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快點(diǎn)離開?！彼?，“夏師宜快來了?！?/br>
    從北鎮(zhèn)撫司到鎮(zhèn)國公府，再折返回西四，時(shí)間已差不多了。

    陳青絲毫不覺難堪，還故意摸了摸鼻子，怪叫道：“啊呀，碰壁了？還好是美人沖我擺臉色，再難看也甘之如飴，夷則，你說是嗎？你可是此中老手了?！?/br>
    徐夷則不語，只是指指房門，示意他真的可以馬上離開了。

    陳青把每個(gè)人都奚落了一遍，在愉快中大搖大擺地離開，走出很遠(yuǎn)才想起方才有個(gè)面善之人同自己擦肩而過，回頭一看，果然是一身便服的夏師宜挑簾走進(jìn)了驛館正門。

    “時(shí)間剛剛好。”陳青狡黠一笑，“那位‘表妹’還真是了解他，他也真把那女人放在心上，這兩個(gè)人……很有意思?！?/br>
    ···

    夏師宜推開門，見到的不是冉念煙，而是徐夷則。

    “不覺得驚訝？”坐在內(nèi)間的冉念煙道，半是玩笑，半是探究，她已經(jīng)不確定夏師宜的城府究竟深到何等地步。

    夏師宜并不看徐夷則一眼，就好像房間里根本沒有這個(gè)多余的人存在。

    “不驚訝，我早就知道您在他手上，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你們竟然相處的如此……融洽，”他道，“我原本是來救您的，現(xiàn)在看來，不需要了?！?/br>
    說出“不需要了”四個(gè)字時(shí)，夏師宜越發(fā)覺得空虛，她已不需要他了，那么他大可用自己的命換徐衡一命。

    “無論您是怎么知道的，我都要強(qiáng)調(diào)一點(diǎn)，我從來不想傷害鎮(zhèn)國公，看似一條人命，身上系的卻是上萬條無辜的性命，這種罪我擔(dān)待不起?！?/br>
    冉念煙知道他說的是實(shí)話，嘆道：“你可以不去的?！?/br>
    夏師宜道：“不去？劉公公不會(huì)放過我的，他想要的不過是訓(xùn)練出一具聽話的行尸走rou，與其這樣亦步亦趨地活著，我寧可一死?！?/br>
    冉念煙道：“如果……劉夢梁死了呢？”

    夏師宜的瞳孔陡然收縮，俄而釋然笑道：“這是徐大公子的主意吧，劉公公一死，西北安全了，滕王殿下的儲(chǔ)君之位也安全了，徐家得利最多?！彼聪蛐煲膭t，“說吧，你還知道什么？你和劉公公不一樣，他是大樹底下好乘涼，而你……呵，本就沒什么根基，再不坦誠，我怎么敢替你買命？”

    徐夷則側(cè)身坐著，好像也沒把夏師宜看在眼里。

    冉念煙知道徐夷則還是讓自己替他說話，只有她來說，夏師宜才聽得進(jìn)去，便讓夏師宜坐在自己身側(cè)。

    夏師宜從善如流，與冉念煙并肩而坐，就像小時(shí)那樣親切。

    “誰要你賣命？把自己的命留好便是，你只要和我一樣，在這里潛藏幾日，外面自然會(huì)放出鎮(zhèn)國公遇刺的消息，至于怎么除掉劉夢梁，別忘了還有殷士茂的管家在，不必暗中行刺，還是等朝廷里三堂會(huì)審此人，對付劉、殷這種賣國求榮的賊子，就該秉公論罪、以□□度，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能靠行刺來解決的?！?/br>
    不知何時(shí)開始，夏師宜竟把行刺看做是正常的?？粗侥顭煟髅麇氤咧g，他竟覺得相隔天涯，到底是自己變了。

    “能陪在小姐左右，略盡心力，我自然愿意，只是徐府那邊已經(jīng)人仰馬翻了，夫人正揪住那位柳小姐盤問小姐的下落，徐大公子韜略過人，徐府那邊又該怎么安頓？總不能外敵未清，先后院起火吧？”

