無意。

    今日之事, 本是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但事關(guān)掌京畿治安的謝慶岱，其手下掌管著皇城內(nèi)大半的禁衛(wèi)軍，因而處理此事，斷不可讓禁衛(wèi)軍隨行。如此，身邊除了少部分穿著宮服的皇帝近侍外, 大多數(shù)都是林無意麾下的士兵。

    也不知道為何, 皇兄會這般信任穩(wěn)居丞相陣營的林無意。楊珥百思不得其解, 罷了，索性皇兄不會拿皇家之事開玩笑便是了。于皇兄來說, 今日這事只是對丞相的宣戰(zhàn), 而于她來說, 卻不僅僅是如此。

    早在昨夜，她便與皇兄達(dá)成了交易，作為她布此局的獎賞，他已承諾, 今日事定后，便會放林無意離開朝堂。

    她看著林無意的目光有些迷戀，又有抑不住的欣慰，只有他安然離開了，她才有心思和丞相做那最后的生死搏斗。

    就在林無意察覺到她的目光，疑惑轉(zhuǎn)頭時(shí)，她毅然撇過腦袋，與眾人一齊站定，凝神望向面前儲秀宮—井才人所住宮殿。

    衣袂劃過空氣的聲音突起，二七倏地落在地上，朝皇帝行禮后，無聲地朝楊珥點(diǎn)了點(diǎn)頭，后者唇角微彎，對辛帝道：

    “皇上，一切無誤?！彼乃朗桃褜⒄鶅π銓m包圍，任何人來了，都是只能進(jìn)不能出，二七又是看著謝慶岱進(jìn)入宮殿的，看來今日這場大戲，已經(jīng)行進(jìn)過半了。

    辛帝冷哼一聲，率先朝殿內(nèi)走去，身旁士兵雖保持著面色無常，但眼神中多少有些怪異，畢竟他們今日的任務(wù)簡單卻又繁重。說是簡單，因?yàn)榻袢彰鎸Φ牟皇堑稑?，而是在床榻上行大逆不道之事的狗男女。繁重的是，這場艷事生生地下了當(dāng)朝皇帝的面子，著實(shí)尷尬不已。

    還未走近內(nèi)堂，楊珥便望見了堂外站著兩名俯首帖耳的侍女，她對景窗身邊的一絲一毫都了如指掌，只一眼便看出這二人不是儲秀宮的人。

    心里一緊，腳步加快，繞過了辛帝，搶先步入了內(nèi)堂，待看清里面情景時(shí)，眉頭深皺，一時(shí)拿捏不定。

    辛帝與林無意等人緊隨其后，毫無例外地也皆是一愣。衣不遮體的靡亂場景并未出現(xiàn)，穿戴隆重的魏昭儀竟穩(wěn)坐在房內(nèi)圓桌旁的春凳上，面帶垂憐地為正哭得梨花帶雨的景窗拭淚。

    楊珥雙手握拳，掌心被指甲掐得煞白，怎么就算漏了景窗生了異心的這一環(huán)？

    昨夜她對景窗的千叮萬囑，景窗文靜地應(yīng)和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冷笑一聲，看來這救命之恩，終是抵不過男人在情愛上的哄騙。

    魏昭儀見辛帝來了，連忙放下為景窗拭淚的手帕，面若桃花地對辛帝行了一個禮。

    景窗也忙地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拽緊了辛帝的衣袍，“皇上，您一定要為霜兒做主啊，長公主無緣無故便派人將妾身的宮殿圍了個水泄不通，臣妾害怕得緊吶！”

    辛帝知道楊珥的布置，也明白現(xiàn)在因?yàn)榫按暗淖冐?，而生了變故，心中戾氣橫生，抬腳猛然踢開景窗。

    看著她嬌呼一聲，神色痛苦地跌在地上，楊珥心中沒有半分的同情，她此生最恨背叛，杜光慈是，景窗也是。

    她不死心地吩咐身邊茫然的士兵，“給我搜，整個宮里，任何可疑的人等，全部給本宮帶過來?！?/br>
    辛帝嫌惡地拍了拍衣袍上被景窗抓出的褶子，自顧坐到凳上，審視著魏昭儀，“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魏昭儀謹(jǐn)慎地觀察著眾人的不太明朗的顏色，小心翼翼道：“妾身昨日深夜收到井meimei的傳信，說是今日想和我聚上一聚，誰料我來了以后，竟被長公主的人攔著不讓走了，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辛帝臉色又是一沉，不答。

    楊珥聞言，冷眼看向一臉無辜之色的景窗，好一招移花接木，瞬間洗脫了自己的罪名，只是二七是看著謝慶岱走入儲秀宮的，難道還能遁地了不成？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過后，搜尋的士兵盡數(shù)返回，皆是無功而返，楊珥逐漸心寒，也是，景窗的反心想來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既然選擇了今日把其挑在明面上，自然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