    徐夷則冷冷看著冉念煙身邊的夏師宜，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只要你們的行蹤不被發(fā)現(xiàn)，任憑外面風(fēng)起云涌，都和你們無關(guān)，記住了嗎？”

    說完，極不耐煩地合門離去。

    “他就這么走了？”夏師宜挑眉道。

    冉念煙看著夏師宜，笑了，心說果然氣走了他。這一招雖然不新鮮，卻屢試不爽，徐夷則這種人，即便是吃醋了也不會(huì)承認(rèn)，只會(huì)獨(dú)自拂袖離開。當(dāng)年他為何去西北？籠絡(luò)徐衡的舊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是她在京城，他只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是啊，走了?！彼?，“但是咱們也逃不出去，這里一定布滿了他的人。何況這里這么舒服，沒必要出去亡命天涯，不如少cao些心，等事情過去了咱們再坐享其成?！?/br>
    夏師宜道：“都是朝廷里的明爭暗斗，和小姐本無關(guān)系，都怪我連累了小姐。”他說著，忽然看到了冉念煙袖口邊露出了一點(diǎn)紅痕，咬牙道：“這是……他還是對您用強(qiáng)了？他竟然敢如此對待您！”

    冉念煙臉一白，趕緊掩好衣袖，很鄭重地看著夏師宜，道：“他為什么不能？我知道你很忠心，可是我不是萬物的中心，別人沒有理由事事遷就我，棋差一招就要受制于人，這是最自然、最公平的。而你……你要明白，我更不該是你的全部?！?/br>
    這是她兩世以來都想對他說的話，沒想到竟在此時(shí)說了出來。

    夏師宜愣住了，良久才點(diǎn)點(diǎn)頭，眼光卻看向別處，很明顯是敷衍。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柳如儂自覺此生不曾有過“后悔”二字, 凡事成則成，不成則已，沒什么可遺憾的?？墒碌饺缃? 也只能后悔那日一念之差走進(jìn)了徐衡的院落，莫名其妙被擄走, 幾番對質(zhì)，發(fā)現(xiàn)她真的一無所知后方才應(yīng)允放她離開。

    也不怪徐衡一籌莫展，是柳如儂真的沒聽清什么，連徐衡都說，連往日抓到的突厥細(xì)作都不可能偽裝得如此真實(shí)。

    可令她最后悔的還不是這個(gè), 而是明明可以裝聾作啞地回柳府，卻偏偏放心不下冉念煙，非要去嘉德郡主院里打聽朋友的狀況，恰巧被徐問彤抓了個(gè)正著。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人，發(fā)髻、衣裙都很齊整, 神情偏偏凄惶的如同廟里的無常鬼，一樣在四處搜尋，就差一條勾魂奪魄的鐵索，臉色與其說蒼白，不如說像冷透的香灰, 觸不到一點(diǎn)活人該有的溫度。

    好端端的人突然變成這樣，柳如儂先嚇呆了。徐問彤瞥見她，眼里忽然閃過一抹急切的光，撲過去攫住她的兩肩。

    “如儂！你快告訴姨姨, 我的盈盈去哪了？”

    柳如儂被她抓得肩膀生疼，強(qiáng)忍著膽怯，連聲道：“不知道，我也在尋她。”

    徐問彤霎時(shí)癱軟下來，幸而被及時(shí)趕來的紫蘇扶住，后面還跟著嘉德郡主房里的下人。其中一人趁亂把柳如儂提掇到一旁，低聲囑咐了幾句，柳如儂頻頻點(diǎn)頭。

    徐問彤尚不至昏迷，只是沒了力氣，卻聽紫蘇道：“真是的，昨日人還在，今日怎么就沒了？”

    一人拍了柳如儂一下，柳如儂如夢初醒，應(yīng)聲道：“是啊……今早還和盈盈在一處……現(xiàn)在就不見了?！边@自然是那人教給她的說辭。

    徐問彤本已頹然，一聽這話，頓時(shí)被一股怒氣支撐著站起，咬牙道：“冉家……一定是冉家的人弄鬼，才派人來過，盈盈就不見了，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紫蘇神色微變，肅聲道：“是啊，一定是冉三爺帶走了小姐！”

    柳如儂明知和冉家無關(guān)，只是情勢所逼不得不說謊，心里還是不愿騙人的，故而小聲道：“可是……冉家想讓盈盈回去，光明正大地派人來迎便是，何必躲躲藏藏的……”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一記眼刀飛了過來。

    紫蘇道：“光明正大地接回去，過些日子還要送回來，躲躲藏藏地?fù)尰厝?，小姐便永遠(yuǎn)回不到夫人身邊了?！?/br>
    柳如儂還想說，冉家把人搶回去，為了不惹嫌疑再一聲不響地藏起來，根本沒意義嘛，卻又被嘉德郡主的人瞪了一眼，只好及時(shí)住嘴。

    經(jīng)過之前的事，她再也不敢不計(jì)后果地為所欲為了。

    ···

    與此同時(shí)，嘉德郡主也是心似火煎，悔恨本就不該相信徐衡的鬼話，禍水東引，自己落得兩面不討好。

    “依我說，騙下去吧。”一個(gè)嬤嬤道，“全盤推到冉家身上?！?/br>
    嘉德郡主氣得無可奈何，擲出手中折扇撒氣，烏木扇骨應(yīng)聲而斷，好好的山水扇面也撕成兩截。

    “還嫌不夠亂？還要鬧到冉家去？我把話撂在這兒，徐問彤但凡有些思量，都不會(huì)把事情宣揚(yáng)出去。自家女兒丟了，還是什么光榮的事嗎？冉家抵死一賴，外頭的人不會(huì)說冉家撒謊，只會(huì)說是女孩子自己跑了出去，再往下可就什么難聽的話都有了?！?/br>
    嬤嬤沒了言語，所謂難聽的話，無外乎茍合yin奔。

    “算了?！奔蔚驴ぶ鞯溃斑€是告訴老太太吧，我也不cao這份閑心了。只是徐衡究竟打的什么算盤，連自己的親外甥女都要誆騙，害我一個(gè)還不夠嗎？”

    ···

    徐太夫人年事已高，今年春日風(fēng)疾復(fù)發(fā)，比往年更甚，因此愈發(fā)不愿管事。

    可事終究會(huì)主動(dòng)找上人來，見嘉德郡主親自前來，徐太夫人便知道出了大事，卻萬萬沒想到竟是一向最令她省心的冉念煙失蹤了。

    嘉德郡主把徐衡如何求她，又如何答應(yīng)保證冉念煙d的周全，凡此種種事無巨細(xì)地說了，既不推諉半分責(zé)任，也不替徐衡做任何掩護(hù)。

    本以為徐太夫人會(huì)派人把徐衡從軍營追回，誰知她第一句話卻是——

    “既然和柳家小姐無關(guān)，先把人送回去吧。”

    嘉德郡主默然，暗暗嘆服老人家的沉著。既然事情千頭萬緒、無從下手，那就先把無關(guān)的剔除。柳如儂是個(gè)外人，留的越久，知道的越多，越是麻煩，還是及時(shí)止損為好。

    “可萬一柳小姐回去后，和人亂說……”她還不知徐衡拘禁二人的緣故，不敢做主。

    徐太夫人道：“不會(huì)，衡兒既然有意放她離去，就證明她根本一無所知。順便把問彤叫來，我有話囑咐她，不可驚動(dòng)旁人，尤其要回避二房的人?！?/br>
    若叫徐德和曲氏只道，兩人又該趁亂算計(jì)自己的蠅頭小利。

    嘉德郡主見她說的客氣，便代為轉(zhuǎn)達(dá)了，看到徐問彤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是一陣心酸，卻又怕被她揪住質(zhì)問，只好先讓人把柳如儂帶去一旁，之后才撫著徐問彤的鬢發(fā)對她道：“好了，去見老太太吧，有她在就不會(huì)出錯(cuò)?！?/br>
    把徐問彤送去榮壽堂，嘉德郡主回到崇德院親自送別柳如儂，先仔細(xì)盤問她那天為何遇見徐衡。柳如儂照實(shí)說了，只說徐衡和徐夷則在房里議事，具體商議些什么，她也沒聽清。