    想到埋伏了三年的炸藥就這般隨風(fēng)散盡，她心里滿是不甘，其實(shí)也不是從未對景窗有過防備，未恐生變，連通知謝慶岱來儲秀宮的傳信，都是經(jīng)過了楊珥的手的，生怕景窗事先將今日這局給透露了出去。

    同時(shí)也連夜派人監(jiān)視著景窗，謝慶岱也確實(shí)如約而至了，只是現(xiàn)在人在哪？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

    景窗聽到最后一名士兵的回報(bào)后，這才松了一口氣，半跪半爬地行至辛帝跟前，這次不敢再碰他一絲一毫了，只得哽咽道：

    “皇上，霜兒就是和魏昭儀聊些女子間的體己話而已，沒想到竟會這般含冤，皇上若是一直坐視不管，那霜兒也沒什么臉面茍活于世了，長公主究竟是在找何人？能不能告訴霜兒？霜兒死也要死個明白！”

    林無意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楊珥，現(xiàn)下的情況于她很是不利，雖然皇帝是知道今日內(nèi)情的，只是現(xiàn)在證據(jù)全失，魏昭儀又在場，皇帝為了維持公允，勢必會通過懲罰楊珥，來給后宮一個交代。

    “皇上！”祁公公聽了小跑至身邊的那名公公傳話后，蹙眉對辛帝道：“皇后來了！”

    “她來干什么？”辛帝詫異，今日之舉雖事關(guān)后宮，但為了避嫌，特意未通知她。楊珥頭皮有些發(fā)麻，這事若是成了，她自是希望鬧得整個辛朝人盡皆知，只是現(xiàn)下這事敗了，卻連后宮之主都牽動了。

    皇后衣著凌亂，大步入了堂內(nèi)，所過之處掉了不少的金銀頭飾，可見其焦急之心，看來她也是得知了今日之事會牽扯到她的家弟，這才火急火燎地趕來。

    她甫一進(jìn)宮殿，便聽到了景窗的高喊鳴冤，言語之間可以推測出家弟并未被捉，看來家弟還沒有那般不知輕重。她現(xiàn)在才能勉強(qiáng)找回一絲鎮(zhèn)定：

    “皇上，今日之事，您應(yīng)先告知臣妾，再隨臣妾一同來處理?！?/br>
    辛帝定定地看著她，這朵高不可攀的凌霄花，一如他初見時(shí)那般孤潔，卻儼然失了魅力，這股魅力伴著謝家權(quán)勢而生，也必將隨其消亡而逐漸逝去。

    她就算再同謝家與眾不同，也逃不過她姓謝的命運(yùn)。

    皇后見皇上并不理會自己，有些心虛，畢竟家弟與井才人的事無論真假，都已在皇帝心中釘上了一個疤。

    她深吸了一口氣，挑眉望向楊珥，“長公主，你未知會本宮，便擅管后宮之事，是將本宮這個一宮之主不放在眼里嗎？”

    楊珥心里嗤笑一聲，你這不明知故問嗎？

    林無意的身形有些蠢蠢欲動，皇后似乎動怒不小的樣子，若是當(dāng)真對楊珥下了什么重罰……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佩戴的長刀。

    一聲輕笑驀地出現(xiàn)，在這一觸即發(fā)的氛圍中顯得尤為刺耳，辛帝不耐地望向魏昭儀，“有何好笑？”

    一直沉默不語的魏昭儀，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皇后，正色道：“今日是臣妾通知皇后的，特意請她來主持公道的?！?/br>
    楊珥心中生奇，這魏昭儀不是向來妒恨皇后嗎，今日怎么會不計(jì)前嫌地參合進(jìn)了這事？

    可是下一瞬，令她瞠目結(jié)舌的事卻發(fā)生了，魏昭儀面色一片凜然，“皇上，臣妾今日是為了揭露井才人的罪行而來的！她……”

    景窗的臉倏地煞白，尖聲打斷了她的話，“魏昭儀！你不要信口雌黃！”

    魏昭儀一頓，對她的無禮并不生怒，覷了一眼同樣很是緊張的皇后，心中尤覺解氣，一指堂外那頭垂得極低的兩名侍女中的其中身形更壯碩的一個，“臣妾若是信口雌黃，那站在那里的謝中尉又是怎么回事？”

    楊珥與辛帝大驚！那名壯碩宮女顯然也是聽到了魏昭儀的指正，下意識地咬牙抬頭，與眾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皇后腳下發(fā)軟，腦袋空白地扶住圓桌，才沒讓自己暴露丑態(tài)。景窗卻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不！”

    謝慶岱見身份暴露，二話不說地便往欲掠上屋頂，卻被眼疾手快早已飛身至跟前的林無意一把給捉住。他從小只習(xí)得了一些武力皮毛，斷不是武狀元的對手，只掙扎了片刻，便心如死灰地收手了。

    皇帝目光如刀刮在魏昭儀身上，“把事情的所有經(jīng)過，都給朕說清楚了！”

    魏昭儀面上不免得意，“皇上，臣妾早就發(fā)現(xiàn)了井才人與謝慶岱的茍且之事，今日知道了她的窘境后，假意說要幫她讓謝中尉脫身，辦法就是將其扮為臣妾隨行的宮女，實(shí)則方便臣妾行揭發(fā)之舉。”

    皇上的語調(diào)不溫不火，“早就知道？為什么今日才說？”

    魏昭儀笑得愈發(fā)不掩飾，“早先只是有些蛛絲馬跡，不足為證，今日才是‘捉j(luò)ian’的鐵證！”

    楊珥心中暗嘆了一口氣，這魏昭儀未免也太過愚蠢，心眼絲毫未曾掩飾，便毫不保留的傾囊而出，殊不知皇帝的臉面已被她親手撕下，辛帝日后每每看見她，便會想起今日惱羞成怒之事，又怎會對她笑顏以對？

    楊珥覷了一眼額頭上滿是熱汗的皇后，魏昭儀之所以憋到今日才說，還有最關(guān)鍵的一個原因，便是要讓皇后從今往后，徹底抬不起頭來。

    果見皇帝陰陽不明地說了句，“那朕真要好好感謝你了。”魏昭儀面上一喜，還欲再說些推辭的話，辛帝卻已不愿再聽。

    他挑眉望向已然呆愣的景窗，“你還有什么話說？”

    景窗雙眼無神，絕望地看著房檐外赤晴的藍(lán)天，還能有什么話說？難不成說謝中尉只是路過此處，與她無甚關(guān)系？她怕說出來連自己都騙不過。

    辛帝見她不答，已是認(rèn)罪之舉，轉(zhuǎn)而看向一旁的皇后，“正好皇后今日也在，既然是后宮之事，便交由你來處置吧?！?/br>
    一時(shí)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皇后身上。她認(rèn)命般地閉上了雙眼，聲音有些顫抖地吩咐道：

    “來人，將井才人杖責(zé)一百板，送入冷宮。至于謝中尉……押入大理寺大牢，一切后事，由皇上定奪。”

    林無意心中驚詫，萬沒有想到皇后竟然連半分求情之話都未曾說出?；屎笮酥家夂?，便六神無主地告退。

    辛帝允后，她緩緩朝堂外走去。林無意看著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崩潰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感觸，該是有多么堅(jiān)毅的品性才能面對著親人的苦痛時(shí)，還能鎮(zhèn)定自若。

    皇后路過他時(shí)，腳不知道被什么東西被絆了一下，被林無意一把扶住，他忍不住地關(guān)心道：“望皇后回宮時(shí)小心一些?！?/br>
    她身形一僵，眼里登時(shí)浸滿了熱淚，眼前一黑，下一刻便載到了地上。

    “皇后！”辛帝心下一亂，朝她跑了過去。

    楊珥怔住，這謝蘊(yùn)玉如果不是行的苦rou計(jì)的話，身體未免也太差了些吧？入宮前，也從未聽說過她有什么隱疾啊……

    第64章 心頭rou頓悟

    陰暗潮濕的牢獄中, 盡頭的那間，往往都是用來關(guān)押朝廷重犯的，此時(shí)一具毫發(fā)無損的身體正躺在其間微薄一層的干草上。

    除了偶爾有鼠蟻竄過的聲響外, 那人的呼吸幾乎弱不可聞，任何人看上去, 都只會以為那人睡著了，殊不知他已近重傷垂死的狀態(tài), 上頭的人曾下令, 要讓其外表看不出一絲損傷，身體內(nèi)，卻要找不出一處完好的脾臟。

    聽起來著實(shí)有些駭人，但這卻對大理寺的獄卒們來說，卻并不陌生，施起極刑, 眼皮都未抬一下。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在幽深的甬道里驟然出現(xiàn), 聲尾拖得極長，卻很是輕快, 彰顯著來人心中的愉悅。

    那人徑自在謝慶岱所處的牢前站定, 輕喚出聲, “謝中尉？”

    無人理會，看來他已經(jīng)昏死了過去。那人莞爾一笑，“哦，不對,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階下囚了?！?/br>
    他黑曜的雙眸在暗無天日的牢獄間顯得尤為刺眼，他望著地上狼狽的那人，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一聲，緊接著不再猶豫，而是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被甬道上的那絲微弱的燭火，襯得流光異常。

    足可觀此刀是被仔細(xì)打磨過的，見血即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