    嘉德郡主鳳眼瞇起，暗暗冷笑著，果然又和徐夷則有關(guān)。

    來人傳信，說馬車已套好，可以起程了。

    嘉德郡主最后耳提面命，讓柳如儂回去以后三緘其口，尤其不許把冉念煙失蹤一事對外透露。柳如儂雖然答應(yīng)，心里卻是不服氣的，不明白冉念煙失蹤了，這些人不急著尋找，反而先遮遮掩掩起來。

    幾個(gè)從柳家跟來的下人早已被嘉德郡主嚇得唯唯諾諾，再三感謝前些日子郡主對自家小姐的照顧，全然沒用他們幾人出力，執(zhí)意要磕頭，卻被不耐煩的嘉德郡主被速速打發(fā)走了。

    ···

    徐太夫人見女兒面色慘白，煞是心疼，卻沒心思安慰。

    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越是安慰她，她越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越氣悶，不如先把那些情緒放在一邊，盡力想想怎么解決。

    “你覺得盈盈現(xiàn)在何處？”徐太夫人先讓她自己說。

    徐太夫人雖不知道徐衡撒下彌天大謊的原因，卻知道他必然有說不出口的隱情，弄清輕重前，只能先幫他圓謊。

    徐問彤哭道：“一定是被冉家搶走了！”

    徐太夫人道：“那你又打算怎么辦？”

    徐問彤恨恨道：“自然是去冉家問個(gè)明白！”

    徐太夫人道：“冉家否認(rèn)，你該如何；承認(rèn)，你又該如何？”

    徐問彤收聲了，她只是憑著怒意一鼓作氣，還沒有細(xì)致的計(jì)劃，在徐太夫人接二連三的追問下，自然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那還能怎么辦？”無助之下，她懨懨地耍起了小孩子脾氣，抱著徐太夫人的膝頭，跪在地上大哭，本有許多話想說——

    “我就這一個(gè)女兒，自從離開天殺的賊子冉靖，我就是為了這女兒而活，否則人生還有什么樂趣？”

    可話到嘴邊，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說出來倒像是在威脅母親。她只能苦笑一聲，暗嘆，“罷了，盈盈若真有三長兩短，我自然了無生趣，也隨她去了便是，無復(fù)多言。”

    徐太夫人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兒，摟著她的肩頭，嘆道：“我去見見冉靖，若是盈盈真在冉家，他必然會(huì)知道的。我和他說清楚，我們不是不許盈盈回去奔喪，他們大可不必這樣……”

    徐問彤方才立下死志，也不再言語，只是輕輕點(diǎn)頭。

    ···

    驛館客舍內(nèi)，夏師宜敲著早被封死的窗，冉念煙無聲地坐在榻上，仿佛從未動(dòng)過。

    “他敢把咱們關(guān)在這里，就一定算好了咱們逃不出去?！?/br>
    她話音未落，夏師宜回頭道：“其實(shí)不必找什么破綻，這樣的門窗，只需一掌便可擊碎，連兵刃都不用，只是現(xiàn)在是白天，窗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我不敢動(dòng)手而已?？墒牵蜎]想過逃出去？”

    冉念煙抱臂嘆道：“想啊，可逃出屋子容易，逃出他的算計(jì)才是最難的。娘親遲早會(huì)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到時(shí)又是一樁麻煩事……可我若回去了，舅父能放過我？誰又來穩(wěn)住你？”

    夏師宜無奈道：“您既然不讓我傷害鎮(zhèn)國公，我絕不會(huì)忤逆您的意思……難道您已經(jīng)不信任我？”

    冉念煙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多年來唯一可以過命的朋友。

    她道：“我信你，可我不信任劉夢梁……我總覺得他知道更多秘密，所以舅父也只能聽之任之。而劉夢梁當(dāng)初選擇你，可能就已想好了要在徐家布局。徐衡保守的秘密絕對是關(guān)鍵，可惜咱們并不知道?，F(xiàn)在手中沒有可以出其不意的優(yōu)勢，這就是最大的劣勢了?！?/br>
    夏師宜沉默了，心中卻是天人交戰(zhàn)。他從衣襟中拿出一張薄薄的紙，遞到冉念煙面前。